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魚往頭上簪了白花,打算給沈故淵換棺柩上山了。頭七過去了,沈故淵沒有絲毫要回來的意思,她也可以不用那麽盼著了,盼來盼去,都是失望。
“池魚姑娘。”蘇銘滿臉惆悵地問她:“您之後打算去哪兒?”
池魚笑了笑:“四海之大,還能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要離開京城麽?”蘇銘有點意外:“最近幼帝病危,大家都爭先恐後地往孝親王府跑,您不去湊湊熱鬧?”
孝親王府?池魚皺眉:“去那裡做什麽?”
蘇銘拱手道:“原來您還不知道?宮中傳言,陛下已經沒幾日可活,眼下叛賊沈棄淮又逃脫在外,只有四大親王能主持大局。其中,孝親王乃沈氏唯一嫡系血脈,眾人自然都往他那裡走。”
江山要易主了?池魚點頭,漠不關心地擺手:“愛往哪兒走就往哪兒走吧。”
沈故淵都不在了,這天下傾覆,與她又有什麽關系?
蘇銘道:“熱鬧咱們可以不湊,但那金絲楠木的棺材,還是得讓孝親王給的。”
池魚挑眉:“不是說要送過來嗎?”
蘇銘歎了口氣:“說是這麽說,但一直沒動靜。昨兒小的去問過,內務府說,庫裡已經沒了。”
“沒了?!”池魚眼睛微瞪,有點不敢置信:“先前還說在趕工,一轉眼變沒了?”
蘇銘苦笑:“姑娘,咱們現在勢單力薄,主子死得又冤枉,誰還會把仁善王府當回事?說句大不敬的,宮裡那位怕是也急著要這東西了,所以……”
“那也沒這麽辦事的!”池魚咬牙:“我去找孝皇叔!”
沈故淵頭七都過了,還不比他們更急著用棺材不成?人活著被冤枉,沒道理死了還被欺負!
騎著馬衝到孝親王府附近,池魚抬頭一看,好家夥,這前門後門停著的馬車都不少,她剛下馬上前,就聽得那管家拱手道:“各位,王爺今日身體不適,說了誰都不見了,請回吧。”
門口一片惋惜之聲,卻沒有人走,不少臉皮厚的直接上前給那管家說好話,拉著人家的手不放。
看了看那擁擠的架勢,池魚抿唇,轉身繞到了一處人煙稀少的圍牆旁邊,直接翻進去。
京城官邸她都熟悉,孝親王府也不例外,一路從後院翻到中庭書房,池魚完美躲避了所有的家丁,站在書房背面的窗戶旁邊,想著該用什麽方式出現,才不會把孝親王他老人家嚇著。
然而,不等她想清楚,裡頭突然傳來一聲低喝:“什麽人!”
池魚一驚,立馬飛身隱進旁邊的拐角。
沈棄淮的腦袋從窗口探了出來,戒備地掃了掃四周。
“棄淮,你也太緊張了。”孝親王笑道:“這可是本王的府邸,最安全的地方。”
“這世上就沒有什麽安全的地方。”轉過頭,沈棄淮朝孝親王笑了笑:“尤其是你的身邊。”
“你這話怎麽說的?”孝親王皺眉,拍了拍自己胖胖的肚子:“你可別忘記了,你被護城軍追得走投無路,是本王救的你。”
池魚死死捂著自己的嘴,瞳孔猛縮。
怎麽回事?孝親王怎麽會去救沈棄淮?
“皇叔的好意,棄淮心領了。”沈棄淮輕笑拱手:“可您救我,怕是別有所圖吧?”
“哈哈哈。”孝親王眼神微動:“本王總跟人誇你是沈家最聰明的年輕人,這當真沒誇錯。”
“好說。”沈棄淮道:“皇叔有皇叔想要的東西,我也有我想要的東西,既然如此,那我們自然可以坐下來談談。”
孝親王挑眉:“棄淮想要什麽?”
