必須活下去的理由 第93章

比起去看那只從地底下挖出來的恐龍肉體，樓瀛有更在意的事。他低下頭，看著手上這份文件。

這份文件來自海洋研究中心，他最近對大海和深海魚頗感興趣，所以在裏面擔任了一個職位，研究中心對他的加入非常愉快，因為負責人是小樓家的一位至交好友。

檔上頭說從海洋深處發現了不明生物的屍骸，同時發現了一些深海魚類發生了變異，探測潛艇每天都監控到它們一天變了一個樣，最近更是遭到了它們襲擊。

樓瀛看著夾在文件中的照片，裏面被監控的是一條深海鮟鱇魚，它的體型一天比一天更大，本就醜的樣貌越變越醜，最詭異的是它居然長出了腳，那腳宛如青蛙的兩條後肢。

將這只魚的照片翻過，就看到了拍到的沉在海底的屍骸，這些屍骸已經被啃食得看不清原樣，但隱約能看到有些身上還有羽毛和沒有蹼的爪子，從這些特徵都能看出這些絕對不是會游泳的生物，哪怕是某種水鳥，也不可能跑到深海中去……

那麼……

他的手指輕輕摩擦薄唇，聯想到最近發生的在世界各地地底下發現的各種屍體，他完全有理由懷疑，海底也同地底一樣出現了類似的變化，那些生物是憑空出現在海底的，或者說是從更深的海底的地底爬出來，然後直接被深海的水壓壓死，被深海裏的魚當成食物吃掉，所以連浮到淺海地帶的機會也沒有。

這樣說來，這只鮟鱇魚和其他變異的深海魚，有可能是吃了這些屍體，導致發生的變異。

也就是說，這些不知道那何而來的生物，即便已經是屍體，卻還有致使活體細胞發生變異的能力嗎？是全部都有，還是只有少數品種有？

“哥哥，你陪我去看看嘛，你都不對另一個世界感到好奇嗎？”樓茜趴在他的腿上撒嬌道。

樓瀛溫柔地注視著她，伸手輕輕撫摸她的額頭，眉宇間充滿了憂慮，“你看，人就是喜歡好高騖遠的生物，所以總是要自食其果。假設真的有另一個世界，人類這樣興致勃勃地將通往這個世界的大門打開，卻沒有考慮過，這個世界真的是現在的人類可以去探究的嗎？那個世界的生物，是人類可以掌控的嗎？在食物鏈頂層呆得太久，都不記得一條狗也能將人咬死了。”

10歲的樓茜不像哥哥那麼聰明，聽不懂他的意思，但她很喜歡被哥哥注視的感覺，所以也不吵著要哥哥帶她出去了，就趴在他腿上不動彈。

“那哥哥在看什麼啊？”

“在看一種可能性。”樓瀛說。這種可能性需要從一個大膽的假設開始，“你知道嗎？大自然總會為生命留出一條可能性，無論是那些不知道從哪來出現在地底的生物，還是不斷自掘墳墓的人類。除非它已經認定這顆星球需要一次徹底的清洗。”

不一會兒徐叔進來了，“少爺，您該休息了。小姐，夫人正找你呢。”

徐叔是樓瀛的貼身管家，是小樓家收養的孩子，念的是管家學校，畢業後回來照顧剛剛兩歲的樓瀛，已經為樓家工作十幾年，是照顧著樓瀛長大的人之一。

“知道了，徐叔。”

……

當第一隻侵入者掙扎著從那些由人類挖出的通道中爬出來，並且吃了基地內近一半的工作人員的時候，就已經是一種警報，只是接收到這警報的只有極少數人，直到從地底爬出來的生物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從人跡罕至的地方，侵入到大批人類生活的城市。

事情就這樣一步步地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原本那些生物出現在地下，被厚重的土地壓著，很快就會因為窒息而死亡，而人類卻在地底挖出了深井，挖出大洞，挖出地道，提高了他們的存活率，最可怕的是，它們並非全都是沒有智商的動物。於是人類食物鏈頂端霸主的地位開始受到嚴重的挑戰。

首先是外出已經不再安全，人們出趟門都戰戰兢兢，因為隨時會冒出一隻怪物將你咬傷、吃掉，各公司給出了很多福利翻倍了工資才讓員工繼續上班，維持社會的運轉，但等大型侵入者和那種神奇的魔法世界裏才存在的普通人類根本奈何不了的生物出現的時候，高樓也不再安全了，於是整個社會漸漸開始停擺。

已經有城市變成了廢墟。這個時候人類才恍然意識到，這不正是末日的模樣嗎？沒有電影裏的山崩海嘯火山爆發，沒有火星撞地球，沒有外星人入侵屠殺，就是這樣，不知不覺中再也無法控制的時候，人類在食物鏈競爭中節節敗退，於是迎來了末日。

