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宣得知此事後,跟謝知妍說起來:“二十五日是國公府七妹妹的生日, 你請他們那天來咱們府, 雖是好意, 但如此一來七妹妹豈不是做不成壽了?”
謝知妍聽了後詫異道:“原來那天是表嫂的生日?我竟不知道,只滿心顧着給咱們太太張羅了,這可如何是好?帖子已經發了出去, 且那府里老太太也答應了要來的?”
裴宣見她滿面驚詫,並不知情, 卻也不便苛責她慮事不周, 忖度了片刻道:“既然張府已經答應了要來,想必是看在太太的面上, 倒也罷了。”
畢竟張府倘若是想給七寶做壽, 自然不會輕易答應前來。
且事到如今自己這邊兒也不好再做什麼, 只由得張府行事罷了。
謝知妍見裴宣神色淡淡的, 便又笑道:“果然侯爺跟國公府交情非常, 竟連表嫂的生日都知道的這樣清楚, 也多虧了侯爺提醒,等那天表嫂來了後我會當面向她賠不是的。”
裴宣聽她如此說, 才點點頭, 轉身去了。
然而他心中到底有些不受用, 連日來心情鬱郁。
這天裴宣回府, 到上房給裴老夫人請安, 正謝知妍在陪着老夫人看那日準備穿的衣裳, 聽她說道:“我怕太太不喜歡, 特意叫人趕製了這兩套出來,喜歡哪一件兒就穿哪一件兒,只是我看竟都合適太太。”
裴老夫人滿面含笑,點頭道:“你有心了,我的確都喜歡。”
裴宣在門口見如此,微微一笑。
裏頭謝知妍見他回來,便忙起身,笑着行禮,又道:“侯爺來看,我給咱們太太做的這兩套衣裳如何?”
裴宣走到跟前兒看了會兒,點頭道:“果然很好。”
謝知妍道:“只是這一套略顯寬大了些,還要讓他們再改改。”
裴夫人忙道:“並不算很大,不用再麻麻煩煩地改了。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謝知妍笑道:“太太的事兒怎能有絲毫馬虎?”不由分說地喚了丫鬟來,捧了那一套,自己親自前去吩咐那裁縫修改。
剩下裴宣跟裴老夫人在上房內,老夫人微笑道:“知妍做事倒是精細的很,什麼都要安排的最妥帖。”
裴宣看一眼門口,對老夫人道:“只是她怎麼就不知道二十五日是七寶的生日呢?”
老夫人聽了道:“知妍雖然跟張府常來常往,只是畢竟七寶才嫁過去多久,不知道也是尋常的。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且知妍已經跟我說過了,說是她一時疏忽才把日子安排重了,生怕惹你不高興呢。”
裴宣略覺詫異:“她跟母親說了?”
老夫人道:“是啊,可見這孩子是個真心懂事的,又想她纔到咱們府裏來,整日勞勞碌碌的,把家裏弄得妥妥帖帖,我竟一點也不用操心,這樣能幹的媳婦到哪裏去找呢?”
老夫人說罷,又對裴宣道:“我知道你是怕國公府那邊兒有什麼想法,或者七寶怎麼樣,但我知道七寶不是那種小氣的孩子,等那天她來了,我會親自跟她說的。”
裴宣聽老太太如此說,倒也罷了。
***
因要到五月了,氣候轉暖,卻正是冷暖最適宜的時候。
這日,永寧侯府門口車水馬龍,熱鬧非凡,京城內的高門士族,貴宦之家紛紛前來給裴老夫人賀壽。
裴老夫人應接不暇,以前因爲永寧侯並沒出仕,且又懶怠交際,家中這樣的大事很少,但凡有,便事事都要她操心,如今有了個謝知妍,弄的萬事周全,雖然今日來的人多不勝數,但門上迎來送往,井然有序,一點兒也不混亂。來客都紛紛稱讚府上的規矩嚴謹。
國公府謝老夫人跟苗夫人等來的最早,大家正在內廳寒暄。
裴夫人傾身,同謝老夫人說道:“今兒本是七寶的生日,只是先前我忘了跟媳婦說,一時把日子弄差了,老太太可別放在心上纔好啊。”
謝老夫人笑道:“這有什麼,您也特意說起來,七寶纔多大,何況若是她知道,也一定會選在今日,畢竟只要太太的身體大安,那孩子自然是無可不可的。”
一句話,讓裴夫人又想起先前自己病重,七寶關心情切的樣子,不由心中萬般感慨。
正說着,門上就報說張府老誥命到了,裴夫人便跟衆人都起身迎接。
不多會兒,果然見張老誥命在一干女眷的陪伴下進門,謝老夫人忙不迭往後看去,果然見七寶站在宋氏的身後,正也擡頭往這邊打量,祖孫兩人目光相對,七寶便向着老夫人一眨眼。
那邊兒裴夫人、謝知妍跟張老誥命等寒暄完畢,各自落座,七寶早迫不及待,便悄悄地對宋氏道:“太太,我去跟我們府里老太太說句話。”
宋氏一點頭:“去吧。”
七寶便忙起身,來至謝老夫人身旁。謝老夫人早也笑逐顏開,便握住她的手:“我纔跟裴家太太說你呢。”
七寶笑道:“怎麼又說起我來了?”
