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怡看著地上那一具具了無生氣的屍體,咬著牙罵道。
在戰場上你大發神威,槍槍不走空,劍劍不容情,那大可誇讚你一句英雄無敵;可將手中的利刃,對準同袍, 用自己一身武力,去屠殺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根本就不配為人。
先前那姓田的惡行,隻存在於祈郎中同程穹的嘴中。
可這一排整整齊齊的屍體,卻是說明了,這一切壓根兒不是空穴來風。
城樓上的眾人亦是十分的震驚,開了城門跑了出來。
蘇筠長槍一指, “段三, 咱們可要追?”
段怡搖了搖頭,“若換我同你,去那襄陽城外挑釁一圈,你可有把握全身而退?”
蘇筠驕傲地抬起了下巴,“自是可以,即便我不可以,有段三在,那就沒有什麽不可以。”
段怡汗顏,“雖然我同那田楚英隻過了一招,但是你們可清楚他拔劍的動作了麽?此人的確是武藝非凡,不在我之下,且那馬乃是難得的寶馬, 跑得極快。”
段怡說著,看向了慣常使劍的李鳶。
李鳶一臉沉重的搖了搖頭, “我只要在進入那種狀態的時候,方才可以……”
段怡聽著, 又是一陣心梗!
她身邊這都是什麽人啊!李鳶那廝明明一身功夫,好歹也是個混跡江湖的遊俠,不說嗖嗖來個獨孤九劍, 啪啪發個小李飛刀,你起碼也把你師父教你的本事,使出來啊!
可他就像是茶壺裡煮餃子,肚子裡有貨他使不出來啊!
只有怒到極致,生死關頭,他才能進入續航狀態。
當初在那竟陵城中,她還在想,李鳶功夫這般了得,為何卻不能行刺報仇,只能去青牛山落草為寇?她給李鳶找了千萬種理由,沒有想到……
他像是練了六脈神劍的段譽一般,時靈時不靈!
李鳶看穿了段怡的心思,臉紅到了耳根子,“要不你打我,把我打個半死,我就……”
段怡一個“滾”字到了嘴邊,“不是所有人都是田楚英,我段怡的長槍,只會對準敵人, 不會對著自己的同袍。”
在場所有人皆是一震, 忍不住挺直了脊背。
程穹嘴角抽了抽,狗屁!你不會拿長槍對著同袍,但是你會用蛇把同袍嚇掉半條命。
程穹想著,抬手指了指那已經全部死去的送聘禮的隊伍,“這些屍體,也不能這般放著。”
“嘿嘿,這個我擅長,整個段家軍,要數我蘇筠背屍第一名,連韋猛都比不過我!”蘇筠說著,拉著韋猛一道兒,領著一群兵卒朝著那屍體走去。
蘇筠說著,伸手一薅,卻是感覺腳下一空,整個人都被韋猛提了起來。
他在空中晃蕩了幾下,“韋猛你作甚?”
韋猛卻是臉色大變,吼道,“都退後,都退後。”
他慣常不說話,一說話那便是非比尋常,眾人全都下意識的朝後退去。
待退到段怡身邊,韋猛方才將蘇筠放了下來,“這些死去的人,身上有病。”
站在城樓上一直沒有下來的祈郎中聽到這話,大驚失色,“統統退回來,退回來。待我下去看看。”
他說著,將一塊衣襟撕了下來,系在了臉上,又從守門的士兵手中,拿了一根火把,一瘸一拐的上前來。
“是疫病。我小時候見過,村子裡有人得這個病死的。我身強力壯,沒有死”,韋猛認真的說道,“先是脖子上有泡,爛掉。”
“很快就全身都是。這些人已經染了病。屍體也會傳染給人。”
祈郎中聽著韋猛的話,一臉慎重,他舉起火把,遠遠的照了照,果不其然,瞧見那抬著第一抬夜明珠的兩個襄陽士兵,果不其然他們的脖子上都生出了皰疹。
祈郎中大驚失色,慌忙從袖袋裡掏出了一個醬色的藥瓶,從裡頭倒出了一顆藥丸,然後把瓶子遞給了段怡,“每人吃一顆,所有出了城的人,都吃。”
他說著,毫不猶豫的將那藥丸吞了下去,在路邊撿了一根枯木,伸過去撥了撥那屍體的脖子,那屍體脖子一歪,鼓起的泡破掉了,散發出一股奇異的香味來。
段怡將那藥丸往嘴中一塞,苦得簡直開些嘔吐出來。
她余光一瞟,只見那些壯漢,一個個的臉,皆是皺成了一團。
段怡強忍住了惡心,朝著祈郎中看去,“這藥莫不是黃連燉黃連?這個香味……先前我在城樓上的時候,便聞到了這股香味,我還以為,是那田楚英的馬車上的。”
說話間,所有的人,全都以袖掩面,屏住了呼吸。
“不是疫病,是毒藥”。
祈郎中聞著這香味,卻是長舒了一口氣,語氣輕松了幾分,“可不就是黃連燉黃連,叫你們跟搶食的雞崽子一樣,一個個的沒頭沒腦的朝前衝。”
“就韋猛那嘴,說
了八百字都沒說清,究竟是什麽疫病。華佗來了,沒有瞧見病人,他也開不了藥不是?傻子才吃。”
祈郎中說著,回過頭去,一臉鄙夷的掃視眾人,那視線,尤其在段怡同程穹身上停留得最久。
蘇筠見狀,不滿道,“是我莽撞,先生你瞪段怡做甚?你也說了八百字,不是一樣沒有說清楚這是什麽毒藥?”
