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想容則不多言,跪的腰杆直挺,隻神色間有一些惹了老人不痛快的懊悔。
頃刻間,老夫人將兩人看的分明。
一個口不擇言,嬌蠻跋扈,出了事隻知哭鬧指責,不知反省,她一個眼神,潘姨娘一聲咳嗽,先前還扯著嗓子叫囂的人卻蔫了,隻敢腹誹。另一個穩重堅強,講話有條有理,不卑不亢。認錯避重就輕――承認惹她擔憂,卻自始至終都覺得五小姐該打,頭腦清楚,知道進退,懂得孝道。
打架而已,打都打了,該領罰領罰,又不是塌天的大事,她難道會要了誰的命?看五小姐那個先張揚後唯諾的樣子,還指望她做大事?
老夫人板著臉道:“嫣姐兒,卿卿,不知和睦姐妹,罔顧禮教,念在你們年幼,又是初犯,就罰你們將《女論語》抄寫十遍。”
雲想容面色平靜,早料到會是這樣,叩頭道是。
雲嫣容則是松了口氣,後又苦了臉。
老夫人又問:“今日在五小姐和六小姐身邊跟著伺候的人是誰?”
水荇和柳月一同到前頭來跪下。水荇眼裡已有了水霧,柳月則是白著臉,緊張的咬著下唇。
老夫人呵道:“小姐打架,你們不知勸解,沒有伺候周全,要你們有何用?!”
“老夫人恕罪。”兩人都連連叩頭。
雲想容聽老夫人的意思,竟是要攆他們出去。
水荇她不管,柳月卻是無辜的。雲想容忙道:“祖母,我和五堂姐打架,下人們怎麽敢動手拉扯呢,說到底都是孫女衝動,請祖母從寬處置。”
五小姐則是看了水荇一眼,並沒說話。
水荇低著頭,委屈的哭了。柳月也是低頭,卻有些感動雲想容自身難保還護著她,她心裡原本一丁點被帶累的無奈也消失了。
老夫人觀察了主仆四人,語氣又變的緩和,“不過,念在你們平日裡服侍的盡心,就罰你們半個月的例銀,回去要盡心盡力好生服侍小姐,可知道了?”
“是,奴婢知錯,多謝老夫人開恩。”
雲想容也跟著叩頭道謝,隻扣月例銀子好辦,她私下裡貼補柳月就是了。
事情處理罷了,老夫人揉了揉額頭,面上顯出疲憊之色。
眾人便都行禮退下。
二夫人剛要走,老夫人眉眼不抬的說了句:“老二家的留下。”
二夫人就知道事情不會這麽簡單,停下腳步畢恭畢敬的站著。
雲想容帶著柳月跟在孟氏的身後,與被潘姨娘牽著手的五小姐以及尉遲鳳鳴等人離開了春暉堂。
臨出門前,雲想容不自覺回頭看了一眼,就見四姑姑也避開了。可見老夫人定是有事與二夫人說。五小姐是二夫人的庶出女兒,身邊有人教說不好的話,老夫人哪裡能不在意?
從春暉堂到弄玉樓和琉瓔閣都是走一條路。潘姨娘卻拉著五小姐走的很快,遠遠的將孟氏等人甩在後頭。
孟氏則是牽著雲想容的手緩緩走著,沉默不語。
尉遲鳳鳴覺得自己也插不上話,
畢竟這是雲家的家務事,就與孟氏道了別,回前院去了。 到了後花園門前,就見孫媽媽、柳媽媽和雲娘正焦急的在門前打轉。看到孟氏和雲想容好好的回來了,幾人都松了口氣。
孫媽媽扶著表情有一些呆滯的孟氏擔憂的問:“夫人,老夫人怎麽說?沒事吧?”
孟氏愣愣的望著孫媽媽,半晌才找回神智,搖了搖頭。回頭吩咐柳媽媽:“你照顧著卿卿吧,我累了,去歇一會兒。”
柳媽媽這會子早已經心疼的將雲想容抱了起來,平日瓷娃娃一樣精致漂亮的小孩如今頭髮亂了,脖子上的抓痕紅腫起來,她連忙應是,抱著雲想容往裡頭快步走去,口中哄著:“好孩子,乳娘這就給你搽藥,搽了藥就沒事了。”
雲想容默不作聲的摟著乳娘的脖子,回頭望著站在琉瓔閣門前高挑豔麗的母親,那張堪稱絕世的嬌顏上滿是淒楚,身子微微有些顫抖,仿佛隨時都會倒下。這樣的母親,讓她絕望,讓她想起了前世聽說母親自絕的消息時的一幕:
她當時正在老夫人屋子裡道別,邱翦苓在一旁笑著,準備帶她去永昌侯府養育。
老夫人說:“……還是你識大體,畢竟是好教養家的姑娘, 卿卿交給你我也能放心。”
“母親謬讚了。媳婦年輕不懂事,往後萬事還都要母親提點指導。”說著送上了一個紫檀木的精致盒子。
老夫人笑著讓李媽媽接過去。
正在這時候,L瑩快步進屋,臉色發白的道:“老夫人,三夫……孟氏回興易縣的路上,投河自盡了。”
邱翦苓當場落了淚。
老夫人卻說:“一個罪婦,死有余辜。”
她那時七歲,已經隱約知道母親是被父親休了,現在又加上一個羞愧自盡,母親的一生就那麽結束了?
她不管不顧的衝了出去,像瘋了一樣大喊著“娘親,娘親”最後卻被雲明珠的乳母康孫家的攔住,被邱翦苓強迫帶回了永昌侯府。
爹爹當日沒有見她。
娘親死了,乳母也沒有跟著她,她身邊的丫鬟都是邱翦苓的心腹。
她被餓了一整夜,屋裡沒有燒地龍,也沒有炭盆火爐。她又冷又餓,哭著拍門,還被康孫家的訓斥不懂規矩。
次日見了爹爹,爹爹卻隻說往後要聽母親的話,從此以後,隻有逢年過節才有機會見他。每次聽說雲明珠得爹爹的喜歡,雲博宜功課得爹爹的稱讚,她都好羨慕。
羨慕久了,也就不在乎了。
她只在乎母親的死。那麽溫柔美麗的母親,怎麽可能犯了七出?怎麽舍得丟下她去了?
雲想容掙扎著跳下柳媽媽的懷抱,撒腿衝到孟氏身邊一把抱住她的腿,嗚咽著道:“娘親,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給你惹麻煩,娘親別走,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