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照愣神,有些不可置信:「我沒有給你寫絕情書,可你分明給我寫過,上面的字跡是你的,我總不可能將你的字認錯。」
「我收到你的信時,也懷疑過真偽,但你執意不見我,那字跡也的確是你的。」
雲照愕然,腦子已經亂了,忽然察覺到眼前人又向她走近一步,她抬頭看去,下意識要往後退,卻被他捉了手。
久在山風中站立,又無暖爐護手,這握來的手很涼。雲照沒有掙脫,她的手很暖,總想渡些暖意給他。
「雲雲,你還不懂嗎?當時是誰主動在為我們聯絡彼此,又是誰親口對我們說下那些話,又是誰來為我們彼此送來信件?」
雲照脫口:「宋有成?」
陸無聲重重點頭,他一點也不願懷疑同窗好友,但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雲照忽然想起方才宋有成在酒樓對她所說的話,種種一切串聯起來,沒有一點破綻。
當初是宋有成約她去新開的書鋪說裡面有她一直在找的書,可到了那,卻看到陸無聲和一個姑娘進了隔壁首飾鋪。她氣在頭上想要當面問清楚,卻被宋有成攔住,說她貿然過去質問會毀他名聲,她也覺得不對,打算等陸無聲回家後另約出來。
哪想宋有成去約,回頭卻告訴她陸無聲不願見她。她惱得不行,但心中戀著他,跑到他家門口去找他,他卻不見。她那時仍覺得其中定有誤會,可突然就收到了他的斷交書,言語冷漠,無情無義。
如今當面說清楚,雲照才知道是宋有成搗鬼。也就是說,陸無聲沒有給她寫那封信。
她的心還未完全融冰,仍有一事放不下:「就算這一切都是宋有成從中作梗,可你牽著那姑娘的手進首飾鋪子,是我親眼看見的,這件事他總不能操縱你。」
陸無聲搖頭:「那是我堂妹,而且我不是牽著她的手,是在用帕子給她摀住受傷的手,進那鋪子,也是因為那掌櫃是我爹的好友,附近沒有藥鋪,先進去找他拿點藥療傷。」
雲照滿臉訝異,還有些不信。陸無聲想到誤會緣由,眸光微黯:「那日她從外地來我們家探親,我去接她,誰想路上突然衝出個醉漢,傷了她。當時見那醉漢跑得快,我還奇怪為何他已經喝醉,跑得卻快,如今看來,也是有人有意安排,而我堂妹寄信來的時候,宋有成正好在我家中做客。」
「……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雲照忽然覺得他們兩人之間像是個笑話,竟然這麼輕易就被挑撥了。她記得她是惱怒陸無聲的,陸無聲那半年裡一直要見她,她都讓下人惡語拒絕。
直到半年後,陸將軍遠征,陸無聲也隨大軍離去,整整十年,都鎮守邊關。直到十年後回來,兩人剛見面,又陰陽兩隔。
想到那「過去」十年,雲照眼眶已然有淚。
哪怕當年她給了陸無聲一次機會,親口聽他解釋,也不至於會變成這樣。
雲照的心已隨風而顫,她有多懊悔,就有多恨自己,像是自己親手殺了陸無聲。如果他們能成親,他就不會死了。
陸無聲以為她會跳腳大罵宋有成,衝下山去揍他一頓,可她神色黯然,默然不語。剛要問她,就見她身體往他傾來,伸手抱住了他。
溫軟的身體伴著一陣風撲來,著實讓他愣了神。
「對不起……」雲照哽咽,從小爹娘就說她脾氣倔得太過了,以後總要吃虧。她沒有放在心上,甚至在順風順水的商路中,她還為自己的脾氣得意過。這裡哪裡是吃虧的性格,爹娘也看走眼了。
但殊不知,原來早在十年前,她就已經吃虧了,她卻還洋洋得意了一生。
「陸無聲……對不起。」
雲照眼睛酸澀,輕輕一眨,眼淚就啪嗒滾落。
聲音細軟無力,滿是懊悔。陸無聲怔了怔神,伸手將她環住:「雲雲,以後我們,再不要懷疑彼此,哪怕發生了天大的事情,我們也一定要見一面,當面說清楚。」
「不會再有這種誤會了。」雲照從他胸膛前抬起腦袋,眼已經紅了。
能不顧危險到侯府救她的人,等她十年的人,她再也不會因為那種可笑的事懷疑他。被人挑撥離間,不正是因為自己的性子被人吃定,才被那人鑽了空子。
宋有成……
雲照咬了咬牙,等她下了山,一定要好好找他算賬,非撕了他不可!
