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兒裴宣才說完, 周承沐已經飛跑過來了, 他一眼看見七寶站在臺階上,當即笑道:“我以爲哥哥怎麼站在這裏不動呢,原來有你這隻小攔路虎。”
七寶向着周承沐聳聳鼻子扮了個鬼臉,才又看一眼裴宣,小聲叮囑道:“裴大哥你要記得啊。”
裴宣一笑點頭,七寶便先轉身入內去了。
剩下週承沐不解其意,因問裴宣:“怎麼, 難道七寶在跟哥哥說什麼悄悄話?”
裴宣笑道:“沒什麼, 只是一件小事兒罷了。”
周承沐本是故意打趣的,見裴宣不提, 他便也不追問, 只說道:“哥哥可是來請老太太回府的?我才進門就聽說老夫人在這裏。又何必這樣着急?天色已晚,哥哥又來了,不如就留下來吃了晚飯再走。”
裴宣含笑說道:“委實不敢叨擾了。”
周承沐不以爲然地說道:“哥哥自打步步高昇, 也愈發的忙碌了,鎮日都見不到人,大家也不似從前那樣動輒可以坐在一塊兒喝酒了,相請不如偶遇, 何必推辭呢?更何況,我看裏頭老夫人是絕不肯放你們就走的。”
於是大家進了老太太的上房,七寶已經先一步回來了, 正乖乖地坐在下手苗夫人身旁。
永寧侯跟周承沐上前請安, 謝老夫人果然笑問:“侯爺是來請太太回家去的?”
裴宣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是, 我正好自鎮撫司回來,索性順道接了太太回去。”
謝老夫人道:“何必這樣急呢?咱們兩家又不比外人,我正跟你母親說,讓她吃了飯再走,你也不要走,讓承沐他們在外頭陪着你,你說如何呢?”
裴宣微微遲疑。裴老夫人在旁含笑道:“老太太都親口挽留你了,你還疑惑什麼?若是外頭有要緊急事要做就罷了,若是沒有別的事,還不快答應了?”
裴宣這才應承了。
周承沐見果真遂了自己心願,便歡歡喜喜地便領着裴宣往外去了。
於是大家在威國公府吃了晚飯,飯後,兩位老太太爲了消食,又叫了苗夫人跟董少奶奶來打牌,七寶便坐在旁邊,時不時地偷看苗夫人跟少奶奶的牌,向着謝老夫人跟裴夫人通風報信,果然兩位老夫人輪番贏錢,各自大悅,摟着七寶千疼萬愛,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中途裴宣來過幾次,本來要進門相請的,可是在門口聽到母親跟衆人歡喜說笑的聲音,卻又不忍心打擾。
於是直到戍時過半,裴宣見時辰果然不早了,才又來請,裴家老夫人也才盡興而歸。
***
這夜,同春陪着七寶,仍回暖香樓裏去安歇。
丫鬟們把牀鋪收拾妥當,放了薰香,七寶洗漱完畢,同春便拿了帕子給她擦拭頭髮。
七寶的頭髮長的又厚又好,握在手中沉甸甸地,如同一匹上好的緞子。
同春小心翼翼地給她擦至半乾,突然想起今日的事來。
回頭讓身後的秀兒巧兒且退了,同春才悄悄地說道:“上回因爲秀兒他們把紫藤別院裏見過謝家姑娘的事兒泄露了出去,姑娘你還特意訓斥了她們一頓,不讓她們亂傳這些話呢,怎麼今日你卻特意跟裴侯爺又說那些呢?幸而侯爺不是外人,不然的話,指不定怎麼想呢。”
之前謝知妍質問七寶是否把她去過紫藤別院的事說給別人,七寶卻的確不曾說過。
但她也猜到,必然是秀兒跟巧兒把這件當稀罕事般傳了出去,因此曾私底下約束過她們。
這會兒聽了同春的話,七寶先是一怔,然後幽幽地嘆了口氣:“你當我願意說嗎,我只是怕耽誤了裴大哥罷了。”
七寶自覺先前攪合了他的好姻緣,所以寧肯裴宣再選一個更勝過周蘋的女孩子,可誰知偏偏是謝知妍,若不知謝知妍的秉性就罷了,正因爲見識過她的手段,一想到裴宣那樣溫柔敦厚的好人要娶她,竟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同春說道:“論理兒我只是個下人,也不該說三道四,但是打心裏說,我也不想裴侯爺娶謝家姑娘的,總覺着她外面看着大方伶俐,可骨子裏卻不是個好相處的。但是今兒你也聽見了,裴老夫人很看好這位沒過門的兒媳婦呢。唉,謝家又是大族,既然都要訂親了,我看這件事只怕十有八/九是成了。”
七寶擡頭問:“我今日跟裴大哥說的那些,他不相信嗎?”
