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路時精神是緊繃著的,只有中午太陽最烈的時候休息,這時候大家大都是有氣無力,皆癱軟在行李上。這時也有族人在值守,穆子期才會稍稍松懈一點,讓自己在睡夢中迅速恢復體力。至于夜晚休息,一般是最危險的時候,不夸張的說,睡覺都是張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個時候餓瘋的人幾乎是沒有理智的,白天可能還會有人看到他們身上帶的武器不敢亂來,但到了夜晚,人們心中的惡念會無限放大。
穆子期他們遇到個幾次,對方是靠著人多勢眾才敢找他們的麻煩,幸好他們一直很警醒,提前發現後很快就組織起來反抗。
那一夜,穆子期手中的長弓直接射殺了不下十人,最危急的時刻,他們是全族的男女老少都拿著手中的扁擔、鋤頭、鐮刀、石頭直接打砸,直到把賊人殺怕了,穆子期等人松懈下來後都沒來得及後怕,就要投入到傷口的包扎中。
一個多月後,因為生病、受傷等原因,整個穆氏家族的人數從三十七下降到三十三,其中五爺爺穆多銅的大兒子和年紀最小的兩個孫女都死了,在賊人來時,五房的二嬸只顧著保護唯一的兒子,讓自己的女兒不小心滾出安全圈送了命。
至于另一個小孫女是年紀太幼小,三歲多的她本來身體就不怎麼好,再跟著走那麼久,在生病後無藥可救。和她有同樣遭遇的還有三房的小孫子,同樣是生病夭折。
穆子期當初只買了一點常用的治風寒的藥材,剩下的全是預防疫病的,比如蒼術、木香、蜀椒、降香等。現在眼睜睜看著孩子停止呼吸,即便他知道就算買了藥材沒有大夫也不一定有用,但他還是覺得遺憾。
大概是路上見慣了死亡,在四人死後,大家在偏僻處偷偷幫忙挖個坑埋下,親屬再哭幾聲也就作罷了,傷心還是有的,但只能埋進心底。糧食的逐漸減少,還有越來越干渴的喉嚨,讓哭泣成為一種奢侈的行為。
保存體力,一定要走到有糧食的地方!一定要活下去!
這是所有人的信念。
和流民的戰斗他們一般處于優勢,有體力有武器的他們面對那些枯瘦如柴、有氣無力的饑民可以說是以一當十,只是戰斗後飯量的增大卻讓大家心疼得厲害。
他們最怕的還是亂兵,這些亂兵一般是軍隊或官府失散的兵丁,有些人受過專業的軍事訓練,他們身上還會有兵器,個別竟然穿戴有盔甲。一般流民遇到這種情況不是被搶光糧食就是被殺光。
穆子期他們走得小心翼翼,輪流派出族人到前面查看情況,就這樣還差點被十幾個亂兵追上。要不是對方沒有馬,剛開始就離得較遠,穆子期還用長弓不斷回頭騷擾,加上有人幫忙,現在肯定被追上了。
「行了,行了,他們已經追不上了,慢點走。」穆子期氣喘吁吁說道,回頭察看了一遍又一遍,發現那幫人早已不見蹤影。
眾人一听,腳步終于慢下來。事實上,跑了那麼久,要不是生命受到威脅,大家早就受不住了。
過了一刻鐘的功夫,穆子期又讓人去察看,發現沒有人跟上,相反,慌不擇路之下,他們和大部隊走散了。
幸好自己懂得一點地理知識,分得清東南西北。
穆子期暗忖,見狀就讓大家停下休息,自己也趕緊跑到老葉氏身邊,問道︰「阿奶,你們沒事吧?」
「沒事。」老葉氏捶捶腰肢,把韁繩放下,拍拍有氣無力的毛驢,慶幸道,「幸虧咱家毛驢跑得快。」沒錯,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老葉氏已經學會了趕驢車。
穆子期看著毛驢身上的鞭痕,心想能不快嗎?它的生命也受到威脅啊。
這時候,其他族人圍上來了,大家把驢車解下讓毛驢休息,又趕緊把布簾掀開,只見里面躺著一堆小孩子,個個捂著腦袋。
現在車里已經沒多少糧食了,空出來的地方正好讓小孩子搭乘。
發現孩子們大都只是頭被撞到,大伙兒稍微松了口氣,沒受傷就好。
穆子期喝了口水後才跑到正在喘著粗氣的少年面前,感激地說道︰「劉大哥,方才多謝你們的提醒和幫忙,如果不是你們,咱們就要和那些亂兵打一場了。」
站在他眼前的是兩男一女,大的少年才十七歲,小的那個是十三歲,女孩年紀最小,和自己同齡。他們身上的衣服已經看不出什麼顏色,基本算得上是衣衫襤褸,加上身上濃烈的汗酸味,看起來狼狽極了。
