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難不成她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人胡說八道啊!
池魚咬牙,提著裙子就衝出去,抓著倉皇跑著的孝親王就道:“孝皇叔您聽我說,那個照妖水……”
“你先放開!”哆嗦著甩開她的手,孝親王搖著頭道:“本王不是不信故淵,只是有點害怕,所以……所以……你別攔著本王!”
這還叫相信沈故淵?池魚看得心寒,松開手,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衝出主院大門,整個仁善王府一陣雞飛狗跳。
要是普通人被那種江湖騙術欺騙,大不了是被騙些錢財,可現在被騙的這群人,是皇親,是執掌大權的王爺,他們覺得沈故淵是妖怪,那沈故淵這妖怪的名頭就算是坐實了。
一時之間,仁善王爺是妖怪的消息,如同漲潮的水一般席卷了整個京城。街上行人議論紛紛,朝中官員也是惶恐不已。仁善王府被禁軍控制起來,裡裡外外,圍得水泄不通。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趙飲馬坐在王府門口的台階上歎氣:“誰知道會突然發生這些事情?三王爺生病本就突然,誰知道還傳出他是妖怪的流言……郡主,你知道這世上最能傷人的東西,不是刀槍棍棒,而是這一張嘴,一根舌頭。”
池魚死死捏著手,坐在他旁邊道:“若只是民間的流言,那尚能說是百姓愚昧。可朝廷裡傳出來的流言算什麽?幾位皇叔難道不知道,為了穩定朝局,這些流言是萬萬傳不得的嗎?”
“興許他們是親眼瞧見那些個裝神弄鬼的戲法兒,被嚇傻了。”趙飲馬歎息:“幾位親王年紀都大了,經不起嚇,也正常。”
“但眼下可怎麽是好?”池魚皺眉:“三王爺等於是被囚禁,這王府四周沒有人敢靠近,更不會有人聽我解釋。”
趙飲馬想了想:“靜觀其變吧,反正三王爺還在養病,也不急著做什麽事情。”
沈故淵的確是不急,甚至還頗有閑心地喂貓。落白和流花都被他喂得胖了,軟軟地在地毯上打滾。
“怎麽樣了?”白發未梳,沈故淵半靠在軟榻上,慵懶地問了一句。
池魚走進門來,泄氣地道:“不怎麽樣,外頭的流言有愈演愈烈之勢,甚至有愚民上書,讓陛下放一把火燒了仁善王府,以免妖孽危害人間。”
沈故淵輕笑:“意料之中。”
百姓是最容易被煽動的人,哪怕壓根沒有親眼見過,只要有人蓄意帶著風向,也會跟著呼啦啦地跑,才不管你這個人是不是曾經減少過賦稅,也不管你是不是抓過貪官,只要有任何威脅到他們的可能,就群起而攻之。
池魚看他一眼:“三王爺,您要是有什麽盤算,最好提前說一聲,不然全府上下提心吊膽的,誰都睡不好。”
“我能有什麽盤算啊?”伸手墊在腦後,往軟榻上一躺,沈故淵輕笑道:“我現在已經被關起來了,剩下的,就看那幕後黑手的了。要殺要剮,都聽他的意思。”
開什麽玩笑!池魚皺眉:“你莫不是想走了,所以破罐子破摔?”
“我倒是想走。”沈故淵哼笑:“可你看我現在這身子,走得了嗎?”
池魚心裡沉得厲害。
葉凜城在京城裡晃悠了大半天,回去宅院的時候,就看見寧池魚在收拾東西。
“你這是要去哪兒啊?”葉凜城抱著胳膊挑眉道:“回娘家?”
“不。”池魚頭也不回地道:“我是覺得京城要變天了,所以給你收拾行李,你先離開。”
啥?葉凜城挖了挖耳朵:“給我收拾行李?”
