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滿是執拗,眼裡有種奇異的光迸出來,池魚腰杆挺得很直,手也沒抖,看著面前臉色漸漸沉下去的男人,微微一笑:“我說得對嗎?王爺?”
這突如其來的指控聽得在場的人一頭霧水,沈棄淮沒吭聲,余幼微眼珠子轉了轉,也低頭沉默。旁邊的孝親王實在弄不懂,上前兩步來看著她問:“這話怎麽來?姑娘認識那幾個刺客?”
“認識。”轉身跪在余幼微身邊,池魚抬頭看著上面坐著的廷尉,一字一句地道:“余永十二歲被人販子賣到鎮南王府,因為根骨不錯,被沈棄淮收做護衛,後又去少林寺學了兩年的武藝,成為了沈棄淮的左膀右臂。每次有暗殺任務,他都會帶隊,提前安排好動手時辰和地點。”
“方七是沈棄淮撿回來的人,有救命之恩,所以很努力地跟著余永學習武藝,一起去辦沈棄淮吩咐的事情。他家住京城以東的永來村,家裡還有一個年幼的妹妹。”
“鷹眼老三是江湖中人,武功本就不錯,但因為殺了官宦人家的公子被官府通緝。沈棄淮收留了他,給他飯吃,他也就為沈棄淮賣命,一年的俸祿,怕是比廷尉大人都高。”
一口氣說完,池魚朝沈棄淮笑了笑:“我要是有半個字說得不對,請王爺指出。”
沈棄淮低頭看著她,輕笑一聲:“你就這麽恨我?”
“不恨了。”池魚聳肩:“只是把我以前對您的縱容和沒有立場的維護,統統收回來而已。”
她從來就不喜歡做沈棄淮給她的任務,以前是想著他會高興,會高枕無憂,她願意蒙蔽自己的良心,做一些她不認同的事情。
但現在,都被人利用殆盡,過河拆橋了,她還給他留什麽余地呢?這地獄,她陪他下去又何妨?
沈故淵輕笑一聲,修長的手指敲著椅子的扶手,心情很是不錯:“這個幾個刺客來頭可真是不小,既然原告說得這麽詳細,那核實一下便知真假。”
“不必了。”沈棄淮淡淡地道:“這些人,的確是悲憫王府的人。”
“哦?”孝親王眉頭緊皺:“那你方才為何要扯上宣統領?”
沈棄淮笑而不語,旁邊的雲煙立馬跪了出來,拱手朝沈棄淮道:“王爺不必再維護卑職,卑職自己擅作主張,後果也該自己承擔。”
“你哪裡承擔得起?”沈棄淮歎息:“這罪落在本王身上,至多不過罰俸祿,賠禮道歉。可落在你身上,就不是簡單的事情了。”
“那也不能要主子來替卑職收拾殘局。”雲煙以頭抵拳:“卑職敢作敢當,這些人都是卑職派出去的!”
好一出主仆情深的大戲,池魚看得冷笑連連,心想怪不得沈棄淮那麽護著雲煙呢,出什麽事情雲煙都二話不說站出來頂罪,真是一頭乖巧得很的替罪羔羊。
孝親王沉著臉色看著他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棄淮你的親衛,為什麽會派人去殺故淵的徒兒?”
“孝親王有所不知。”雲煙轉頭拱手:“此女子名寧池魚,並非三王爺的徒弟,而是先前死在遺珠閣裡的池魚郡主。”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下頭跪著的池魚也挑了挑眉。
四大親王臉色難看得很,看著他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場鬧劇:“池魚郡主不是已經死了嗎?”
“托師父的福,沒有死成。”池魚乖乖舉手,自己搶過話來解釋:“遺珠閣不小心走水,要不是我恰巧外出,怕是要真的死在裡頭了。”
“你怎麽不早說?”孝親王瞪眼,一把將她拉起來:“池魚丫頭,你可是郡主啊!有什麽不能同咱們好好說?鬧成這樣,像什麽話?”