“很簡單。”沈棄淮抿唇:“我現在背負叛國的罪名,走哪裡都活不下來,不死藥對我來說沒什麽用,但對皇叔您就不一樣了。您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人,有了不死藥,您可以一直坐著那皇位,享受榮華富貴,笑看人世生死輪回。這樣算來,用您的長生不死,換我一世富貴安穩,不算我過分吧?”
孝親王聽懂了,笑道:“你想讓本王替你平反?”
“眼下也只有您登上皇位,替我平反,才能讓我安安穩穩光明正大地活下去。”沈棄淮道:“至於怎麽平反,我都想好了。當初羅藏山的事情,我可以全推給余承恩,就說是他陷害我。皇叔您覺得如何?”
孝親王笑得眼神深邃:“這個得費點功夫的。”
“我等得起。”沈棄淮道:“不死藥我拿到了,藏在了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一旦皇叔替我平反了,讓我重得王爺之位,那我必定將那藥雙手奉上。”
笑意微微淡了,孝親王垂眸:“本王憑什麽相信你呢?”
“就憑不死藥在我手上。”沈棄淮笑得胸有成竹:“您想要,那就別無選擇。”
孝親王沉默,思索良久才道:“本王答應你,如此一來,你我算是一條船上的人,你可別出賣我。”
“皇叔放心。”沈棄淮道:“您是唯一能救我的人,我怎麽可能對您不利?”
臉上重新掛了笑意,孝親王正想再說兩句,面前的沈棄淮卻是神色一緊:“外頭有人。”
“你又來了。”孝親王嗔怪道:“一驚一乍的幹什麽?本王都說過了,這王府安全得很。”
“不。”轉頭看向窗口,沈棄淮倏地衝了出去。
池魚驚得渾身發涼,轉身就跑!
她輕功不如沈棄淮,很容易就會被抓住。眼下她聽了個驚天的秘密,一旦被抓住,定然會被滅口,就算是為了那還不知事的幼主,她也必須得跑!
卯足全身的力氣,池魚如穿林之箭,越過牆頭就衝向外院牆,過牆落地飛奔,動作一氣呵成。
意外的是,後頭竟然沒有人追上來。
池魚覺得不太對勁,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空蕩蕩的小巷,當真沒人追她。
喘著粗氣,池魚停下步子,有點茫然。按道理來說,以沈棄淮的反應和她逃跑的速度,至少背影肯定是被看見了,沈棄淮怎麽可能放過她不追?
想了一會兒想不通,池魚也顧不得其他的了,立馬進宮去求見幼帝。
“池魚?”
今日剛好是靜親王侍藥,帶著沈知白正坐在玉清殿裡,看見金公公帶著池魚進來,還有點意外:“你不守靈了?”
池魚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哆哆嗦嗦地道:“快……屏退左右……”
沈知白起身過去,心疼地給她遞了帕子:“有話慢慢說,看你累得,臉都白了。”
咽著唾沫搖頭,池魚嗓子都啞了:“我這不是累的,是嚇的。”
“什麽事能把你嚇成這樣?”靜親王揮手讓金公公以外的人都退下去,看著她道:“來跟我們說說。”
接過沈知白遞來的茶杯喝了一口,池魚順了氣,咬牙道:“沈棄淮在孝親王府!”
“什麽?!”大殿裡幾個人齊齊站了起來:“這是怎麽回事?”
“我親眼所見。”池魚道:“孝皇叔想要不死藥,沈棄淮想重新做回王爺,兩人一拍即合,就等著陛下駕崩。”
靜親王臉白了:“池魚,這玩笑可開不得!”
“您看我像是在開玩笑嗎?”池魚咬牙。
沈知白皺眉:“那還等什麽?立馬派人去孝親王府抓人啊!”
“別輕舉妄動。”池魚抿唇:“你調動禁軍,要得聖上允準——也就是要有玉璽的手諭,玉璽在禦書房,你們過去一趟,弄好手諭,再傳令給趙統領,調派兵力,這麽折騰一輪,沈棄淮早聽見風聲跑了。到時候抓不住人,反而驚了孝皇叔。”
“那怎麽辦?”