“嗯,原本我是打算跟你一起走的。”給包袱上打了個結,池魚轉身,認真地看著他道:“但現在仁善王府有難,我不能坐視不管,所以你先走。”
被自家媳婦兒這關心他的舉動給感動了一下,葉凜城淚眼汪汪地看著她,然後把她系好的包袱給拆開了。
“你在哪兒我在哪兒,我這人別的都沒啥好的,但也不會拋下自家娘子逃難。”葉凜城道:“你指不定還需要我幫忙呢。”
寧池魚哭笑不得:“不是說好了,假拜堂而已?之後咱們可不是夫妻。”
“哇,你當真舍得?”葉凜城指了指自己:“我這麽完美的相公,可不是那麽容易找的。”
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池魚道:“男子漢,說話要算話。”
“好吧好吧。”雙手舉過頭頂,葉凜城道:“你既然這麽嫌棄我,那我也就懶得說沈故淵的事情了。”
嗯?池魚一愣,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沈故淵的什麽事情?”
捂了捂胸口,葉凜城受傷地道:“你果然還是最關心他。”
“你快說啊。”池魚跺腳!
葉凜城歎息,滿眼無奈地看著她道:“我今天出去的時候聽人說,三司使的兒子鍾聞天被關在大牢裡了。”
“這跟沈故淵有什麽關系?”池魚皺眉。
“你別急。”拉著她在床邊坐下,葉凜城道:“你還記得上次,我偷的那一卷東西嗎?”
這當然記得,為了那東西,他身上被人捅得全是血窟窿。
“那是有人花一千兩買的帳目。”葉凜城道:“是從廷尉府裡偷來的。”
先前沈故淵捅出來的秋收貪汙之案,後續一直有在追查,不少大官小官落馬。眼下正好查到鍾家,鍾無神已經定罪,但對其家人的罪責,還在商討之中。前些日子有人狀告鍾聞天嶽父家行賄受賄,呈上了一個帳本作為證據。楊清袖還沒來得及看完,那帳本就被賊人偷走了。
池魚愣了愣,問他:“誰讓你偷的?”
葉凜城滿臉嚴肅地道:“我是個有操守的賊,不能出賣主顧。”
池魚沉默地盯著他看。
半柱香之後,葉凜城小聲道:“來下單子的是個武功不錯的護衛,我怎麽可能認識他是誰嘛?就記得他左眼下頭有顆淚痣。”
淚痣?池魚下意識地就問了一句:“是不是個約莫二十多歲的男人啊?腰間掛著刀,眉毛有點長。”
“你怎麽知道?”葉凜城比劃了一下:“臉還稍微有點方,說的是京城本地的話,瞧著有點凶呢。”
嘴巴微微張大,池魚覺得有點不可能,但還是吐了個名字出來:“雲煙?”
這人不是應該在大牢裡等著被斬首嗎?
“你認識?”葉凜城挑眉。
池魚呆呆地搖頭:“我可能得去看看才知道。”
若只是長得相似,那還好說,可若當真是雲煙……那也太恐怖了。
離沈齊淮兵敗已經過去了一個月,朝中與他有關的人,要麽夾著尾巴不吭聲以求保命,要麽像余承恩那般揚言效忠幼帝,肅清賊人。兩條路都不選的,就多半已經在廷尉衙門坐著喝茶了。
沒有人會閑得無聊去把雲煙放出來,沈齊淮不在了,雲煙不可能自己成什麽大事,所以這買帳本的事情,多半不是他做的。
池魚覺得自己的分析很有道理,可當趙飲馬帶著她去天牢裡看望雲煙的時候,那穿著囚衣的人哆哆嗦嗦地轉過身來,一張陌生的臉上帶著看見死亡的恐慌。
“這是怎麽回事?!”池魚大驚:“他不是雲煙!”
趙飲馬嚇了一跳,捏著人的衣襟拿燭台過來照著仔細瞧了瞧。
當真不是雲煙,雲煙好歹是沈棄淮身邊的第一護衛,雖然壞事做的不少,但背脊每次都挺得很直。而面前這個人,被他一捏,腿都嚇軟了,連連作揖:“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趙統領。”池魚深吸一口氣:“出大事了,趕快回稟孝皇叔吧!”
