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四年的春天,可以說是風調雨順了,春色如約在春分那天前來拜訪了京城的柳樹,而雨水也下得極好。而在這樣宜人的春天裡,朝中也有不少事兒正在發生,比如說,江南四大才子唐寅唐伯虎,點了外任,回到老家蘇州附近的無錫做官去了,創造了明朝歷史上第二個奇蹟,成功三元及第的他,這番回去,可以說是春風滿面地衣錦還鄉,想來,再次回到京中歷練一番,身為狀元,他也可以順利入閣了。總的來說,唐寅的命運已經因為樂琰的那番話,而完全轉向了另外一個歡快的基調。
而唐寅本人也不是毫無察覺的,在那晚之後,他立刻就遠離了程敏政與徐經,到山間過起了清苦的日子,而徐經卻不以為然,繼續在京中以金錢開路,雖然沒有再去程敏政那裡碰釘子,卻把目標轉向了李東陽。沒想到,會試過後,給事中華昶依然彈劾程敏政賣題,而徐經竟屈打成招,承認自己向程敏政的下人買到了考題,不過,因為徐經本人原來就沒有上榜,很顯然此事和程敏政並沒有關聯,因此,程敏政只是被罰俸了事,倒是徐經接連被譏笑「買了題都上不了榜」,鬱鬱還鄉,發誓此生再不參加科舉。
唐寅沒被牽扯到風波之中,自然是平平安安地進了殿試,而聽了朱厚照述說那晚故事的朱佑樘本來就留意了此人,仔細看了唐寅的考卷,不禁連連拍案叫絕,立刻將他點為榜首,成就了唐寅的三元及第之夢。在春風得意之餘,唐寅每每想起那晚,便不由得暗自心驚,曾經,他離徐經的下場也不過一步之遙而已。因此,雖然青年得志,他為人處世卻盡力摒除名士氣派,而是儘量謙和,幾年下來成效顯著,據說,皇上甚至有意讓他做東宮侍講。只是,因為唐寅本人畢竟年紀尚輕,貿然進了東宮,日後再外放時,就不能把官位安排得太小,因此,就趕在太子出閣前一年,讓他去無錫當個縣令,也算是做做一縣之主,之後再回京時,一進東宮,將來太子繼位,立刻就青雲直上,入閣拜相直如囊中物了。
雖然說,樂琰進言一事在朝中並沒有什麼人知道,但唐寅卻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在他心裡,樂琰其實是他和程敏政的救命恩人,只是礙於物議,無法當面道謝罷了。在拜謝座師時,程敏政已經對他揭破了樂琰的身份,這次下江南,他把繼室沈九娘留在京中,還猶自叮囑她,一定要保持和夏家的來往,這個夏二姐,將來定然不是池中物。若是他沒有看錯,將來與太子之間,必定還是要有一段故事的。
而儘管在京裡,夏二姐漸漸從士人們的口中褪去,而另一名才女黃三娘成為眾人熱議的對象,但在有心人眼中,夏二姐的名字,卻依然是炙手可熱。
「四年,四年了。」鎮遠侯夫人氣悶地對女兒道,「這個夏二姐,每個月至少都要被傳召入宮兩次。皇后也真是太過於寵愛了,即使是親生親養的公主,恐怕也沒有這個機會這樣頻繁地到皇后身邊侍奉吧。永福公主也居住在宮中,和皇后就只有一兩個月才能見上一面。」
鎮遠侯家的大小姐顧紋賢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頭道,「想來,她是沈學士的弟子,得到皇后娘娘的喜歡,也是意料中事。」
鎮遠侯夫人搖了搖頭,深思地望了女兒一眼,疼愛地撫了撫她並不出色的容顏,嘆道,「唉,也難怪皇后會寵愛她,那個樣子,連我都愛,何況是皇后?想來,她的心思現在恐怕誰都知道了,太子聰明絕頂卻桀驁不馴,也只有夏二姐這樣的人才,才能配得上他。這幾年來,別人不知道,我卻清楚得很,夏二姐幾乎每次進宮都會被留下住上一兩夜,太子放學回來,總是要到永福公主那裡與夏二姐說上一會兒話,玩耍上一會兒,才回端本宮休息。唉,據說夏二姐的性子古怪得很,雖然對太子不假辭色,從來也不溫柔,但太子呀,就是喜歡她那套!」
鎮遠侯府這幾年和張家走得很近,顧紋賢也是見過夏二姐的,這個夏樂琰,小小年紀,生得就是一副絕色的樣子,可以想見將來成年後傾國傾城的風姿了,雖然沒有纏足,但是腳生得小小的,看著十分的可憐可愛,而已經長得這樣好看了,卻偏巧,還是個聰明到了極點的人。這幾年來,師從沈瓊蓮,學了一肚子的經論文章,竟還不是個女道學,而是個最最伶俐,最最懂得看人臉色,卻也最最不肯吃虧的小鬼靈精,叫人是又恨又愛,看見時,自慚形穢,看不見時,又想著和她在一起玩鬧。顧紋賢自己是自小就定了親的人,也很有自知之明,對太子妃的位置,一點想頭都沒有,因此與樂琰便玩得很投契,只是,母親雖然也對夏樂琰一臉的和氣,但每回回到家裡,都要抱怨上一通。
