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歸正傳,穆子期跟著安景然很快走到工作地點, 這是在城門口附近的位置, 人流量最多, 當頭的是三間寬敞的房間, 外邊的空地上站滿了排隊的流民。
穆子期他們從側門進入, 兩人進入一個小房間,房內還散發著消毒水的味道。這種味道穆子期很是熟悉, 大夏官方經常用來消毒。上初中時, 他們就在課堂上學過如何配制消毒水。
「你剛才都看到了,來的人什麼樣的都有,味道並不好聞, 說不定他們的身上還會有什麼傳染病, 所以咱們得學會保護自己。」安景然熟門熟路地打開一個儲物櫃,從里面拿出一件和前世白大褂類似的褂子遞給穆子期,「快穿上吧,喏,還有口罩, 這是一定要戴上的。」
穆子期趕緊接過來,看了下褂子的顏色,是灰色的,再摸摸布料的質地, 不厚不薄, 就是針線的縫制不佳, 似乎輕輕一扯就能把線給扯開。
「別摸了, 哈哈,這種灰褂子只是緊急趕制出來的,能勉強穿上就好,它們消毒過,十分干淨,你不要嫌棄,等咱們用過了,軍隊再打下另外的地盤,這些褂子還得再運過去給別人用呢,朝廷可是很節儉的。」安景然見穆子期的表情驚訝,就笑起來。
穆子期搖搖頭,沒說他其實並不嫌棄,只是有點驚訝罷了。他很快就回過神來,用最快的速度穿上灰褂子,戴上口罩。
安景然在旁邊看著他,上下掃視一眼,點點頭︰「走吧,咱們該干活了,你放心,以你的聰明,肯定能很快上手的。」
他說得沒錯,穆子期發現自己的確上手很快,才一會兒的功夫他就明白了自己的工作職責。
「姓名,歲數。」
「俺,俺叫李三子,今年,今年有三十個年頭了。」
「是哪里人?家里還有什麼人?族人在一起嗎?」穆子期繼續問,手中的筆不停,偶爾抬眼看一下站在桌前的人。
衣衫襤褸,骨瘦如柴,頭發打結,又亂又髒,即便離他有一米遠,身上的酸臭味依然隔著口罩影響他的嗅覺。
這人說是三十歲,但在穆子期看來,說是五十歲都有人信。
「俺是從葉梓縣扁擔鎮李家村來的,家里只剩下俺爹,俺娘,俺媳婦和二兒子,俺大兒子和小兒子都被土匪殺死了。」說到這里的時候,挨他腳邊的黑小子低著頭不語。
穆子期一一記下,再繼續詢問,這人說話的口音和舉止還算是不錯的,大概是見過一點世面,會說些官話,而且他本身夾雜的方言自己能听懂,溝通不成問題。每次遇到這種能溝通的人他是最喜歡的,畢竟效率會高一些。
如果遇到那些只會說方言,不會說官話的流民,那就需要旁人來幫忙翻譯了。
「就站在這里,不許靠近!」那李三子探頭往這邊看,立即引起旁邊士兵的呵斥。
現場是有官兵維護秩序的,除了以防流民搗亂傷人外,也是為了提高工作效率。在流民來登記信息之前,這些官兵會事先讓他們排好隊,並讓同一族的人站在一起,便于分辨和登記。
做到後面一項並不算難,主要是這個時候的人逃荒或逃難時都喜歡和族人或親戚老鄉湊在一起,他們剛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肯定會抱團取暖。
「官老爺,俺沒靠近,俺就想看看這位官大人寫的字。」李三子縮縮腦袋,吶吶地回道。之後就不敢再亂動了。
「還有什麼補充嗎?」穆子期又問。
李三子搖搖頭。
「下一個。」穆子期高聲喊道。
……
不到一刻鐘,穆子期就能上手了。面對安景然的贊美,穆子期高興的同時又有些異樣。
大夏對于流民的歸置早已有一套成熟的方案和流程,當地的最高負責人只需因地制宜,稍加改動就能立馬行動起來。
穆子期感受到大家工作時的有條不紊,心情有些復雜。
這樣的場面何等熟悉!七年前他們一家就經歷過這樣的場面,先是排隊、登記姓名戶籍等相關信息,之後是分性別去洗澡、剃頭、消毒等。他所現在承擔的工作是其中一個環節,只是面對這些流民,他再一次感受到這個時代平民生活的不易。
懷著這種復雜的心情,傍晚時,穆子期終于結束一天的工作。事實上,城門還有一批流民尚未登記,他們只能在棚子里暫時居住,大夏官方每天都會施粥,不會讓人餓死,其中有生病的還會給予醫治。
把灰褂子放回儲物櫃,穆子期把口罩放回兜里,準備拿回住的地方清洗。