抿了抿唇,池魚苦笑:“皇叔,我沒法兒說,畢竟悲憫王爺一早就打算娶余小姐,我活著是多余,不如死了成全他。”
孝親王目瞪口呆,震驚地扭頭看向沈棄淮:“你也一早就知道?”
“是。”沈棄淮垂眸:“但她已經是三王爺的人了,並且對本王有些誤會,也不願意原諒本王,所以……索性裝作不認識了,她過得開心就好。”
話說得漂亮,在場的人卻也不全是傻子。沈棄淮權勢滔天,說要立妃的時候,不少高門大戶上門說媒,他不願得罪人,就推說要立池魚郡主,裝得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然而,寧池魚一死,他就要娶丞相家的千金。算盤打得好啊,既不得罪人,又能得丞相家的助力。
如今一看,遺珠閣當初那一場火災,怕是沒那麽簡單。只是,這到底是沈棄淮的家務事,旁人不好插手,頂多只能碎嘴兩句。
孝親王氣得說不出話,很是失望地看了沈棄淮一眼:“寧王為國戰死,功績累累,他的靈位,是先皇親手捧進宗廟的。他的女兒交給你,你就是這樣對她的?”
“皇叔。”沈棄淮皺眉:“我對她如何,這麽多年,你們看不清楚嗎?”
池魚垂了眼眸,孝親王也連連搖頭:“你以前對她如何我不管,現在,你既然知道是她,還縱容手下暗殺她,這算是什麽心思?”
“王爺有所不知!”雲煙皺眉:“池魚郡主不滿主子,加害主子在前,主子大度不與她計較,只是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看不過去……”
“你也知道你是個下人?”孝親王冷笑,挺著胖胖的肚子往他面前一站:“你是不是覺得,有棄淮護著,你犯事了也沒什麽關系,所以這麽理直氣壯?”
雲煙頭皮一緊,低頭不吭聲了。
孝親王捏緊了拳頭:“我沈氏皇族的人,就算家破人亡,也還是皇族中人,輪不到你個下人來欺負!”
“皇叔……”沈棄淮皺眉。
“你別說了。”孝親王大手一揮:“你的護衛願意承擔全部罪責,就讓他擔,秋後處斬!”
“皇叔!”沈棄淮有些惱怒:“您怎麽總是這般不講道理地護短?”
四大親王之中,他最看不順眼的就是孝親王,太過維護皇室中人,卻從來不把他當真正的皇室中人。
“律法嚴明,有膽敢刺殺皇族中人者,斬!”孝親王問他:“本王按律行事,哪裡不講道理?”
沈棄淮眉心緊皺,深深地看他一眼,揮了揮袖子:“皇叔一意孤行,那本王也沒什麽好說的。”
沈故淵撐著下巴在旁邊看著,眼裡趣味甚濃。
廷尉府裡狂風卷過,一片狼藉。雲煙入獄,余幼微因為沒有實打實的證據而逃過一劫,但名聲傳出去,已經是人人嗤鼻。
池魚被沈故淵抱在懷裡,身子還在微微發抖。
“你啊你啊。”沈故淵歎息:“在人前膽子那麽大,什麽都敢說,人後怎麽就跟隻落湯貓一樣,慫成一團?”
池魚牙齒打顫,吞吞吐吐地道:“我等這一天好久了。”
本來不打算自曝身份的,畢竟身上什麽證據也沒有,只要沈棄淮說她不是寧池魚,她就不是寧池魚。
但沒有想到,雲煙會突然說出她的身份,企圖以此為借口脫罪。真是天真,!有護短的孝親王在,說出她的身份對他們有害無利!
不過,她終於又能以寧池魚的身份過活啦!今年年終祭,還是能去祠堂祭拜父皇母妃。
想到這裡,池魚勾了勾嘴角,眼裡滿是輕松的笑意。
“沈棄淮今日被惹怒了。”沈故淵低聲道:“他發起狠來也是很可怕的,你做好準備了嗎?”