祈郎中嘖嘖一笑,“有腦子,瞪瞪還管用。榆木疙瘩,瞪瞪那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段家軍的一眾壯漢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去。
祈郎中指了指那屍體,“這種毒,乃是一種奇毒。因為太過陰毒,在我們中原地區,鮮少有人會用。疫病若是生了泡,那戳破了多半帶有腐臭味,要不就流出來的是膿水。”
“先前韋猛的話,嚇了我一大跳。但是你們想想,生了疫病的人,多半都身子十分的虛弱。這一群人,可是抬著金銀珠寶,從襄陽走過來的。”
“為了驗證我的想法,所以我拿木棍,戳破了那些泡,香味一出來,我便知曉,我沒有猜錯,這是毒,不是疫病。”
祈郎中說著,朝著田七郎離開的方向遠瞭過去,心情沉重起來,“不過雖然不是疫病,但同疫病也差不離。這田七郎簡直就是心思歹毒!”
祈郎中說著,將那木棍朝著屍體上一扔,轉頭看向了蘇筠。
“小王爺方才若是扛了屍,此時十有**已經一命嗚呼了。”
蘇筠大駭,往後退了一步,一下子撞到了韋猛的胸膛上,他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後腦杓, 又捶了捶韋猛的胸口,“兄弟你哪裡像個活人,簡直就是那兵馬俑成了精。”
韋猛低頭看著上躥下跳的蘇筠,默默無語。
段怡皺了皺眉頭,在心中替韋猛接了一句,蘇筠你也不像活人,你像那山上的野猴子剃了毛。
“先生的意思是, 田楚英那廝知曉我們段家軍的將領, 也會順手背屍體, 所以方才設了這個局。那屍體上的水泡一碰就破,蘇筠若是沾上了,便會奇毒入體,一命嗚呼。”
“這毒之所以陰毒,乃是因為旁的毒多半在人體內發作,人若是死了,便算完結了。可這種毒,人死了之後,方才是它真正起作用的時候……”
祈郎中點了點頭,“近豬則蠢,你都站在豬圈裡了,還能有人腦子, 不錯了。”
段怡抽了抽嘴角,這個誇獎,沒人想要好嗎?
“沒有錯。這毒雖然見過的人少,但偏偏老夫乃是玩毒的祖宗。田楚英在一個時辰之前,讓他們服下了毒藥。待那脖子上的水泡熟了,他們便會一命嗚呼。”
“搬屍體的人, 沾上了水泡之後,毒素入體,也會一命嗚呼。不過與疫病不同的是,蘇筠若是死了,他的屍體便不會再生出泡來,毒死下一個人了。”
段怡聽著,松了一口氣。
好家夥,若是一個接一個的傳下去,那滅人滿門何須武功?下一個這樣的毒,那一大家子,還不入了連環套,走進了死胡同……爺爺的屍體殺爹,爹的屍體殺死了兒子……
去了那閻王殿,都要血淚控訴:“我死去的親爹突然攻擊我,並殺死了我……”
祈郎中說著,臉色陰沉了下來。
“那田楚英來送聘禮是假,給我們下馬威才是真!來人拿油來, 將這些屍體,全都燒了”, 段怡說著, 看向了那些裝聘禮的箱籠,突然說道,“且慢!”