“知白別急。”靜親王皺眉想了一會兒,看著池魚道:“光聽你這些話,本王不能立馬懷疑自己的皇兄。”
“我懂。”池魚點頭:“所以現在,我想請個人來給陛下診脈,看看陛下到底是不是染了瘟疫。”
“宮裡太醫都診斷過了啊。”金公公捏著蘭花指皺眉道:“太醫們可都是行醫之人中的佼佼者,他們都覺得是瘟疫,別人來診又有什麽用?”
“仁善王府裡有一位精通藥理的嬤嬤。”池魚道:“她的醫術先不論比不比得過太醫,但至少她肯定不會被人收買。”
靜親王皺眉:“池魚,皇叔也相信你,但是你不能這般揣測你孝皇叔,他一直沒有做過什麽錯事,又怎麽可能乾出收買太醫謀害聖上的事情?”
“我也不想相信他有這樣的心思。”池魚道:“所以,我想求證。”
沈知白皺眉道:“父親,我覺得池魚說得有道理,信任一個人的方式,不是完全不查他,而是放心大膽地讓人查他,相信就算孝皇叔知道了,也是能理解的。”
“好吧。”思索良久之後,靜親王揮手,讓池魚去把那個嬤嬤接進宮。
鄭嬤嬤半跪在龍榻邊診脈,又翻動幼主的眼皮和舌苔看了看,轉頭就朝眾人道:“陛下這不是瘟疫,是中了慢性毒,吃顆解毒丸就能好,不至於喪命。”
靜親王傻眼了:“不是瘟疫?”
“不是。”鄭嬤嬤拿出個瓶子雙手遞到金公公手裡,接著道:“宮外仁善王府附近的百姓,也不是鬧瘟疫,而是有人往仁善王府西邊二十丈遠的水井裡投了毒,導致附近一片飲水的百姓都中毒了,被謠傳是瘟疫。”
池魚瞪眼:“你怎麽不早說?”
“有些真相,只能說給願意聽的人聽。”鄭嬤嬤無奈地道:“老身也是這兩天才查出來的,就算給旁人說,他們也不會信。”
咬了咬牙,池魚道:“這是沈棄淮乾得出來的事情。”
“現在先別說這個。”靜親王沉著臉看著金公公手裡的藥丸:“這個真能救陛下嗎?”
“能。”鄭嬤嬤點頭:“但既然是有人故意下毒,那這次毒解了之後,賊人必定還會動手,所以你們務必多加小心。”
池魚神色凝重地點頭。
金公公捏著藥瓶子,倒了兩顆藥出來聞了聞,自己先吃了一顆,等了半個時辰覺得沒什麽大礙,才小心翼翼地喂給幼帝。
靜親王半信半疑地等著,結果幼帝吃了藥三柱香的功夫,就開始出汗了。
“退燒了。”池魚拿著帕子擦著幼帝額頭上的汗水,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松了口氣:“靜皇叔,您自己來看。”
靜親王連忙上來試探,摸著幼帝的額頭不燙手了,緊繃著的臉才總算是松了下來。
“陛下若當真能好,本王必定重賞於你!”欣喜地看著鄭嬤嬤,靜親王道:“你就是陛下的救命恩人!”
鄭嬤嬤微笑著行禮。
靜親王轉頭又看著池魚道:“既然當真有人要對陛下不利,那咱們就來看看,到底是誰有這包天的膽子!”
“這怎麽看?”池魚皺眉:“真正的老虎,都不會輕易露出爪子。”
孝親王藏得多好啊,他分明是知道皇陵所在,也知道不老藥的存在的,卻忍了這麽多年,一直沒有動手。平時笑呵呵的,又崇敬先帝,又關心沈氏血脈,橫豎看都不是個有權欲心的人,誰能想到他也有坐上皇位長生不老的念頭?
