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年就來過我家, 反正咱們兩家離得近, 明天去過你家,我再回家看看。」嚴日初又加了一句,說的是穆子期跟著縣衙的人去豐收村的事。
穆子期嘴角一彎,眼里帶著笑意, 問道︰「真的要去?我到地里干活可不管你們, 不會陪你們玩。」
「當然, 我說過了不會妨礙到你,你該干什麼就干什麼,不用多理會我們。」季無病加重語氣, 很是鄭重。
「行,那可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呀, 哈哈,好, 咱們就明早大約辰時三刻在城門口集合, 我到時會趕牛車回家, 如果你們等我下午一起回城, 咱們就一起,不過阿初要回家的話, 估摸著你們得自己趕車,我要到傍晚才回程,有時甚至會在村里住一晚上。」穆子期見他們真心想去, 思忖了會兒, 發現明天的任務也不重, 村里還是很安全的,就爽快答應了。
再者,清溪村的景致其實並不差,在郝村長的整治下,屋舍儼然,大家各自分有清潔的責任區,要定期清掃,完全沒有以前鄉下常見的髒亂差。沒辦法,誰讓大夏的統治者有潔癖呢,大佬們就喜歡看到城市和鄉村都是干淨整潔的。
季無病和嚴日初一听,很是高興。
大家各自告別後,穆子期慢慢地往城北的方向走去。
此時距離買下城北那塊荒地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個多月,穆家還欠著錢莊的債務,沒有還完,倒是沒有想過蓋房子的事,畢竟老葉氏現在是想蓋兩層的小樓,粗略算一算,起碼要六七十兩銀子,家里暫時沒有能力拿出這筆錢。
不過現在有錢的人越來越多了,上個月從福省那邊遷來一批流民,他們中有銀錢的,干脆就到縣城買地皮蓋房,或者直接買房,倒是把那塊荒地買得七七八八,如今正處于熱火朝天的建設中。
穆子期有空會去看一看,主要是為了防止有人蓋房子蓋過界,畢竟這世上什麼樣的人都有。他可不想有人佔用自家的地,之後再去縣衙跟他們扯皮。
「子期,你來了?」剛走到地皮附近,穆子期就听到前方傳來自己熟悉的聲音。
「丁叔!」穆子期抬眼一看,見是農部的丁吏員,臉上頓時綻開了笑容,他快走幾步,問道,「丁叔,你怎麼也來這邊了?」
丁吏員也是滿面笑容,指指前方正在蓋房的人群,笑道︰「這戶人家的房快建好了,現在要買我們農部直屬作坊的花木,我就正好跟來看看。」當然,還有另外的公務就不便說了。
穆子期自然不會去詢問,他點頭道︰「在院子里種點花草是挺好的,不過我看大多數的人都是種些菜。」縣里的居民也不是個個過得好,總有精打細算的人家自己在家種菜的。
「這戶人出手大方,听說是福省那邊過來的土財主,他們住不慣鄉下,就跑到縣里買房了。」丁吏員神情有些古怪,有著幾分羨慕和鄙夷,「這家的女兒可是生得花容月貌,正好被軍中的某個軍官看中了,要不然他們可不敢這麼張揚。」
穆子期贊同,雖說他們大夏對官吏管得嚴,嚴禁貪腐,但水至清則無魚,總有人會頂風作案。
不過,福省?
「倒是和我們家離得挺近,對了,他們家貴姓?是福省哪里的?可去過林縣?」穆子期看了看,連忙問道。
這戶人家建的房基本上和自家是面對面,中間就只隔了一條道,以後可能是門對門,不過對方買下的土地比自家多一倍,估摸著要不是縣衙不肯同時賣那麼多土地給一家,他們可能還會買下更多。
「好像是……嗯,姓花,至于是哪里人士,我倒是沒注意看,待會你可以去問問。說起來,你們家買這塊地皮算是買對了,位置不錯。」丁吏員心里羨慕,臉上也帶了些出來,「這才幾個月的功夫,同等大小的地皮就高了幾成,你現在把這塊地賣出去,喊價一百五十兩都有人要,想想看,做什麼事能這麼快就賺得四五十兩?」
當初穆子期買地皮,其中有道手續還是托他去辦的,那時他怎麼就沒想過順便買一塊呢?不過想想自己的宅院,已經夠住了,就不再多想。
「運氣比較好。」說到這個,穆子期心里高興,的確,這才五個月的功夫房價就上價,說明他們家的眼光和運氣都不錯,豈能不高興?
