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暫的興奮後,問題重新又擺在了這對第一夫婦面前,不說別的,首先,要開展海外貿易,得有船吧?
永樂年間鄭和下西洋時研發建造的福船乃是當時最好的商用船隻,但此時距離永樂已有一百多年,當年的福船已是一隻都不復存在,手藝人也相繼老死,一支成規模的商船隊,又是皇家特許的,至少要有幾十艘船才能滿足需要吧,船就是個問題了。其次,現在全中國會說葡萄牙語的人是數的出來的,大部分還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官僚階級。如樂琰、朱厚照這種身份特殊的就都不計算在內了,要和歐洲人做生意,至少要學會一門語言吧?
第三,就算這都能解決了,誰來開船?這海禁斷斷續續一百多年來,沿海漁民們就算還懂得下海捕魚,那始終也是小打小鬧,福船這樣的巨無霸船隻,很顯然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隨便開動的。第四,在船下水前,所發生的費用誰出?國庫還是內庫?
帝后兩人商討了一會,便也都得出了結論,一,福船的事,一方面由錦衣衛到民間查訪當年參與造船的船工後人,能找到會這門手藝的是最好,另一方面則尋找當年的資料圖紙,努力摸索重建出這種巨無霸商船。二,葡萄牙語則由羅伯特金負責傳授——至於這位老闆是不是會配合……樂琰與朱厚照都沒考慮在內,反正在咱們大明的地盤上,要你教你能不教?橫豎他們也有一定的葡萄牙語基礎,樂琰隨時前去聽課監督,也由不得羅伯特金不出力。
三嘛,只能是便造船便培訓了,不過樂琰倒並不擔心這點,要知道商船隊如果真的建成了,肯定是一條黃金利潤線,在利益驅使之下,人們的學習能力是可以讓人刮目相看的。第四點卻讓兩人犯難了,這費用該誰出呢?國庫出,內閣會准許此事才怪,是賺是賠還不知道呢,國庫的錢要摳出來難,但內庫要支出這一大筆錢,也是有些緊張的,雖然才剛發了一筆橫財,但花錢的地方也比比皆是,張太后的整四十壽辰就要到了,能不好好慶祝一番?再說了,這賺了錢回來,國庫要不要分呢?不分?內閣肯定見天的來哭窮了,可要分的話,小皇帝就有點不高興了:沒得不出錢還要分紅利的道理。
這皇家要做生意,的確是難了些,樂琰想了想道,「不如索性如此,我們也建個商行,與內閣商議了,成本是認股制,若是一百兩銀子的成本,內閣出了五十兩,內庫出了五十兩,到了分紅的時節,便是五五分成,若是內閣再來哭窮,那就讓他們去整稅制改革,你覺得如何?」
這是把難題往內閣拋了,朱厚照與樂琰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了幾個奸笑,樂琰便起身伸了個懶腰,站到窗邊望著下頭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不在焉地道,「這樣一算計,要忙的事就多了起來,造船的事該讓誰辦,你心裡可有章程?這人倒不怕他貪——現下也沒有多少讓他貪的餘地,但一定要有能耐,造出來的一定要是好船,若是在海上沉了,那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朱厚照早在心底琢磨起了候選人的名單,見樂琰有此問,便道,「你看唐寅怎麼樣?看他平常辦事也算精細的,就不知道貪不貪——你說的,貪些也不要緊麼。」
「唐寅啊。」樂琰拖長了聲音,有些不悅地瞪了丈夫一眼,「和你說了我不走權後這條路的,你又何必試探我。」
朱厚照微微一笑,也不否認樂琰的指責,又問道,「那你說,若是唐寅不成,那該讓誰來辦好。」
「唐寅之所以不成,不因為他是我的人。」樂琰輕輕敲打著窗櫺,漫不經心地道,「他是一心想要做閣老的人,一主辦了造船,將來難免就要順勢管起了貿易,雖然富,但肯定不是他的追求了。我看還是找內侍來做這事好,再出一個馬三保,你臉上也有光是一,二,他來造船,也讓他帶船出海,自己是要上船的人,辦事就經心了,你道是不是這個道理?再者,內侍嘛,終究是無根的人。他就算貪了再多的錢財,還不是……」
她並起指頭做了個劈砍的動作,白生生的手指劃過了空氣,停在朱厚照頸邊,朱厚照彎起唇,握住那青蔥玉指在唇邊輕輕一吻,這才放開,戲謔道,「真是個蛇蠍美人,小生怕怕。」
「討厭。」樂琰笑靨如花,啐了他一口方才續道,「如此就說定了,讓羅伯特等上半個月,我再和他坐下來談條件,若是他有心活命,終究是會合作的,這幾年來,他又是娶中國老婆,又是接家人過來團聚,也像是有心在大明落地生根的樣子。這種人最好合作了,隨便威脅一下再給點甜頭,就能下死力為你效命。」說著,她伸了個懶腰,又看了看表,迫不及待地道,「走,看完殺頭就回宮去,半天沒見小包子,還真有點想他!」
「那小子成日裡吃完奶就只知道睡,有什麼好的?」朱厚照雖然這麼說,也是真有些想兒子了,便問樂琰道,「那血淋淋的場面你看來幹嘛?不若直接回宮去。」
樂琰似笑非笑地橫了她一眼,在陽光下,她的容顏似乎散發著淡淡的光芒,叫朱厚照看了心醉,口中說的話卻大煞風景,她道,「不看看殺人時的慘狀,就不曉得要珍惜人命。張彩是因我而死,我總歸要去送他一程的。」
朱厚照打了個寒噤,不由得就想到了因他送命的那些人,他才興起的一絲春興,便消散了開去,默默站到樂琰身邊,低聲道,「你又何必折磨自己?當時就該想到會有這一日。看得多了,徒為夢魘。」
樂琰微微一怔,正細品著朱厚照的話,忽地就見得一輛囚車自街口緩緩行來,周圍環繞著好些人看熱鬧,那端坐囚車中,身穿囚衣頭髮蓬亂的,不是張彩還是誰?