“做好了。”池魚微笑:“我還有一筆帳,想算在他和余幼微兩個人頭上。”
這要怎麽算?沈故淵挑眉,好奇但是沒問,抱著她蹭了蹭她脖間的溫度,舒坦地眯了眯眼。
“如今的形勢,已經容不得我們退讓了。”
悲憫王府,沈棄淮看著眼前的余丞相,嚴肅地道:“今日算是與孝親王他們撕破了臉,往後,得我與丞相相扶持了。”
“這個好說。”余丞相點頭:“朝中不少折子是往我這兒遞的,與老夫交好的官員也不少。要分黨派,咱們可不會輸。”
這話說得不假,三公之首的丞相,加上頗有威信的悲憫王爺,肯跟他們一條船的人沒兩天就擠滿了悲憫王府。朝堂之上,沈棄淮說一句話,應和的人也不在少數,甚至,他請假一日不上朝,朝堂上少了的官員將近三分之一。
“國家不幸啊。”禦書房裡,孝親王歎息:“鎮南王養虎為患,引狼入室,如今蒼生怕是要迎來一場浩劫了。”
“這與鎮南王有什麽關系。”靜親王皺眉:“當初覺得他是可造之材,能為皇室分憂的,不是咱們嗎?”
是啊,當初在皇室裡選拔能輔佐幼帝之人,沈棄淮是表現最出色的,是他們幾個商量決定的讓他做王爺。誰曾想……
“目前來看,沈棄淮不過是示威,將他在朝中的影響力展示出來給各位看而已。”旁邊優哉遊哉喝著茶的沈故淵道:“各位這麽著急做什麽?”
忠親王回頭,滿臉嚴肅地道:“真等到他篡位那天再急,就來不及了!”
“他憑什麽篡位?”沈故淵挑眉:“不是沈氏皇族血脈,名不正言不順,除非他殺光所有沈家人,但顯然,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不篡位,讓他繼續把持大權,也不是個事兒。”孝親王歎息:“原本以為你回來了,能不動聲色把大權收回,誰知道沈棄淮反應那麽激烈,直接與咱們對上了。”
朝中的形勢不明,少部分人跟著站隊,大多數還在觀望。可今早送來他這裡的奏折,比以前已經少了三分之一。
“直接對上也沒什麽不好。”沈故淵依舊很從容:“不破不立。”
一看他這態度,孝親王不樂意了:“故淵,你太樂觀了,那沈棄淮朝中黨羽眾多……”
“皇叔。”旁邊的池魚笑眯眯地端了茶給他:“您先冷靜冷靜。”
這還怎麽冷靜?孝親王瞪眼如銅鈴。
池魚輕笑,把茶盞塞進他的手裡,將他按在了旁邊的太師椅裡,低聲道:“您仔細想想,自從三皇叔回來,朝中有什麽變化?”
朝中的變化麽,無非就是……
等等!孝親王眼睛一亮,放了茶就站起來看向旁邊的忠親王:“楊延玉的案子在審嗎?”
“在,由本王負責。”忠親王點頭。
“說起來,三司使鍾無神也牽扯進了貪汙案,最近正在他府裡取證,三司使一職已經由文澤章暫代。”義親王道:“這件案子,交到本王手裡來了。”
“可巧。”靜親王挑了挑眉:“禁軍前統領宣曉磊的案子在我那兒,知白在審他。”
激動地一拍手,孝親王轉頭,滿臉興奮地看向沈故淵:“秋收貪汙的案子,牽扯了太尉府、三司使,連帶著宣統領也入獄。這三個人,可都是棄淮的左膀右臂啊!”
“是啊。”沈故淵不緊不慢地道:“我沒砍他手臂,但他現在要用這些人是不可能了,除非他知法犯法,李代桃僵。不過,只要他敢動,就會有把柄落在咱們手裡,現在,沈棄淮才是該著急的那一個。”
四大親王眼睛都是一亮,相互看了看,齊刷刷地盯向沈故淵。
沈故淵面無表情地把池魚扯了擋在自己面前,道:“別想全扔我一個人身上,搞不定。”
“不不不!”孝親王蹭到他旁邊坐下,笑得臉上褶子都皺成了一團:“本王的意思是,有你在,咱們就可以放心些了。”
“別。”沈故淵搖頭:“我初來乍到,這朝中規矩,沈棄淮比我熟悉得多,暗中的門路也比我更清楚,單論勝算,他比我大。”
池魚被他捏著兩隻胳膊,迎接著親王們炙熱的目光,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低聲道:“師父又不是萬能的。”
“池魚啊。”靜親王笑道:“你在故淵身邊也有點時日了,難不成還不相信自家師父的本事?”