“好。”趙飲馬應了,順帶拍了拍旁邊楊清袖的肩膀:“死囚犯竟然也能偷梁換柱,大人最好先想想該怎麽解釋。”
說罷,捏著刀就先往皇宮的方向去。
楊清袖臉都垮了,很是無奈地道:“老夫壓根不知道這事兒啊……”
轉頭,惡狠狠地吼了牢頭一聲:“你們怎麽看人的!”
牢頭嚇得跪倒在地,慌張地道:“大人明鑒,死囚牢房在天牢的最裡頭,提人進出都是有文書備案的,最近沒發生劫獄之事啊!”
“既然有文書備案,那你查查不就知道了?”池魚皺眉:“誰來看過雲煙?”
楊清袖一擺手,那牢頭連忙就去翻文書,翻了半天,急吼吼地道:“找到了,大人請看!”
拿了燭台給楊清袖照過去,池魚跟著看了一眼,就瞥見了一個名字——余承恩。
“丞相大人?”楊清袖仔細想了想,皺眉:“丞相什麽時候來的,我怎麽不知道?”
“大人有所不知,來的不是丞相,是他那嫡女。”牢頭道:“但到底是前王妃,又是女兒家,不好在這種文書上留下名姓,所以就寫了丞相大人的名諱。”
余幼微?池魚沉默。
先前沈故淵就說過她和雲煙關系不一般,但沒有想到,這兩人的關系竟然好到要生死不棄了嗎?替換死囚出大牢,這可是死罪!余幼微的膽子也真是大,和離了不好好呆在家裡,竟然出來做這種事。
“這……”楊清袖顯然也沒有想到,沉吟片刻之後,對池魚道:“這件事,老夫就先上表於帝,稟明情況,具體要怎麽處置,就看聖上的意思了。”
池魚點頭,她就是來看看而已,也不可能做什麽決定。
不過,出了大牢,她還是先去了一趟孝親王府。
孝親王最近身子也弱了,躺在床上不見客。池魚等了半個時辰才被放進去,一見他就行禮道:“皇叔,出事了。”
“你每次來,都是出事的時候。”孝親王苦笑:“池魚,本王都怕見你了。”
“我也不想的。”池魚無奈地聳肩:“可是,余丞相私換死囚出大牢,這件事就算我不來說,您也很快會收到折子。”
余承恩?孝親王嚇了一跳,苦著臉道:“他最近不是老老實實的嗎?怎麽也出事了?”
“倒不是他惹的事,是余幼微掛了他的名。”池魚抿唇:“不過最重要的是,孝皇叔,雲煙跑了。”
雲煙?孝親王皺眉:“那不就是沈棄淮身邊的一個小嘍囉麽?跑就跑了。”
“可他還雇傭人偷了鍾聞天嶽父家的帳本。”池魚道:“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鍾聞天之所以欺騙皇叔您,多半是受人威脅。”
而這威脅,全來自於這個帳本。鍾無神已經在死牢裡了,鍾聞天為了救自己的嶽父,說兩句謊話自然是不難。不過他可能也被蒙在鼓裡,壓根不知道這幾句謊話造成的後果有多嚴重。
孝親王終於坐直了身子:“你這些消息都是從哪兒聽來的?”