今晚用肥皂洗一下,晾一個晚上就能干了。
「怎麼樣?覺得累嗎?」安景然笑著問他。
穆子期搖搖頭︰「還好,今天是第一天,不算累。」他一向精力充沛,相信再經過幾天的休息,以後不會輕易感到疲憊。
「今天你的態度很好,不過等干個幾天你就會習慣,態度也會變。記得我剛剛開始做時,想到之前培訓時,老師們說過待人要親切,讓來到安置點的百姓覺得安心,我照做了,可沒過兩天,我就發現自己的脾氣越來越暴躁。
要不是我能控制自己,有時候我都想罵人了。嘿,那些人連話都說不清楚,聲音又小,說的還是他們自己的土話,我根本听不懂。還有,他們有時半天憋不出一個字,你一說大聲點,他們又不敢說話了,哆哆嗦嗦的,恨不得跪拜下來。當時任務重,隊伍排得很長,我總是要忙到天黑……」旁邊另一位積年吏員插嘴說道,語速很快,稱得上是滔滔不絕。
他是從福省抽調過來的,姓曾,年約三十七八歲,這次是想更進一步,要不然不會放棄福省安逸穩定的生活,選擇來到佔領地。
三人之中,安景然雖然年紀比曾吏員小,可他才是組長,管著他們兩個人。
「人太多了,的確會心生火氣。」安景然點頭道,「說是態度親切,其實咱們不罵人不違反規定就行了。當然,如果能做到態度親切,那是再好不過,做不到只能這樣了。」他說的違反規定,其實就是收受賄賂或以權謀私。
不要以為這些流民都是苦哈哈的百姓,他們之中還隱藏著一些富戶,這些富戶的來源復雜,除非有人舉報或說出他們的身份,否則只能按規定接納。而這些富戶為了拉近關系,總是喜歡用錢財來開路。
要不是身邊到處都是自己人,又離桌子離得較遠,穆子期有理由相信,他們能用最快的速度,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錢塞進自己的手里。
穆子期和曾吏員點頭表示贊同,態度差不離就行了,只要工作能做好。
「子期才來一天就能上手,不愧是夏國大學出來的,和安賢弟一樣厲害!」曾吏員看向穆子期,贊揚道,「我看到你寫的字了,工工整整的,一目了然,寫得那是又快又好。話說回來,你們大學出來的學生,個個厲害,我都听別人夸過了。」
「曾叔過獎了,這是基本功而已。」穆子期微微一笑。
「師弟的確上手快。」安景然也頗為滿意,見曾吏員還要夸獎,就轉移話題,討論今天工作中出現的問題。
穆子期暗暗松了口氣,對方的語氣太過于夸張和熱切,讓他有點不適。
等到了路口,曾吏員這才和他們分開。他們住的地方不同,吃飯的食堂位置也不同。
「這位曾干事能力不錯,就是性格油滑了點,其實人不壞。」安景然笑道,他住在穆子期等人隔壁,飯是一起吃的。
「我記下了。」穆子期面露感激。對于別人善意的提點,他心懷感恩。而且他旁邊的這位安師兄,這才一天的時間,就讓他覺得對方的能力很強,能冷靜地處理突發事情,思路清晰,還和其他人關系良好,人緣非常不錯。
比如現在,他們在走回寢室的路上,就有不少人和他打招呼,連帶著自己也跟著認識了一些人,大家會互通姓名。
來到食堂,穆子期看到食堂的雜工恰好端上一盆剛炒好的青菜,顏色綠油油的,看起來頗為喜人。
一大碗白米飯,一條咸魚,一勺青菜,一個煮雞蛋,這就是穆子期的晚飯。
來到飯堂後,安景然遇到熟人,和別人坐在一塊兒說話去了,所以他就另外找個地方坐。
中午不能休息,他們三人都是輪流回到食堂吃飯,而中午的飯菜只有一點點肉沫,沒有晚上的飯菜豐盛。
穆子期胃口大開,剛吃下幾口,就看到嚴日初端著自己的飯盒走過來了。
「怎麼你的雞蛋比我的大?」嚴日初在穆子期旁邊的空位坐下,探頭看了一眼,「這不公平。」
穆子期沒理他。
「難不成真的得看臉?嘿嘿,一定是分菜的大嬸看你長得好,就給你一個大雞蛋。」嚴日初又嘀咕道,這種類似的事他早就遇到過了,也就隨口一說而已。
「你干的是什麼活?」穆子期見他不再說不著邊際的話了,就開口詢問。
「別提了,今天可把我給累壞了,我進的是財務部門,里面積累了不少活兒,要重新做賬,我估計要弄很長時間。」嚴日初立即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