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前穿越後加起來快三十年的時間,從來都只有樂琰挑頭罵人的份,這麼多年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被人不分青紅皂白地罵到了臉上,一時間,樂琰竟有點懵了。她眨了眨眼睛,頗有些遲疑地道,「你再說一遍?誰給臉不要臉?」
朱厚照一不做二不休,輕輕地拍了拍桌子警告道,「近來你是怎麼回事,動不動就臭著一張臉給我擺架子,我招你了還是惹你了?嗯?」
樂琰待要說什麼,細思起來,朱厚照還真的沒什麼對不起她的地方,她所知道的種種畢竟都還沒發生,總不能因為他在未來會犯罪,現在就沖這個無辜的十歲小正太發洩吧。再說……但她就是不爽,可以了吧?看一個人不爽哪有這麼多理由!她騰地一下站起身,猛地一拍桌子,倒是把朱厚照嚇了一跳。
「你要是覺得我不好,那你別和我玩啊,橫豎我也大了,過兩年說了婆家,再也礙不著你的眼了。你儘管放心好了,太、子、殿、下。」
朱厚照幾乎一下沒被噎死,橫眉豎目地衝著樂琰齜牙咧嘴了一番,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你這麼潑,誰敢娶你!你以為人人都像我脾氣這麼好?」
「你脾氣好?哈,太子,咱們是從小玩到大的,你在我面前發過的脾氣還算少?」樂琰忽然覺得自己已經偏離了重心,連忙拉回主題。「再說,誰娶我關你什麼事,就是皇上也管不著男婚女嫁,怎麼,你還不許我成親了?就從這句話,你就是個不講道理,脾氣極壞的人!」
「你!你才強詞奪理,女子難養!」朱厚照氣得又是用力一拍,頓時是鬧了個桌歪茶倒,宣紙與書本立刻就被浸濕了,樂琰忽然醒悟過來這是在沈瓊蓮的房間裡。她心下立刻害怕起來,沈瓊蓮的責罰倒是沒什麼,但這要是鬧開了去,她就別想嫁人了。在明代人眼裡已經是個大女孩了,還和太子拉拉扯扯的鬧不清楚……
「夏樂琰,你別想跑!把話說清楚!不許抵賴!」見眼前的女童忽然往一邊跑,朱厚照也來不及細想,直接扯住了她那菲薄輕軟的衣袖。
「唉!你別扯我!」樂琰只覺得自己的衣袖被一股大力扯住,不禁輕叫起來。「誰跑了!你看看那書!都濕透了!」
見樂琰又是頓足,又是掙紮著要往屋角走,朱厚照這才醒悟過來,這裡是沈學士的地盤,要說他對這個女學士沒有三分懼意,那自然是騙人,但看樂琰這樣驚惶,他倒心定下來,依然扯著她的紗羅袖子,慢悠悠地道。
「你要是不說,那我就不放手!等沈學士回來了,看你怎麼辦!」
樂琰和他來回拉扯了一會,見朱厚照真沒有放手的意思,看庭園裡日冕上的時辰,沈瓊蓮又真的快回來了。急得漲紅了臉,媽的,朱厚照怎麼就這麼……操,活該他短命!
「你要我說什麼。」她索性不再掙扎,又拽了拽自己的衣袖,但朱厚照卻依然沒有放手的意思。從他臉上的那抹得意的笑容來看,這位大哥好像是很滿足於自己現在佔盡優勢的局面。短期內是不打算讓她重獲自由了。「別那麼用力!這料子很容易破的。」
朱厚照心中一動,要把人家的袖子拽破了,那事兒就鬧大了,手上力道不由得一鬆,樂琰立刻把握住機會把衣袖拉了回來,得意地衝朱厚照扮了個鬼臉,轉頭就溜到了裡屋,切,有種你就追到沈學士的臥室裡來!
