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大爺聽得動容,小五也潮了眼眶,“老大,咱不說這些。喝!”
他自己,一口把酒幹了。
蘇棟再看他一眼,同樣仰脖幹了。卻是把酒杯砰地一聲,重重砸到地上。
“可你如今,怎麽變成這樣?”
伍大爺驚了。
所有順心小哥,包括請來的老鄰居們,俱都驚了。
唯有小五,
只有他,眼神躲閃,無端端就透著股心虛。
伍大爺心一沉。
見蘇棟深深吸了口氣,扭頭不看他,忽地對著眾位老鄰居,一揖到地。
“小子今日特意請諸位長輩前來,也是做個見證。我們順心人力行這些年,做了點事,得了大夥的好評。但,委實也出了些害群之馬。這全怪小子!我是他們領頭的,他們不好,就是我這當頭的沒管好。”
他薄情的唇,抿成一道線,神色既悲傷又憤怒。
“尤其小五,他跟著盜賊勾結,盜挖荷花山上的伍家老墳。我已經檢舉了官府!”
什麽?
在場的老鄰居們都驚呆了。
伍大爺,手中的酒杯,當啷一聲掉到地上。整個人緩緩的,緩緩的站起身來,佝僂著身子,抖得厲害。
“小,小蘇你說什麽?我,我怎麽聽不清呢?小五,小五啊……”
伍家到伍大爺這輩上,確實是落魄了。
甚至,都沒人了。
但他家幾百年前的老祖宗,卻著實是風光過的。出了一位特別有名的大官兒,就葬在蕪城郊外的荷花山上。
那荷花山,共有五峰,因形似荷花而得名。
山上多是世代居住蕪城人家的祖墓,每逢清明重陽,整座山都是青煙嫋嫋,全是祭祀之人。
而山上最高最大的那座墳,就是伍大人的。
這也是伍大爺這一生,僅有的驕傲了。
就算他再窮,再落魄,可從來不會做半點虧心事。
因為蕪城是他世代的家,因為荷花山上,他伍家的老祖宗,都看著呢。
就算要血脈斷絕,但伍家的子孫,絕不會做辱沒先人之事!
小五臉色發白,呼吸急促,根本不敢看身邊的伍大爺。
伍大爺卻突然跟瘋了似的,大力揪起他的衣襟。
“你說話,說話呀!”
“我,我不知道你們說的是什麽?”小五顯然慌了,心虛萬分,“我,我只是照常接單做生意,我哪知道他們要送的盤子香爐,皆是墓裡的東西?”
伍大爺一雙老眼瞪得雪亮!
“你還說不知道?你若不知道,怎知有盤子香爐?你們還挖了什麽,挖了什麽呀!”
小五避無可避,猛地也爆發了。
“我,我這不都是為了你嗎?你看看你,過得什麽日子?一把年紀,窮得飯都快吃不起了,可是你自己說的!你說你祖上是做大官兒,特別有錢,當年陪葬都不知擱了多少金銀。如今,如今我只是幫你取出一些,給你養老,又有什麽不對?”
啪!
伍大爺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重重抽了小五一個耳光子。
“你是為了我嗎?你明明是為了你自己!你想吃好穿好,大手大腳的痛快花錢,就打起了這樣歪主意!”
伍大爺隨後,更重的抽向自己。
啪啪!
老人家跪倒在地,面對荷花山的方向,愴然淚下。
“是兒孫不肖,亂吹牛,害了祖宗啊!子孫不肖,我是瞎了眼,才信了這麽個混帳東西,還想把祖屋送他。我,我……”
伍大爺掙扎著爬了幾步,竟是揀起地上的碎瓷片,就要割向自己的脖子!
眾人連忙上前,把伍大爺抱住。
“你們別管,讓我去死!我要到地底下,向家裡的老祖宗們,磕頭謝罪……”
一片混亂中,有幾個人悄悄向門口移動。
可章希光,已經淚流滿面,抱著繈褓中的孩子,守在了那裡。
“你們已經錯了,還要一錯再錯嗎?記不記得小薛先生教過,亡羊補牢,為時不晚。難道你們要到無可悔改,再肯認錯?”
咣咣咣!
大門外被人砸響,“衙門官差!不是有人報案,說有案犯嗎?快開門!”
不!
小五猛地朝後院跑去,而他還沒跑兩步,就被一股大力拖了下來,摜到地上。
項大羽鼻涕眼淚都已經糊了一臉,翹著蘭花指,卻指著他,說不出話來。
小五眼珠子都紅了,嘶吼道,“好好好!你們一個個做兄弟的,原來就是這麽對我的!”
蘇棟咬著牙根,親自上前提起他,交到了官差手裡。
“小五,勾結匪徒,盜挖伍家陵墓,拿去!”
然後,又從酒桌邊,揪起瑟瑟發抖的另一個人,“這個,收受賄賂,坑騙外地商人。拿去!”
“還有這個,以次充好。拿去!”
……
在一連揪出五六個人之後,最後,他自己站在官差面前,伸出雙手。
“我身為他們的東家,罪加一等,也請差大哥,一並拿去!”
所有的鄰居們,都驚呆了。
連官差們,都驚呆了。
辦了這麽多年的案子,拿了這麽多的賊,從來沒遇到過這樣,自投羅網不算,還檢舉自家人的。
但蘇棟說的幾樁案子, 又確實都是接到過報案的。只因證據並不算確鑿,模棱兩可,所以擱置了下來。
沒想到如今,倒是被自家頭兒,逐一揭破了。
於是,他們也就公事公辦,把人拿走了。
鄰居們五味雜陳,也默默走了。
然後章希光,卻是抱著孩子,在項大羽的攙扶下,堅強的站在了順心小哥們的面前。
“這幾年,大夥兒一起打拚,賺了點錢,但也出了不少問題。今天正好借這個機會,咱們也算是清理一次門戶。順心人力行,從今日起,暫時關門。想要開門營業,只怕得等到官司了結。
各位手中接的活,我希望你們這幾天陸續派完。若是想走,就來我這結帳。若還想留下來,只怕得熬一段日子。
當然,你們走後要是還想繼續做這門生意,那也沒什麽,隻不許再打著順心的招牌。大家往後便各憑本事,各謀生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