這會兒裴老夫人也看向七寶,因招手向她。七寶忙站起身來,又行了禮:“太太,祝您福如東海,萬壽無疆。”
“好好好,”裴夫人握着手道:“我纔跟你們府里老太太說起,今兒原本也是你的壽的,只是因爲我的緣故,倒是讓你不得安生地在府內高興了。”
七寶笑道:“這有什麼?我纔多大,自然是以太太爲重,虧太太還惦記着我。”
裴夫人說道:“知道你孝心最重,只是你哥哥之前還跟我念,說對不住你呢。”
七寶擺手道:“太太千萬讓裴大哥別放在心上,我心裏一點兒也沒有。”
謝老夫人在旁邊帶笑說道:“就不用再提這件事兒了,這孩子若真心在意,今兒只怕就不來了,咱們只管高高興興的就是。”
張家老誥命自然也聽得明白,此刻不得不也跟着說道:“很是,七寶是晚輩,這也是她該盡的孝心。”
“這孩子又懂事又有孝心,我們這些做長輩的自然也要加倍疼惜她,”裴老夫人含笑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丫鬟:“去把那匣子拿來。”
丫鬟去了半晌回來,捧着個不大的檀木盒子回來。
裴夫人接在手上,打開看時,裏頭卻是一枚嵌寶垂瓔珞的黃金項圈,金燦燦的,一看便知極爲名貴。
裴夫人嘆道:“七寶是我從小兒看着長大的,偏這孩子對我也親,今兒也是她的生日,這個物件,算是我給她的禮吧。”
七寶見這項圈名貴,並不肯要。謝老夫人也說道:“今兒她是來給您祝壽的,這是怎麼說呢?”
裴夫人笑道:“咱們之間還計較這些做什麼?她來是她的孝心,我給她這個是我的疼惜之意,怎麼就不能要呢?”
謝老夫人才對七寶道:“既然太太這麼說了,你就不必推辭了。”
裴夫人索性招七寶到跟前兒,親自給她戴在了頸間,卻見珠光寶氣映襯着玉雪般的容顏,更是美貌絕倫,不可方物了,一時在座衆人都看直了眼睛。
在裴夫人跟謝老夫人、七寶寒暄的時候,謝知妍立在旁邊,臉上還帶着笑,直到裴夫人盛讚七寶,又給她這項圈當禮物,謝知妍的笑裏就透出了幾分陰霾。
又見滿座的人盡數讚歎,目光都落在七寶身上,儼然今日的主角並不是裴夫人,而是七寶一樣……謝知妍竭力自控,纔沒有當場離開。
幸而正在這會兒,外頭有個丫鬟匆匆進來,在她耳畔說了幾句。
謝知妍先是驚喜,然後卻又皺了皺眉。
這會兒張老誥命看了過來,問道:“是怎麼了?”
謝知妍忙調整表情,上前回裴夫人道:“門上剛剛來說,康王世子殿下同世子妃親自來了。”
裴夫人一驚,忙起身迎接。
謝知妍原先聽聞康王府來人,自是歡喜,然而又仔細一想,這世子妃偏偏也是威國公府的周綺,還是七寶的四姐,於是那驚喜就打了個折扣。
當下陪着裴夫人出外迎接了,世子趙琝在永寧侯裴宣的陪同下,親自向着老夫人行了禮,便又退出。
世子妃周綺留在內堂,往廳內而行的時候,自然看見謝老夫人身邊的七寶,便向着她含笑一點頭。
自打上回在康王府內跟周綺一見,此後再不曾會面,七寶也不知道她跟世子趙琝到底如何,只也明白自己不便再插手。
如今見周綺主動向着自己露出笑容,七寶不禁心頭一寬,覺着情形大概有所轉機。
中午吃了飯,管事娘子就又引了兩個女先兒進來,說些時興的新鮮書文給大家取樂。
本來按照謝知妍的意思是要請戲的,只是永寧侯府裏並沒有戲臺,倒是讓她施展不開。
七寶本想去跟周綺親近親近,只是前去跟世子妃親近的人實在數不勝數,周綺身邊兒竟總不缺圍繞的人。
何況也有許多人或者因張制錦的緣故、或者因七寶的人品而高看她一眼的,也紛紛地過來寒暄,更是讓七寶無法脫身。
終於藉着更衣的機會起身出外,本以爲周綺會出來跟自己想見的,誰知等了半晌,並不見人。
七寶正要帶了同春回去,卻見謝知妍正給幾個管家娘子圍繞着,且走且說着什麼,一眼看見她,謝知妍揮手示意衆人退下,自己走上前來。
從裴宣這邊論,七寶該叫謝知妍一聲“嫂子”,但從張制錦那邊論,謝知妍又該叫她“表嫂”。
但七寶並不喜歡這個女子,便只一點頭:“少奶奶。”
謝知妍卻笑道:“表嫂怎麼跟我見起外來了?難道也是因爲今兒的日子而責怪我嗎?”