「該買的都買了,以後價格大概也升不到哪里去,人家有錢的,大都是跑到明州府去買,听說那里人多得很,人煙稠密,今年征收的稅在整個大夏排在前列。」穆子期想到租給他們店鋪的張房東,對方去了府城覺得開銷大,又見人流量多,閑不住,就繼續開了家餃子店,生意比在縣城的時候還好。
去年除夕他們回來過年,那股高興勁可是怎麼都掩飾不住的。
穆子期明白,明州府路修通了,又開通了水路,經濟總量上去是正常的事,連他們平安縣都沾了光,這里的經濟作物賣得快,大家的日子好過不少。
「那倒是有可能。」丁吏員一听穆子期說起府城就雙眼一亮,如果能調到府城就好了,對整個家族都有好處,可惜暫時沒有找到門路。
他看了看俊眉修目的穆子期,有這引人注目的相貌,有這挺拔的身材,加上成績又好,眼前的少年以後的前程定然不差,起碼比自己好,想留在府城是輕而易舉的事,指不定還會被什麼大人看中,把愛女下嫁。
對于這類的事,丁吏員心中有數,為此,即便他再欣賞穆子期,家里有一位適齡的女兒,他也從來沒想過把女兒許配給對方。
穆家以前是書香之家,有些底子在,不好糊弄。
和丁吏員又交談了幾句,穆子期就再也按耐不住了,和他說了一句,就立即跑到花家去,好不容易才在人群中找到花家在工地上的主事人,詢問起穆氏族人的消息。
「我們雖然經過清水鎮,但我家不是本地人,沒有去過林縣,不認識姓穆的人家。」花家主事的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看起來相貌堂堂,對穆子期的詢問倒是很有耐心,「听說前幾年林縣發生一場大瘟疫,不少人四處逃散,那里幾乎成了一座空城,不知道後來有沒有人逃回去住,你想要找到親人可能會很難。」
他剛才可是看到眼前的少年和一位吏員聊天,看他們臉上的神情,說明他們是相互認識的,而且關系還不錯。
穆,姓穆的?他的腦子快速思考起來。
又見穆子期瞬間流露出失望的神情,花主事有些同情,前幾年的災難導致不少家庭妻離子散,親朋好友各自分散,這次他們家剛在本地落腳,就有不少人上門詢問情況,都想找到自家的親人呢。
穆子期的確很失望,新來的流民來到縣里後,他就去縣衙托關系把流民的名單看了一遍,沒有發現族人的消息,這次來找花主事說話,其實心里也沒有抱多大期望,只是听說他們走後林縣發生大範圍的瘟疫,他的心就提起來。
凶多吉少!這是他的一個反應。暫時不能跟老葉氏說!這是他的第二個反應。
穆子期回過神來,對花主事表示感謝。
「對面那塊地是你家的吧?那以後咱們就是鄰居了,真是有緣。」花主事終于想起了什麼事,就自我介紹,穆子期這才知道對方名為花智博,是花財主的二兒子。
穆子期和他交換姓名,又把本縣的情況簡略說了下,就想告辭。
「大夏治理國家的手段不錯,一路接觸,我們家發現這里的官員對待百姓的態度和大金完全不同,唉,早知道我們家就投奔過來了,不會拖到現在。」說到最後,花智博似乎很是遺憾,對于大夏大加贊賞。
穆子期不知對方的真正想法,不過對方在贊美這個國家,他與有榮焉,就多說了幾句這才告辭離開。
回去後,穆子期不露口風,老葉氏問起也只回答道︰「奶奶,說不定大爺爺他們被分到其他地方,如果他們收到咱們的信,等安頓下來一定會找過來的。反正只要他們還活著,咱們總能慢慢尋找。」
「只能這樣想了,多來幾個族人就好了,有事有人幫襯。」老葉氏嘆了一口氣,這批流民是從福省那邊過來的,之前以為能打探到什麼消息呢,沒想到一無所獲。
兩人正相對無言,穆子期正想去收拾明天回村的東西,就發現自己的小腿被人抱住了。