當時囚犯問斬之前,都要被推著到各路口示眾,沒想到就在這裡遭遇上了,樂琰見張彩已經瘦得幾乎不成人形,不由得便縮了縮,別開眼不敢看他。朱厚照見她的可憐樣子,在心底嘆息了聲,又猶豫了片刻,終於是伸手把她擁進懷中,只覺得樂琰在微微發抖,終於忍不住安慰道,「這是他應得的,這人也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你……你是替天行道。」
朱厚照早在心底琢磨起了候選人的名單,見樂琰有此問,便道,「你看唐寅怎麼樣?看他平常辦事也算精細的,就不知道貪不貪——你說的,貪些也不要緊麼。」
「唐寅啊。」樂琰拖長了聲音,有些不悅地瞪了丈夫一眼,「和你說了我不走權後這條路的,你又何必試探我。」
朱厚照微微一笑,也不否認樂琰的指責,又問道,「那你說,若是唐寅不成,那該讓誰來辦好。」
「唐寅之所以不成,不因為他是我的人。」樂琰輕輕敲打著窗櫺,漫不經心地道,「他是一心想要做閣老的人,一主辦了造船,將來難免就要順勢管起了貿易,雖然富,但肯定不是他的追求了。我看還是找內侍來做這事好,再出一個馬三保,你臉上也有光是一,二,他來造船,也讓他帶船出海,自己是要上船的人,辦事就經心了,你道是不是這個道理?再者,內侍嘛,終究是無根的人。他就算貪了再多的錢財,還不是……」
她並起指頭做了個劈砍的動作,白生生的手指劃過了空氣,停在朱厚照頸邊,朱厚照彎起唇,握住那青蔥玉指在唇邊輕輕一吻,這才放開,戲謔道,「真是個蛇蠍美人,小生怕怕。」
「討厭。」樂琰笑靨如花,啐了他一口方才續道,「如此就說定了,讓羅伯特等上半個月,我再和他坐下來談條件,若是他有心活命,終究是會合作的,這幾年來,他又是娶中國老婆,又是接家人過來團聚,也像是有心在大明落地生根的樣子。這種人最好合作了,隨便威脅一下再給點甜頭,就能下死力為你效命。」說著,她伸了個懶腰,又看了看表,迫不及待地道,「走,看完殺頭就回宮去,半天沒見小包子,還真有點想他!」
「那小子成日裡吃完奶就只知道睡,有什麼好的?」朱厚照雖然這麼說,也是真有些想兒子了,便問樂琰道,「那血淋淋的場面你看來幹嘛?不若直接回宮去。」
樂琰似笑非笑地橫了她一眼,在陽光下,她的容顏似乎散發著淡淡的光芒,叫朱厚照看了心醉,口中說的話卻大煞風景,她道,「不看看殺人時的慘狀,就不曉得要珍惜人命。張彩是因我而死,我總歸要去送他一程的。」
朱厚照打了個寒噤,不由得就想到了因他送命的那些人,他才興起的一絲春興,便消散了開去,默默站到樂琰身邊,低聲道,「你又何必折磨自己?當時就該想到會有這一日。看得多了,徒為夢魘。」
樂琰微微一怔,正細品著朱厚照的話,忽地就見得一輛囚車自街口緩緩行來,周圍環繞著好些人看熱鬧,那端坐囚車中,身穿囚衣頭髮蓬亂的,不是張彩還是誰?