現在仔細想想,孝親王的棋下得妙啊,皇陵讓沈棄淮盜了,對太祖不敬的罪名是沈棄淮背著,他只要能坐上皇位,就能白得一顆不死藥,該有的都有了。
而沈棄淮呢?精心籌備這麽多年,功虧一簣。假死回來費盡心思拿到了不死藥,到頭來還得交出去,就換回自己原來的地位。怎麽算都是一筆虧慘了的買賣。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你留在玉清殿跟我們一起侍藥吧。”靜親王低聲道:“其余的事情,本王來安排。”
池魚回神,點了點頭。
沈棄淮既然已經出現了,那她就得留下來,親眼看著他不得好死!
幼帝的藥是三個太醫輪流熬的,池魚抓了三隻老鼠養在玉清殿,每次有藥送來,統統都倒給老鼠喝。不到一天,三隻老鼠就全吐了白沫。
“一個安好心的人都沒有!”靜親王暴怒,連夜召集了幾個來京城勤王還未返回封地的老王爺,透露了點口風。
這幾個老王爺跟靜親王向來交好,也都是赤膽忠心之人,聞言個個都很生氣,統統加入了揪出反賊的陣營。
孝親王尚未察覺,他很忙,忙得兩天之後才進宮一趟。
誰知道,這一進宮,幼帝竟然睜開眼坐在軟榻上玩玩具了。
“孝皇叔。”小臉蛋還有點慘白,可眼裡已經有精神了,幼帝奶聲奶氣地道:“三皇叔什麽時候來呀?朕好久沒有看見他了。”
孝親王心裡有點錯愕,但面上卻是大喜,走進來抱起幼帝就親了一口:“您可算是好了,嚇死皇叔了!”
幼帝無辜地眨眨眼:“靜皇叔說我生病了,我感覺我睡了好多天,還夢見了三皇叔……”
“是病了。”慈愛地摸摸他的頭髮,孝親王道:“您這身子,還得多養幾天。”
“皇兄。”靜親王垂眸道:“這宮裡太醫失職,用藥不對症,所以陛下病了這麽久都沒有好,一換藥方,竟然立馬好了。”
“有這樣的事情?”孝親王怒道:“將那些個太醫停職查辦,看看在搞什麽名堂!”
“已經在查了。”靜親王道:“只是這兩天咱們得辛苦些,輪流照顧陛下。”
孝親王想了想,愧疚地道:“這兩日辛苦你了,是我太忙了,都沒空進宮。這樣吧,你回去休息兩日,陛下交由我來照顧。”
“這……”靜親王有點猶豫。
孝親王心疼地看著他道:“你瞧瞧你眼裡這血絲,還有知白,你們父子倆都守了多少天了,老老實實回去吧。”
“也好。”靜親王點頭,轉頭看向一旁:“那池魚就跟著你孝皇叔好好留在玉清殿侍藥。”
“是。”池魚乖巧地應下。
孝親王這才發現池魚還在旁邊,朝她笑了笑。
看著這張慈祥萬分的臉,池魚僵硬地回了個微笑,心裡直發毛。
於是接下來幾天,池魚就看著孝親王忙裡忙外地照顧幼帝,絲毫不意外的是,幼帝的病情又開始加重了。
“孝王爺。”看著那胖胖的喂藥的身影,池魚喊了一聲。
正是酉時,天色已經昏暗下來,玉清殿裡亮著無數盞宮燈,燈影恍然。
孝親王聽見她這一聲喊,有點意外地端著碗回頭看她:“你怎麽這樣叫我?”
池魚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本也是想喊您一聲皇叔的,但想想沈棄淮也這麽叫,我就喊不出口了。”
捏著杓子的手一僵,孝親王眼裡有一瞬的意外,接著就笑道:“你在說什麽胡話,沈棄淮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不久。”池魚道:“也就兩三天吧。”
臉上的笑意僵住了,孝親王認真地看她一眼,放下碗杓,走到玉清殿門外去看了看。
“王爺。”金公公笑眯眯地捏著手問他:“有什麽吩咐嗎?”
看了大殿裡的池魚一眼,孝親王低聲道:“讓禁軍副統領過來一趟,帶點人,本王要護駕。”
金公公一愣,掃了宮殿裡一眼,笑著應下:“是。”
若無其事地關上殿門,孝親王看著池魚,慈祥地道:“你剛失去了師父,心情不太好,本王可以理解,但話還是要說清楚的——幾天前怎麽了?”
