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鎮有船南下的消息是他從之前干活的大戶人家嘴里無意中知道的,這里也是偷渡到南國的最佳途徑之一,普通百姓並不知道,知道的人也不會大肆宣揚,而且這還是最近才出現的。
為了不出意外,劉延知還多方打探一番,特意到城中消息最靈通的鋪子去打听過,真實性很大。
其實穆子期早已問過這個問題,打听消息的錢他還出了一半,要不然他不會那麼輕易就決定離開,速度還那麼快。現在他再問一遍,只是心中略有些不安而已。
「大郎,你放心啦,像我哥說的,大不了咱們就在清水鎮停留,萬一是真的呢?怎麼看都是南方那邊好,听說一過去就能分到屬于自己的土地,那里還很繁華,你單看從那邊流過來的布料就知道了。」一旁的劉延舟插嘴道,他長得濃眉大眼,臉上時常帶著笑容,此刻的神情充滿了躍躍欲試。
他說的是前不久從南方那邊流入的布料,質量好,花色多,看起來一模一樣,而且價格還不貴,據說同等質量下,比沒有發生災禍前的江南布料還要便宜。
穆子期眼睜睜地看著這些布料在縣城刮起一陣風,大受歡迎。
「這大概就是工業的力量吧?」穆子期暗忖,這些一模一樣的布料一看就知道不是人工織出來的,應該是機器所為。他沒想到的是,南方那邊這麼快就把紡織機利用起來,又听說這些布料更多的是銷售到南洋或其他國家。
他們應該賺了不少銀子,這些人真厲害!穆子期真心感嘆。
真穿越了才知道自己的野心太大,才能太低。他雖是理科生,可高中、大學學到的知識大都記不清了,能有一個大概印象已經是他記憶力好的緣故。
剛剛記起前世時,他還曾經暢想過,自己以後會不會成為什麼開國皇帝或取得什麼王爵之類的,那時還想過自己要不要丟掉節操,多納幾個漂亮的姑娘……現實很快給他一擊,單是這些接踵而至的天災人禍就讓他差點應付不過來,一個應對不好把小命丟掉都是正常的,更別提要從中拉人入伙趁機壯大了。
看來自己到了這里,本質還是一個普通人。他的智商、性格、學識、為人處世都沒有發生明顯的進化。
至于娶妻……經歷過穆懷恩和葉氏的事,穆子期覺得自己以後再多招惹一個女人,他是嫌日子過得太好而自找麻煩。
說來說去,反正此刻他對南方那邊鬧出來的動靜極為佩服。
幾人一路上沉默地走著,又輪流跑前跑後去打探情況,一晃眼就到了中午,他們開始尋找停留的地方稍作休息。
這方面他們的經驗很豐富。
「咦?怎麼有人和我們走同樣的路線?」劉延舟跑到隊伍前面去打探,一回來就說道,「是不是他們也去清水鎮避難?」
穆子期和劉延知對視一眼,劉延知就問道︰「人數多少?可是良民?有什麼行李?知道是什麼人家……」一連串的問題脫口而出。
「人數和我們差不多,面相很熟悉,似乎在城中哪里見過。」劉延舟擰眉苦思,「應該是開鋪子的。」
「只要不是賊子亂民,不要緊。」穆子期等人一听就松了口氣。這個時候,他們最怕的是有人搶劫了,幸好開春林縣城外的那些流民不知跑哪里去了,而林縣到清水鎮的路線一向比較安全,要不然他們可能還要雇佣鏢師。
幾人正說著話,陳香從隊伍的後面跑回來,又說他們的後面同樣有人拖家帶口和他們走同樣的路。
這話一出,幾人面面相覷。
看來消息靈通的不止有他們,不過轉念一想,那自己先前的決定不就是對的?而且路上的人多,安全性也要大一些。
見此,穆子期走回老葉氏旁邊,把事情說了一遍。
「那你大奶奶他們留在縣城豈不是真的有危險?」老葉氏皺皺眉,又揮手抽了一鞭驢子。
是的,這次他們重新出發又花錢買了一頭毛驢,之前的那頭毛驢起了很大重要,這次自然故技重施,只可惜眼前的這頭驢子沒有之前的那頭溫順,總要被鞭子抽著才能好好走路。
「之前我們不是勸說過了?可是大爺爺他們怎麼都不願意走。」穆子期還是覺得遺憾。
老葉氏聞言,只能無奈地嘆了一聲。他們這些出來的人也不一定會安全。
既然知道有人和他們走一樣的路線,穆子期等人的警惕性更加提高,所幸一路上平安無事,大家各自保持著距離,最後竟變成了同時休息同時趕路。
好不容易,他們在走了三天後終于到達清水鎮。
穆子期對這個鎮的第一印象還不錯,首先一個就是整潔,鎮子並不大,房屋有好有差,但路上鋪的是青石板路,路上的垃圾很少。然後就是安靜,看得出這里居住的人不算多,大家出出進進說話的聲量都不大,也只有孩童在打鬧時發出的尖叫聲大一些。
