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池魚!”
殿裡眾人都被嚇了一跳,下頭跪著的女子緩緩抬頭,露出一張妝容精致的臉,瀲灩泛光的眼裡滿是不解:“喚我?”
對上她的眼睛,沈棄淮眉頭緊皺,驚疑不定,忍不住踏近一步,俯下身來看著她。
一身嫩黃裹粉束腰裙,衣襟繡花,肩上攏紗,挽臂輕薄繡紋。額間三點朱紅襯花鈿,絳唇豐盈,腮染微紅,長睫沾了濕露。烏雲髻上是梅花五簪,含羞帶怯三分端莊,天姿國色七分動人。
這哪裡還是悲憫王府那個怎怎呼呼的寧池魚?!
錯愕片刻,沈棄淮冷靜下來,站直了身子笑道:“許是我認錯了人,這位姑娘與我府上的池魚郡主倒是有些相似。”
“是嗎?”挺直了脊梁,寧池魚努力笑得事不關己:“那可巧了,小女子閨名也作池魚。”
身子一僵,沈棄淮眯了眯眼:“還真有這麽巧的事情。”
“也算是緣分了,她在悲憫王府嗎?小女子正好可以見見。”池魚笑著看進他的眼裡:“說不定可以做個朋友。”
“……”盯著她看了許久,沈棄淮轉頭看向旁邊的各位親王:“這件事本王正好想進宮來稟,昨夜悲憫王府遺珠閣走水,池魚郡主……已經仙逝。”
“啊?”孝親王同幾位王爺都驚了驚:“眼瞧著都要成親了,怎麽會出這樣的事情?”
“天妒紅顏吧。”沈棄淮垂眸,長長地歎了口氣,苦笑道:“本王如今也無心他事,朝中還須各位皇叔多擔待。”
“節哀順變。”眾人紛紛安慰。
寧池魚跪在地上,面無表情地看著沈棄淮那張滿是悲痛的臉,隻覺得自己身上的燒傷都在隱隱作痛,喉嚨微緊,仿佛又置身火場,差點呼吸不上來。
誰能知道她這一身錦繡衣裳下頭的身體有多傷!誰能知道她這冷靜的皮囊之中的心有多恨!恨不得立馬衝上去,撕了這張人皮!讓大家看看,這到底是個什麽禽獸東西!
怒意翻湧,池魚抬起一隻腳,差點就要直接站起來!
“傻孩子,沒讓你起身,你就一直跪著?”一襲紅袍突然從旁出來,擋住了她的視線。有人伸手,溫柔地半抱著她將她扶起來站直。
池魚抬頭,就看見沈故淵一雙半闔的眼,清清楚楚地寫著四個字:不要亂動!
這是什麽地方?有她犯上作亂的機會?外頭的禁衛又不是擺著好看的,沈棄淮也不是紙糊的,女人一生氣,怎麽就容易扔了腦子呢?
有些不甘心地看著他,池魚委屈得眼睛都紅了,咬唇抓著他衣襟,半晌才低聲道:“都聽師父的。”
“那便來再給悲憫王爺行個禮。”輕輕推了推她的後腰,沈故淵轉身,朝著沈棄淮道:“要麻煩王爺以後多照顧了。”
池魚攏著袖子,僵硬著身子朝沈棄淮作揖:“池魚不懂規矩,容易惹事,還請王爺以後多擔待。”
袖子裡的手指節節發白,池魚低下頭,死死地盯著沈棄淮繡龍的鞋面。
一定要,好好地,擔待她!
沈棄淮頷首,算是應了,目光落在面前這師徒二人身上,有些深沉。
認親結束,沈棄淮帶著沈故淵和池魚就乘馬車回府,一路上一句話也沒說,到了地方下車就叫來雲煙,低聲問:“屍體找到了?”
雲煙拱手:“找到了,身上還帶著信物,仵作也來確認過,應該沒有錯,已經收斂入棺了。”
微微一愣,沈棄淮下意識地回頭,正好看見池魚下了馬車,文靜地站在沈故淵身側,半垂著的睫毛很長,顯得分外乖巧。
果然不是同一個人嗎?可是,也未免太像了啊……
順著他的目光,雲煙也看見了池魚和沈故淵,嚇得聲音都變了:“王爺?”
“這是王府的客人,你好生招待,莫要失了禮數。”沈棄淮回神,皺眉道:“有什麽話,等客人安頓好了再說。”
“……是。”
看著這熟悉的大門,池魚深吸一口氣,努力壓著心裡洶湧的怒意,手臂上的燒傷卻還是灼灼生疼。
十年前,她也是這樣站在這王府門口,那時候這王府還叫恭親王府,沈棄淮一臉溫柔地站在恭親王身側,好奇地看著她。
七歲的小女孩兒,剛經歷滅門之痛,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戒備,抓著仆人的衣袖,怎麽也不肯上前一步。
“別怕。”他朝她伸出了手:“哥哥帶你去看後院池塘裡的魚,好大一條,鮮紅色的,好不好?”