“孝親王真是老道,話說到這個份上,您還能不慌不忙的。”池魚低笑:“幾天前,沈棄淮不是在您的書房裡,親親熱熱地喊您皇叔嗎?”
孝親王不笑了,一雙眼定定地看著她:“窗外的人是你?”
“我本是想去跟孝王爺討楠木棺材的。”池魚歪著腦袋道:“但這天下的事情,就是有這麽巧,恰好就讓我聽見了不該聽的事情。”
“然後呢?”孝親王負手而立:“你打算用這個來威脅本王?”
“不是威脅。”池魚閉眼,再睜眼的時候,眼底滿是掙扎:“我只是不明白,孝王爺這樣的人,怎麽也會做大逆不道的事情?”
“大逆不道?”掃了一眼空蕩蕩的宮殿,孝親王放下了偽裝,冷笑道:“我只是拿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怎麽就大逆不道了?”
先皇駕崩之時,皇位後繼無人,按理來說就該他這個皇弟繼位!誰知道先皇竟然立下傳位聖旨,要貴妃肚子裡的遺腹子繼位,這不荒唐嗎?!
“人都是自私的。”孝親王道:“先皇自私地想讓他的兒子繼位,我自然也想自己坐這皇位。一個奶娃娃,能把偌大的國家治理好嗎?還不是我在背後出謀劃策?憑什麽做事的是我,坐皇位的卻是他?”
池魚震了震,上一輩人的恩怨,她自然是不太了解的,但眼前的孝親王仿佛是積怨已久,此刻爆發出來,一向和善的臉瞬間變得猙獰起來:“你現在想怎麽樣?啊?跑出去告訴所有人我有謀逆之心嗎?哈哈哈,他們不會信的,就像不會信你師父不是妖怪一樣!”
提起沈故淵,池魚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你是不是,就等著我師父死?”她深吸一口氣:“他替你鏟除了沈棄淮,你這漁翁之利,是不是收得很開心?”
“故淵是個好孩子。”孝親王狀似感歎地道:“多虧有他,不然我壓根拿沈棄淮沒辦法。不過他要是不死,就會成為下一個沈棄淮,我不得不防啊。”
池魚怔愣地看著他,忍不住苦笑出聲:“我是真的沒有想到,您會是這樣的人。”
“現在你應該想到了。”孝親王笑了笑:“但是沒機會嘍池魚,今兒你可能就得死在這裡了。”
“殺人滅口?”池魚挑眉:“您就不怕我死在這裡,別人追問原因?”
“要不怎麽說女兒家的腦子就是沒男人聰明呢?”孝親王低笑道:“這要是沈棄淮在這裡,肯定就能明白我想做什麽。”
說罷,看了一眼床榻上熟睡的幼帝。
池魚瞳孔微縮:“你還想對陛下不利?”
“不是我,是你。”孝親王笑了笑:“這幾天你也在侍藥啊,下毒謀害聖上再自盡,是不是也挺可行的?”
池魚皺眉:“你妄想!我沒有謀害聖上的理由!”
“怎麽沒有呢?你師父死了,你覺得是沈氏皇族的錯,害不了本王,當然只能報復幼帝。”孝親王拍了拍手:“而本王,就來救駕,將你這狠心的郡主的屍首,帶去皇室祠堂鞭撻,以平天下人之怒。”
殿門應掌聲而開,禁軍副統領帶了人進來,站在孝親王背後,低頭行禮:“王爺。”
“按照先前吩咐的做吧。”孝親王慈祥地笑道:“注意一下咱們池魚郡主,她可會點武功。”
“是!”
池魚護著龍榻,皺眉看著孝親王道:“你會有報應的。”
“怎麽報應?”孝親王挑眉,張了張手臂:“如今這皇宮盡在本王掌控之中,你能把本王如何?”
“您就不怕今日所說之話,被別人聽見?”