不過十幾天沒能用水擦拭身體,大家身上的味道其實差不多,誰也不嫌棄誰。
「沒事,好不容易遇到認識的人,能幫到你們,我們也很高興。」劉延知謙虛地搖搖頭。
「劉大哥,你們怎麼會出現在這里?我記得你們當初走在咱們前面。」他記得清清楚楚,從寧安縣出來時,劉家的馬車在他們前面。
劉延知的父親劉家主有一身好武藝,在外面闖蕩過,後來父母老了,就回到家鄉開一家鏢局維持生計,順便奉養父母,成親後還生下眼前的兩兒一女。
寧安縣地處偏僻,其實鏢局的生意並不好,不過劉家主身上有真功夫,縣里就有家長送小孩到鏢局學武,學成後再到州府找個家丁或者護院的活計,比在地里刨食強十倍。還有家長為了讓孩子強身健體也送過去,因此劉家的鏢局能維持二十年,一直沒有關門。
穆子期六歲開始習武,老葉氏為他找的師傅就是劉家主,只是他沒有正式拜師,是屬于銀貨兩訖的關系,不過兩年的學習時間到底有幾分香火情,和劉家主的兩個兒子也踫過幾次面,還算熟悉。
之前出城時有馬車的就是他們,他們人多勢眾,跟隨的人大都是劉家主收的徒弟或鏢師,里面的婦孺是他們的家眷。
那時穆子期一眼就認出是劉家,只是想到自己到鄉下住了兩年時間,感情到底生疏了,就不想上前打擾。
更何況,當時他簡直是驚弓之鳥,生怕被人認出他是穆懷恩的兒子,加上是非常時刻,這種情況下去找別人,這不是給人家添麻煩嗎?于是就當做看不到。
馬車比他們的驢車跑得快,何況對方大都是青壯,怎麼現在反而和他們踫到一起?
這邊廂,劉延知听到穆子期的問話,忍不住苦笑︰「唉,一言難盡,我爹娘和祖母已經不在了,劉家如今只剩下我們三兄妹。」
穆子期愕然︰「劉鏢頭的武藝那麼好,為何會落得……」如此下場?
「樹大招風。」劉延知倒是有問必答。
他說這話時,旁邊的劉延舟和劉小妹悲痛的表情頓時一變,充滿了恨意。
穆子期微微一驚,再通過交談,這才明白事情的經過。不外乎是劉家車多人多,運的糧食更多,加上劉家主為人有一副熱心腸,踫到熟悉的人會救助一番,多的給不了,幾斤粗糧是可以的,沒想到有人卻為此嫉恨于他,竟然引狼入室,和一伙兒亂兵里應外合之下劉家損失慘重。
荒野中的野狼一旦露出弱點,其他野獸自然會撲上來趁機要命。劉家即便逃過一劫也逃不過第二劫,連接不斷的亂民找上門來,最終在一次混亂的沖突中,整個隊伍失散了。
劉家三兄妹是劉家主拼死保護才得以脫身,他們現在除了一袋三十斤的粗面,別無長物。
「我們兄妹三人都懂些武藝,只到底勢單力薄,所以就想著跟在你們身後。子期你放心,我們不要吃的,我們自己有。」劉延知說出自己的目的,想了想,語氣有些羞赧,「我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當初逃出來的時候除了這袋糧食其他什麼都沒帶,如今要找你們借水。」
穆子期對此早已有猜測,不是這個目的的話,他想不出對方為何要跟他說那麼多廢話。至于水,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行走,他們發現越南下水就越容易找,所以倒是可以給他們一些,到底認識一場,小時候劉延知也指導過他練武。
「好,你們的來意我明白了,這事我無法做主,我先給族里說一聲。」穆子期朝他們歉意一笑,亂世的人心可怕,別看他和對方一副相熟的樣子,其實族人都分布在周圍豎起耳朵听。
「我們明白。」劉延知一听,覺得理所當然,就帶著弟弟妹妹到離穆家不遠的地方蹲下。
這邊,穆子期和穆多糧他們商量,大家意見不一,只是想到族中的幾個青壯在前幾次的沖突中已經身上有傷,如今都是強忍著。思來想去,大家到底還是同意了,而且人家剛剛幫過自己。
于是,等簡單吃完干糧,跟在穆家後面的就多出了他們三兄妹。穆子期輪流派族人和他們一起走,也不怕他們搗鬼。
就這樣一連走了半個月,在即將吃光糧食前,他們終于走到了可以和自己交流的村莊,看到了許久不見的綠意。
眾人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