七寶說道:“責不責怪的,方纔我在老太太面前已經說過了。”
她很不想跟謝知妍多話,淡淡一句後邁步要走,謝知妍卻說道:“太太倒果然是很喜歡錶嫂,還特意給你準備了禮物,連我都不知道呢。”
七寶回頭看她一眼,不知她想說什麼。
謝知妍望着她頸間戴着的金項圈,笑道:“對了,今兒表哥仍是沒有來嗎?”
七寶說:“夫君忙的很,不得閒。”
謝知妍微笑問:“總不會忙的連表嫂的生日也給忘了吧?”
七寶看到謝知妍眼底的一抹得意之色,便說道:“只要是該記得的,夫君自然心裏有數……至於到底如何,我偏不告訴你。”說完後便哼了聲,昂首挺胸地帶着同春走了。
謝知妍哼了聲,見她去了,這才又往前走了數步,將等在旁邊的管事娘子叫來,問道:“是真的有人在街頭上舍粥舍飯?打聽是哪一家了沒有?”
那女人說道:“門上小廝都在說,據說是哪一家的大戶人家,所以出手也很闊綽,幾乎各個坊的十字街頭都有設立棚戶。那些貧寒之家、還有街頭的乞兒之類的如過年一般。”
謝知妍微震,皺眉忖度着說道:“沒聽說今兒還有哪家的太太奶奶們做壽,總不會真是侯爺悄無聲息在外頭做的吧?”
她故意在今兒請了許多京內有頭臉的誥命、貴婦等,所以一早就打聽仔細,並沒聽說今兒還有別人做壽。
當下便叫管事娘子出去找個小廝,問問裴宣。
不多會兒有人來回,原來裴宣也不知此事,自然也不是他所爲。
謝知妍的心突突而跳,一則是猜不到到底是什麼人所爲,第二,卻是她心中有一個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測。
忽然又有個丫頭來叫:“奶奶,太太那邊兒叫您呢。”
謝知妍轉身回廳上,且走且想:“不,絕對不會是表哥做的……表哥一門心思都在他的正經公務上,怎麼會做這些無聊瑣碎的事?而且還弄的如此張揚,僅僅是爲了那個白癡?”
一想到七寶方纔狡黠的神情,心中卻不禁有點七上八下。
謝知妍回到廳內,裴夫人忙叫她到跟前,笑問:“你知不知道,原來今日外頭有人舍粥舍米的,謝家老太太方纔在問,是不是咱們府做的呢,所以叫你來問一問。”
謝知妍臉上一紅。
她雖然想借着今日之事大出風頭,一來顯示自己的能耐,二來……自然不露痕跡地把七寶壓下去。可是她只顧想着請這些京內身份顯赫的人,至於舍粥舍飯給平民百姓這種事,她卻從來沒有想過,就算想到了也未必屑於去做。
謝知妍便回答道:“我方纔也聽說了,本以爲是侯爺所爲,誰知也不是,想必不知是哪一家的人可巧也是這天的生日。才弄了這些。”
裴夫人一笑,對謝老夫人說道:“原來不是的。”
謝老夫人也笑回答:“那卻不知道是哪一家呢?方纔這兩個女先兒說,好大的手筆,如果是京城裏每個坊的大路口上都有粥棚的話,這一天下來,少說也要數百乃至上千的銀子?倒是沒聽說京內還有別人家兒的太太夫人們做壽啊。”
在座的都是京城裏很有身份的女眷,自然消息靈通,各自細想,果然找不到什麼人。
旁邊李雲容欠身說道:“橫豎不管是誰,做這種事也是積了大功德的,可巧又跟老太太是同一天的生日,對老太太也是大利的。”
裴夫人笑道:“我也沾了人家的光了。”
雖無責怪之意,但當着這許多人的面,謝知妍不禁羞窘。
到了下午,未時過半,來賀壽的各家女眷相繼起身告辭,
周綺也早起身,老夫人還想送,卻給周綺攔住了。
只是在出門之前,周綺向着七寶使了個眼色。
七寶正跟在謝老夫人身後默默地盯着她,見狀忙走到她身邊:“四姐姐。”
周綺挽住她的手,且走且笑問:“我看你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是在想什麼?”
七寶說:“沒想什麼,姐姐叫我做什麼?”
周綺道:“之前老太太問外頭舍粥飯的是誰,你可知道?”
七寶搖頭:“他們都一頭霧水,我又怎麼會知道。”
周綺欲言又止,只笑着在她眉心輕輕地一點:“你這傻丫頭。”
這會兒已經走到了二門處,遠遠地彷彿看到裴宣跟趙琝站在門口,正在等待周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