“別人?”孝親王輕笑:“這玉清殿附近都是本王的人,若是有人在偷聽,早就被本王抓出來了。池魚丫頭,玩這些虛張聲勢的把戲是沒有用的。”
“是嗎?”房梁上響起個聲音:“那假如她沒有虛張聲勢呢?”
孝親王一驚,猛地抬頭,就見沈知白施施然飛身落下,青白色的錦袍飛揚,臉上帶笑:“還真有別人聽見了呢。”
“你……”孝親王這才有點慌了,一個寧池魚他好處理,畢竟寧王死了那麽久了,寧池魚無親無故,沒有人會替她鳴冤。但沈知白就不一樣了,他可是靜親王唯一的兒子,他要是死在這裡,怎麽跟靜親王交代?
眼珠子飛快地轉了起來,孝親王冷靜了些,抿唇問:“知白,你什麽時候來的?”
“來了很久了。”沈知白作回憶狀:“大概是晌午,您去吃午膳的時候,我就在上頭呆著了。”
宮殿的房梁可寬了,人在上頭躺著都沒問題。
孝親王咬牙,勉強笑道:“本王同池魚開玩笑呢。”
“您說的那些話,我可不敢當玩笑聽。”沈知白搖頭:“一早就覺得您有不對勁的地方,但我父王還不信,非說不能隨意懷疑您。”
“你父王與我,可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了,當然不能懷疑我。”孝親王笑道:“你是他兒子,自然也要站在我這邊,是不是?”
沈知白看著他,認真地搖頭:“孝皇叔,這次我幫不了您。”
臉色一變,孝親王抿唇道:“我也不想這樣,但你既然埋伏在這裡故意抓我的錯漏,我就不能讓你去其他人面前汙蔑我。”
“來人!”
沈知白掃一眼四周圍上來的禁衛,苦惱地朝房梁上喊了一聲:“趙統領,你們禁軍胡作非為,你不管的嗎?”
趙飲馬從房梁上伸出個腦袋來,也很苦惱地道:“這些人是倪熊帶的,我管不住啊,我能怎麽辦?”
孝親王臉都綠了,抬頭看向房梁上頭:“怎麽還有人!”
“不好意思啊王爺。”趙飲馬飛身下來,摸著後腦杓道:“我這個人就喜歡爬上爬下的。”
爬哪兒不好,爬皇帝的寢宮?孝親王胸口起伏得厲害,沉聲道:“你們的行為,等同刺客!”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趙飲馬聳肩:“王爺您的人實在厲害,把這周圍看得死死的,咱們不躲上頭,就沒地兒躲了。”
孝親王扶了扶額,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弄得腦子不太好使了。
這該怎麽辦?全軟禁?一個郡主一個侯爺外加一個禁軍統領,三人都有武功,先不說能不能順利抓住,就算是抓住了,動靜也不會小,到時候消息傳出去,紙包不住火。
可要是放了他們,那他可就完了,寧池魚一個人說話沒人信,這三個人加在一起還沒人信嗎?
左右為難,孝親王僵在了原地,本就雪白的頭髮氣得更白了些。
“孝皇叔。”池魚開口:“您已經走到懸崖邊上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回頭?孝親王冷笑:“話說到這個份上,你以為本王還有回頭的可能?”
“怎麽沒有?”沈知白道:“您撤走這宮殿裡的人,別再加害陛下,那我們三個就算出去說您要謀逆,也沒有證據。”
現在撤走?孝親王眼珠子一轉,冷笑道:“等了這麽多年了,再等下去就當真沒機會了,與其現在放棄,那我不如拚死搏這最後一把!”
“執迷不悟。”池魚搖頭。
“把他們抓起來。”孝親王冷笑一聲,揮手就往後退。
後頭的倪副統領帶人就圍了上來,池魚三人立馬反抗,與上前的禁軍纏鬥,踢翻宮燈,大喊一聲:“孝親王謀逆弑君啦——”
瞳孔微縮,孝親王狠狠心,咬牙道:“不留活口!”
“是!”禁軍集體刀劍出鞘,白晃晃的刀刃,觸身就是一道血口子。三個手無寸鐵的人瞬間就落了下風。
“怎麽辦?”池魚咬牙護在龍榻前頭:“外頭的人還有多久到?”