池魚臉不紅心不跳地道:“最近街上熱鬧啊,我常四處走動,自然就聽見了不少。至於真偽,我相信皇叔您很好判斷。”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麽這一連串的事情就有了個罪魁禍首——是雲煙在背後搗鬼,利用鍾聞天讓他送金佛去皇陵,從而盜走不死藥和太祖的屍身。他是受害者,就不必那般自責了。
就算她說的是假的,他去查一查,至少也能知道雲煙是誰放走的,拿廷尉衙門的人問問罪,不算白忙。
兩邊一權衡,孝親王起身道:“你既然來說了,這件事定然是要好生查查的。本王這就去安排人手。”
“那,孝皇叔。”池魚提著裙子跟著他,眼睛亮了亮:“您能不能順便查查那群僧人啊?我覺得他們也有問題,好像是故意想陷害三王爺。”
腳步一頓,孝親王皺了眉:“這件事……咱們以後再說,先把眼下的事情處理完。”
池魚有點急:“三王爺的事情也是眼下的事情啊,他被人冤枉,被當做妖怪囚禁……他可從來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孝親王歎了口氣,拍著她的背道:“皇叔知道你心疼故淵,但凡事得按照規矩來。現在有證據證明他是妖怪,在你拿出證據證明他不是之前,他都得被關著。這不是皇叔一個人能決定的事情。”
怎麽就不是他決定的了?池魚跺腳,眼下朝廷大事全是四大親王在做主,其中又以孝親王為首,分明只要他說一句話,沈故淵就能出來,為什麽不說呢?
孝親王大步往外走了,池魚追了兩步,挫敗地停了下來。
勸不了,追上去也沒用,沈故淵怕是還得被關上一陣子。
仁善王府。
葉凜城莫名其妙地看著面前的男人,問:“你不是很討厭我嗎?現在這是做什麽?”
沈故淵眼皮也沒抬,翻著手裡的簿子道:“請你來王府住幾日,有問題嗎?”
“你這地方寶貝多,你覺得讓我住下來沒問題,我自然更不覺得有問題。”葉凜城痞笑:“只是,好端端的請我過來住,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你沒聽人說嗎?”沈故淵道:“我是妖怪,妖怪自然需要吃人,尤其是那種貪欲極重之人。”
“哇,嚇死老子了,好怕怕!”葉凜城小跳一步,拍了拍胸口,又嬉皮笑臉地道:“你要真是妖怪,這點人哪能困得住你啊?早衝出去吃人了,還用這麽麻煩地請我過來?”
雖然是個賊,但倒也挺聰明啊。沈故淵斜了他一眼,輕哼一聲,扭頭看向了門口。
半個時辰之後,寧池魚皺著眉頭提著裙子跨進來,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葉凜城:“這是怎麽回事?”
葉凜城立馬飛身跳到她身後,抓著她的肩膀道:“娘子你可來啦!這個妖怪抓我過來,說要吃了我!”
說著,還抖了抖身子。
池魚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要是個弱柳扶風的姑娘,這個模樣我還會憐惜一二。一個大男人,裝什麽裝啊?”
葉凜城垮了臉,往旁邊一坐,垂頭喪氣地道:“連自家娘子都不憐惜我,這日子過得有什麽意思?”
池魚懶得跟他貧嘴,皺眉看向沈故淵:“三王爺,最近我可沒得罪您,您又抓他做什麽?”
沈故淵淡淡地道:“不是抓,請他來住兩日罷了。”
“為何?”池魚道:“他又不是沒有地方住。”
“可他住的地方,遠沒有我這王府安全。”沈故淵抬眸,平靜地看著她道:“他泄露了秘密,你以為還能隨便住個宅院?”
心裡一跳,池魚想了想,好像也是。孝親王一旦開始查雲煙和那帳本的事情,葉凜城必定會暴露,到時候殺手如雲,他們未必躲得開。
“你可別聽他瞎掰了。”葉凜城擺手:“他分明就是看你我夫妻同心,所以把我留這兒,你自然也要留這兒了。”
池魚一愣,扭頭看了沈故淵一眼,後者滿臉正氣,優雅地看著手裡的姻緣簿,那姿態清高得,任何的揣測對他而言都是褻瀆!
於是池魚扭頭就朝葉凜城低斥:“你別瞎說!”
葉凜城瞪眼,指了指沈故淵,又指了指自己,最後咽了口氣,咬牙道:“那就當是我瞎說吧。”
“你們二人是夫妻,本也是該同吃同住。”沈故淵淡淡地道:“房間我已經安排好了,就在出門左手邊那一間。”
出門左手邊……池魚眯眼,那不就是她以前的房間嗎?