「小遠?」穆子期低頭一看,發現是陳承遠,見他黑溜溜的眼珠子直盯著自己,圓胖的小臉露出笑容,心下忍不住一軟,就把他抱起來親了一口,「你什麼時候溜進來的?怎麼不和你娘在一起?」軟綿綿的小身體抱起來真舒服。
還差一個月才滿兩周歲的陳承遠傻笑起來,他用小手摸摸穆子期的臉,口齒清楚地叫了一聲︰「表叔……」
「你爹娘呢?」因為穆子期明天要回村,陳香今晚上干脆就不回去了。
「爹爹和娘親在講話,娘親在哭。」陳承遠小臉一皺,手指抓著穆子期的長發不放,有些不安。
是的,他留的是長發,沒辦法,傳統觀念作祟,這不是剛進入大夏被強制剃頭的時候,現在到大街上一看,留著短發的幾乎都是新來的流民,那些在本地住了幾年的人不約而同蓄起了長發,除非是頭上生瘡,或者有什麼毛病才會剪短或者剃光。
穆子期嘆了口氣,主要是官府並不強求,可能他們覺得身穿長衫或錦袍的人,如果是短發會比較難看吧。
「又在吵。」老葉氏微微皺眉,她側耳傾听了一會兒,神情有些不悅,「再怎麼吵都不應該被孩子看到。」她看向陳承遠,見他似乎沒有受到影響,這才松一口氣。
「依我看,瑞珠還不如同意陳香去當兵,萬一真能混出頭,以後小遠的前程也會好。」穆子期沉默了半晌,終于開口,「陳香還年輕,心里有想法是正常的。」
幾個月前劉延知來信,穆子期等人這才知道他在軍隊立功了,已經當上什長,手底下管著二十號人,算是有了前程,不會滿兩年就被軍隊喝令退伍回家。
消息一傳回來,陳香就心動了。他早就想去當兵,但之前是有瑞珠在等著,成親後瑞珠迅速有孕,他不好丟下妻兒去從軍,只能按下心思。
單看陳承遠已經快兩歲,他們夫妻還沒有生另一個孩子的打算,穆子期就知道陳香從軍的心思沒有熄滅,他不會甘心在鄉下待一輩子,也不想圍著妻兒打轉,畢竟他從小跟著自己學武,身強體健,又識字。
果然,今年春季再次招兵,他就直接提出來了,瑞珠不想他冒險,自然強烈反對。如此一來,小夫妻就冷戰了數日,沒想到現在又吵起來。
幸好,他們的聲量壓得很低。
穆子期等人該分析的都分析過了,現在如何決定,只能看他們夫妻是誰能說服誰。
「走吧,表叔帶你出去散步,順便吃碗豆腐花。」穆子期抱起陳承遠,「再去找找你三表叔,看他到底野哪里去了。」話是如此,其實他知道穆子清是去同窗家里一起做功課,離餃子館有兩條街遠,自己正好去接他回來。
*
陳香和瑞珠的事還沒有掰扯清楚,次日,穆子期趕著牛車和穆子清一起回清溪村,剛到城門口就看見季無病和嚴日初在等候了。
他們兩人共用一輛牛車,由嚴家的下人趕。
「走吧。」穆子期朝他們笑笑,「有沒有等很久?」他自己可沒遲到。
「我們也是剛來一會兒,子期,我們去你車上。」嚴日初趕緊叫道,走過來爬上車,「正好可以一起說話聊天。」
「隨你。」穆子期當然沒意見,等他們坐穩,鞭子一揮,牛車就動了起來。
一路上,大伙兒就開始說說笑笑,對著路上的花花草草大呼小叫,嚴日初還帶來不少零食,一路上嘴巴就沒停過。
牛車剛進村,路過的村民們就發現穆子期他們了,紛紛圍過來,熱情打招呼。
「大郎和三郎回來了?」
「這是大郎的同窗吧?長得真好。」
「大郎,我家剛做好早飯,你們吃不吃?」
「不了,我們已經在縣城吃過才回來。」穆子期趕緊搖頭。
「大郎,你們家的荔枝苗可以賣了嗎?給我留二十株。」黃大叔一臉的堅決,率先開口。
「黃大,你們家還真種啊?不怕收不回成本?」有村民問他。
「怕什麼,只種了這麼一點,村里又不止我種。」黃大叔笑了笑,「實在不行,不結果的話,等我孫子娶媳婦就把荔枝樹給砍下做家具。」他家孫子剛出生不久呢。