“酉時兩刻,還差一會兒。”沈知白抿唇:“我們保命不難吧?”
“保命是不難,可是……”趙飲馬看了一眼身後躺著的幼帝:“有陛下在,咱們難免有顧忌。”
有顧忌就不能放開手腳,總要吃點虧。
池魚捏了捏拳頭:“拚死一戰吧。”
旁邊兩人點頭,一個抄起宮燈,一個扯了床帳上的掛鉤,迎上禁軍鋒利的刀刃。
池魚左右看了看,看見了床帳上垂著的紅絲絛。
大紅的繩子,像極了沈故淵袖子裡飛出來的紅線,有那麽一瞬間,池魚鼻子酸了酸。
然而現在壓根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咬咬牙,她搬起龍榻邊的腳凳,一個橫掃,拍倒一片禁軍。
按照約定,玉清宮這邊一有兵力調動,靜親王和忠親王就會帶人等在西門,準備支援。池魚剛剛大喊那一聲,金公公就應該去報信,援兵過來,直接能把孝親王抓個現行。
然而,扛了一刻鍾,三人身上都負了傷了,援兵也還沒來。
“出事了?”沈知白小聲問。
趙飲馬神色凝重地搖頭,擋開面前一個禁衛的刀,低聲道:“咱們得自己想辦法衝出去。”
“三個兔崽子就想翻天?”孝親王站在門外,冷笑道:“本王玩你們這套的時候,你們還在喝奶!”
“嗚嗚!”金公公被捂住嘴捆了起來,著急地朝殿裡叫喚。
池魚掃見了他,心裡一沉:“完了。”
“我背陛下,你們兩個掩護一下我。”趙飲馬咬牙將幼帝扛起來:“衝出去!”
“陛下會受傷的!”池魚咬牙:“你當心些!”
反手將幼帝抱在懷裡,趙飲馬眼神銳利地盯著前頭的禁軍,片刻之後,方向一轉,往旁邊守衛薄弱的地方猛衝過去!
“攔住他!”孝親王低喝!
無數刀刃落下來,饒是穿著鎧甲,趙飲馬也疼得白了臉,死命護著君主想突圍,卻被更多的人圍了回來。
“哎呀,虛驚一場。”看著那狼狽的三個人,孝親王拍了拍手:“放棄吧,你們跑不掉了。”
“何以見得?”趙飲馬呸了一口血沫,不服氣地看著他道:“咱們可都還活著呢。”
“也離死不遠了。”孝親王哼笑:“今日這玉清殿,沒有人能活著離開!”
沈知白咬牙,池魚也捏了捏拳頭,他們還不想放棄,還想再衝一次。然而看看這周圍的禁軍數量,的確是讓人心底都透出絕望來。
就到此為止了?池魚苦笑,閉上了眼。
“沒有人能活著離開,那妖呢?”
一陣風吹過來,帶著冬日梅花的清冽之氣,讓人心神一蕩。
池魚猛地抬頭,眼裡迸發出驚人的光,直直地朝那說話的人射過去!
“師父!”
孝親王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還沒回頭,就瞧見一縷白發隨風飛到了他臉側。
“皇叔,別來無恙啊。”沈故淵伸手,輕輕搭上孝親王的肩,紅色的袖袍蓋在他的肩膀上,將他那一身暗紫色四爪龍袍襯得灰暗極了。
“這麽大的場面,怎麽不叫上我來看熱鬧?”
一股子涼意從心底升上來,孝親王瘋了似的揮開他的手,後退兩步抬眼看向他。
俊朗無雙的一張臉,完全沒有被焚燒過的痕跡,還是那般攝人心魄。一雙眼半闔著看著他,仿佛在俯視什麽螻蟻。最為熟悉的就是他嘴角邊那抹嘲諷的笑意,看得人心裡發毛。
“你……”孝親王咽了口唾沫,震驚地道:“你怎麽還活著?!”
