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薄薄的信紙像重千斤,又利如刀鋒,割得陸無聲手疼。他看完信,說道:「是誰這樣辱罵你?」
雲照愣了愣:「你不先氣惱有人模仿你的字跡,反而先……」
反而先關心她被辱罵的事。
雲照不由摀住臉,臉再一次燙了起來。
「怎麼了,雲雲?」
「哎、哎,別拽我,我心跳得厲害,我要越來越喜歡你了,陸無聲。」
陸無聲苦笑,她實在是很奇怪,說的話也讓他心頭急跳。雲照暈乎了好一會,才從指縫中露了雙眼,仍蒙著臉看他:「我當時就是看了這封信,恨不得跑到你跟前痛罵你,可昨晚我才想通,你怎麼會給我寫這種信。」
「定然不會,而且……」陸無聲猛然一頓,瞳孔劇烈晃了晃,「說起來,我也收到了你的信,類似這種……」
雲照差點就點頭說她知道,最後忍住了:「那字跡是不是跟我的一模一樣?用詞也很無情無義?一副要跟你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陸無聲突然想明白了:「我們被人算計了?」
「嗯,你知道是誰做的。」
「上一輩子」他能想通的事,這輩子雲照也相信他能立刻想通。果然,陸無聲的臉色更加難看。
雲照清楚他的脾氣,他能容忍小人當面捅刀,但不能原諒朋友插刀,更何況這一刀,是來自背後。
雲照握住他的手,腦袋一埋,埋在他的胸膛上,像夢囈:「我約了宋有成那個混蛋,就在我們最愛去的百寶樓,你也去。陸無聲,你不要難過,至少你知道了一個虛偽小人的真面目。」
失去摯友的確會痛心,但拆穿一個摯友的真面目,陸無聲一瞬痛心,卻也能在下一瞬鎮定下來,想通這件事。
「不難過,至少……我們沒有誤會一世。」
這話對雲照這麼一個「過來人」來說,像拳頭重擊在她的心上。她伸手將他抱住,重重答了一字:「嗯!」
陸無聲輕撫她的髮,微有髮香撲鼻,令人覺得溫暖,他說道:「我去找宋有成。」
「我也要找他,但找他之前,我得先去一個地方。你等等,我一會就回來。」
說完她拔腿就要跑,陸無聲莫名,將她抓住:「你去哪裡?」
她總這樣神出鬼沒,這才讓陸無聲覺得不安心。雲照沒忘記萬山寺上還有歹人,不管那是什麼玩意兒,她都得去衙門報案,想將他們抓個措手不及,當然,她不能親自露面,會尋個人去報案,所以自然不能讓陸無聲知道她去做什麼。
等抓到了那些人,她再找個合適的機會帶陸無聲去見他們,讓他認認那些到底是什麼人。
但陸無聲這會抓住她不讓她走,她笑眼彎彎,湊近了道:「怎麼,捨不得我嗎?」
陸無聲一頓,握著的素手便從他掌中如絲綢抽離,只留她明媚一笑:「陸無聲,等我,我很快就回來,這一次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信我。」
陸無聲暗嘆,真是個讓人心神不寧的姑娘。
等吧,她讓他等,他樂意等她,一年,十年,都可以。
不過……
他看看天色,跟藺大人約見的時辰將到,約莫解決完這件事,也差不多了。
百寶樓的廚子廚藝高超,道道菜都是美味佳餚,所以本來不叫百寶樓的地方,掌櫃乾脆換了這個名,生意紅紅火火,已成老店。
雲家有酒樓,但離這甚遠,加之雲老爺和掌櫃實則是故交,所以每回她跑到這來,掌櫃都要打趣她,又跑來偷師了。
今日雲照提前要了個僻靜廂房,別人都在外頭等著,她如魚穿過,上了三樓廂房。
宋有成因是雲照約見,早早就在那等她。見她進來,才開始泡茶,笑道:「快坐下,我已經點好菜了,還添了幾道新糕點,你一定會喜歡吃的。」
宋有成一眼就看出她的裝扮費了一番心思,所以更是歡喜。雲照上回還覺得對不住他的一番心意和長情,只不過後來她又想他在陸無聲隨陸將軍去了邊城後,在她身邊晃了四年,最後娶了別家姑娘,她才不那樣覺得辜負他的心意。
現在真相大白,她對他唯有恨意。她的個性是導致她和陸無聲分開十年的主因,但也有宋有成從中作梗的緣故。
茶泡好一壺,宋有成斟了一杯先給她,等她喝了一口,說好喝,才笑笑又斟一杯,杯未至一半,就見她放下茶杯說道:「還要倒一杯。」
「你還有姐妹要來嗎?」
宋有成有些不悅,不過沒表露在臉上,不過片刻,他就寧可是她的姐妹來了,那他還高興些。只因他的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敲門聲,那傳入裡面的聲音,讓他不悅,還心驚。
「是我。」
宋有成怔然,不知為何陸無聲會突然來了,而且雲照一聽就面有愉悅,起身去給他開門。
陸無聲為了避嫌,和她一前一後進來,也不是為了給宋有成難堪。但雲照歡喜至極,宋有成越不開心,她就越開心;他越難過,她就越歡喜。
誰讓他如此小人,呸!