但政府已經預料到可能會有這一天，所以為了這一天早早地做了準備。

國會大樓國際會議廳內，連線了處於各個國家基地中的領導人，他們的形象由虛擬影像生成，坐在各個座位上與彼此展開議論。

“五年前，我們的科學家給我們的解釋是我們的星球，受到了那兩顆爆炸的小行星的影響，導致地心磁場出現了異常，以至於時常和其他空間重疊在一起，讓其他世界的生物錯位穿越到這個世界來。事實證明，我們現在沒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異世來客殺完一批又來一批。我們腳下踩的這片土地，成為了‘惡魔’的搖籃。”

“現在全世界我們已知的所有的坑都已經填埋完畢，但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人類所能掌控的範圍，人類的生存土地被不斷侵佔，城市也一座座變成廢墟，我們的倖存者基地內的食物最多只能再支撐全基地倖存者們三年。”

“值得慶倖的是，五年前我們為了國家和全人類的發展，秘密簽訂了一份合約，共同攜手打造了一個新家園，現在已經竣工，我們可以轉移進去。等我們離開地表，才有奪回家園的機會。”

“我們一致決定，將它命名為‘淨化區’。在那裏，沒有這些該死的異世來客，人類的生命不會再受到威脅。地點位於郝蘭大壩上，那是科學家檢測出的唯一一個距離地心磁場覆蓋範圍最弱的地方，地底十分乾淨，幾乎沒有侵入者的屍骸；用全世界最堅固最強韌的材料打造，一萬隻霸王龍也撞不掉一塊邊邊角角，龍捲風也撼動不了它絲毫；距離地面超過300英尺，完完全全的一座空中之城。”

負責這一項工程的人的介紹讓各位領導人的面色稍霽。

“但，有一個問題，”工程師峰回一轉，臉色沉重地說：“我們的材料有限，所以淨化區的可承載的人口有限，而現如今倖存的人類數目，超過了淨化區的最大可承載範圍。”

會議大廳瞬間議論起來。只有一部分人可以進入淨化區，意味著剩下的一部分要被暫時留在原地。事已至此，再討論又能如何？淨化區這個安全之所已經在那裏，難不成放棄？要是有一個國家放棄的話，那反而倒是有利了其他國家，他們放棄的那部分空間剛好能讓他們把人都帶走，可誰又會做這種損己利人的事？

他們的最終決定是先把能送過去的送過去，剩下的之後再打算。

之後再打算，這在這種時候聽起來頗為敷衍，讓人如此沒有安全感。所以通過各個管道聽到這個消息的富豪們開始用金錢用人情去疏通各個管道，爭取獲得第一批“登陸”的資格。

“等大部分人都進入淨化區後，所有的資源都會開始向淨化區傾斜，被留在地上的人不可能會受到公平的對待。”

“還有，用來打造淨化區的材料非常稀有且珍貴，全世界發現的都送來建淨化區了，鬼知道要攢齊擴建的材料得攢個幾十年，還留在地上的人在這種情況下能活多久？必須要跟隨大部隊進入淨化區！”

“……”

所有有權有勢的人都行動了，想方設法唯恐慢了一步，大撒錢幣，為自己為家人為寵物獲得最先登陸的資格，政府官員們也不例外，只有社會底層的人民對此一無所知。

小樓家對此感到非常無可奈何，吃飯的時候作為家主的樓誠頻繁歎氣，女主人時可佳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罐頭，“你夠了啊，快點吃，吃飽了才有力氣去改變世界啊。”即便是他們小樓家，在如今這個時候，也只有罐頭可吃了。

“媽說的對。情感上確實有些難以接受，但理智上我們都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越多人留在這裏，越多人面臨死亡，先將部分人送往淨化區，是盡可能保留人類文明和種子。被留下的，只要還有像您這樣記掛著他們的人，他們就不是被捨棄，總有一天也會被接到淨化區裏去的。”樓瀛也說。

被兒子的話安慰到，樓誠重振精神，關心下兒子的工作：“你最近的實驗可有突破了？”其實也不知道他在搞什麼實驗，反正兒子做的事不會有錯的。

樓瀛：“有些眉目了。”

以往最喜歡插嘴的樓茜卻戳著碗，一臉失魂落魄，於是引起了桌上人的關注。

“寶貝你怎麼了？”時可佳立刻關心地問。

樓茜回過神，本想說沒事，可是又忍不住，於是咬著唇看了樓瀛一眼，說：“我今天看到……看到樓罙了。”

