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之環視了一圈四周,卻是答非所問:“快拆遷了。”
“三年前定的拆遷決策,不過這塊地有些特殊,牽涉的利益方很多,所以掰扯了三年,直到年初終於把整個安置計劃確定下來。兩個月後,這裡會變成一片廢墟,存在過的一切都會消失。”
沈宜之像個解說人,把這個小區的命運,這棟房子的命運,阮茵夢和池生那個小家的命運告訴寧稚。
寧稚有些惋惜地歎了口氣,又覺是意料之中,畢竟這麽舊的地方,肯定是留不住的。
然而接下去拍攝之後,每每想到這裡將會蕩然無存,寧稚都心痛得喘不過氣。
這裡像一處小小的避風港,阮茵夢和池生在這裡度過了最快樂的時光,她們很辛苦,但當時的她們是意識不到這種辛苦的,隻覺得彼此依偎就是最幸福的事。
阮茵夢被說動了,決定邁出這一步,但她不肯收池生的錢。
池生想了會兒,退了一步,拿回了存折和家教工資的一半,留下一半,還是上回的說辭:“一半給你,一半給奶奶。”
阮茵夢報了一個補習班,她聽得很認真,但對毫無基礎的她來說,學起來還是太吃力了,這時候池生就化作了小老師,一個知識點一個知識點地給她分析,幫她挑題,把基礎打扎實。
她們也有口角的時候。
阮茵夢發現她居然又接了一份家教,把課外的時間全部塞滿了,不免著急,一是怕她累著,再來擔心她影響學業,美術畢竟是需要大量練習的。
她跟池生談,要她辭掉一份,池生怎麽說都不答應,氣得阮茵夢兩天沒理她。
而這些擔憂惱怒都在第三天補習班下課後,看到站在夕陽下朝她笑的池生都化作了毫無辦法的無奈。
她們一起回家,池生把自己期中考試的成績告訴阮茵夢,各科都很優秀。
“我知道什麽是最重要的。”她告訴阮茵夢。
“可是我不想你這麽辛苦,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有積蓄,你不要把自己逼得這麽緊。”
她們心平氣和地說話。
池生歎息:“我明白的,可是你這麽好,我總覺得我得努力點才能把你留在我身邊。”
阮茵夢腳步一頓。
前方突然湧來一群人,似乎是哪家商店開業在搞活動,她們兩個險些被衝散,池生忙緊緊牽住阮茵夢的手。
人多得鞋都快被踩掉了,她們好不容易走出人群,池生拍拍胸口笑道:“怎麽這麽多人,差點把我們衝散了。”
阮茵夢望著她心有余悸的側臉,突然問:“萬一我們真的走散了怎麽辦?”
池生怔忪,她看向阮茵夢,阮茵夢的眼睛像海那樣深,也像海那樣遼闊。
池生不假思索道:“我會找到你,不論你在哪裡,不論要找多久,我都會找到你。”
阮茵夢眼裡的那片海猶如泛起了粼粼的波光,她勾起了唇角朝前走。
池生跟上去,她的眉眼也舒展開,笑著問:“我快要生日了,十八歲生日,我要成年了!你有沒有生日禮物給我?”
“讓我想想。”阮茵夢笑著說。
池生抓著她的手,步子跳脫地跟在她邊上:“騙人,你肯定已經想好了!說給我聽聽嘛。”
機位在她們身後運鏡,拍完後,寧稚跑到屏幕後看過一次,梅蘭將鏡頭拉得很長,很緩慢,像是要將這段時光,將阮茵夢和池生永遠地留在那段溫柔綿長的光陰裡。
不止是這個片段,離開平城後的幾乎每一幕都刻畫得既緩慢又悠遠。
這大概是鏡頭語言方面的內容,寧稚不太懂,但即便她不懂拍攝,也看過不少電影,知道這些片段對於整部來說漫長且瑣碎,十分破壞電影本身的節奏。
她跟沈宜之坐在樓下老太太的小花圃前乘涼,她提起這件事。
“這幾乎都不像一部電影了。”她輕輕地跟沈宜之吐槽,說著還看看四周,怕被人聽見。
“那像什麽?電視劇?”沈宜之聽她這樣的說法,笑了起來。
寧稚想了想,搖頭:“也不像電視劇。”
後期會把鏡頭進行剪輯,還會配樂,呈現出來的效果不是現在能夠預想得到的,但寧稚作為演員,在拍攝過程當中,感受到的,她仿佛不是在拍電影,也不是在拍電視劇,而是在……
她想了好一會兒,終於想到了一個描述:“像在做記錄,把這段湮沒在光陰裡的故事記錄下來,把所有零碎的不起眼的片段都記錄下來,因為每一秒鍾都很寶貴。”
她說完,突然沉默了下來。
小花圃裡的花開得格外明豔,在午後的微風下輕輕搖晃,悠然而自在,渾然不知背後這棟老舊的樓房,這個陳舊的小區,很快就要消失了。
沈宜之看著她一下子低落的眉眼:“快結束了。”
寧稚一時沒反應過來,沈宜之說的是電影快結束了,還是這裡的一切快結束了。
她反應了會兒,直到聽沈宜之問:“以後還想嘗試電影嗎?”才確定,她說的是前者。
《池生茵夢》的拍攝已經進入收尾的部分。
寧稚顧不上回答沈宜之的問題,腦子裡只剩了一個念頭,快結束了。
借著電影,用另一個身份肆無忌憚地向沈宜之表達愛意,肆無忌憚地接受她的愛意的日子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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