“相信是相信,但……”池魚抿唇,張開手站在沈故淵面前護著他,認真地道:“有本事歸有本事,要他一個人做那麽多艱險的事情,我不同意。”
沈故淵微微一愣,抬頭看了她一眼。
面前的小丫頭背對著他,背脊挺得直直的,很有老母雞的架勢,一板一眼地道:“他肯回來繼續為皇室效力,已經算是難得了,各位王爺都是朝廷棟梁,這皇室興亡也與你們息息相關,做什麽全壓在他身上?那萬一沈棄淮奸計得逞,你們豈不是要全怪我師父?”
孝親王哭笑不得:“池魚,你師父不需要你護著,別看他這躲躲閃閃的,他心裡清楚著呢。”
“那我也不管。”池魚抿唇:“大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幾個親王都被她說得一頓,冷不防的,卻有人失笑出聲,聲音清亮,聽得人心裡一跳。
池魚眨巴著眼回神,就見自己身後的人撐著額角笑倒在了太師椅裡,一雙美目波光流轉,瀲灩之間若驟雨初停,山色湖光上好。
咽了口口水,池魚有點臉紅:“師父您笑什麽?”
“沒什麽。”拉了她到自己腿上坐著,沈故淵深深地看著她,嘴角仍勾:“我高興收了個好徒兒。”
心口被這話一撞,池魚不好意思地擺手,連忙從他身上站起來,咬牙低聲道:“皇叔們都在,您注意些!”
“有什麽關系?”沈故淵戲謔地道:“就輩分來說,你也得喊我一聲皇叔。”
池魚:“……”
本來是禦書房互相坑蒙的緊張氣氛,這兩人竟然還調起情來了?孝親王連連搖頭,將池魚丫頭拉到旁邊站著,低聲道:“等事情商量完了你再說話。”
池魚委屈巴巴地看他一眼,伸手捏住了自己的嘴。
“故淵啊。”靜親王笑道:“咱們幾個也不是要坑你,今兒個起,你要做什麽,咱們這些當皇兄的人都配合你,如何?”
“這倒是可以商量的。”沈故淵頷首:“等有事情了,我必定派人去知會您幾位。”
“好說好說。”孝親王搓搓手,終於是興奮了起來:“他們給了咱們下馬威了,那咱們也還回去一個吧。”
畢竟是皇室宗親,他們手裡捏著的自然都是很重要的東西,別的不說,沈棄淮想娶余幼微,司命說八字不合,那他們就成不了。
朝中兩黨逐漸形成,開始針鋒相對了,池魚也緊張起來,每天起床就換好衣裳,身子緊繃地蹲在床邊看自家師父。
沈故淵一個呵欠睜開眼,不意外地就能看見兩隻瞪得比月亮還大的眼睛。
“做什麽?”微微皺眉,他不耐煩地扯了被子裹住自己。
“師父今天也不用出門嗎?”池魚眼裡滿是期盼地看著他:“不用去衙門之類的地方看看?再不濟進個宮也好!”
莫名其妙地掃她一眼,沈故淵道:“我出去做什麽?外頭那麽冷。”
“可是……”池魚緊張地道:“沈棄淮最近動作頗多,整天就在外頭走動,上下關系打點得可好了!”
“隨他去。”困倦地閉上眼,沈故淵伸手將她撈回懷裡,不耐煩地道:“你一個小丫頭片子,關心那麽多做什麽?琴課練完了?”
“練完了!”池魚揮舞著爪子,焦急地道:“琴課壓根不是重點啊,師父,咱們不能坐以待斃!我想好了,沈棄淮做的壞事,我統統可以揭發出來,這樣就能讓他在朝中威信動搖!”