那隻手溫柔極了,和他的眼睛一樣,充滿善意,讓她下意識地就伸出了手。
他是第一個朝她伸手的人,在她茫然無措,惶恐不安的時候,給了她一個令人安心的家。
而如今,這地方掛著悼念她的白幡,裡頭燒焦皮肉的味道仍在,令她幾欲嘔吐。
沈故淵斜眼掃著旁邊這人的模樣,眼神微動,抬步就往府裡走:“悲憫王府倒是修得不錯。”
說是這麽說,語氣卻分明帶著點不屑,垂眼掃著四周,仿佛這裡的勾梁畫棟都入不得他的眼,只是勉強來住住罷了。
沈棄淮也瞧見了,當下心裡就有些不悅,跟上來便問:“敢問殿下,流落在外這麽長時間,都住在哪裡啊?朝廷花了那麽大的力氣,也未曾尋得你半絲蹤跡。”
“說來話長。”不耐煩地吐出這四個字,沈故淵嘴唇一合,沒有要再張開的意思,徑直往前走。
池魚回神,連忙跟上他的步子。
沈棄淮很尷尬,看了看沈故淵那張冷若冰霜的臉,想發作又有些顧忌,只能強忍了這口氣,拂袖道:“那如今就請二位將就一番,住在瑤池閣吧。”
瑤池閣離悲憫閣有點遠,離遺珠閣倒是很近,有溫泉池塘,倒也算個舒服的地界兒。
“任憑王爺安排。”
沈故淵嘴上是這麽說,但走進那瑤池閣,滿臉的嫌棄是蓋都蓋不住,一雙往四周掃了好幾圈,極為勉強地道:“就這兒吧。”
沈棄淮氣得禮數都不想做了,拂袖就走!
他這府邸可是全京城除了皇宮之外最華麗的地方,竟然被個野種這麽看不起?
雲煙跟在後頭,朝他們行了禮就追上去安撫,然而沈棄淮那一串兒低咒聲還是隔老遠都聽得見。
池魚看得暗爽,等他們人都走得沒影了,扯著沈故淵的衣袖感激地道:“謝謝你給我出氣。”
“嗯?”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沈故淵道:“我什麽時候給你出氣了?”
“啥?”池魚很疑惑:“您不是為了氣他給我出氣,才故意表現得這麽嫌棄嗎?”
“跟你有什麽關系,這地方本來就很差勁。”翻了個優雅的白眼,沈故淵很是不悅地道:“什麽亂七八糟的溫泉也敢冒充瑤池。”
池魚:“……”
認真地看了看四周,她有點哭笑不得:“您以前是不是住天上的啊?”
這麽好的地方都入不了眼?
嫌棄地看她一眼,沈大爺沒有開口的**,一揮衣袖就進了房間,半躺在貴妃椅上,等著人來收拾這屋子。
“我睡隔壁房間,您晚上有事叫一聲就成。”四處安頓妥當,池魚真像個徒弟似的,恭恭敬敬地半彎著腰站在沈故淵身邊道:“其余的丫鬟,我都打發去外院了,我也先回房……”
“站住。”沈故淵睜開了眼。
池魚老老實實地停下步子,乖巧地問:“您還有何吩咐?”
“外裳脫了。”
哈?池魚下意識地往後一跳,雙手環胸,皺眉道:“什麽意思?”
對於她這種反應,沈故淵很是不能理解,撐起身子坐直了,上下打量她兩眼,冷笑道:“在你和鏡子之間,我會選鏡子。”
薄唇一啟,吐出來的話是又狠又毒,刺得池魚渾身難受,尷尬地放下了手。
也是哈,想要美人,人家自己照個鏡子就有了,也犯不著對她有什麽非分之想。
咽了咽唾沫,池魚小心翼翼地問:“那……脫衣裳幹什麽?”
“上藥。”
不說還好,一說起來,她覺得渾身都疼,左右看了看,低聲問:“藥在哪兒?我自己來吧?”
“你背上全是燒傷,自個兒夠得著?”沈故淵皺眉:“讓別的丫鬟來,你的身份就瞞不住。”
“那……”池魚臉有點紅:“那也畢竟男女授受不親……”
“平時沒把自己當個女人,現在來說男女,不覺得好笑嗎?”沈故淵翻了個白眼:“你想想剛開始我救你的時候你是個什麽模樣?穿得跟府裡的護衛似的,男不男女不女,怪不得沈棄淮不想娶你。”
這話說得狠,池魚眼眶瞬間就紅了,咬咬牙,緩緩解開了腰上的系扣。
衣裳從肩上褪了一半,就粘著了還未處理的傷口,撕扯得一陣疼痛。燒傷的地方都一片血肉模糊,紅腫潰爛,血水將裡衣浸透,外裳尚且扯不下來,更別說裡衣了。
池魚疼得嘴唇發白,深吸一口氣,想長痛不如短痛,乾脆咬牙一把扯了去!
然而,不等她用力,有人便伸過手來,雙指一彈就彈開了她凶惡的手,接過衣裳,很是輕柔地替她一點點褪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