氣氛出現了短暫的沉默和低迷。

樓罙這個人對於小樓家來說自然是特殊的存在，是樓誠和時可佳的親生兒子，當年真相爆發，他們對樓瀛感情太深，不願意將孩子對換回去，但想到樓罙是親生孩子在大樓家過得那麼艱難又滿心愧疚，取捨兩難。兩個樓家還未爭出個結果，樓罙卻先一步離家出走。他們派人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人，後來世界亂了，也沒有人再有功夫放在這種私事上了。

現在整個國家的大部分倖存者都在這個基地裏，大樓家在，樓罙也在。基地雖大，但時常走動還是會遇到，只是樓罙看起來對他們心裏有怨恨，一直以來都冷臉相待，樓誠和時可佳有心想要補償他也沒有發揮的餘地。

結束一家人的晚飯時間，樓瀛在徐叔的陪伴下離開了分配給他們家的家庭套間。這個倖存者基底從外面看，是金字塔的形狀，用鋼筋製成，裏面也是一層一層又一層，國家領導人住在最頂層，然後是僅次於總統的最高職位的國家管理層，如此再一層層往下。

小樓家和大樓家都住在第二層，但最頂層住著的人也是大樓家的人，上一任領導人在去年生病去世了，新的總統是大樓家的長子，也就是樓瀛血緣上的大伯。

所以兩家人經常碰面，樓瀛剛出來，就看到了時可珍。

時可珍是個美麗又優雅的女人，因為是異卵，所以和時可佳長得並不像，平時幾乎看不出她的瘋狂，只能看到她冷漠的一面。

她看到樓瀛，那張冷漠的面上立刻就露出了充滿母性光輝的笑容，“兒子！”

雖然她對樓罙十分無情，對自己的好或許也只是源自他的優秀，但到底是親生母親，雖說小時候被她給嚇得有些心理陰影，但畢竟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樓瀛也能坦然地接受她和她的這些缺陷，他像包容所有人一樣包容她。

“您吃過了嗎？”樓瀛問道。

“吃了吃了。你去散步嗎？媽媽跟你一起好不好？”

“好。”

時可珍就挽著樓瀛散步，他們沿著樓梯一圈圈地轉下去，從中間的天井望下去，可以看到下方打著地鋪擁擠的人頭。時可珍緊緊握著樓瀛的手，說：“兒子，明天晚上，你跟我一起走吧。”

“我們應該都是同一批去那邊的人。”樓瀛溫和地說，言外之意就是小樓家大樓家都是一起過去的，跟不跟她一起又有什麼關係？

時可珍眼底卻有些緊張起來，她嗔怪道：“媽媽想跟兒子多呆一段時間不行嗎？現在我們在一個基地裏很方便，等到了淨化區，不知道又分別住到哪里去，除非你答應每個月回家來住一段時間。”

樓瀛面露難色，“我考慮一下好嗎？”

“不考慮了，明天媽媽來接你！”時可珍立刻說道，生怕他後悔了一樣。

散步結束後，樓瀛和時可珍分開，樓瀛去了第四層研究室去繼續工作，和那些致力於研究出如何殺死那些可怕的外來生物的殺蟲藥、如何離開這顆星球、如何製造末日新能源等等的研究者不同，樓瀛在做的是一直以來都被世界各國所禁止的研究實驗——生化研究。

以他的家世背景要遮掩他所做的研究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到現在同一個研究室內的人都還以為他是在研究的課題是“如何把魚皮移植到人體成為新皮膚”。實際上他研究的是如何讓異世來客的基因病毒改變人體。

從幾年前那只鮟鱇魚的時候開始他就對此有懷疑，後來抓到的一些生物的體內他發現有一種具有很強的感染性、刺激性，在生命體死亡後，還能活躍地存活3到10個小時的壽命很長的黃色細胞，不是血小板也不是紅細胞白細胞，是人體沒有的一種黃色細胞。比起細胞，他更喜歡稱呼它為基因病毒，它就是把那只鮟鱇魚變成那個鬼樣子的罪魁禍首，但他認為只要操作得當，這種東西或許會成為一種新的出路。

如果翻看他的研究日記，會發現翻開後看到的第一句話就是：“假設把世界的現狀看做是一場進化，毫無變化的人類無疑是停滯不前，人類需要進化。”

兩個小時後，他仔細地收拾自己的東西，等在門口的徐叔過來幫忙。

“這個很重要，小心一點拿。”樓瀛將裝著幾管好不容易提取成功的，來自異世來客身上的基因病毒交給貼身管家。

他們回了家。母親已經幫他把衣服和重要物品都收拾好，他跟她說明天可能跟時可珍一起走的事，母親露出一點兒不高興的眼神，但很快在他的注視下舉手投降。

第二天，部分轉移行動要開始了。

樓瀛坐在椅子上讓時可佳給他編辮子，一邊跟她說話，一邊聽總統閣下的演講。

“我們耗時6年，終於將我們的‘亞特蘭蒂斯’造出……”