“要是有任何不習慣,都可以同我說。”沈故淵道:“反正我現在也閑得慌。”
“堂堂王爺,被人家當妖怪關起來,那是挺閑的。”葉凜城絲毫不避諱地戳人家痛處:“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出去。”
池魚踩了他一腳。
“幹什麽?”葉凜城無辜地道:“這不是實話嗎?”
“的確是實話。”沈故淵垂眸,面容陡然憂傷起來,冷漠淒清又惆悵:“我這王爺,當得連平民都不如。”
這是在裝可憐,池魚看出來了,沈故淵這王爺當得可比平民牛掰多了,哪怕是沈棄淮來哭委屈,都輪不到他。
然而……看一眼這人,長長的睫毛上帶著些濕潤,薄唇輕抿,微微泛白,哪怕是穿著大紅的顏色,整個人看起來也憔悴得很。凌亂的白發從臉側垂落下來,擋住半張臉,更顯沮喪。
池魚有點不忍心了,歎了口氣道:“風水輪流轉嘛,也不用太難過。”
“你不用安慰我。”沈故淵自嘲地道:“這都是我自找的。做那麽多的事情,最後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
“那說明你做的都不是什麽好事。”葉凜城撇嘴。
池魚不樂意了,又踩他一腳:“三王爺沒做過壞事!他懲治貪官肅清朝野,還幫我報了仇。”
“那為什麽眾叛親離?”葉凜城挑眉。
“也沒有眾叛親離。”池魚撇嘴:“離開的只有我而已,至於孝親王那些人,也只是聽信了謠言……”
“這不還是他自己的問題嘛?”葉凜城嘖嘖兩聲:“他自己要是做得足夠好,你怎麽會離開他?旁人又怎會不信他?”
“他……”池魚瞪了葉凜城一眼:“你話那麽多幹什麽!”
沈故淵苦笑一聲,修長的手指抬起來撐住額角,臉隱在白發裡,看不清表情:“他說的對,是我不好。”
池魚沉默。
要說沈故淵這個人好嗎?的確不好,凶巴巴的,又對她做過不能原諒的事情。可你要說他不好……這風裡火裡來救她的是他,忙裡忙外替種田的農戶討公道的也是他。她自己怨他也算有理由,旁人來罵,她就覺得不應該。
於是,她拽著葉凜城就往外拖。
“哎哎哎?”葉凜城瞪眼:“去哪兒啊?”
“收拾房間!”池魚咬牙回答,一把將他拖出主屋,推進了側堂。
“你這麽生氣做什麽?”葉凜城進了屋子,哭笑不得地道:“人家王爺都覺得他自己有錯呢。”
池魚滿臉嚴肅地靠著門道:“他沒有你說的那麽不堪。”
“哦?”挑了挑眉,葉凜城有些不悅,卻還是抱著胳膊笑著問她:“在你眼裡,他是個好人?”
“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池魚自己也覺得這種感覺很複雜:“我覺得我該恨他,但我又沒資格恨他。想愛他,他也不給我機會愛他。”
“這樣啊。”葉凜城臉上的笑容慢慢斂了:“你對他既然有感情,那評價起他來自然不會太公正。”
“我不評價,但他做過什麽事,我可以說出來你自己評價吧?”池魚著急地道:“楊延玉是他抓的,鍾無神也是他扳倒的,甚至有狼子野心的沈棄淮,也是他……”
“喂。”
一隻手從她的臉側伸過去,捶在了她身後的雕花大門上,葉凜城臉色微微緊繃,撐著門很是不悅地道:“老子為什麽要管他沈故淵是個什麽樣的人?”
池魚一愣,抬頭看他。
“你這女人,心裡惦記著人家,又還有隔閡。有隔閡你就別靠近啊,偏生還要摻和到他的事情裡去,不肯走。”眼裡有些暗色,葉凜城道:“老子是長得沒他好看,還是頭髮沒他特別?”