“意外嗎?”沈故淵轉身,慢悠悠地走到池魚面前,將她拉了起來,看著池魚,卻是對孝親王道:“在您的計劃裡,我早該死在一群百姓手裡了,礙不著您半分。”
池魚呆呆地看著他,像無數次在夢裡看見那樣,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的臉頰。
沒有消失,這次沒有消失!她的師父,終於回來了!
激動得眼淚瞬間冒了上來,池魚欣喜地抓著他的袖子:“太好了,太好了!”
“三……”旁邊兩個人看傻了眼。
“別磨嘰了。”沈故淵的溫柔沒持續一會兒,眉毛就豎了起來:“大敵當前,現在是敘舊的時候嗎?”
“不是!”池魚抹了把臉,興高采烈地衝著孝親王道:“我師父回來啦,你完蛋啦!”
這模樣,活像是小孩打架終於等來了幫自己的大人,看得孝親王氣不打一處來:“他來了又如何?就算大難不死,他也只是一個人而已!”
“一個人?”沈故淵挑眉,抬了抬袖子:“你不是說我是妖嗎?那我可不能一個人來對付你。”
話落音,一串兒紅線從袖子裡飛出,越過層層禁軍,在宮道上空“啪”地一聲像煙花一樣炸開。
紅線落處,整齊的禁軍邁著步子舉著長戟往這邊圍了過來。
“你——”孝親王皺眉:“這是什麽妖術?!”
“都說是妖術了,那我說了你也不懂。”嫌棄地看他一眼,沈故淵朝那頭喊了一聲:“再慢點,人都死完了!”
靜親王和忠親王連忙加快了步子,一眾禁軍將玉清殿的反賊全部包圍,長戟相對,一聲怒喝。
整個皇宮都是一震,孝親王愣愣地看著,猶自不甘心地道:“皇弟,你們終於來了,這些人綁架聖上,妄圖謀反……”
“皇兄。”靜親王眼神沉痛地看著他:“事到如今,您還說這些,有什麽意思嗎?”
孝親王一頓,掃一眼四周,眼裡滿是不甘和後悔。
宮裡發生叛亂,各路王爺都進宮勤王,然而這場叛亂並未持續多久,天亮的時候,一切就歸於了平靜。
“你是怎麽活下來的?”趙飲馬瞪大了眼走在宮道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沈故淵道:“我是親眼看著你被燒死的!”
“障眼法。”沈故淵不耐煩地道:“你見沒見過世面?”
原來是障眼法啊!趙飲馬恍然大悟地點頭,不好意思地撓著後腦杓道:“我的確是沒怎麽見過世面,嘿嘿。”
翻了個白眼,沈故淵一點也不心虛,繼續騙道:“我假死就是為了誘騙孝親王露出原本的面目,現在大功告成了,你能不能跟著各路王爺去盤查一下孝親王,別跟著我?”
“盤查他有什麽意思?”趙飲馬撇嘴:“我更想看你再變變戲法。”
沈故淵眯眼,加快步子跨進前頭的宮殿,一把將趙飲馬給關在了外頭。
“哎哎!”趙飲馬連忙拍門:“王爺,有話好說麽,我就是想看看戲法……”
“回去休息吧大統領!”沈故淵咬牙:“不然我就把你給燒了!”
外頭瞬間沒了動靜。
沈故淵搖頭,轉身一看,寧池魚正坐在軟榻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又來?”沒好氣地走過去,沈故淵道:“我不會突然消失,你不用盯我這麽死。”
池魚沒吭聲,眼神執拗。
沈故淵好笑地問:“嚇傻了?指望我安慰你呢?別妄想了……”
眼淚“刷”地掉了下來,池魚紅了鼻尖和眼眶,抿著唇看著他,眼睛還是不眨,淚珠子卻大顆大顆地掉。
沈故淵身子僵了僵,神色複雜地道:“你來這套是什麽意思?哭就有用了?”
鼻翼張張合合的,眼睛也紅得像隻小兔子,看起來可憐極了。
沈故淵舉起了雙手:“我投降。”
下一秒,池魚就被人擁進了一個踏實的懷抱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