“嗯。”沈故淵淡淡地道:“然後把你自己拖下水,說不定還得去大牢裡呆著。”
“這有什麽關系!”池魚道:“只要能牽製住他,我又不怕住大牢。再說了,有師父在,我怎麽都是周全的!”
眉心微皺,沈故淵睜開眼看著懷裡這人:“你這是主動要求我利用你?”
“不算利用。”池魚聳肩:“大家互相幫助嘛。”
輕哼一聲,沈故淵將她的腦袋按在自己懷裡:“你老實睡覺就算是幫了我的忙了。”
池魚不甘心,左右動彈:“如今四大親王全指望您掌控全局,我擔心您啊!”
唇角微勾,沈故淵蹭了蹭她,心情不錯地繼續睡了個回籠覺。
池魚搞不明白了,他這是胸有成竹,還是事不關已啊?要是沈棄淮,肯定二話不說讓她幫忙刺殺某某某,亦或是從誰的府邸裡偷什麽東西出來。但自家師父,她都送上門了,他為什麽不用?
一覺睡了個踏實,沈故淵起身,吩咐郝廚子做了很多好吃的,池魚跟在他身後,依舊在碎碎念:“您就算都安排好了,也先告訴我情況啊,不然我會很擔心……還有哇,來府上拜訪的人,怎麽都去南苑了啊?不是應該來看您嗎?您還有心情吃糖葫蘆!”
咬著糖葫蘆,沈故淵問她:“想吃烤魚嗎?”
“吃!”池魚憤怒地回答。
於是,趙飲馬過來的時候,就看見池魚丫頭很是怨念地啃著一串香噴噴的烤魚,見著他來,還可憐兮兮地喊了一聲:“大哥。”
趙飲馬好笑地道:“有吃的怎麽還不高興啊?”
努努嘴指指旁邊的人,池魚不高興得很:“他不讓我幫忙。”
趙飲馬一愣,有點意外地看向沈故淵:“池魚有心幫忙的話,咱們事半功倍,三王爺攔著做什麽?”
沈故淵看著他,眼睛眯了眯。
於是趙飲馬頭一轉,立馬瞪著池魚道:“你也是,一個姑娘家,瞎摻和什麽?好好吃東西就成了!”
池魚:“……”
“咳。”被她盯得有點不好意思,趙飲馬連忙道:“我是來說正事的,馬上就是年終祭奠,宮中禁軍調派挺大,我頭一次接手,有點手忙腳亂,想跟王爺要個人來幫忙。”
“誰?”沈故淵挑眉。
“兵部內吏李晟權。”
沈故淵看他一眼:“跟你有交情?”
撓了撓後腦杓,趙飲馬有點不好意思地道:“以前是同窗,一起念私塾好幾年,後來他入了文官職位,我當了武將,一直沒什麽機會見面。最近才聽聞他因為之前得罪了人,屈居內吏之位兩年了。”
“你要這個人情,我可以給你。”沈故淵道:“但他要是不中用,我可拿你是問。”
“多謝王爺!”趙飲馬欣喜地拱手。
池魚啃著烤魚看著他,覺得自家金蘭大哥可真是單純,人家來要人情,至少都提點東西,他可好,一臉傻乎乎地就來了。
不過,這樣的人倒是讓人覺得舒坦,沒什麽算計,坦坦誠誠的,可以放心信任。
“對了,知白小侯爺還讓我捎個信來。”喝了口茶,趙飲馬接著道:“最近沈棄淮正在拉攏內閣的人,首當其衝的就是李大學士,畢竟他在朝中說話的分量也挺重,沈棄淮派人送了不少禮物過去,還一同邀著遊湖。”
李大學士?池魚眨眨眼,總覺得有點耳熟。
“這個你不用擔心,也讓他安心吧。”沈故淵道:“李祉霄他收買不了。”
世上的人少有不愛財的,沈棄淮大把大把的東西砸下去,還有賄賂不到的人?池魚很懷疑。
然而,傍晚的時候,有人穿著一身鬥篷,來了仁善王府。
“池魚,倒茶。”沈故淵淡淡地道。
寧池魚從愕然裡回過神來,伸手倒了茶,恭敬地遞了過去:“大學士請用茶。”
李祉霄掃她一眼,輕笑道:“三王爺還真是了不得,昔日悲憫王府裡的郡主,如今竟然在您這裡端茶送水。”
“徒兒孝敬師父,本就應當。”沈故淵抿了口茶,伸手遞了個盒子過去:“您還是先看看這個吧。”
李祉霄掃了一眼那盒子,並未伸手:“三王爺也行這賄賂之道?”