屋子裡安靜了下來,池魚呆呆地看著他,葉凜城嚴肅地回視,一身玄衣顯得很有壓迫感。葉凜城覺得,這肯定是自己活過的二十年裡,最有男子氣概的一次,任何女人被他這樣逼視著,也該覺得心口亂跳,臉紅不已。
然而,面前這個人只是呆愣了一會兒,就皺眉站直身子,打破了這旖旎的氛圍:“這種問題你也問我?還用想嗎?你肯定沒他好看,頭髮也沒他特別啊,這是重點嗎?”
這話如利箭,“刷刷”兩下射穿了他的胸口。葉凜城“呃”了一聲,痛苦地捂住心臟,踉蹌兩步,搖搖欲墜:“你竟然……是這樣覺得的……”
“這換成是誰都會這麽覺得吧?”池魚莫名其妙地道:“你跟沈故淵比什麽不好,你比相貌幹什麽?”
“啊——”痛苦地倒在了床上,葉凜城作吐血狀,不甘心地伸手指著池魚的方向:“你這狠心的女人……”
手在空中顫顫巍巍了一會兒,頹然垂落在錦被上,一雙眼,也緩緩閉上。
池魚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走過去踹了他一腳:“別來這套,你先跟我說說,那帳本交給誰了?”
葉凜城悶聲道:“我已經被氣死了,別跟我說話。”
“那這位死了的大俠,麻煩請問一下。”池魚低頭看著他道:“您偷那帳本,轉交給誰了啊?”
悶哼一聲,葉凜城道:“有人花錢買,自然是交給花錢的人,一千兩銀子一個破帳本,還挺劃算。”
一千兩不是個小數目,若是雲煙一個人,肯定是拿不出這麽多銀子的,他又投靠了誰?池魚摸著下巴琢磨著,就見旁邊這人翻了個身。
“哎,你不是死了嗎?”她好笑地道:“死人還能翻身的?”
葉凜城哼哼道:“你不懂,一面死了,翻一面,能死得更透點兒。”
一個沒忍住笑出聲,池魚連連搖頭,覺得這人真是個活寶。
孝親王親自審查雲煙越獄一事,詢問余承恩,哪知余承恩竟然道:“幼微已經離開京城一個多月了,先前因著沈棄淮造反,她無顏見人,所以就去京城外頭的山莊裡了。”
一個多月?孝親王愣了愣,翻了翻文書:“這上頭的日期,是半個月前的。”
余幼微已經離開京城一個多月了,卻在半個月前回來,拿著相府的信物,把雲煙給換走了?余承恩也覺得很離奇,連忙派人去查。
京城裡關於妖怪害人的流言越傳越多,什麽版本都有。朝廷沒有派人鎮壓,百姓自然也就更加肆無忌憚,胡編亂造出了不少妖怪吃人的故事。仁善王爺先前樹立起的威信和人脈,在這一場流言裡灰飛煙滅。
靜親王看得唏噓:“這真是世事無常。”
沈知白坐在他對面,手執白子,垂眸道:“與其說是世事,兒子以為,更多的是人心。”
“此話怎講?”靜親王挑眉。
沈知白道:“三皇叔要是妖怪,何必做這麽多好事,以他王爺的身份就可以隨意吃人了。所以,他不是妖怪,是被人陷害的。眼下沈棄淮剛除,三皇叔即將掌權,在這節骨眼上突然出事,父王覺得,當真只是世事無常嗎?”
靜親王一愣,皺眉仔細想了想,道:“誰會跟故淵過不去?朝中之人,支持他的不少啊。就算不支持,也鮮少有人不滿他。”
“很快就能知道了。”沈知白抿唇,放下手裡的白子:“這一局,父王輸了。”
棋盤上黑子已經窮途末路,靜親王失笑,拍著膝蓋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沈知白微笑。
派出去查探的人很快回來稟告了,余幼微不在山莊裡,已經失蹤一月有余,消息傳不到京城裡,所以一直沒人知道。
余承恩慌了,看著孝親王道:“王爺,我可就這麽一個女兒!”