雖然心裡是這樣想,但樂琰還是不敢在裡屋耽擱太久,生怕朱厚照飈起來還真的衝進來了。她稍微整束了一下衣服,就像把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情緒都整理起來似的,便沉著臉踏出了房門。
「老師!」她頓時傻了眼了,直覺地輕喚道。
站在她眼前,正衝著桌子上的一堆混亂皺起眉頭的女人,不是沈瓊蓮是誰?
「唉,我,我……我剛才不小心帶翻了茶杯,連身上都搞濕了……」樂琰一邊說,一邊掃了眼並不大的房間,朱厚照卻早已經不在了,她這才放下心來。「實在是太對不住老師了……」
沈瓊蓮嘴角抽動了下,擺了擺手。「怪不得你,你來收拾這亂攤子,就當作是懲罰了。」說著,便自顧自地走進了裡屋。樂琰連忙把寫著數學題目的宣紙和雜七雜八的,可以洩露這裡曾有兩個人的證據全都毀屍滅跡,用自己隨身帶著的手帕把桌子擦了又擦,這才進了裡屋恭恭敬敬地把沈瓊蓮請了出來。
這個小插曲並沒有影響到沈瓊蓮講課的心情,師徒倆展開了一場對李賀名句的鑑賞課,沈瓊蓮顯然是極喜歡李賀的,說到興頭處,平凡的面孔上放出熠熠光彩,讓樂琰心中五味雜陳,若是在現代,沈瓊蓮必定是一代國學大家,哪裡和如今一般,只是在宮中做個女史。而在這個時代,這已經是她的最好歸宿了。
課程大約持續了一個時辰,便因為天色晚了而不得不提早結束,沈瓊蓮與樂琰都是意猶未盡,約定下次再來深入探討。沈瓊蓮便預先佈置了為期兩個課程週期的作業,唐詩至此差不多是都講完了,接下來就要進入宋詩詞部分。
「把宋詞選略讀一遍。」她言簡意賅地道,「好了,天色不早,現下再不去皇后那裡拜別就晚了。」
樂琰知道這是課程結束的意思,忙起身施禮道,「那麼,弟子告辭了。」
「嗯。」沈瓊蓮望瞭望她手裡捏著的濕手絹,不動聲色地道,「下回,性子別那麼急躁。」她頓了頓,才續道,「打翻茶杯,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毛毛躁躁的倒不像樣子。」
樂琰不由得面紅起來,只覺得穿越以來,還沒像今天這樣憋屈過,彆扭了一下,才應道。「弟子知道了……那麼,弟子告退了。」
自沈瓊蓮等女官居住的宮殿群出來,樂琰不由得暗暗地鬆了口氣,還好女官們都還沒下班,沈瓊蓮住的宮殿也比較偏遠。她望瞭望天色,加快腳步往坤寧宮走去,暗自希望那些關於錦衣衛啦,什麼影衛之類的傳說是假的,就算是真的,他們也沒有去和張皇后報告些什麼閒話。改天得和朱厚照對好口供,別連個謊都要撒穿幫。
張皇后還是和以前一樣親切活潑,看起來心情還不錯的樣子,並沒有顯露出什麼不妥。朱厚照就坐在她身邊,但樂琰今兒是一眼也不敢望過去,目不斜視地拜謝過皇后讓她進出宮闈的恩典,便要告退。張皇后卻偏偏不許,直說今天朱佑樘要聽經講,自己沒人陪著吃飯,要讓她留下來過一夜再回去。就連她身邊的永淳公主也連聲說,自己好久沒和樂琰一起玩了。
