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她來說,這當真是個不錯的消息!
雲想容面上雖不動聲色,可明媚的眼中仿佛注入了漫天光輝,驟然亮了起來,就如同丹青大師畫了點睛的最後一筆,使她整個人都鮮活生動了。
沈奕昀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成就感。卻是比從前任何一次與對手鬥智鬥勇佔了上風都要爽快的感覺。
雲想容垂下長睫,沉思著沿幽徑的甬道往前走去。如沈奕昀所說那般,此番卦姑說的話會讓老夫人心存疑惑,不會如從前那般對她入宮成功抱有太大的希望。且卦姑之流說她不好,定然是命格相克之類做文章。既然有了相克的由頭,她做出什麽就都合情合理了。
雲想容越想,越是覺得沈奕昀的安排極好,她又不禁在想,如何“相克”才不會太過明顯?
幽徑的甬道上,她套在繡花鞋外的木屐子與被雨水清洗過的青石磚地面發出“噠、噠”的清脆碰撞聲,如同輕快的樂曲,讓跟在她身後的沈奕昀心情莫名愉悅。
他已經許久沒有如此莫名其妙的開心過了,這種感覺卻是因為這個被他看做對手,不希望被旁人輕易傷害了去的女子身上。
沈奕昀的心情,突然有些悵然迷茫起來。
而雲想容許是想的太專注,又因著青石磚積了水,腳下一滑,身子往後仰倒,驚得她輕呼了一聲。
一雙大手扶住了她的雙臂。隨即雲想容看到了沈奕昀如墨玉一般晶瑩剔透的眼眸中驚慌失措的自己。
沈奕昀扶住了她便松手退開。
英姿比柳月先一步趕到,攙扶著雲想容的左臂:“小姐,沒事吧。”
“沒事。”方才一切來的太快,雲想容還來不及思考,隻問出了方才腦海中盤旋的問題:“你為何要幫我?”
沈奕昀的雙手中還保留著她身上柔軟的觸感,鼻端仿佛還聞得到少女特有的馨香,她那張俏臉,剛剛近在咫尺。他心下砰然,不禁在想自己是不是太久沒有女人才會如此?
誰知雲想容的一句話,卻如同一桶涼水兜頭澆下。
為何幫她?
因為情不自禁。因為不想看她被人所害。不想看她嫁給不希望嫁的人,尤其那人是龍椅上的那一位。
可他們的關系,並沒有這麽近。
他做的逾越了。更不該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拉進。他自己還有滿身的麻煩沒有解決,何苦拖她下水?
沈奕昀的眼神從迷茫,漸漸轉變為沉寂。那雙上挑的鳳眼中原本流光溢彩的光芒。一下子似被烏雲遮住。
她說錯什麽了?雲想容斂額抬頭看著沈奕昀。
沈奕昀道:“我還有事,六小姐慢走。”拱手瀟灑行了一禮。竟是不回答她的問題徑直回去了。
看著沈奕昀寬肩窄腰步履瀟灑的背影。雲想容愣了片刻,才帶著英姿和柳月走向去往內宅的東巷。
這個人也真夠莫名其妙,前一刻笑意盈盈,像是突然變得好說話了,說變臉立即就變臉。她不信沈奕昀會無緣無故的幫她的忙。可是,他剛才的樣子。明明是很受傷的,仿佛她的一句話,將他的好心踐踏了。
雲想容心裡長草一般,煩亂的眉頭緊鎖。走了沒幾步,鼻子又酸又癢,連著打了四五個噴嚏,便開始有些鼻塞了。
柳月擔憂的道:“小姐怕是惹了風寒,回去一定要先熬一鍋熱熱的薑湯來才行。”
雲想容用帕子抵著鼻端,囔囔的道:“你們也要吃一些,別被我過了病氣。”她的體質素來這樣,原先心情好時也不覺得有什麽,現在旁人沒事,偏只有她要病了,她的心情更差了。
可偌大人雲府裡,還有人比雲想容心情更差。
老夫人極在乎卦姑所說的話,到了傍晚用飯時也沒吃下幾口。一直等著雲賢回來好與他商議。誰知雲賢今日在外應酬,去醉仙樓多吃了幾杯酒,回到家裡原本有些晚了,下人們伺候洗漱更衣之後,雲賢倒頭就睡了。
老夫人盤膝披著件襖子坐在拔步床外側,瞪著呼嚕震天響的雲賢,心中暗道:“男人當真無論多大歲數,都是長不大的料,家裡頭的事就從來沒有上心過。她嫁給雲大同多少年,就操心了多少年,恐怕只有閉眼那一日才能斷了這份操勞。”
老夫人就想著次日在說。