同春道:“侯爺未必懷疑姑娘,只不過……咱們所想的,大概又跟侯爺想的不同。也許侯爺就想要謝家姑娘那樣的人當夫人呢?”
七寶聽了這句,心頭一震:是了,若論起辦事能耐來,謝知妍只怕不輸給周蘋,兩個人好像正是一類人似的。
“唉!我可不知怎麼是好了。”七寶煩惱地揉了揉頭。
同春這才笑說:“千萬別爲了這個傷神,叫我說,這姻緣之事,冥冥之中早有註定,是誰的就一定是誰的,何必諮詢苦惱?”
“你不懂,”七寶終於忍不住說:“本來裴大哥娶的該是三姐姐,因爲我攪局,三姐姐纔去了王府。是我害裴大哥落空,假如他得不到一房正經妻室,豈不是我的罪過?”
同春一路陪着她,倒也瞭解裴宣,周蘋之間的種種。
如今聽七寶這樣說,同春想了半晌道:“別急,咱們因爲知道謝姑娘表裏不一的那些事,所以纔在這裏煩惱,但是裴侯爺是在鎮撫司當值,那是個什麼地方?提起來都叫人心裏打冷戰的,侯爺能在那裏風生水起,難道竟降服不了一個謝姑娘?”
七寶聽了這句,纔有點豁然開朗的意思。
是啊,裴宣也跟夢中所見的不同了,也許……事情不能算到太差的地步。
因爲這一轉念,卻又讓七寶患得患失了,忙扭頭又問:“既然如此,我今兒跟他說的那些話,他若是聽進去了,不娶謝姑娘了,可又怎麼說?”
同春噗嗤一聲:“你方纔還擔憂裴侯爺不聽你的話,現在又擔憂他聽你的話,你到底想怎麼樣?”
七寶愣了愣,然後自己敲了敲腦袋:“罷了罷了,我實在想不明白,橫豎我也已經盡我之力了,剩下的索性就隨他們去,聽天由命吧。”
同春點頭:“這纔是呢。”
這會兒七寶的頭髮也都乾的差不多了,同春才服侍她上牀睡下。
***
次日一早,張府便派了馬車來接,七寶辭別了老夫人跟苗夫人,登車而去。
才下車進了府門,就有個婆子迎上來道:“奶奶回來了,三太太叫您趕緊過去一趟呢。”
七寶聽了便看一眼旁邊的同春,兩個人都猜到是爲什麼了。
於是便隨着婆子,一路往宋氏的房中去,進了屋,果然見宋氏坐在炕沿上,臉色肅冷。明明七寶已經走了進來,她卻兀自像是沒發現似的,神情冷峭地自管把玩着手上的瑪瑙戒指。
直到七寶行了禮,道:“我才從國公府回來,就聽見太太傳喚,不知是什麼事兒呢?”
宋氏聞言終於擡眼看向她:“你不知道什麼事?我還想請教你來着。”
七寶惶恐道:“這是從何說起?”
宋氏一拍桌子,說道:“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婆婆?你老實跟我說,鎮撫司的人把忠兒拿了去,是不是你背後搞鬼?”
七寶滿面詫異,微微躬身道:“太太,我竟不知太太是在說的什麼?”
宋氏皺眉哼道:“你不要裝傻,你的小廝……那個叫什麼慶兒的已經招認了,你串通鎮撫司的永寧侯,爲難我的忠哥兒,你還敢在我面前嘴硬?”