看到穆子期等人到來,在鎮口大樹下閑聊的居民似乎並不意外,反而很快就有人迎上來。
「你們是過來坐船的吧?」來人看起來一臉的精明,大約三十歲出頭的樣子,紅光滿面,中年男子一上前搭話,其他人就退下了。
只听中年男人笑眯眯說道,「現在船還沒有來,你們是在鎮外面等還是在我們這里租房?」
「您貴姓?」穆子期第一個迎了上去。
「哈哈,我這樣的人哪有什麼貴姓?哈哈,免貴姓陳,你們叫我老陳就好。」中年男子連忙擺擺手,似乎看出穆子期等人的疑惑,笑道,「這兩天來我們這里坐船的人不少,我們一看就知道了。」說著還看了一眼穆家的驢車,這次沒有車棚子,只是在糧食上面鋪著兩層油布,穆子清和穆圓圓則蓋著半舊的棉被取暖。
「那下一趟船什麼時候才會到?」穆子期忙追問,他有些失望,原先以為一到這里就可以馬上坐船離開,沒想到還得等。
「上一艘船剛剛離開不久,下一艘還不知道啥時候能來,海上的風浪不好說,這里的船來不來沒有確切時間。」老陳似乎很郁悶,「不過最近每個月都會有一艘船路過這里。」
打听到這樣的消息,穆子期等人只能無奈接受了。不想露宿街頭,穆家就和劉家一起租了個小院子,租金交一個月,價格比縣城還貴,竟然要一兩銀子。
知道人家這是趁機抬價,可穆子期等人對此沒有辦法,再瞧不到兩炷香的功夫,鎮上不知從哪兒又來了兩撥人。
等過了幾天,鎮上一改之前的平靜,變得嘈雜起來。隨著人流的增多,各種各樣的消息不斷傳來,穆子期等人因此知道了不少消息。
比如林縣附近的一個縣有不少人近日突然生病了,上吐下瀉,有大夫確診為疫病,如今生病的人已經被隔離開來,又有哪家的人染上時疫,家人不肯送去隔離,結果一家十口人統統被染上之類的……
穆子期一直想知道的消息也有了,當他听到林縣同樣大面積染上時疫時,心里頓時萬分擔憂。
老葉氏在租來的房屋里拿出穆多田——也就是他親爺爺的牌位,一邊上香一邊喃喃自語。
穆子期湊在旁邊听了幾句,不外乎是讓爺爺保佑,親人健康平安之類的。他又看了看牌位旁邊放著的兩個小木雕,雕工很精巧,用黃楊木雕刻而成的兩名小童神態可掬,表皮已經被磨出一層包漿。
他知道這是兩位小伯伯,兩人因為幼年夭折,雖是入了族譜,但不能葬入祖墳,所以老葉氏一般會隨身攜帶兩個木雕作為思念的對象。
他此刻看著老葉氏在煙氣繚繞升騰中顯得格外寧靜的眉眼,暗暗下定決心︰自己以後也要練習木雕。
只是想到如今倍感煎熬的日子,他又覺得起碼要等日子安定下來才有興致培養新的興趣愛好。
這一等就是十三天,在這段時間,無論是穆家、劉家還是鎮上的外來戶,大家都顯得十分焦灼,因為不斷有令人驚恐的消息傳來,知道這次的時疫來勢洶洶,某些地方得病的人已經達到了很嚴重的地步,偏偏藥材有限,大夫稀少,朝廷的動作緩慢……死不死,只能靠運氣或自己強行熬過。
這下子,清水鎮開始恐懼起來,他們這才知道為何這麼多人拖家帶口前來他們這里。
穆子期發現房東對他們沒有了以前的熱情,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要不是他和劉延知不好說話,指定會把房租提升,說不定還想把他們趕走。五天前,清水鎮已經不再接待外來人口,生怕生人身上有疫病導致傳染。
在這種煎熬的氣氛中,船只靠岸的消息傳來,眾人不由得暗自欣喜,但一听到船票的價格從原先的五兩飆升到十兩一個人,頓時大吃一驚,等回過神來,變得憤怒至極。
「你們不坐也可以,我現在是冒著風險的,誰知道你們有沒有病?」賣船票的人卻神情鎮定,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上頭又沒有規定我們在這里運人,哼,要不是我好心給你們指出一條生路,你們就在岸上等死吧,看是你們命大還是疫病厲害。」此人似乎知道一些消息,說著說著就不耐煩起來,「這是最後一趟了,我們回去再也不出來,你們去遠一點的地方看看就知道了,那里簡直是人間地獄。」
說到最後,臉色也跟著不好看起來。
「上不上,不上的話我們馬上就開走。」那人催促道,語氣逐漸變得不耐煩。
穆子期在人群中間站著,想了想,還是第一個上前報名,在他之後,有幾戶人也跟著一一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