孝親王也很無奈:“丞相,這跟本王有什麽關系?本王也是查到雲煙好像有什麽動作,所以才扯出的天牢文書。要不是這樣啊,你到現在也不知道你女兒不見了。”
余承恩皺眉,看著他的眼裡帶了些懷疑。
孝親王覺得委屈,一邊讓人追查雲煙的下落,一邊跟丞相解釋這事兒是寧池魚來說的。
一聽寧池魚的名字,余承恩皺了皺眉,出了宮就讓人去打聽寧池魚在哪兒。
寧池魚自然還在仁善王府,一大早起來,就聽葉凜城說:“外頭好像出事了。”
“什麽事?”心裡有點不好的預感,池魚皺眉看著他。
葉凜城嚼著包子道:“仁善王府附近的百姓,很多腹痛吐白沫的,一大早就把幾個藥堂給擠滿了。”
“你怎麽知道的?”池魚瞪眼。
葉凜城揚了揚手裡的包子:“我出去買包子的時候看見的啊,這府上廚子手藝不錯,但包子我還是喜歡隔壁街頭那一家的……”
“你等等。”池魚眯眼:“很多人都有這個症狀嗎?”
葉凜城點頭:“一眼掃過去起碼百十來個。”
“糟糕了!”池魚披了外衣就打開門。
蘇銘急匆匆地從外頭進來,推開主屋就朝裡頭道:“主子,外頭好像爆發了瘟疫。”
池魚跟過去,就見沈故淵在床上躺著,模樣很淡定:“瘟疫?”
“是,不少百姓出現了症狀,現在衙門已經來人,把附近三條街全部封鎖,所有有症狀的百姓,都被留在了醫館裡。”
沈故淵沉默。
池魚急了,走去他床邊道:“你還這麽冷靜?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嗎?”
“知道。”沈故淵看著她道:“仁善王府附近發生瘟疫,一定會是我這個妖怪的原因,到時候民情激憤,會直接燒了我的王府。”
“那你還躺著?”池魚跺腳。
沈故淵歎了口氣:“不是我想躺著,是我身子凍僵了,起不來。”
差點忘記這茬了,池魚擼起袖子就想用手去貼他的臉。
然而,手沒伸到一半,就被人抓住了。
“我的手熱一點。”葉凜城痞笑著推開池魚,搓搓手看著沈故淵道:“我來吧。”
臉一沉,沈故淵萬分嫌棄地道:“不必!”
“王爺別客氣。”葉凜城勾唇:“大家都是男人,也不必害羞。”
沈故淵:“……”
強撐著身子坐起來,他黑了臉道:“我自己能起來。”
池魚驚訝地瞪大眼,葉凜城笑得很得意,朝池魚亮了一口白牙:“你看,我有用吧?”
心情複雜地點了點頭,池魚道:“咱們現在還是想想該怎麽辦吧,瘟疫這東西,可不是開玩笑的。”
“一夜之間爆發的瘟疫,反應還這麽明顯,你要說是真的瘟疫,我不信。”葉凜城抱著胳膊道:“說是集體中毒了我還信些。”
“沒用的,別想了。”沈故淵淡淡地道:“就算是有人下毒,我這回也逃不過。”
池魚捏了捏拳頭。
可不就是逃不過麽?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分明都是要把沈故淵往絕路上逼,誰這麽狠呐?
更奇怪的是,按照他以前的脾氣,肯定就把那些個作祟的人弄個死去活來了,如今不知為何,脾氣變得這麽好,逆來順受的。
“池魚郡主。”蘇銘道:“外頭還有人傳話,說丞相府找您去問問余幼微的事情。”
丞相府?池魚想也不想就擺手:“不去。”
余幼微的爹跟她是一個德性,她落去他手裡,能有什麽好?余幼微如今跟她可沒什麽關系,問也問不到她這裡來。
然而,沈故淵卻說:“你該去的。”
“嗯?”疑惑地看他一眼,池魚問:“我去說什麽?”