七寶臉色微變。
同春在她身後聽到這裏,卻也是沒想到宋氏竟能立刻把傳遞消息的慶兒找到了,而慶兒竟也沒出息的招認了……若是事情揭露出來,這自然是說不過去的。
同春心頭慌張,來不及多想,便一步往前:“這件事……”
同春本是想要代替七寶承認,把罪責兜攬到自己身上就罷了。
不料才說了三個字,就給七寶擡手一擋。
七寶皺眉喝道:“你怎麼越發的沒了規矩,當着太太的面兒,也有你說話插嘴的份兒嗎?”
同春一擡頭,對上七寶的眼神,畢竟是從小兒跟着的主僕,同春心領神會,便強行將那沒說出口的一句話嚥下去,乖乖地低頭認錯道:“是奴婢一時着急,想分辯來着,請太太跟奶奶恕罪。”
宋氏在旁瞅着,見狀便慢慢問道:“你想分辯什麼啊?”
同春看向七寶,嚥了口唾沫,暗自懸心。
七寶卻憤憤地說道:“回太太,這丫頭從小跟着我,最是忠心,見太太說的如此,便覺着有人故意的要誣賴我,所以才氣不忿要插嘴替我辯駁的,請太太看在我的面上別怪罪她。”
宋氏皺了皺眉:“那你的意思是,你沒有做這件事?”
七寶驚笑說道:“我一點兒也不知道的事情,從哪裏說起呢?慶兒我自然是知道的,是跟着我過來的小廝,人倒是很機靈,只是想不通他到底揹着我跟太太胡說了些什麼沒影子的事?他現如今在哪裏呢,我也想親自問問他,到底是他自己胡作非爲了呢,還是有人逼着他,把他嚇得胡言亂語了。”
宋氏盯着七寶,見她一點也不露痕跡,心中竟也疑惑起來:“這麼說,鎮撫司的事跟你無關?不是因爲我要打發那個叫王昌的陪房去莊子上、你故意挑唆的?”
七寶震驚地睜大雙眼:“挑唆?”像是打出生以來第一次聽見這個詞,她的眼圈迅速地紅了:“原來太太是在懷疑我做壞事?王昌的事情我雖然問過,但既然是太太的意思,我當然不敢違背,又怎會爲了底下的人大費周章的鬧騰?太太也太高估我了,或許把我想的、想的太不堪了。”說着竟流下淚來。
宋氏眼睜睜地看着,不由怔住了。
同春看到這裏,便上前一步,小聲說道:“請太太恕罪,有一句要緊的公道話,奴婢冒死也要說的。”
宋氏沒了主意,壓一口氣道:“你說。”
同春道:“太太也是知道的,永寧侯跟國公府的關係匪淺,因爲他常常往國公府走動,所以跟門上這些人都很熟悉,什麼王昌,周勝之類的,都很有交情,彼此之間十分熟悉,興許是兩個人私底下有些什麼話說?”
七寶不等宋氏開口,已經轉頭望着同春,震驚地問道:“你說真的?我竟然一點兒也不知道,若真的是王昌什麼的跟侯爺私底下的交情,那他也太過分了,太太要發落他,他不乖乖地受着,反而這樣無事生非……”
七寶看向宋氏,義正詞嚴地說道:“太太不用多想了,一定是這個奴才胡鬧,如今既然知道了真相,不如立刻把他綁了,先在門上狠狠地打上三十板子,再趕去莊子上。”
宋氏先是聽同春的話聽直了眼,然後聽了七寶所說,心頭卻咯噔一聲。
按照宋氏這脾氣,自然也想痛快利落地如此處置,但是棘手就棘手在,自己的兒子還在鎮撫司呢,何況聽了同春跟七寶的話,如果這王昌真跟永寧侯交情不淺,自己賭氣狠狠打了王昌,那麼她的寶貝兒子豈能平平安安的?
見七寶果斷這樣說,宋氏反而道:“這個不忙。我只是想問清楚了再說。畢竟如今最要緊的是先把人救出來。”
七寶仍是皺眉說道:“救人自然要緊,但也不能縱容了這奴才,若是給老太太跟府內的人知道我的人做出這種事情,連我臉上都沒有光,太太不如先叫人把他綁了!再去回稟了老太太。”
宋氏橫了她一眼。
同春趁機說道:“既然如此,奴婢倒是有個法子,興許能救人。”
其實,宋氏原本想要恐嚇七寶,讓她乖乖地承認,然後在老太太跟前捅破此事,要救兒子自然也不難了。
沒想到事情居然神奇地發展到騎虎難下的地步,迫不及待要鬧出來的居然是七寶,自己反而要盡力遮掩。
畢竟如果真的捅破到老太太那邊去,自己是少不了一頓申飭的。而要救兒子,只怕難上加難,何況她之前一直壓着這件事,不肯讓府內的人知道,就也是怕自己的兒子進了鎮撫司,給人聽見了豈不是一個天大笑話?
