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雖無理,但周娟她哥,這回死在洪水裡。媳婦又被娘家接走,將要改嫁。但作為允許媳婦改嫁的條件,周大娘硬是把小孫女塞給媳婦帶走。隻留下了孫子,跟著老兩口過活。
如今周娟作為成年女兒,若半點不承擔養老的責任,大半人又覺得不對。
反正趙家家境殷實,何不給個幾兩銀子,彼此安生呢?
有鄰居想當老好人,便勸母女倆一人退一步,要不給十兩算了。
田奶奶聽得直搖頭,“這話沒道理。人家又不虧禮數,哪有因人家有錢,就訛上人家的?”
“娘您就少說一句吧!”她兒媳婦,田嬸子卻不樂意管這閑事,不許老人吱聲了。
美娘心中一冷,甚覺兔死狐悲。
不管周大娘怎麽薄待女兒,甚至見死不救,又或者象她爹娘,要把她賣給死人,可這世上大半當爹娘的,還是覺得孝道大過天。
做父母的既生了你,你就一輩子欠他們,該贍養他們。
可背地裡,這些人真的就好好贍養老人了麽?
好比田嬸子,家裡煮飯從來**,生怕田奶奶多吃兩口。
這會子大家不肯幫忙,無非也是怕將來兒子有個萬一,女兒不肯養他們了。
說白了,不是自家的事,誰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可這世上,哪有這樣不公的道理!
於是,那清冽的聲音,再度響起。
“周大娘,若周大哥還活著,他給你們養老送終,自然是有家業繼承。你若要阿娟姐來給你們養老,請問也有家業給她嗎?若沒有,她又為何要來呢?
或是周大娘自己,又或是哪位嬸嬸大娘,也曾給娘家父母養老送終的,不妨說來聽聽。也好讓我們這些做小輩的,學些道理。”
小姑娘微笑著,冷冷說出的話,把所有的“好心人”,都撅回去了!
一幫子婆娘們面色難堪。
她們想要女兒贍養自己,可誰又肯去贍養親爹親娘呢?
家業都是兄弟侄孫的,關她們屁事啊。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逢年過節送些東西,表表孝心就夠了。真把自己都倒貼進去,那才是腦子進了水!
原本周娟氣得話都說不出來,這會子也冷靜下來了。
“說得是呢!娘呀,您要是也願意把家產分我一半,我就寧可不嫁人,也要回來伺候你們。行不?”
周大娘眼皮子跳了跳,嘟囔,“那點子家業,還得留給你侄兒呢。算了算了,既然你這丫頭這麽不情願,給個八兩銀子,湊個好彩頭吧。”
美娘忽地一陣悲涼。
她有些不明白,為何這些當娘的,都偏心兒孫,卻不肯信任同為女性的女兒。
周大娘這樣,林方氏也是這樣。
難道在她們心中,只有男人才能做她們的依靠嗎?
但明明娟姐,還有自己,都是更貼心,更懂事的呀!
好在,不是每個女人,都是這麽不懂事。
葉氏便仗義出頭道,“周嫂子,如今是阿娟願意回來伺候你們,你們不願意,那還裝啥委屈?再說你要這八兩銀子,是徹底跟她斷了來往呢,還是往後一沒錢,又得找她去?”
這話問得太關鍵了。
周大娘眼神閃爍,“到底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丫頭,難道將來看著我們死,
都不管麽?” 呵呵。
這八兩銀子只是開胃菜,將來事還多著呢!
周娟吸了口氣,平複了心情方道,“自得知哥哥沒了,我便知脫不開身。往後只怕還得送銀錢……”
美娘忽地附耳,低低說了句。
給東西行,沒錢。
東西好歹可以看到,錢一花就沒了,將來也說不清楚。
周娟一怔,隨即道,“妹妹別勸了,你是個頂好心的姑娘,可他們是怎麽待我的?”
先把美娘摘開,她方道,“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別說八兩銀子,娘啊,就是八文錢,我都不會給你!
但從下月,我會月月讓人送五十斤糧食回來。直到侄兒二十,那時就該他來養活你們。
另有三十斤,我會送到嫂子家去。你不管你孫女,我卻不忍見她被人作踐。
直到她出嫁,這份口糧,我這當姑姑的,都會供著她!
往後除非生死大事,否則你別找我,找我也不理。
娘若不願意,那咱們就雞飛蛋打,一拍兩散!拚著我這輩子不嫁人,我也成天上你家來鬧。不!我住回來鬧,你再把我趕出去試試?我鬧得你這輩子都不得安生!”
到底是周大娘的女兒,骨子裡帶著她的狠勁兒。
她徹底豁出去,周大娘就慫了。
到底女兒年輕,她已經老了。且又沒有兒子倚仗,孫子又小,折騰得起嗎?
只是抱怨,“憑什麽給你侄女三十斤,我們三人才五十?”
周娟冷笑,“那你把孫子送去,孫女接回來,我也是如此。”
讓孫子寄人籬下,她可舍不得。
鄰居們紛紛勸道,“得啦,周大娘你也見好就收吧。一月五十斤糧食,夠你們嚼用了。”
周大娘半推半就,卻還嘮叨,“哎,這翅膀硬了不由娘啊。世道變了,人都喪了良心……”
出嫁女月月貼補娘家八十斤糧食,這還叫喪了良心?
美娘怒了。
她想說話,卻被周娟緊緊按著,只見她臉孔雪白,顯然也被深深激怒了。
“我喪了良心?我若喪了良心,今兒根本就不會來!你又能奈我何?
一條巷子裡住著, 眾位鄰居說說,我們老周家從前住的那是啥?
兩間半的破泥巴房。
下雨漏水,下雪結冰,大熱天裡,全是蚊子!
我周娟從八歲起,就開始做針線賣錢。出嫁的時候,娘你可是一文錢都沒打發我。就用親戚朋友送的東西,胡亂湊了份嫁妝。
就為這,我婆婆從我進門,就沒給我一天的好臉子。
可我不悔!
我總記得,在家裡蓋起五間大瓦房時,娘你拉著我的手說,‘丫頭啊,你可是為家裡立大功了。將來老周家,永遠有你一間屋!’
可等我真的有事回來,娘你是怎麽說的?說我病得‘不是時候’。
哈,你倒是挑個好時候,病一個我看看!”
周大娘臊得沒處落腳,屁都不敢放一個,調頭就走。
當然,也沒忘記扛上她那份彩禮。
周娟卻忽地帶著抹奇怪笑意,趁著她還沒走,高聲道。
“美娘妹妹,你救我一命,這份大恩,姐姐這輩子都記在心裡。這份禮物,就是特意送你的。瞧瞧,好看麽?”
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周大娘不覺也停下腳步,可等她回過頭來,兩隻眼睛就跟油燈似的瞪大了。
明晃晃的日頭下,周娟手中,銀光閃閃的提著一副貨真價實的蓮花耳墜!
雖比她戴的牡丹耳墜略小,卻也份量十足。
有人驚呼,“這樣精致,怕是得好些銀子吧?”
瞧著似乎比周大娘這份彩禮加起來都貴。
周大娘,妒忌得眼珠子頓時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