誰知清早說了,雲賢一副不讚同的樣子,雖已老邁仍舊底氣十足的鄙夷道:“你們這些婦人就是沒事閑的。聽信那些人胡言亂語,難不成她要是說一句小六能克死全府裡的人,你還殺了她不成?當真是無知。”
老夫人氣的額頭血管直跳,她服侍雲賢一輩子都是小意溫柔,哪裡說過一句頂撞的話,只能憋著氣笑道:“侯爺說的是,是妾身杞人憂天了。”
雲賢心下熨帖,這才道:“你也不必抱著太大的希望,太后和皇后都是鄂國公馬氏一脈的人,后宮儼然就要姓馬了。莫說是后宮,就是前朝,皇上也忒給鄂國公體面,前兒馬皇后的侄兒因著吃醉了酒,將朝中大臣給打了,皇上還不是縱著馬家,隻象征性的處罰一下就罷了?頭幾年,我看皇上處處與鄂國公對著來,現如今,皇上卻是處處尊重著鄂國公。鄂國公一家已然是富貴齊天,不論是誰家的女兒到了后宮中,還不都要看皇后和太后的臉色?難道隻長得出挑,就能得皇上的青眼嗎?別傻了。”
之前那件事老夫人也聽身邊勳貴婦人說過,便不讚同的道:“大同,你聽妾身一句。咱們皇上是什麽人?你忘了當初他是如何登上大寶的?難道只是咱們家老三的從龍之功,皇上就沒有半分算計?你又忘了沈家是如何被滅的?如今皇上正值盛壯,滿心雄心報復,豈能是被嶽父給壓製住的人?莫說皇上那樣的心性,就是尋常百姓人家,有幾個女婿會願意嶽父將手都伸進自己的後院子裡去,連叫那個妃子伺候都要被管束?皇上就是要縱著馬家,等著他們出大錯呢!”
雲賢原本不耐煩,如今聽了老夫人的一番分析,卻覺得頗有些道理。如果事情真的按著老夫人說的來發展,朝堂之中必然會有一番動蕩。
他突然想到前幾天發生的一樁事。
他年事已高,有告老還鄉之意,那日去禦書房只不過稍又一提,皇上卻立即回絕了,並且婉言請他多留幾年,言辭誠懇又重視,感動的他之恨不能將滿腔熱血都撒給那識貨之人,就稱“老臣雖老邁,但只要皇上還有用得到臣之處,臣定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皇上聞言,很是感動的笑……
這一幕,雲賢聽了老夫人的一番話再想來,就覺得很是不一般。細數當朝權貴,能數得上數的,除了他們一門雙侯的雲家盛極一時,別人家雖也有,卻也不似如此興盛,不足以興盛到能與馬家平起平坐。
雲賢的面色一瞬變的沉重。
“夫人。你說的是。”
見雲賢臉色不對,老夫人忙問:“侯爺,您可是想到什麽?”
雲賢正色道:“此番咱們定要送孫女入宮,不在乎什麽卦姑怎麽去算,就只看皇上對咱們家女兒的態度。如果隻尋常對待,咱們就沒事。可若是聖眷不衰,咱們雲家怕會有麻煩了。”
雲賢說到此處,將那日禦書房的事與老夫人說了。
老夫人聽後顏色大變,連連點頭道:“侯爺穩住陣腳,咱們先做好心理準備,待妾身部署一番,明年即可見真章了,到時隨機應變。”
“也只能如此了。且若真按著我猜想的話,皇上也不會與咱們明說的。罷了,姑且看看結果吧。”
雖然雲賢這麽說,可老夫人心裡還是有些疙瘩。卦姑的一句命格不合,她極為在意,當日就另找了一位卦姑來家裡。
月皎來靈均閣請雲想容過去的時候, 雲想容剛吃了韓媽媽的一劑藥,發了滿身的汗,披著件淡紫色素緞妝花褙子斜靠在美人榻上看書。
“六小姐,老夫人說請您即刻過去一趟。”
雲想容心裡厭煩的很,鼻子不通,眼珠子扯著頭疼,她蹙眉揉著太陽穴問:“月皎姐姐,祖母那可說了有什麽要緊事嗎?”
月皎見雲想容滿臉病容,知她又病了,心裡好生歎息,好好的一個美人兒竟然是個病秧子,恭敬的道:“奴婢也不知老夫人有何事,大約是要緊的事吧,五小姐,七小姐這會子都先去了。”
雲想容給英姿使了個眼色。英姿立即去裡屋的妝奩中取出一根金銀絞絲的花頭簪來。那簪子是孟家珠寶鋪子的手工,花樣精巧別致,花蕊都是紅色的細小寶石,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雲想容道:“勞煩月皎姐姐走了一趟。”
月皎跟在老夫人身邊這麽些年,見過的好東西不知凡幾,眼見了這根簪子也喜歡起來,客氣的推辭道:“這怎麽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