當時囚犯問斬之前,都要被推著到各路口示眾,沒想到就在這裡遭遇上了,樂琰見張彩已經瘦得幾乎不成人形,不由得便縮了縮,別開眼不敢看他。朱厚照見她的可憐樣子,在心底嘆息了聲,又猶豫了片刻,終於是伸手把她擁進懷中,只覺得樂琰在微微發抖,終於忍不住安慰道,「這是他應得的,這人也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你……你是替天行道。」
朱厚照深吸一口氣,苦笑了下,他沒有回答,這已經是最好的回答。他的確見過張美美,樂琰眯起眼,嘶聲低語。
「睡過她沒有?」
「沒有。」這回答一樣來得很快,並且毫不猶豫。朱厚照堅定地回望著樂琰,目光沒有絲毫閃爍。
他們對視了一會,掂量著彼此話中的真偽,思量著這事的後果,樂琰心中五味雜陳,腦中思緒變換,最終她斷然道,「我信你。」
朱厚照頓時鬆了口氣,他反倒不急著為自己辯白了,而是饒有興致地望著樂琰,「為何。」
「你和我之間不是素來有這個默契?在嫡子出生前,你是不會……那李青青,你不是也處理掉了?」樂琰沒有說完,但朱厚照也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嫡子出生前,他是不會給樂琰難看的,就算偶爾有管不住自己的時候,他也會主動斷絕後患。如果他真的與張美美發生了什麼,那麼張美美恐怕是很難活命的。
「她美嗎。」第三個問題接踵而至,而這個問題卻不那麼好回答了,朱厚照在心中稍微掂量了一下,樂琰便道,「不用說了,她很美。」
「對我而言,美貌不算什麼。」朱厚照迅速說,他靠近了一步,但樂琰又退了一步。
「張彩恐怕真是活膩了。」她冰冷地說,「你說這事該怎麼處理?」
張彩這一番話說出來,不止是狠狠地羞辱了樂琰一把,讓她誤以為朱厚照在外頭有人不說,還給小包子造成了很大的麻煩,若是將來即位後冒出什麼人來認親,又或者有人隨手找了個人來說是他的兄弟,都能造成數不盡的麻煩。朱厚照心中也是恨極張彩,他咬了咬牙,狠狠道,「張彩不是有個女兒嗎?把她改個閨名,拉到西四牌樓與她爹做伴,豈不是正好?!」
這一計卻是又狠又辣,張彩為了討好朱厚照,連女兒都獻了上去自薦枕席不說,這女兒還沒能成功入宮,而是與爹爹一道斬首了。張家的名聲算是徹底臭完了,且對張彩也是極好的報復,樂琰眸色一沉,點頭道,「還不快找人拿了令牌,叫一聲刀下留人?」
她同意得這樣快,是朱厚照所未曾想到的,小皇帝心中其實有些不忍,這條計策,也實在是太毒了些,但想到張彩刻意喊出這話,帝后恩愛的口碑頓時蕩然無存,樂琰的尷尬是可以想見的,頓時也就心硬,親自走出門叫人來辦這事。樂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想了半晌,才想到了自己被診出有孕的前一天晚上,朱厚照身上帶了酒氣,神色也有些不對的,心中就如潑水般涼了下來。想了又想,確定朱厚照之前之後都未曾徹夜不歸,也就是那一日不但徹夜不歸,還說了謊話,她到底是個女人,心中就先存了三分疑問,只等朱厚照回來了,頓時質問起來,朱厚照又咬死了自己不過是見了張美美,說了說話,當晚卻是一人獨眠。兩人不免吵鬧起來,回了宮中,便分頭生悶氣去了。
朱厚照是否真在生悶氣,樂琰無法知道,但她不過是氣了一時,便尋了高順來,道,「張美美的事現下在京城只怕已經傳開,你們去找錦衣衛的人,叫他們立刻在京城散佈出各種謠言,有說張美美已經為陛下生了女兒,有說張美美根本未曾懷孕,其實是個小倌,總之什麼樣的謠言都傳一點,就是別讓她身懷六甲的消息成為主流。」
高順眨巴著眼,還沒會過意來,芳華在一邊卻是深知樂琰的心意:張美美的死活現在已經不要緊了,最關鍵的是小包子嫡子、獨子的地位不能動搖,若不然將來他繼承大統,三天兩頭有人出來充兄弟,也實在是討厭得很。待高順領命下去辦事了,她便為樂琰斟了碗茶,溫聲道,「娘娘不必動氣,皇上對此事不也是震怒非常?您想得不錯,若是他真的寵信過那張美美,也必定是酒醉後的事,醒來了哪能不處理掉她?皇上若是有心尋歡,這會子後宮怕是都滿得住不下了。娘娘只管放心。」
樂琰蹙眉不語,半晌才苦笑道,「我只是不知道我該不該信,又想不想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