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消消氣,消消氣!您若氣出個好歹,豈不正合那些賊子心意?咱們和師妹三個,還一個沒成親呢。若沒了先生,讓我們三個怎麽辦?這事您就交給弟子來料理行不行?我若辦不好,任憑打罵!”
上官令有火沒處發,劈手就打了他一掌,吹胡子瞪眼睛,“老子是你先生,自然是想打就打,想罵就罵!難道你這小兔崽子還敢講條件?”
“是是是,您隨便打,只求您千萬別氣壞了身子。師妹都說了,您這年紀,可萬萬動不得怒了。若知道我沒勸住,害您發病,那師妹肯定是要哭的呀!您不心疼我,心疼心疼她好嗎?萬一師妹哭壞了身子,您就不心疼嗎?”
如此這般,上官令才總算是稍稍收斂了怒氣。
可這口氣一松,頓時覺得頭疼眩暈起來。
薛慎趕緊扶著他坐下,從荷包中摸出先生的隨身小藥丸,端了溫水,服侍上官令吞下,又不停給他撫胸順氣。
好半晌,上官令方緩了過來。
他如今年紀大了,常有頭疼眩暈之症,這病當世多歸於頭痛。
但據譚迎春悄悄跟美娘科普,更應該叫高血壓。多伴有家族史,若保養不好,很有可能,一氣就嗚呼哀哉了。
是以美娘十分警惕,每回寫信,都多番囑咐,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上官令自知家族長輩中,也有得這個病故去的,女弟子又那樣操心,他也聽了進去。這些年一直吃著長春道長配的藥,凡事都勸自己放寬心,退一步海闊天空。
只是今日之事,實在是太過令人發指,由不得他不動怒。
好容易順過氣來,便問薛慎,“那你打算怎麽替那些漁民申冤?”
薛慎趕緊絞盡腦汁,開動腦筋。
閔柏派他來接收海島,也迎下正趕回蕪城,打算給美娘慶賀生辰上官先生。誰知師徒剛碰面,還來不及考問學業,上官令便在茫茫大海上,救了一個抱著海龜飄浮的漁家女孩。
女孩名叫劉三金,是遼州一個靠海的小漁村裡,普普通通的漁家姑娘。
她們祖祖輩輩生活的七星村,雖然窮,但靠著大海,總也不愁生計。
隻這樣的寧靜生活,卻在幾年前,突然被打斷了。
那天,村裡突然來了一群衣著華麗的京城貴人,好奇的左看右看。
淳樸的村民不知道提防,反而特別熱情好客的給人介紹起自己的家鄉。
譬如七星村,因有環村的七座小礁島而得名,別看地方小,但打漁異常便利。
各種蛤蜊貝殼,海魚海蝦都是一撈一大網。
那些最勇敢的漁民,還打到過比房子還大的魚,不信有剩下的骨頭為證!
那些貴人們聽得十分入迷,吃過他們的魚蝦,又給了錢,帶了不少回去。
漁民們很豪爽,難得來個京城貴人,既看上他們的魚蝦,拿去就是,要什麽錢呀?
那些貴人們笑笑,到底留下了兩錠銀子。
等他們走了,漁民們還覺得這些貴人太好心了。那沉甸甸十兩一個的大元寶,講真,在他們鄉下,都沒地方花去。
於是那兩錠元寶,就擱在村裡的海神廟裡,當個稀罕物,供奉漁民們最信仰的海神娘娘了。
過了幾個月,誰知這些京城貴人又來了。
而這回來的時候,他們還帶了本地官府的衙役。
帶著枷鎖和刀槍,硬說七星村的村民們,把各自的房子和田地,都賣給他們。
之前給的銀子,就是定金。
淳樸的漁民們急了,哪有這樣不講道理的事情?
再說,二十兩銀子,就要買下整個七星村?他們再窮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反正那元寶他們又沒用過,如今還給你們,總可以了吧?
不可以。
原先文質彬彬的京城貴人,這一刻露出猙獰的面容。
如果不答應,就要把各家婦人孩子,全抓去賣了還債!
再說二十兩銀子擱這兒這麽久,知道利滾利,如今是多少麽?
官府衙役又在那裡幫腔,說你們平時打漁也是要乾活的。如今不過是換了個主人家,簽個契約不是一樣乾活麽?
老實厚道的漁民們,半迫於無奈,半出於對官府的信任,最終在那些看不懂一字的契約上按了手印。
然後,說好只是乾活的契約,立即翻臉成了賣身契。
他們這些原本自由自在的漁民,全成了奴隸。
想打就打,想罵就罵,還被京城貴人家派來的監工,每天逼著下海乾活。
要是打不回規定的魚,全家人都得餓肚子,還得當眾挨鞭子!
村裡有人撐不下去,跑去報官。
卻被早已買通的衙役,綁著送了回來。
等待那人的,是被活活扔到海裡喂鯊魚!
打那之後,村裡再沒人敢報官了。
大家只在暗地裡商量,要如何逃跑。
可惜總有軟骨頭,為了自家過得好,把這事舉報了。
從那以後,村裡的青壯腳上,全都帶上了沉重的鐐銬。只有下海捕魚時,才會被打開。
幾年下來,七星村的村民們,過得是生不如死,豬狗不如。
好在劉三金是個姑娘,她今年十七了,打小爺爺就給她說了一門外村的親事。
為免七星村的事情外泄,原本京城貴人是不許本村姑娘外嫁的。
但劉三金的親哥哥,是全村最厲害的漁民。
為了能讓妹妹嫁出去,不受這份苦楚,他冒死潛到深海處,打了一尾極其珍貴的黃唇魚,終於討好了看管他們的貴人,同意劉三金嫁出去。
但就在劉三金出嫁的那一天,京城裡派來的一個公子哥,嫌鄉下人敲敲打打,吵到他睡覺。竟是青天白日的,帶著幾分酒意,就把前來迎娶的新郎,一個斯文俊秀的小哥兒,強拖進房裡。
用他的話來說,“新娘子有什麽玩頭,要玩就玩新郎!”
那一天,全村人都跪在貴人門外,苦苦哀求。
可回應他們的,只有年輕的新郎,撕心裂肺的慘叫。
當新郎官奄奄一息,被人跟塊破抹布扔出來時,他爬都爬不動了。一雙烏沉沉的眼珠子,隻執拗的看向大海。
他想死,
他只求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