當然,若是按照她之前的設想——讓七寶招認是她設計的,那就另當別論了。
此時宋氏聽同春這般說,忙道:“什麼法子?你快說!”
同春說道:“太太,不管這件事跟王昌有沒有關係,好歹他跟永寧侯是有交情的,太太何不讓他去鎮撫司說和?若是咱們爺犯的事不大,永寧侯怎麼也要看在昔日情面的份上,興許會高擡貴手,放爺一馬的,太太說有沒有道理?”
宋氏正無出路,聞言心頭已經有七八分覺着可行了,可又有點爲難:“這個……”
“你出的什麼破主意!”七寶卻不由分說的,衝着同春劈頭蓋臉地說道:“絕對不行!難道還要太太去求那個奴才?豈不是助長了他的威風?我可不管這件事跟他有沒有關係,方纔太太都質問起我來了,竟把我也拉到混水裏,我決不輕饒了他,再者說,難保這件事沒傳到老太太耳中,縱了他的話,我可交代不了的。”
“罷了,”宋氏忙打圓場道:“方纔原本是我有些急躁了,你也彆着急,好歹先把人救出來要緊。老太太那邊還不知道,就算知道,我會替你說的,只說是誤會罷了。只要人好好地趕緊出來,那鎮撫司豈是人能待的地方?”
當下宋氏不由分說忙叫人去把王昌家的叫來,和顏悅色地問起來,王昌家的果然說跟永寧侯相識,宋氏如獲至寶,忙又好好地跟她商量,讓她回家去跟王昌說,即刻去鎮撫司求情等等。
那女人去後,宋氏看向七寶,原先那種興師問罪大動干戈的心早就不翼而飛了。
宋氏想了想,便對七寶說道:“這件事的確是我太着急了才冤枉了你,不過……我原本也沒想到你身上,只是有人……”
說到這裏,宋氏咳嗽了聲:“我也是錯聽了人的話罷了。你先回去吧,若是你哥哥好好地回來了就罷了,若是那王昌沒有討到情,那少不得也得你們府去說和說和。”
七寶說道:“這是自然,寧肯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呢。不過太太方纔說錯聽了什麼人的話?”
宋氏支吾道:“也沒什麼,好了,你先回去歇息罷。”
七寶點頭,卻又問道:“對了,慶兒現在哪裏?我還要審他呢。”
宋氏咳嗽了聲:“他在後院柴房裏,待會兒叫人放了他就是了,你也不用難爲他,我先前因爲誤會,已經叫人教訓過他了,橫豎如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最好。”
***
七寶跟同春退出了三太太的房中,一路往外。
同春捏着一把汗,幾乎不知道要先問哪一句。
出院門的時候,七寶卻說道:“咱們先去看慶兒吧。”
同春本以爲她想先回房,然後派人把慶兒提來審問。聞言倒是想了起來,同春見左右無人,便咬牙說道:“慶兒這傢伙真不是個好東西,平日裏看着挺伶俐可靠的,居然輕易就把咱們供出來了,若不是姑娘穩得住,我差一點就犯了大錯,在太太跟前認了呢。”
七寶說道:“我看你是錯怪了慶兒了。”
同春一愣:“怎麼是錯怪他,方纔三太太不也說了嗎?”
七寶哼道:“如果真的是慶兒招認了,怎麼他現在不在跟前兒呢?我要跟他對質,太太也不肯鬆口。我看未必是慶兒招認,而是三太太詐和。”
同春嚇得打了個哆嗦:“這、這個……不會吧?”
七寶卻認真地說道:“跟着我過來的這些人,是咱們家裏太太跟老太太親自挑出來的,都是最好最頂用的,我可不信他們這樣沒骨氣,給人一問就把我賣了。”
同春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眼圈有點發紅。
於是兩人來至後院,果然見兩個家丁守在柴房門口,正說笑間,猛地見了七寶,兩個人都看直了眼,但面對如此懾人的麗色,卻又不敢緊着看,不約而同地低下頭。
同春喝道:“奶奶來了,還不跪着!”