說到這個永淳公主,樂琰就覺得很有意思,張皇后自己親生的女兒應該只有那個在自己穿越前就早逝的太康公主,她隱約記得,永淳公主與另一個永福公主的身世一直是朱佑樘不能始終堅持一夫一妻制的證據,但出入宮闈這麼多年,她始終也不知道這兩位公主究竟是不是張皇后所出,反正她們管張皇后叫母親,張皇后對她們看上去也蠻不錯的。尤其是這個永淳公主,今年六七歲,嬌憨可愛,算是兩個公主中比較受寵的一個。當然啦,話說回來了,這兩個公主一年和母后相處的時間加在一起估計都沒有樂琰與張皇后相處的時間多,這就能看出張皇后的心思了。
也因此,永福與永淳都很歡迎樂琰留下過夜,她們平時基本上都是身處於被眾人遺忘的角落,只有樂琰的到來是能給她們枯燥無味的生活添加一點色彩了。明代對公主的教養遠遠沒清代那麼嚴格到史詩級別,樂琰每每在宮中留宿時,不論在哪個公主宮中留宿,小女孩們都會偷溜過來,兩個人一起拉著樂琰,求她講述在民間的見聞。
既然張皇后都這麼說了,樂琰還能說什麼?也只好無奈地謝恩了,張皇后看來心情是真的不錯的樣子,笑眯眯地讓小孩子們下去玩去了——要是在平時,公主們能和朱厚照說上幾句話,那都能樂上好半天。
樂琰心裡有事,磨磨蹭蹭地挪到兩個公主身邊,耐著性子陪她們說了一會話,便沖朱厚照使了個眼色。朱厚照心中暗笑,卻依然是一副好哥哥的樣子,輕聲細語地與年紀最小的永福公主說話,他平時難得與妹妹們相處,偶然一會,新鮮感還是挺足的,尤其是這兩個妹妹都是性子和軟乖巧的,對比之下,更顯得與她們相處是這樣輕鬆。
擦,還和我裝起來了。樂琰一怒,便對永淳公主笑道,「公主不知道,我今兒呀,被一道算學題難住了,偏偏也沒人能幫我,只覺得腦子轉不過彎來似的,彷彿只要想對了,並不難的。」她瞥了眼某人,耳朵豎起來了吧,哈,別以為我治不了你。
永淳公主天真浪漫地道,「二姐都解不出,還有誰能解得出來呢。連哥哥的算學都不如你呢。」
她只是無心,說出來的話卻正好村到了朱厚照。朱厚照咬著牙,耐心地對永福公主道,「永福,你可知道哥哥最討厭什麼人?」
永福公主眨了眨眼睛,不解道,「哥哥不是最討厭無趣的人麼?上回,那個鎮遠侯的夫人與小姐到宮裡來做客,哥哥回來就說,她們無趣死了,最討厭無趣的人。」說著,開心地咯咯笑起來,感情小丫頭還當哥哥考驗她呢。
樂琰拿手背捂著嘴悶笑起來,朱厚照看她開心成這個樣子,不知怎麼地,氣也消了,不計前嫌地湊過去問道。「你笑什麼?」
樂琰這個人吧,最不怕的就是和人吵架,最忌諱的就是人家給她好臉子看,雖說她也不是見面三分情的那種人,但人家一張笑臉過來,她也總是忍不下心唾回去的。想想,自己發的那通火也實在是莫名其妙,又要和朱厚照串通,於情於理,都不好再繼續做作下去,便露了一個小小小小的笑,低聲道,「我笑好笑的事唄。」說著,和朱厚照相視一笑,又有點不好意思,偏過頭去與永淳公主說話。
一餐無話,飯後,樂琰自然是隨永淳公主到她的住處去,朱厚照也推說要回去用功讀書,跟在幾人身後出門了。樂琰找了個空當,見太監宮女們都在幾步外,便有意慢下了腳步,等朱厚照走到身邊了,才悄聲問道。
「你撞見我師父了?」
朱厚照心中暗笑,面上卻作出不在意的樣子,道,「你猜呢?」
「你還逗我!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樂琰見朱厚照唇角含笑,不驕不躁,知道他又哪裡在意這個,不免軟語道,「噯,我知道錯了,你快告訴我吧,不然,累我被師父罰了,你就等著瞧吧!」到了最後一句,終究是露出本色。