“余幼微一個多月前就被人綁走了,現在多半就在京城裡。”沈故淵道:“余承恩想找她,所以病急亂投醫問到你這裡來了。”
池魚愣了愣:“被綁了?誰敢綁她啊?”
“我不知道。”沈故淵垂眼:“我只知道,後天,她一定會出現在仁善王府附近。余丞相既然想問,那你就告訴他,後天帶人去救余幼微即可。”
他能預知事情,池魚不覺得奇怪,反正他是個妖怪麽。
但旁邊的葉凜城就不一樣了,聽他說完,“哇塞”了一聲,很是驚訝地道:“你怎麽知道的?”
沈故淵朝他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冷笑:“因為我有腦子。”
葉凜城:“……”
池魚毫不猶豫地按照他說的去辦了,但余承恩顯然不太相信:“幼微為什麽會出現在仁善王府附近?你又是哪裡得知的消息?是不是你派人……”
“丞相大人。”池魚皮笑肉不笑:“你手裡沒有我綁走余幼微的證據,所以話最好別亂說。愛去不去,反正她活著對我來說也不算什麽好事。”
說罷,轉身就走。
余承恩被噎得臉色很難看,瞪了寧池魚的背影許久,還是讓南稚帶人去準備。
京城爆發瘟疫,然而只在仁善王府附近,別的地方都沒有。醫館裡有個大夫感歎了一句“也不知是天災還是人禍”,旁邊患病的百姓立馬道:“這哪裡是天災人禍啊,是有妖怪作法!”
“對啊!”被這麽一提醒,所有人都激動起來:“別的地方都沒事,就咱們這一塊兒住著的人出事了,不是那妖怪,還能是什麽原因?”
“咱們會不會死在這裡啊?”
恐慌彌漫,也不知誰帶了個頭,附近被困的百姓統統上街,圍堵在了仁善王府門口。
“皇兄。”靜親王皺眉道:“外頭傳來消息,有刁民縱火投石,想對故淵不利。”
孝親王長歎一口氣:“這有什麽辦法?恰巧在這個時候爆發瘟疫,誰也沒有料到。”
“那就不管了嗎?”靜親王驚了驚:“那可是皇室血脈啊!”
孝親王沉默,惆悵地看著天。
“燒死他,燒死他!”
民情激憤,壓也壓不住,趙飲馬焦頭爛額地在門口攔著人:“仁善王爺不是妖怪。”
“不是他,我們怎麽可能這樣?”
“對啊,分明就是妖怪作祟!”
百口莫辯,趙飲馬沉默地守在門口,不讓這些百姓靠近。然而,聚集的百姓越來越多,到第二天早上,整條街都被堵滿了。
“交出妖孽燒死!交出妖孽燒死!”
趙飲馬很是惱怒地問李晟權:“衙門沒人來管嗎?”
李晟權搖頭:“我問過了,護城軍統領南稚有公務在身,不知道去了哪裡。其余的護城軍,聽聞這一帶封禁,都不願意過來。”
不願意過來?趙飲馬不敢置信地“哈”了一聲:“維護京城安定,難道不是護城軍的職責嗎?”
李晟權抿唇:“就你想得簡單,你可知道這朝中有多少人是盼著仁善王爺死的?”
“這怎麽可能?”趙飲馬搖頭:“仁善王爺頗有賢名,受上下愛戴……”
“人心隔肚皮。”李晟權道:“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的東西,每個人走的路,大都不同。”
趙飲馬咬牙,看了一眼前頭洶湧的百姓,恨聲道:“我管他們怎麽想的,這仁善王府,我守定了!”
李晟權看他一眼,沒吭聲,隻陪他站在一起。
兩百禁軍死守王府一整天,然而,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禁軍的防衛被衝破了。
無數火把朝著王府裡飛進去,百姓們叫著喊著,舉著火把就往裡頭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