家丁們這才忙不迭地跪在地上,同春走上前去,一腳把柴房的門踹開,往內看時,卻見牆根處,慶兒縮在那裏,臉上身上都帶着傷。
慶兒看見同春,忙啞聲叫道:“同春姐姐!”
同春心頭一驚,回頭忙道:“奶奶別進來。”
同春自己到了柴房之中,拉住慶兒,見他身上似乎是板子打過,也有鞭子的痕跡,同春忍不住心顫,問道:“你都傷到哪裏了?”
慶兒流着淚分辯道:“我的傷不礙事,他們打我,問我是不是姐姐唆使我去鎮撫司的,我沒有招認。”
同春聽到這裏,兩隻眼睛裏也流出淚來,便往慶兒身邊靠了靠,含淚輕聲說道:“你放心,姑娘都知道呢。她方纔還跟我說,知道你是跟着她過來的,絕不會賣了她。”
慶兒哭着跪倒,便往外磕頭。
同春深吸一口氣,回頭厲聲喝道:“你們兩個還不快滾進來,好生把人攙扶出去,請好大夫來看?告訴你們,但凡是慶兒有個什麼閃失,立刻揭了你們的皮!”
兩名家丁連滾帶爬地進來,把慶兒攙扶着出外了。
七寶在門口望着慶兒臉上帶上身上沾血的樣子,就算猜到了宋氏會用刑,卻也想不到手段這樣狠,一時也紅了雙眼。
好歹安頓了慶兒,七寶纔跟同春回到了後宅房中。
原本擺了宋氏一道,七寶心裏得意,可是看見了慶兒的慘狀,那份得意卻又蕩然無存了。
同春知道她最受不了這些,心中十分後悔竟然帶了她去那種腌臢地方,讓七寶目睹了這些場景。
於是便溫聲地安慰:“慶兒其實沒很傷着,不過是點子皮外傷,看着怕人罷了。大夫已經開了藥,說只要養個三兩天就好了,慶兒還說要來給姑娘磕頭呢。”
七寶呆呆地不做聲,眼中的淚卻是將落未落。
同春最怕她如此,畢竟哀慼過分,容易傷身。同春靈機一動,忙道:“今兒三太太說,是錯聽了誰的話,她怎麼竟不敢說似的?”
七寶聽見這句,才總算回過神來:“還有誰?謝知妍如今在府內,太太最初只怕是懷疑因爲她的緣故……可是反而得了她的指點,不然的話,太太慌張之中,怎麼會那麼細緻地查到慶兒去過鎮撫司?拷問慶兒慶兒不肯招認,居然還拿慶兒來詐唬我,哼,必然是謝知妍在背後給三太太出主意呢。”
同春氣不打一處來:“這個表姑娘也太陰毒了。”
“陰毒?”七寶垂眸道:“她陰毒的地方還有呢。”
次日,秀兒打聽了消息,原來今兒一早,張進忠果然給鎮撫司放了出來,鎮撫司的人也刁鑽,竟要王昌親自去領的人。
那張進忠在鎮撫司白白地吃了這番苦頭,就連鎮撫司裏沒有官職的小吏也能一腳踢死他,突然見這些當官兒的都跟王昌熟絡招呼,哪裏還敢怠慢分毫?
以後宋氏自然也不敢再動七寶的人了,畢竟同春都說了,永寧侯跟府內的人都熟悉,怎還敢再冒一次險?
巧兒也去了後院一趟,回來向七寶說,慶兒的傷已經沒什麼大礙了,讓她不用擔心。
七寶聽了後,仍是恨恨:“早知道他們如此對慶兒,就不該這麼早放人。”
於是收拾妥當,便去給張老誥命請安,還沒到上房,卻見謝知妍一身鮮亮滿面春風地走了出來,原來今日她正是要回家去了。
七寶原本見了她,心中自然而然有種天生的悚懼寒意,但一想到她在背後使壞,害慶兒傷的那樣,那股寒意便變成了憎恨之意。
兩人一個從北而來,一個往南而行,就在廊下碰了個正着。
謝知妍先止步,望着七寶說道:“表嫂委實的好手段啊。”
七寶轉頭:“你說什麼?”
