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教嗎?」嚴日初把稿紙整齊地疊好, 抓了一把籃子里的花生, 一邊剝開一邊好奇地問, 「是哪一家人請你?他付你多少束?」
「前天出了幾張卷子給他們做,等改完試題, 我合計了下, 發現他們的基礎不好,有些簡單的題目都能做錯。不過沒事,只要不是天生呆傻,人又肯學, 總能想到辦法的。」穆子期笑了笑, 他的兩個學生, 一個是讀初一, 一個讀四年級。
這種程度的內容,他胸有成竹。
至于家教費的問題, 穆子期想了想, 老實答道, 「是我家對面那座宅子的主人家, 姓花,你知道的,他們家經商有錢,難得朝廷不打壓商人, 他們有錢了, 還不得一個勁地培養自家的子弟?嗯, 束的話, 每天一個時辰有五百文錢。」
嚴日初一听,停止咀嚼口中的花生米,倒抽一口氣︰「就是那個花家?五百文錢!」
他暗自算了下,羨慕極了,今天是大年初四,他們二月十五日才開學,算一算,子期這個假期至少可以掙得二十兩銀子。他家雖然有點家底,可他爹摳門啊,給他的月例也才二兩銀子,他每個月都能花個精光,時不時還得靠娘親和奶奶接濟,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在他眼里,二十兩不算多,可這是子期自己掙來的啊。
這是不一樣的,他很清楚地知道。
穆子期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別一驚一乍,你又不是沒見過銀子。」
以前他在鄉下種田的時候,半年的收成能有三四兩他就覺得很不錯了,可人越長大,尤其是去府城讀高中後,發現花銷越來越多,主要是在交際方面,總要回請一下同學,每次一有飯局,學堂每月給的六百文錢就會花光,幸虧他之前寫出一篇話本,掙回來的八兩銀子能維持他的開銷,不用伸手找老葉氏要錢。
話說,自從上初中後,他就再也沒讓老葉氏出過錢了,這個優良的傳統他準備繼續保持下去。
「不一樣的。」嚴日初狠狠地嚼著花生,突然有些沮喪,「唉,有時候我覺得我的人生真失敗,學業不是頂好,听師兄們說我們學堂每年能考上大學的人大約有十個,其他人可能要復習幾年才有把握考上。我的成績排名不佳,想考上很玄乎。再有,我也不會掙錢,你現在讓我去掙錢,我連怎麼把小學生教好都沒經驗。子期,你說我這樣的人是不是很失敗?」
今晚老葉氏想煲花生豬腳湯,穆子期說話的時候手也就沒停過,一直剝著花生,此時聞言不由得一怔,抬眼仔細察看嚴日初的表情,好奇極了︰「你怎麼突然說這種話?你這不算失敗,想想咱們初中的同窗,你能考上高中就成功了一半。」
「我這不是一時受刺激嗎?」嚴日初也覺得剛才的話不像自己會說出來的,尷尬一笑,手在身上摸了下,從荷包里掏出一顆龍須糖放入嘴里,笑道,「哈哈,我這是有感而發,過一會就好了,反正我是下定決心了,新的一年,我一定要認真努力學習,像你說的那樣,一定要按時完成功課才能去玩,而不是每天挑燈夜戰。」
穆子期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前世的自己,那時的他拖延癥也很厲害,每個學期都會如此發誓一次,可想要一直做到很難。幸虧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他比一般同學勤奮,所以他的成績才比一般同學好。
這一世,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他終于能狠下心來對待自己了。有時候捫心自問,他自覺是那段逃荒的經歷給了他很大的動力。
「到時我會在旁邊看著。」穆子期最終還是說了一句。短短的一瞬間,他想到了許多,像嚴日初這種家境富裕,又有背景的人,其實讀書不是唯一的出路,別看自己如今讀書厲害,等以後畢業,如果際遇不好,還不一定能拼得過對方呢。
大概這就是記起前世的壞處了,沒有朝氣,太過于現實和世俗。
穆子期暗暗自嘲。
嚴日初表情一窒,猛然點頭︰「好,你等著瞧好了。」
兩人又聊了幾句,遺憾季無病今天正好出去走親戚,要不然他們三人還能相聚。
「咦,你剛才說的是花家?」嚴日初突然記起這件事,興奮極了,湊在穆子期耳邊低聲問道,「咱們縣里的人都在說花家的姑娘長得花容月貌,子期,你去過花家,可否見過花姑娘,是不是真的長得很好看?」