圍觀的村民都笑了起來,有人接著詢問樹苗的事,還有種植荔枝的方法。
「有沒有樹苗我得先上山看看,黃叔,實在不行,你可以到鄰縣去買,我估計那里是有的。」穆子期笑道,又把荔枝大概的種植要點說了一遍,盡管這些話他早就說過幾次了。
……
一旁的季無病和嚴日初相互看了一眼,面上很是好奇。
看來,子期在村里的人緣不錯啊。
穆子清對這場面已經習慣了,小聲在他們耳邊說道︰「不知為什麼,我和大哥是兄弟,我在村里待的時間還長呢,大哥就是比我受歡迎。」
嚴日初看了一眼還帶著一團孩子氣的穆子清,低聲笑道︰「這是個看臉的世界,你沒見剛才有許多大娘圍過來?」
穆子清若有所思,隨即恍然大悟。
這邊廂,穆子期從車里拿出一些貨物交給村民,這是他們請陳香幫忙帶的。緊接著,他又說了一會兒話,見郝村長開門出來了,大家這才散開。
「大家對你的兩位同學是好奇,沒有惡意。」郝村長說到這里就看向季無病和嚴日初。
嚴日初是隔壁豐收村的,郝村長對他還算是熟悉。至于季無病,他在餃子館見過幾次,知道是鎮上小學山長的兒子,自然很是熱情。
「我們明白。」季無病微微一笑。
雙方寒暄了幾句,穆子期這才帶著他們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子期,你們村好像比我們村干淨一點點。」嚴日初看著整潔的村道,有些不甘地說道,「連落葉都掃了,地上沒有雞鴨狗牛的屎尿。」他再看看那些村道旁邊盛開的桃花,有這粉嫩的桃花,襯著整座村莊都有了幾分意境,看起來就像一幅美好的畫卷。
「惡心。」季無病听到這兩個字就皺起眉頭。
「就你覺得干淨,鄉下不是都有這些東西嗎?你吃的糧食還是農家肥淋出來的。」嚴日初做了個鬼臉,嘿嘿一笑,「早知道就應該讓你假期去種田,那樣你就不會覺得髒了。」
想起自己暑期種田的事,嚴日初不堪回首,他可是足足輕了六斤啊。也是因為這樣,自從實打實地種過田後,他對自己就能狠得下心,學習比以前努力。
穆子期沒有理會他們的日常斗嘴,前面就是他們家了。剛一打開竹門,在里面等候已久的旺財就熱情地撲上來。
穆子清去看它的狗窩,發現盤子里還有著一點食物,很是高興︰「看來劉二哥沒有忘記給咱們家旺財喂東西。」
穆子期蹲下來摸摸旺財的腦袋,笑道︰「好旺財,辛苦你看家了。」
「汪汪!」旺財高興得尾巴直搖。
嚴日初和季無病也跟著蹲下和旺財玩了一會兒,對于這只無師自通學會抓獵物的大黃狗,他們可是眼饞許久了,更別提穆子期讀初一時,對方天天接送,當時整個班級的人誰不羨慕?
和旺財玩耍後,季無病兩人在穆子清的帶領下,把整個穆家轉了一圈,對金銀花藤和幾棵果樹重點關注了下,紛紛憧憬以後開花結果的情形。
穆子期任由他們亂轉,自己則有條不紊地干著活,先是打了井水,然後生火燒開,最後還把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主要就是用抹布擦擦桌椅的灰塵,掃掃前院和後院的落葉。
家里一年就只有過年那段時間人氣旺,會在家住上半個月,其他時候他們很少在村里過夜,幸好每次休息日大都會回來一趟,要不然房子就壞得快了。
見時候不早,他趕緊到山坡上轉了一圈,仔細查看荔枝的嫁接情況,發現情況良好。再算一算,看樣子能有上百株樹苗賣,想到一株苗可以賣四十文錢左右,他就非常高興。
能有一筆進賬總歸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