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芬想過很多種可能,卻怎麽都沒想到,“楊九紅”跑去洋人的教堂,居然只是因為在哪裡感受不到社會的歧視。
“玉芬,我知道,有的汙點一旦被沾上了,這輩子就再也洗不乾淨。”
安妮淡淡的說道,“當窯姐兒不是我自願的,可我在窯子裡待過了,哪怕從了良,嫁給了七爺,那些人還是瞧不起我。”
這些人中還包括白家的下人。
別看他們面兒上對“楊九紅”很恭敬,但骨子裡都瞧不起她。
就像李香秀,張嘴閉嘴就是“窯姐兒”,還覺得自己當丫鬟也比窯姐兒高貴。
那時,楊九紅已經在白家大門裡待了二十幾年,可依然無法獲得下人們發自內心的尊敬。
安妮還仔細研究過,發現楊九紅的悲劇,固然有人為的原因,但是說到底,還是整個社會對她窯姐兒身份的歧視。
比如白佳莉,她小時候確實不知道自己的親媽是誰,也不懂那些道理。
可長大後呢。
她就真的不知道?真的不明白這些道理?
她都知道,也都明白,尤其是同樣經歷了被搶走女兒、女兒被教得不認自己,她還是不想認楊九紅。
說到底,還是因為她覺得有楊九紅這個親媽讓她丟人。
這,當然是不對的,狗不嫌母醜嘛。
但也不能過分指責白佳莉,因為她小的時候沒人教,偶爾聽到了有關母親的話題,也是各種鄙夷、輕視,連帶著她自己也跟著自卑。
白佳莉不認楊九紅,楊九紅自然非常痛苦。
其實,對於白佳莉來說,這件事本身帶給她的也是痛苦。
說到底,白佳莉跟二老太太一樣,排斥的不是楊九紅這個人,而是她的身份。
因為整個社會都是這種態度,她們只是順從了大的趨勢。
所以,就算當初白佳莉沒有被二老太太抱走,而是養在楊九紅身邊,身處這樣一個大的社會環境下,白佳莉的內心也會充滿矛盾。
一方面,出於為人子女的本能,以及親媽的教導,她肯定會敬愛自己的母親,甚至還會覺得母親當年實在可憐,會心疼她。
另一方面呢,走到外面,跟人交際的時候,難免會碰到“知根知底兒”的人家,看到人家湊到別人耳邊嘀咕,即便人家沒有討論白佳莉,白佳莉也會下意識的覺得她們在嘲笑她這個窯姐兒生、窯姐兒養的白家千金。
那種痛苦,將會比白佳莉不認親媽而承受的痛苦更加的不堪與沉重。
當然了,如果白佳莉的內心足夠強大,不去理睬眾人的議論和眼光,她照樣能過得精彩。
跟楊九紅這個親媽也會母女情深。
但,事實上,白佳莉就是個普通的女孩兒,會自卑,也會格外在意別人的看法,繼而讓自己越來越痛苦。
……只要一天不改變“楊九紅”因為身份而招來的偏見,她跟女兒的關系就一天沒有和緩的可能。
可想要改變整個社會的固有偏見,又是何等的困難?
“九紅,你、你也別想那麽多。其實,只要跟你相處久了,大家就都知道,你是個很好的人。能乾又善良!”
白玉芬急著勸慰安妮,反倒把安妮經常出入洋人教堂、似乎有些不合規矩的事兒丟到了一邊。
“不會的,不管我多能乾、對人多好,他們當時可能會謝我,可等事情過去之後,他們該怎麽瞧不上我,還是會瞧不上我。”
安妮失落的搖了搖頭。
這倒也不是她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別人,而是事實。
在原劇情中,鬼畜入侵華國,白家的生意都受到了影響,
偌大一個大宅門,除了一個七爺,竟沒人敢去外面置辦藥材。還是楊九紅臨危受命,又靠著從田木那兒學來的日語,驚中有險的把藥材買了回來。
還有白敬業不正乾,又賭又嫖的花光了身上的錢還被人扣住了,白景琦一時都拿出錢來贖人,還是楊九紅拿出了自己放印子錢賺的錢,才把這事兒了結了。
撇開楊九紅放印子錢這件事對不對不提,單是她的這份心意,就能看出,她骨子裡還是善良的,而且對大宅門有歸屬感,也真的心疼七爺,不忍心看他作難。
楊九紅對於白家來說,絕對是有功之臣。
然而,事情過了,眾人便把她的功勞給忘了,該怎麽嫌棄還是會繼續嫌棄,並拿二老太太死都不讓楊九紅戴孝這件事來嘲笑她、擠兌她。
“九紅,你也不用想這麽多,踏踏實實的先把孩子養大了,等你的兒子有了出息,外人自然不敢小瞧你。”
白玉芬實在不知該勸些什麽,別說外面的人對楊九紅有歧視了,就是她自己,提到楊九紅第一個反應也是她曾豔名遠揚,是濟南府最漂亮的窯姐兒。
這種偏見,真是已經深入到了人的骨子裡,就算理智提醒不對,可還是會忍不住的這麽想。
“就是為了孩子,我才不願整天呆在一個會笑話我、看不起我的地方。”
安妮卻執拗的搖了搖頭,“我已經這樣了,我的兒子卻還小,我不能讓他從小就聽那些汙言穢語。”
“玉芬,我發現,其實洋人也沒有傳說當中的嚇人。他們也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的普通人,餓了要吃飯,困了想睡覺。”
“不過啊,人家洋人比咱們單純、直接,不會死死抓著我的過去不放,而是對我非常尊敬。”
“當然,也有可能跟我出手闊綽有關。可這又算什麽,我手裡又不是沒有錢。同樣是花錢,有的人用著我的錢,卻還背地裡笑話我是窯姐兒。”
“人家洋人就不一樣了,表裡如一,對我也是真的看重。”
白玉芬沒再提去教堂的事,安妮卻主動提及了。
她提到這些的時候,眼睛都變得格外明亮,整個人更是看著神采飛揚,仿佛變了一個人一樣。
她忘了京裡的種種不堪,也忘了自己受到的氣勢,似乎又變成了那個明豔快樂的楊九紅。
定定的看著安妮好久,白玉芬才幽幽的歎了一口氣,“只要你高興就行。”
反正老七有錢,養得起一個樂於給教堂捐錢的姨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