「有沒有傅姑娘好看?我見過的姑娘中,沒有幾個能比得上傅姑娘。」嚴日初的眼楮一下子亮了,神情興奮起來,剛才的失落和沮喪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我只去過兩次,沒見過,而且人家姑娘已經定親,我見人家姑娘做什麼?」穆子期搖搖頭。從頭到尾,花家出面的是之前說過話的花管事和花家主母,至于傳說中的花姑娘,他確實一個影子都沒見過。
嗯,花姑娘……穆子期突然覺得這個詞語很是微妙,所幸這里的人不懂其中隱含的意思。
不久,嚴村長辦完事來接走嚴日初,整個穆家一下子又安靜起來,只剩下穆子期一人,其他人都去店里幫忙了。
大年初一回村時,穆子期听劉延舟說起劉延萱,知道他已經在尋摸著親事。大概是這個原因,他放假回來後,就沒有再去店里幫忙過,因為老葉氏不準。
穆子期明白她的意思,這是為了避嫌呢。想到劉延知在軍中當了軍官,劉家的家世不算差,現在女孩又少,他衷心希望劉延萱能找到一戶合適的人家。所以老葉氏一說,他就沒再去過,即便這是他在自作多情。
最重要的是,他做了家教,為了對得起花家出的價錢,他總得認真備課才對。比起到餃子館幫忙,還是給人做家教性價比高。嗯,這是時間成本。
備課、教學、自己看書、鍛煉身體……整個冬天,穆子期大都在大北街附近出沒,偶爾接到初中同學的邀請會出去一趟,大多數時間都花在學業上。
期間,年初六那天,遠在落鳳縣的大爺爺他們五人突然出現在穆子期一家的面前,大家極為歡喜。因為前三個月剛見過面,老葉氏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春節會來走親戚。
幸好他們家的新房子建好了,足夠所有人住下。
「阿賢在府城找到活干了,和林縣一樣,是在一家規模還算大的酒樓做小二,他機靈能吃苦,掌櫃還算看重他。我現在什麼都不愁了,就想著看他什麼時候能娶妻生子。」大爺爺穆多糧今年六十歲出頭,幾年的艱難生活在他臉上留下了歲月的痕跡,他頭發幾乎全白,臉上的皺紋縱橫交錯。
穆子期听老葉氏說過一次,大爺爺比她大十歲,可看他的樣子,比實際年齡老多了。
「爺爺,我現在還不想成親,你放心,等你孫子有本事了,想娶妻多容易!」穆子賢笑道,朝穆子期眨眨眼。
「大爺爺,您怎麼親自來了?應該是我們過去看您才對。」穆子期順勢轉移話題,扶著他的手臂,心里一酸,幾乎沒什麼肉,就是一層皮包著骨頭。
穆多糧笑了起來,嘴里的牙齒幾乎掉光了,只剩下幾顆牙齒,慈祥的表情讓他看起來並不可怕︰「我沒來過平安縣,就想著趁著我還能動彈,一定要來一趟。大郎,你是個好孩子,一定要好好念書,以後有個好前程,好好奉養你奶奶。」
「我會的。」穆子期重重點頭。
「那就好,那就好。」穆多糧推開他的手,笑道,「別看大爺爺年紀大了,其實還能干活,不用你們扶。」
「我爺爺還不服老呢。」穆子賢走到他身邊,解釋道,「家里的農活不敢叫他沾手,之前借你們家的銀子買下一頭牛,他現在每天趕車拉人拉貨,伺候那頭牛跟寶貝似的,精心得很。唉,爺爺什麼都好,唯一不好的是,一見我就想催我成親,我都想馬上到酒樓上工了。」
「老人家都是這樣。」穆子期見穆多糧和老葉氏相談甚歡,心里很是欣慰。
至于催婚?這是正常的事。這次過年,連他暗里明里都有人詢問情況,只是老葉氏不應而已。再者,他已經知道三房的穆懷山和大伯穆懷麥沒有續娶的打算,家里都是男人,過起日子到底不怎麼方便。
「大郎,你有時間幫我找找看,是不是有什麼教人做賬的書,我想過了,總要學門手藝。我偷偷跟你說,我現在在討好酒樓的賬房呢,看能不能學到一點東西。」穆子賢小聲說道,他可不想做一輩子的小二,這份活兒做不長久。
「挺好的想法。」穆子期當然同意,「等開學,我會去書店留意的,到時給你消息。」
新的一年開始,無論是平安縣的穆家還是落鳳縣的穆家,大家忘卻悲傷,把精力投入到新生活中,期盼著今後越來越好。
送走穆多糧等人,穆子期的日子過得按部就班。一轉眼,就到他開學的日子。
這一天,他向花家請辭,再把他對花家兩位小公子的學習記錄遞給對方。有這份記錄在,他相信自己的工作成果對得起那份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