「若不是你哥哥攔著我,決不許我得罪了夏家,我早就要說出來了。真是叫人看不過眼,那樣好的姑娘,卻不是生在我們顧家。而是要給秦氏那個賤人增光添彩,從來繼母與嫡女總是不共戴天,這個秦氏,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本事,卻把她收得服服帖帖的。哼,真叫人不舒服!」鎮遠侯夫人就是這個性子,自己不好,也看不得別人好,總要回家說上一頓才安心。這幾年要不是顧仕隆苦苦勸說,顧紋賢時時提醒,早就在不自覺間得罪夏二姐了,好在,她也清楚,眼看著夏二姐的勢頭,就算將來成不了太子妃,也會有不少人家排隊等著來娶,不管嫁給了誰,都不是鎮遠侯府可以為了一時之快而得罪的,因此,好歹是忍了下來。「還好,我們家的麗雪也不輸人,轉眼間她也有十二歲了。等她一及笄,咱們就把她娶過門。你哥哥年紀也不小了,我還等著抱孫子呢!」
先不提鎮遠侯夫人自己的美好想像,讓我們把目光轉向女主角夏樂琰吧。不知不覺間,她的十歲生日也已經過去了。在這幾年間,就讓鎮遠侯夫人所說的一樣,她依然時常進宮,也依然時常有與朱厚照見面的機會,但兩個人年紀都還小,並沒有像幾個有限的知情人猜測的那樣,已經互許終身。朱佑樘與張皇后正是也知道這一點,才放心地讓兩人維持著有限的交往。
而除了進宮的時日裡,這些年來,她一個月總有一半的時間在張家陪伴老夫人,接受著張家特色的教育,一半時間,則在自家陪伴秦氏,接受她來自中層官吏之家的理家教育。張老夫人非常重視她的女紅水準,還特地找了有名的繡娘來指點她和麗雪,可以說是把她們倆當作了重點培養對象。
要培養麗雪,張家人無話可說,但樂琰終究只是外戚,孫氏自己也有女兒,卻不見老夫人這樣看重,幾年來,明爭暗鬥,挑撥教唆,給樂琰添了不少麻煩。樂琰自然也不客氣地回敬了過去,這都是細枝末節,不必詳說。
自從她穿越以來,已經過了四個年頭,漸漸從可愛的女童,長成了頗有風姿的小少女,打扮上,也漸漸地開始向少女靠攏,不再是常年梳著只有小孩子才會梳的,類似畫中玉女所梳的雙丫髻,而是戴上了頭箍,梳起了小小的螺髻,在上頭斜斜地插了一根金簪,剩餘的頭髮才披下來,看起來又樸素,又十分的得體俏麗。因為是清明時節,穿著淡紅色鞦韆紋羅衣與天青色比甲,手上戴著一對晶瑩剔透的玉鐲,腰間配著一塊喜登枝玉珮。兩道秀眉微微蹙著,細膩的瓊鼻下,粉紅色的唇瓣嘟了起來,看上去,顯然是個正在生氣的小少女,因為長得是這樣的漂亮,因此,她生氣時的姿態竟也十分美麗,正是所謂的美人微嗔使人醉了。
未來的明武宗朱厚照心不在焉地想著,雙眼垂了下來,視線在那雙可以隱隱看見淡青色經絡的潔白小手上打著轉。淡紅色的輕羅遮掩了手腕下的肌膚,但透過羅衣,依然可以隱隱約約看見那纖細的小臂上纏了條帕子,因為主人的手臂太細了,不得不在玉鐲上繞了好幾個圈,才能固定住羅帕,不使它掉下來。
這半年多來,他漸漸知曉了,原來男女之間,除了女孩子更愛哭,更需要照顧一些之外,還有許多的不同。比如說,隨著年紀漸長,男人會生得更高更壯,女兒家卻是更窈窕,更瘦弱,有的女孩子,因為家中纏足太小的關係,甚至進進出出都只能讓僕婦抱著,俗稱抱小姐,而樂琰雖然不至於那樣孱弱,看起來卻再也不像個男孩子了……
「你在想什麼呀,還玩不玩啦。」略帶不耐煩的清脆聲音,驚破了他的胡思亂想,朱厚照摸著下巴嘿嘿一笑,在棋盤上隨手落下一子,便再度盯著眼前的女孩看。樂琰完全被這招給難住了似的,手指敲著墨晶做成的棋子,猶豫著下一步該走哪裡,眉毛皺成了一個小結,看起來——好可笑,也怪可愛的。朱厚照的心思不禁又飄遠了,不知道別的女孩子,看起來是不是也都一樣,他雖然也可以經常出門去遊玩,但那些民間的女孩,會出來拋頭露面的,自然不會像樂琰這樣好看。就不知道那些養在深閨中的小姐們,是不是也個個都這麼好看?