朱厚照笑道,「那你得拿算學題來換。」正說著,見一個小太監望了他們一眼,不由大怒,背著手冷哼道,「死奴才,你看什麼。」
那小太監自然是嚇得屁滾尿流,就要跪下請罪,朱厚照還要發火,樂琰卻心切說話,當下連連衝他使著眼色,又柔聲道,「算啦算啦,又不是什麼大事,你叫他下去別礙眼不就完了。」朱厚照方才罷了,兩人又並肩走在一起,竊竊私語討價還價,最終樂琰以三個難題賄賂成功,朱厚照這才得意道,「其實呀,大伴早就提醒我了,學士還沒走到門口,我便從後門溜啦。倒是便宜了你,不然,我非把你的袖子拽掉不可。」
這樣看來,老師頂多是有點懷疑,俗話說的好,抓姦抓現行……呸呸呸,這個,反正總比正面被撞見了結果要來得好就是了。樂琰鬆了口氣,見端本宮就在前頭,便對朱厚照笑道。「難題下回再給你送來。」穿越以來她所出數學題之多,簡直比得上一個勤奮任教的數學老師,唉,只可惜全是義務勞動。
朱厚照眼珠一轉,笑道,「永淳妹妹,我去你那玩一會,你說好不好?」永淳公主驚喜回頭,笑道,「那自然好呀,哥哥,盼都盼不來呢!」
樂琰低聲笑道,「你不是要回去讀書嗎?」朱厚照摸了摸頭,難得地傻笑起來,幾個人說說笑笑,往永淳公主住的露華殿去了。
坤寧宮裡,張皇后聽完了青紅的匯報,滿意地點了點頭,沖青紅笑道,「看不出,這個夏二姐還是只小小的母老虎。」
青紅卻是極喜歡夏二姐的,輕笑著道,「娘娘,您瞧太子與她,像不像當年的皇上與您呀。」
張皇后輕笑著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吩咐道,「今天的事就不要讓皇上知道了,免得他知道了,又覺得夏二姐欺負他兒子了。就沒見過這麼護短的爹!」雖說是埋怨的話,但語氣卻是甜如蜜。
作者有話要說:註釋時間:朱佑樘的三個公主在明史裡都沒寫明出自哪個母親。為了創作上的方便,把太康歸到張皇后肚子裡,並且把她死亡的時間提前了。現將三位公主在明史列傳中的資料附註在下面,從永福公主的事例來看,貌似明代公主駙馬並不是不能出仕,只是出仕的並不多而已。
太康公主,弘治十一年薨,未下嫁。
永福公主,嘉靖二年下嫁鄔景和。景和,崑山人,嘗奉旨直西苑,撰玄文,以不諳玄理辭。帝不悅。時有事清馥殿,在直諸臣俱行祝釐禮,景和不俟禮成而出。已而賞賚諸臣,景和與焉。疏言:「無功受賞,懼增罪戾。乞容辭免,俾洗心滌慮,以效他日馬革裹尸、啣環結草之報。」帝大怒,謂詛咒失人臣禮,削職歸原籍,時主已薨矣。三十五年入賀聖誕畢,因言:「臣自五世祖寄籍錦衣衛,世居北地。今被罪南徙,不勝犬馬戀主之私。扶服入賀,退而私省公主墳墓,丘封翳然,荊棘不剪。臣切自念,狐死尚正首丘,臣托命貴主,獨與逝者魂魄相吊於數千里外,不得春秋祭掃,拊心傷悔,五內崩裂。臣之罪重,不敢祈恩,惟陛下幸哀故主,使得寄籍原衛,長與相依,死無所恨。」帝憐而許之。隆慶二年復官。卒贈少保,謚榮簡。
永淳公主,下嫁謝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