謝知妍噗嗤一笑:“你敢說忠哥兒被鎮撫司捉拿的事兒跟你沒有關係?”
七寶說道:“你什麼時候改行當算卦的了?”
謝知妍挑眉:“你不承認也就罷了。只是我倒是也對你刮目相看,本以爲你傻呆呆的,太太一嚇唬你,你必然就忙不迭地招認了,沒想到居然還穩穩地將了太太一軍,可真是深藏不露呀,大家都以爲你是個蠢笨沒心機的,卻都是小看你了。只不知道……你是不是也用這些手段把表哥勾住的呢?”
七寶說道:“我的手段當然很多,可惜的很,就算我一一都告訴了表姑娘,表姑娘再學的爐火純青,夫君也不會多看你一眼。”
張制錦毫無疑問就是謝知妍的軟肋,聽了七寶這句,謝知妍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卻仍輕笑道:“你得意什麼?表哥如今不過貪圖新鮮,等有朝一日他不覺着新鮮了,你就是他腳下的泥。”
同春聽了這幾句話,雖然面對面,卻簡直不敢相信,從這個身份尊貴的大家閨秀嘴裏,居然會說出這種惡毒陰損的話來。
心頭氣往上撞,同春幾乎按捺不住,忙看向七寶,卻突然怔住。
面對謝知妍惡毒的詛咒,七寶神色淡定道:“表姑娘還真的改行算卦打卜了?不勞你操心,夫君喜歡我一日,我且受用一日罷了。”
七寶說完了,邁步要走,突然又轉頭道:“只是可惜了表姑娘,你整天在夫君眼前晃來晃去,他卻絲毫也不覺着你有半分新鮮,這可如何是好?啊對了,你上次送去別院的點心,他一口也沒吃還吩咐我扔了,不過我不喜歡浪費,就替他笑納了,不得不說,你的手藝還真不錯呢……不過我奉勸表姑娘,以後出了閣,就把那份心收一收最好,免得你的未來夫君也會覺着你不新鮮。”
謝知妍的臉色已經可以用猙獰來形容了。
“你、你說什麼?”她瞪着七寶,渾身發抖。
同春則看着七寶,不知道自己是該害怕,還是敬服,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嬌滴滴的姑娘、動輒就哭的女孩子,居然會把對方惡毒的話變本加厲盡數奉還回去……
又見謝知妍如此,同春生恐謝知妍失去理智,又知道動粗的話七寶絕對佔不了上風,於是趕緊往前一步,擋在她跟前以防萬一。
七寶見同春保鏢似的立在旁邊,越發有恃無恐了,昂首邁步往前。
同春得意地看一眼崩潰邊緣的謝知妍,忙不迭地跟着七寶去了。
身後傳來謝知妍失控的叫聲:“周七寶!”
聲音如此之大,把遠處的兩個丫鬟都嚇得忙站住腳,東張西望,不知所措。
七寶卻頭也不回,昂首而去。
***
同春顛顛地跟在七寶身後,心中得意之情幾乎滿溢出來。
這種感覺,就彷彿是人畜無害的小白兔,突然間踹翻了一隻爪牙鋒利的狐狸。
同春笑道:“姑娘,我也算跟了你一輩子,居然不知道你的口齒竟厲害到這種地步,方纔真是太解氣了。”
七寶卻並不言語。
同春起初只顧高興,並沒發覺什麼,等察覺不對,忙緊走兩步,卻見七寶的眼中朦朦朧朧地,彷彿竟有淚光。
明明是佔了上風,怎麼是這幅模樣?