“這頭髮是不是有點兒太長了，做事也不太方便……”

“不行，你半個月前才剪了一點點！”時可佳立刻一臉嚴肅地說。

雖然很想說母親你太迷信了，一個人活不活得長跟頭發長短有什麼關係？不過既然她覺得這樣安心的話，那他也只好順著她的意了，小心一點兒就是了。樓瀛一臉無奈溫柔的笑，任由母親給他的長髮編辮子。

總統閣下的岩漿當然不會提及淨化區位置不夠的事，因為這絕對會引起恐慌，人們會爭先恐後地擠進母艦去，或許還會引發暴動，所以只說了讓大家都排好隊，一個個上。人們就排好了隊，熙熙攘攘間充滿了對新未來的期待，對離開這個鬼世界的激動。

“她來了，你去吧。”一家人剛剛出了家門，就看到了大樓家幾個人，樓誠對樓瀛說。時可珍正在朝他招手。

樓瀛轉頭看他們，“你們也一起現在過去？”

“你們先去吧，我得去把一些事情安排了。”樓誠說。他們家的士兵們、一些忠誠的手下們會被留下來，樓誠心裏怎能不內疚，他哪里能現在就上母艦，定然要先去安撫鼓勵他們一番才能稍稍減輕一點罪惡感。

“兒子，走吧。”時可珍過來，挽住樓瀛的手，將他往大樓家的方向拖。

樓瀛就只好帶著徐叔跟父母道別，先行一步。

時可珍轉頭看著時可佳，成熟美麗又冷漠的面孔上露出一絲惡毒的勝利的笑。

大樓家的人對樓瀛的態度不冷不熱，顯然他之前拒絕返回大樓家傷到了這些傲慢的貴族的自尊，排斥到也沒有，交談起來還是頗為愉快的。大家都是高智商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從古典文學到現代藝術，從阿基米德到銀河系，誰說上一句都能接上茬，一群男男女女聊起天來簡直就像神仙聊天一樣，智商為正常人值的旁觀者目瞪口呆，一臉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幹什麼的懵逼。

大樓家和總統閣下是一起進入母艦的，後面官員們陸續上來，母艦非常大，一次性就能將能去淨化區的人數裝過去，他們在VIP室聊天，侍應端著水果紅酒在人群間走來走去，時可珍一直呆在樓瀛身邊，挽著他的胳膊，任何人都能看出她對這個兒子有多麼在意。

在意到讓人不能夠辨明她到底是真的因為血緣這種奇妙的東西所以對樓瀛這般在意，對樓罙那樣冷酷，還是因為樓瀛的優秀符合她內心對兒子的期待，而樓罙的普通讓她厭惡所以才有如此大的區別對待。

樓瀛起身去洗手間，時可珍才捨得放開他。感應器嘩啦啦地放出水來，樓瀛搓著手，抬起頭，看到樓罙正站在他身後。

鏡子裏出現了兩個同樣年紀，卻看起來天差地別的年輕人。

一個一頭長髮，面容美麗，神情悲憫，宛如王座上憐憫世人的上帝；一個短髮，神情陰鷙，明明是姣好的五官，卻因為那陰鬱的氣質而變得刻薄起來。

樓罙看著樓瀛，心中充滿了恨，這個人奪走了他的一切，竟還敢用這樣憐憫的眼神看他！如果不是他，他又怎麼會落到這種悲慘的境地！無家可歸，一無所有！

“見到你很高興，樓罙。”樓瀛溫和地說。

“不用跟我假惺惺，我知道你心裏一定得意的很。但沒關係，你也得意不了太久，你以為大樓家是什麼好地方嗎？等你回去後，你就會知道那地方像監獄一樣冰冷。”

“你誤會了，我並沒有要回大樓家，我也歡迎你回到小樓家，母親和父親都非常希望你能回來。”

可是他們早就已經被你搶走了！！樓罙在心裏咆哮著，面上露出狠辣的笑意：“回？你以後再也回不了小樓家了，因為很快就沒有小樓家了。”

樓瀛溫和的面色微微收斂，“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嗎？大樓家準備趁著這次機會，將小樓家這個速度剷除哦，他們不會有上到母艦來的機會。”

……

樓瀛從洗手間出來，來找他的徐叔看到他臉色不好，立刻跟上，“少爺，出什麼事了？”

“去找爸媽。”樓瀛大步往母艦出口走去，在向內湧來的人群裏，他是唯一的逆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