樂琰自然對朱厚照的心思一無所覺,否則,必定要大笑三聲,告訴他:並不是位高權重者的老婆就一定比較好看的。鎮遠侯夫人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她只是專注於面前的棋局裡,懊惱著自己怎麼會相信因為最近功課繁重,朱厚照的象棋技術退步了。
「你真不是騙我?我怎麼覺得,你的象棋下得是越來越好了?」她狐疑地再確認一遍,朱厚照輕笑起來,做了個無奈地手勢。
「騙誰也騙不過你呀。」太子如是說。白皙的面皮上,兩道眉毛揚了揚,似乎在證實他說的話,樂琰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這才勉強相信他說的不是假話。
說起來,這幾年來,這個明朝太子也漸漸的長開了,按照後世她的眼光來看,這位大哥顯然不屬於帥氣粗獷的類型,而是那種帶有古典色彩的俊秀美男子,要不是她只是稍微涉獵過幾本**小說,現在,估計就要在意淫著他和將來那許多干兒子之間的這事兒和那事兒了。要知道正德未來的諸多事蹟裡,就有寵信孌童一項。雖然,她覺得正德只是想找點刺激而已,並非天生喜好南風——因為與此同時,他還喜歡玩二婚女,少數民族熟女!反正就是因為過於聰明,又過於缺乏刺激,就開始到處腐敗就是了。
樂琰稍微為自己的想像笑了下,准美男子就不開心了。
「專心下棋、下棋。」把手中正在把玩的摺扇合攏起來,毫不客氣地敲了下樂琰的頭,朱厚照輕斥道,「打什麼鬼主意呢,眼珠子亂轉,難看死了。」
「人家想什麼關你什麼事。」樂琰不服氣了。「從來只知道禍從口出,沒聽說禍從臉出的。再說了,你自己就長得很好看嗎!」其實,這個,平心而論,人家還真是個美男子……
朱厚照展開摺扇,慢悠悠地揮了兩下。惹得樂琰皺眉抗議他在這不適合搧風的季節裡扇涼的裝逼行為。這才合上扇子指著樂琰,笑道。「就憑你這張臭臉,光是看著,就讓我心情不舒服,讓我心情不舒服,難道不是罪過?」
隨著兩人年紀漸長,每次見面時,唇槍舌劍的次數也漸漸增多了,這也是很自然的事,兩個小孩子互相不服氣,這麼幾年下來,通常都會形成這樣亦敵亦友的關係。樂琰翻了個白眼,用力哼了一聲,這才把棋子丟到金匣子裡。
「不玩啦不玩啦,每次都輸,再也不和你下象棋了。」她輕聲嚷道,看了看座鐘。「噯,你還不快走?師父就要回來啦,要把你抓著了,那可就慘了。」
朱厚照不慌不忙地又打開摺扇揮了兩下,挑出一個卒字棋子丟給樂琰,輕笑道,「就今兒你的表現,別怪我給你個卒字,想要帥,下回下得用心點吧。」說著,慢悠悠地端起茶喝了一口。
樂琰氣得直跺腳,怒道,「朱厚照!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哼,這回的數學題,你再也別想做出來!」
朱厚照一縮脖子,笑嘻嘻地站起身,摺扇輕輕打了樂琰的頭頂一下,這才和她一起低頭收拾棋子,樂琰手指靈巧,不一會兒就把棋子分類放好,黃金棋盤則折成了一個小小的箱子,正好可以把棋簍放進去,朱厚照拎起小箱子走到門外,拍了拍看門的劉瑾,把箱子給他拿著,自己回頭沖樂琰問道。
「哎,你下回什麼時候進宮來?」
樂琰支著下巴,正裝作專心讀書的樣子,見他這麼問,長長的睫毛扇啊扇的,扇得朱厚照心都跳快了一點兒,語氣卻是十分的生硬,「再不進來啦,哼。」說完,她便垂下眼假裝用功,朱厚照這次贏得實在是爽快,聞言,不禁哈哈笑了兩聲,這才搭著劉瑾的肩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