同春忙道:“這是怎麼了?好好的……”
七寶卻轉開頭去,擡起袖子將眼中的淚拭去:“沒什麼。”
同春心中驚疑不定,拉着七寶的袖子道:“姑娘……”
七寶反而笑道:“慌什麼?你就當我是喜極而泣罷了。”
這日黃昏,靖安侯從城外回京。
原先宋氏因爲張進忠進了鎮撫司的緣故,急得上躥下跳,又不敢讓張老誥命知道,便派人緊急出城,將消息傳給靖安侯。
若是其他的衙門捉人,自然要瞧在張府的門第、以及靖安侯的身份上,不至於敢伸手的,但這是鎮撫司,莫說是捉人,就算把人即刻殺了,他們也當得起。
所以宋氏急得兩眼發黑。
靖安侯回來後,見張進忠已經平安無事,總算也能鬆一口氣,於是又問詳細。
宋氏只說是王昌跟永寧侯有些關係在,所以才鬧出了這件事。
靖安侯聽後,皺眉道:“裴宣那個人,雖然有些真才實幹,據說人也長袖善舞,但不知爲什麼,對咱們府內每每針對,從上回制錦成親當日他執意來捉人就看的出了,如今竟然又撕破臉做這種事。”
宋氏忙說道:“我也正是因爲知道錦哥兒跟他不對付,所以也沒敢去請錦哥兒幫忙。”
靖安侯掃她一眼:“怎麼我進門的時候聽說,你還叫人打傷了一個制錦媳婦的陪房小廝?”
宋氏原本把自己詐唬七寶之事隱瞞不提的,見靖安侯提起來,這才把謝知妍指點,自己誤以爲是七寶,質問未果等等,一五一十地說了。
靖安侯聽後,微微眯起雙眼。
宋氏說道:“還好那王昌頂用,如今進忠有驚無險地回來,倒也罷了,唉,我是看出來了,咱們這個新奶奶,雖看着嬌滴滴的風吹就倒,實則連她身邊一隻貓我都擺佈不了呢。”
靖安侯笑了笑:“錦哥兒看上的,自然不是尋常的俗人。”
宋氏正納悶,靖安侯道:“你去叫個人,把制錦媳婦給我叫來。”
“叫她來又做什麼?”宋氏忙問。
靖安侯道:“你叫她來就是了。不必多問。”
宋氏更是不解,雖猜到大概是爲了張進忠的事,卻也不知靖安侯要叫七寶親自過來到底是幹什麼,只得派了個心腹丫頭,讓去請了。
不多會兒七寶來到,入內拜見公婆,靖安侯對着宋氏使了個眼色。
宋氏知道靖安侯是讓自己往屋內迴避,更加的心跳,卻只得乖乖地走到了裏屋套間。
七寶因爲低着頭,沒有看見宋氏離開,只聽到耳畔靖安侯說道:“你很能耐啊。兒媳婦。”
七寶的心一跳,輕聲問:“老爺在說什麼?”
靖安侯望着她嬌怯怯的樣子,難以想象竟是個有心計能抗事的厲害角色。
靖安侯輕聲道:“你婆婆信了你無辜,我可不這樣以爲。我知道威國公府派過來的這些人是最規矩的,就算受了委屈,他們也沒個敢越過主子去惹官非的。且裴宣那人,也不至於就只爲了區區一個奴才,派人拿了我的兒子。”
靖安侯的聲音很低,透着些許溫和。
宋氏在裏間,把臉緊緊地貼在門口的簾子上,卻只聽得七零八落,不得甚解。
外間,七寶聽靖安侯不疾不徐說罷,心中略有些慌張。
宋氏那人有些偏私,七寶並不喜歡她,何況是宋氏要爲難自己在先,所以七寶反擊的理直氣壯。
但是靖安侯……畢竟是自己的公爹,張制錦的生父,且他的聲音裏並無苛責,只透着看破一切的篤定。
竟讓七寶無法出口反駁。
於是七寶只垂着頭不肯出聲,但臉已經不知不覺地通紅了。
只聽靖安侯道:“我跟你說這些,並無別的意思,我知道制錦寵你,可是因爲太太不是他生母的緣故,他向來禮數缺失,那也罷了,然而你是他的媳婦,他盡不到的那些孝道,我希望你能夠替他盡到,至少不要像是他一樣目無長輩。此後似今日的這種事情,我不想再看見,你聽明白了嗎?”
靖安侯的口吻不算嚴厲,且一句罵人的話都沒說,但是七寶眼中的淚卻已經泫然欲滴了。
她忍着哽咽:“我、我是因爲……”
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一聲淡淡地冷笑聲從門外傳來。
七寶一怔的功夫,張制錦自己掀開簾子走了進來,他漠然地看着靖安侯,語帶譏諷地說道:“這是哪一門子的道理,當公爹的居然親自教導兒媳婦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