沈故淵看他一眼,微微皺眉。
李祉霄揣了手嗤笑:“若說賄賂,悲憫王爺今日給的東西,可不是這一個紅木盒子能比得上的。原以為王爺有別的話要說,沒想到和悲憫王爺卻是一路的,那老夫就先告辭了。”
說罷,起身就打算走。
“大人。”池魚側身就擋在了他前頭,行了個禮:“您不看看怎麽知道是什麽?”
“這種雕花的木盒,本就是常用來送禮的。”李祉霄嗤笑:“裡頭不是禮,還能是別的什麽?”
“的確是禮。”沈故淵道:“不過不是我送你的。”
微微一愣,李祉霄回頭看他:“不送我?”
“這是三司使送進宮裡給幼帝的生辰賀禮。”伸手點了點那雕花紅木盒,沈故淵道:“大人不好奇是什麽東西嗎?”
李祉霄頓了頓,想起先前鬧得沸沸揚揚的秋收貪汙事件,猶豫了片刻,還是好奇地過去打開了那盒子。
溫潤的玉光流淌出來,驚得人睜大了眼。盒子裡的玉觀音撚手持瓶,眉目慈悲,雕工天下無雙。
“這!”抱出那觀音來仔細看了看,李祉霄激動起來:“這是先父陪葬的玉觀音!”
最後一個字幾乎是咆哮出來的,驚得池魚都往後退了半步。
沈故淵慢條斯理地道:“這是幼帝賜予我的,宮中記有來歷,是鍾無神送的東西無誤。”
“這狗娘養的東西!”李祉霄氣得渾身發抖,雙眼血紅,左右看了看,見牆壁上有掛著的佩劍,取了拔出劍就往外走。
“哎!”池魚回過神,連忙喊了他一聲:“大人,您這是做什麽?”
怒不可遏,李祉霄沒理池魚,也完全不顧自己是個文官,提了劍就往外衝!
池魚呆愣地回頭看看自家師父,又看看桌上那半開的盒子裡的玉觀音,怎舌道:“這怎麽會是陪葬的東西?”
沈故淵撐著下巴,懶洋洋地道:“李大學士一生清廉,但為官十余載,積蓄也是不少。他對什麽都很吝嗇,但是對自己父親的陪葬品卻是大方得很。這玉觀音是最主要的陪葬之物,價值千金,乃他一生積蓄購得。”
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陪葬品都被人買成賀禮送進宮了,那李大學士生父的墓……怪不得他發了狂,這放在誰身上能受得了?
池魚搖頭,唏噓道:“鍾大人也真是不小心,怎麽就買到了這麽個東西。”
沈故淵輕笑:“這玉觀音出土之後賣到了三千金,乃翡翠齋鎮店之寶。鍾無神也不是故意要買它的,只是它最貴,最利於他的贓銀銷掉,所以毫不猶豫地選了這個東西。”
要不是他恰好瞧見,這東西也就該被放在國庫裡,不見天日了。
池魚嘿嘿笑了兩聲,湊到自家師父身邊,替他捶腿。
“有什麽想問的就問。”沈故淵哼了一聲:“別來這一套。”
“我這不是怕您不耐煩嗎?”池魚嘿嘿笑了兩聲:“每次我問您問題,您都不樂意答。”
翻了個白眼,沈故淵道:“那也是因為你問的都是些無聊的問題。”
“也不都是啊。”池魚眨眨眼:“比如徒兒一直很想知道,您為什麽什麽都知道?那玉觀音,既然三司使都沒認出來是李大學士生父的陪葬,那您是怎麽知道的呢?”