「雲雲,等下了山,我們一起去找宋有成。」
「這也是我想的。」雲照抹了淚,腦袋一埋,又埋進他結實寬厚的胸膛中。
陸無聲抱著她,也默然不語。耳邊是竹葉拍打的交錯聲,懷中是自己的意中人,這種安寧和滿足,是當初金榜題名時都比不了的。
突然這寂靜林中,冒出絲絲不同尋常的異樣聲響。他神色微頓,往視線所及的地方一一巡視,神情愈發嚴肅。
他的身體微僵,連雲照都察覺出來了,鬆了手問道:「怎麼了?」
陸無聲想讓她先走,但四面八方都是來者,根本沒有一個缺口。正因為如此,他才覺得不對勁,如果只是路過的人,根本不可能這麼密集前來,而且這樣小心翼翼,像是不願被他們發現。他已然察覺到不對,右手將腰間匕首摸出,把雲照拉到身後,低聲:「找到機會,就立刻跑。」
雲照喉嚨頓時乾澀,這種氣氛實在很不妙。
似乎那些人也感覺出這邊的人已經進入戒備狀態,連動靜都大了些,幾乎是四面同時響起竹葉被踩碎的沙沙聲,迅速往這奔來,從那幽深竹林中,露出了猙獰面目。
一個個勁裝黑衣人手持長劍出來,將二人圍困中間。
原本以為是哪家高手的雲照瞧著他們手中長短不一各式各樣的兵器,心下略有遲疑。每個門派都有每個門派的特點,兵器同理。但這些人用的兵器各不相同,可見不是出自同一個門派,這又是在山上,那最大的可能大概是……山賊。
「我給你們錢,但不要傷及我們的性命。」
雲照立刻將錢袋取下,今日沒帶太多錢,恐怕他們要翻臉。她硬著頭皮將錢袋扔到他們腳下。那人低頭看了看,眉峰戾氣一抹,看得雲照心頭一揪,果然是嫌少。
她還想再跟他們周旋,可那些人明顯不耐煩,提著兵器刺向他們。
雲照從未見過這麼多刀劍,一瞬有些愣神。長劍幾乎到了鼻尖,便聽見「嘶」地一聲,硬生生被一把匕首推開了。
陸無聲幾乎是以她為一個圓心,在她的周圍擋著不斷刺來的刀劍短刃。滿眼的刀光劍影,滿眼的陸無聲,雲照額上滲出冷汗。
對方人多,她看得出來陸無聲已經漸漸吃力,手上身上的衣服已被劃破十餘道,可她卻毫髮無傷。
終於察覺到死神近在眼前的雲照,想去喊寺廟那邊的人,可剛動,就被人看出滿身破綻,不但被割傷了手臂,還累得分神的陸無聲也被刺了一劍。雲照驚得不敢亂動,唯有大聲喊救命。
但這裡離寺廟頗遠,哪裡有人聽得見。直至嗓子喊得生疼,也不見人來。她以為過了很久,實際上也不過是片刻之間的事。
「嘶——」
劍劃破竹林清靜,混著碎衣削骨的詭異聲音在林中飄蕩。血濺三尺,拍在雲照的面頰上,她嘶聲:「陸無聲!」
她猛地衝上去,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速度和力氣,竟然能在剎那抓住一柄掉落的劍揮舞出去,將那山賊逼出半丈。等她回頭,卻見陸無聲摀住心口,可五指壓得再緊,也遮掩不住那指縫中溢出的血。
她頓時紅了眼,雙手握劍要衝出去,卻被陸無聲一手抓住:「雲雲。」
這樣衝進那十餘黑衣人中,只會立刻斃命。雲照明白,陸無聲更明白,所以哪怕能護她多活片刻,他也要拉住她。
雲照看著又向他們逼近的人,傲氣了一世的她,跪在地上顫聲:「我求你們,放了我們,我可以給你們很多錢,殺了我們,你們就什麼都沒有了。你們不是山賊嗎,山賊不是求財嗎?我可以……」
「他們不是山賊。」陸無聲緊緊抓住她的肩頭,將她硬拉起來,不願看著驕傲的她這樣跪求別人。
雲照愣神,幾乎是在那一瞬,餘光便見利劍冷冷穿過陸無聲的肩胛,骨頭似在耳邊破碎。她頓時失神,抓住鋒利劍刃,眼淚滾滾滴落,竟憑自己的力氣將劍拔出。
陸無聲的衣裳被血染濕,雲照的手也全都是血。她一點也不覺得疼,眼前無數刀劍往她刺來,滿落雲照眼中。她驚愕又絕望,忽然有人為她擋住了那些冰冷利刃,又落了滿耳撕肉劈骨的聲音。
血緩緩淌落,沾了她滿手、滿身。她再控制不住,抱住那為她擋劍的男子,嘶聲痛哭:「陸無聲!陸無聲!」
陸無聲尚有一絲鼻息,他微微睜眼看著痛哭的雲照,眼裡充滿懊悔和遺憾。
「雲雲——」
「嘶……」
話沒說完,又一劍刺來,當著雲照的面,斬斷了陸無聲最後的生機。
「陸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