宋有成想笑著相迎,不過刺激實在是太大,笑得不知道有多難看。雲照只當做沒看見,拉了陸無聲坐下身,將宋有成斟給她的茶放他面前,柔柔笑道:「第二杯茶還沒倒好,知道你口渴,先喝我這杯吧,雖然是我喝過的,不過我知道你不會在意的。」
陸無聲知道她想刺激宋有成的小心思,又因宋有成這樣拆散他們兩人,也有惱怒。若是平時他還會避嫌,現在見雲照推了茶來,也伸手握住,喝了一口。
宋有成頓時笑不出來了,連假意的笑都笑不出來。
雲照看得歡喜,連陸無聲也覺得這麼做很好,雖是小小把戲,卻覺痛快。看別家姑娘是小性子只覺稚氣了,但看雲照使小性子,竟倍覺俏皮。
「見你們和好,我也就放心了。」宋有成說道,「我去喊小二再添個杯子。」
「不用,我和陸哥哥用一個也行,省得拿了。」雲照目有狡黠,「而且很快這屋裡只會剩下兩個人,多要一個杯子何用。」
宋有成已然覺察到氣氛不對,兩個人和好,事情只怕已經攤開了說,那他的處境就變得危險而尷尬了。他小心留意兩人神色,愈發肯定自己的想法。
「宋哥哥,都說見字如見人,你寫得一手好字,為人謙遜,師長都愛誇你,連我爹也說我要學學你勤練書法的模樣。可如今我才知道,你哪裡是只會寫一手好字,你簡直是那廟裡的千手觀音,一手一字,以假亂真,連本尊都難以分辨那字到底是出自自己的手,還是出自……你手。」
宋有成登時怔住,話說得並不隱晦,旁人聽不出來,也不解,但宋有成怎麼會不明白。他臉色蒼白,唇色全無,甚至連身體都是冷的。廂房裡有炭火,他一點也覺察不到暖意。
冷,是冷進心底的冷。
他怔怔坐著,對面是他的同窗好友,也是他自小就嫉妒的人。雖嫉妒,但卻是將軍之子,自知比不上,就學著古人的忍辱負重,和他做了好友,為瀕臨死去的宋家帶來商機。直到雲照的出現,才讓他不想忍了。
他先留意到雲家姑娘,是因為她的個性跟別家姑娘全然不同。再後來他發現,陸無聲喜歡她,後來他發現,他也喜歡她。
嫉妒、怨恨,在他心裡漸漸築起高樓,終於在某一天,轟然崩塌了。
他想,就算他得不到雲照,也不想看見陸無聲成為她的丈夫。她嫁給誰都好,就是不能嫁給陸無聲!身為將軍之子,他什麼都有,那沒有一個女人,又能如何,就是不能讓他的人生十全九美。
但他苦心布下的陷阱,這麼快就被他們拆穿,還當面羞辱他。
他的臉色已經不是蒼白,而是抹了一層灰白,猶如死人的臉,毫無生氣。
「我和你的同窗情義,就此斷絕。你模仿我的字跡給雲照寫斷交書,那封斷交書,我還給你,信中所說,就是今日我對你所言,信中含義,只取一句——斷絕此生往來。」
宋有成怔了怔,終於抬頭看他,見到他無所謂的神情,心頭怒火突然就如火焰噴湧,幾乎是跳了起來:「你為何不難過?你的好友捅了你一刀,你為何不難過?你不是很看重你我之間的交情嗎?你不是曾說我是你的摯友嗎?那為何我這樣對你們,挑撥離間你們,你卻不見絲毫憤怒?」
陸無聲微微抬了抬眉眼,雲淡風輕道:「你不配。」
宋有成猛地一怔,像是受到巨大衝擊,自尊心瞬間被擊垮。他踉蹌一步,跌坐在凳子上,像是無魂之人,半晌沒有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