沈故淵一頓,若無其事地端起茶杯:“碰巧以前聽說過這件事,也看見過這個玉觀音。”
“是嗎?”池魚歪了歪腦袋:“會不會有點太巧了?”
板起臉,沈故淵不耐煩地道:“你要是閑得無聊,就再去練一個時辰的琴!”
垮了臉,池魚道:“您看,您又這樣。”
沈大爺不高興了,翹起腿看著她,一副“老子就這樣,你能把老子怎麽樣”的表情。
池魚挫敗地雙手合十,朝他鞠了個躬就跑去抱琴。
自個兒已經被師父裡裡外外了解得徹徹底底了,可她什麽時候才能了解一下師父的秘密呢?
李祉霄硬闖三司府,持劍傷人,被三司府中護衛直接扭送去了廷尉衙門。沈棄淮聞訊,第一時間趕了過去,將李祉霄放了回去。
“這下可熱鬧了。”沈知白伸手遞了個湯婆子給池魚,笑眯眯地道:“一邊是犯了事的舊部,一邊是正在努力拉攏的大學士,你們猜猜沈棄淮會怎麽選?”
池魚道:“以他的性子,兩個都會選,都不會放手。”
“這就由不得他了。”沈知白搖頭:“鍾無神被氣得不輕,很明顯不會咽下這口氣,李大學士更是怒氣衝天,仿佛與那鍾大人有殺父之仇!謔,你們是沒看見,李大學士瞧著文弱,提劍砍起人來,也是厲害得很呢。”
“他那是氣急了,瞎砍。”沈故淵道:“真打起來,他那把骨頭,怕不是鍾無神的對手。”
“這倒是。”說完了正事,沈知白扭頭看著池魚就道:“我最近得了塊好料子,想著也沒處送人,就給你做了件襖子,你看看。”
說著,遞過來一個綢緞包著的包袱。
池魚眼睛一亮,伸手就接過來。打開一看,是雪狐的襖子,摸著就很暖和。
“多謝侯爺!”笑眯眯地抱著,池魚道:“您送的倒是巧,師父昨兒正說要給我做件襖子,這下可省了。”
沈知白眉梢微動,側頭看沈故淵一眼,又看向池魚道:“你喜歡就成。”
“很喜歡!”池魚感慨地道:“我終於過上了有人趕著給我送裙子的日子!”
“嗯?”沈知白輕笑:“以前沒有嗎?”
“以前……我可不穿裙子。”皺了皺鼻子,池魚道:“總覺得綁腿長褲就很趕緊利落。不過現在習慣了,倒覺得裙子好看。”
沈知白心情甚好,伸手輕輕敲了敲桌子,笑道:“既然好看,就換上給我看看。”
“好!”池魚也沒多想,抱著裙子就去內室更衣。
外室只剩下了兩個人,沈知白微微挑眉,側頭看向旁邊一直沒吭聲的人。
沈故淵臉上沒什麽表情,手指劃著茶杯,一下下的,看不出心情。
“三皇叔。”沈知白勾了勾唇:“我好像知道該怎麽哄她開心了,多謝。”
“不客氣。”沈故淵沒看他,隻低頭看著杯子裡浮浮沉沉的茶葉,淡淡地道:“她若是能喜歡你,那自然是最好。”
“這就還得皇叔幫忙了。”沈知白朝他拱手:“馬上就要初雪了,在下雪之前,我想帶池魚去個地方。”
“你想讓她去哪裡,帶她去不就好了?”沈故淵道:“我幫什麽忙?”
“池魚最近在屋子裡都不愛出去走動。”沈知白無奈地聳肩:“她說要出門得您允準,所以……皇叔不會不幫忙吧?”
沈故淵冷笑:“我又沒將她捆在這屋子裡,什麽叫需要我允準?等會她換了出來,你帶她去就是。”
“好。”沈知白眼睛微亮:“多謝皇叔!”