她說著,走上前去,長槍一挑,將那箱籠的頭一層,嘭的一下挑開來。
只見那箱籠裡頭,放著一根宛若盤蛇一般的香,那香通體血紅,一看便十分的不祥。
祈郎中瞧著,拿著拐杖跺了跺地,“他娘的,這世上竟是有這般陰毒之人!”
段怡心中發沉,“這東西,也是有毒的?若是咱們點火燒屍體,一定會連帶著燒了這箱籠,會如何?”
“還能如何?毒煙滾滾,這風一吹,怕不是咱們站在這裡的,全都葬送了。想當初咱們在錦城,也用了毒攻,可我那毒並非致命之毒,只是讓人暈過去無法動彈。”
在場所有的人,都忍不住頭皮發麻起來。
他們若是沒有發現屍體上的毒,死了一撥人,定是會大駭,同韋猛一樣認為這屍體有疫病,放火燒屍體;若是發現了是毒,那為了防止搬運掩埋屍體的時候中毒,最簡單的辦法,亦是會放火燒屍。
那田楚英樣樣樁樁都算好了,方才使出了這連環毒計!
若是你隻把他想成一個簡單的瘋子,那就大錯特錯,要吃大虧了。
段怡余光瞟著,見不少將士面有怵色,心中暗道不好。
她想著,朗聲道,“陰溝裡的老鼠,方才只會使這種陰毒功夫。任由他機關算盡又如何?還不是叫咱們全發現了。這回由他先出招,待去了襄陽,且看我們加倍奉還!
段怡的話音剛落,小王爺便啪啪啪的鼓起掌來。
“哈哈,就是!你們都是段怡的手下敗將,先前同她打過了的!若論使損招,哪個比得過我們段怡!”
段怡聽著,忍不住拍了一下蘇筠的腦袋。
她這麽一抬手,方才發現,這段時日,小王爺悄悄的長高了許多,竟是拍起來有些費勁了。
蘇筠瞧著,眯了眯眼睛,微微屈膝,蹲了下來。
“那姓田的是藏在暗處的毒蛇!那我們段怡就是什麽?捉蛇人!”
其他人瞧見蘇筠一臉崇拜,段怡宛若便秘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聲。
“可不是!那姓田的的陰,是陰毒;段怡的陰,那是陰險!”祈郎中嘀咕著,同程穹一道兒,招呼了使長矛或者長槍的人來,挑著那些襄陽軍的腰帶,將他們挪到了一旁,將他們一並燒了去。
又回過頭來,處理了藏在箱籠之中的毒香。
一群人這才浩浩蕩蕩的回了富水城。
這一通下來,等回到刺史府中,已經是深夜了。
祈郎中同程穹,都默契的沒有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去,卻是徑直的去了段怡的書房裡。
祈郎中將袍子一撩,揉了揉自己的腿。
“先生可是先前下樓太久,傷了腿了?”
段怡說著
轉身就要去拿藥油,卻是被祈郎中給攔住了,“還沒有老得動彈不得,哪裡就用得著你。那襄陽是塊硬骨頭,田楚英此子心機深沉。”
“你先前說加倍奉還,當真能加倍奉還才好。”
祈郎中說著,深深地看了段怡一眼。
蘇筠覺得段怡是戰神,可世間哪裡有天神?都是靠一槍一槍練出來,一本一本兵書磨出來,一仗一仗打出來的。
段怡再厲害,也不過十六歲的小姑娘,哪裡那麽快便能有應對之策。
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段怡眸光一閃,卻是笑道,“咱們若是著急去打襄陽,那就是中了田楚英連環計的第三計了。”
她說著, 認真的看向了程穹,“程穹你隻管練兵,打仗打仗,不是一個兩個人的事。等真的排開了陣仗,靠的還是你訓出來的那些士兵們。”
程穹一凜,胸腔裡的熱情,幾乎要溢出來。
“主公放心”,程穹對著段怡認真道。
段怡說著,繞過了祈郎中的阻攔,還是走到一旁的架子上,拿來了一瓶藥油,“先生不必擔心,我們能趕在春耕之前,拿下整個山南東道,要不然就耽誤插秧啦。”
祈郎中見她並沒有因為田楚英這個插曲而亂了陣腳,有些訕訕的。
“總覺得我這個先生,毫無用武之地!”
段怡驚訝的看向了祈郎中,“若是沒有先生,今年我哪裡還有瓜吃?”
祈郎中氣得吹了胡子,他一把奪過段怡手中的藥油,“明日我便能告訴你,那田楚英到底為何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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