沈故淵半闔了眼,懶洋洋地繼續喝茶,余光瞥著落下了簾子的內室。
池魚興衝衝地換好衣裳,出來就轉了個圈兒:“怎麽樣?”
雪錦的坎肩上繡著紅鯉魚,白絨絨的狐毛一裹,看起來清秀又高貴。沈知白連連點頭:“好看!”
“師父?”池魚朝沈故淵拋了個媚眼,作嫵媚狀。
沈故淵斜她一眼,撇撇嘴:“還行。”
一看他這表情,池魚垮了臉,不高興地道:“每次都不願意說句好話,真是不討人喜歡!”
她喜不喜歡,跟他有什麽關系?沈故淵冷哼,揮袖放了茶盞,指著外頭道:“跟知白侯爺出去走走吧,今日是晴天。”
“好啊好啊!”一點沒猶豫,池魚點頭就道:“去哪兒?”
就連遲疑一下都沒有?沈故淵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盯著她:“愛去哪兒去哪兒!”
“池魚。”沈知白站起來,擋住了沈故淵的臉,笑得興奮地道:“我發現了京城外頭一處好地方,剛修的,可漂亮了。趁著還沒下雪,趕緊去看看!”
“是嗎?”池魚眼睛亮了起來:“好啊,但是什麽時候回來?”
“要不了兩個時辰的。”拉起她的手,沈知白直接往外跑。
“哎哎?”池魚跟著踉蹌兩步,回頭看著沈故淵問:“師父不去嗎?”
“不去。”
池魚微愣。
那紅衣白發的人如石像一般坐在主位上,表情看不太清楚,周身好像都被一團黑霧罩著,應該是屋子裡光線太暗了,沒有點燈。在她愣神的間隙,沈故淵起身,漫不經心地往內室的方向走。
師父是不願意出門吧?池魚想了想,收神看向前頭:“小侯爺,您乘車來的嗎?”
“嗯,就在外頭。”沈知白一笑,唇紅齒白。
池魚點頭,提著裙子跟著他上車,往他所說的好地方而去。
京城大街上有不少巡視的護城軍,看起來氣氛緊張,百姓也莫有敢高聲者,讓人瞧著就覺得壓抑。不過車出了城門,一切都豁然開朗。
一條林蔭路,兩邊開滿了冬梅,黃的、紅的,香氣四溢。池魚驚訝地看著,忍不住伸出手去,摘了一朵長到車窗邊的臘梅。
“好香啊。”吸了口氣,池魚很高興:“這香味兒好熟悉。”
“冬天到了,梅花一開,家家戶戶都有插花,當然熟悉。”沈知白深深地看著她:“前頭還有。”
還有嗎?池魚連忙掀開車簾去看。
兩邊的梅花倒退,路的盡頭好像是一座寺廟,只是,與別的紅牆黃瓦不同,那寺廟是白牆紅瓦,錯落的幾間大殿,遠遠瞧著就覺得漂亮得很。
“這是什麽地方?”池魚驚喜地問。
“月老祠。”沈知白道:“最近才完工的,聽聞裡頭算命的很靈,花也很香,簽也很準。”
這種地方,池魚自然是一次也沒來過,隻管睜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瞧著。
“廿四風吹開紅萼,悟蜂媒蝶使,總是因緣,香國無邊花有主。”到了門口,池魚瞧著聯子就念。
沈知白失笑,張口就接她的下聯:“一百年系定赤繩,願穠李夭桃,都成眷屬,情天不老月長圓。”
好像很有意思啊,池魚怎舌,提著裙子就跨了進去。
“當——”不知哪兒的鍾聲響了一下,池魚茫然地回頭看了一眼,就看見屋簷上伸來的梅花,花蕊芬芳。恍惚間讓她好像看見了沈故淵的臉,顏色傾城,香氣四溢。
低笑一聲,池魚搖頭,跟著沈知白往裡頭走。
“前些日子你心情不好,我也喊不動你。”沈知白看著她道:“這幾日倒像是豁然開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