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家主林俊仁原是外地來的,因相貌堂堂,又考了個童生功名,故此得他先生推薦,來到離家幾百裡外的雙河鎮縣衙,當上了管文書的書吏。
雖在衙門裡當差十多年,終因根基太淺,沒有正經的吏員品級。
娶的妻子方氏,倒是模樣俊俏,且是父輩便來此落腳的本地人。
夫妻倆自成親起,便在離衙門不遠的桂花巷子,租了兩間空房自居。
後因屋主人舉家搬遷至外省,見他小夫妻不易,便好心的將這套小院半賣半送與他們。有了產業的林家,便也算是在此地立住腳了。
如今林家夫妻育有一兒一女,長子林鵬,今年十五。女兒十二,便是美娘。
這孩子打小就討人喜歡,倒不是因為生得好看,而是性格實在乖巧。平日裡從不跟其他孩子胡鬧,不是幫家裡乾活,就是安靜做針線。
得了她好的鄰居不止一家,所以知道這孩子被洪水卷走時,許多嬸子大娘還掉過眼淚。
如今林家要把這生死不知的小女兒配陰親,許多鄰居雖覺得不通情理,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這樣未婚夭折的孩子,便尋回來,也是入不得祖墳,隻好當個孤魂野鬼的。
若能配個陰親,便算是正經有個人家。往後這一生一世,好歹有個香火供奉了。
所以就算不少人心裡嘀咕著,這親事辦得太草率了些,可想想多年鄰居,尤其念著美娘往日的好處,卻還是回屋數了些錢,打算上林家送份禮。
林家的鄰居葉氏,便是如此。
她性子粗爽,跟文縐縐的林家夫妻,是半句話也說不上來的。偏她女兒葉蓉,跟美娘極好,還跟她學過打絡子。
就瞧著這份情義,葉氏雖不喜這結陰親的事兒,還是回屋數了十幾文錢,想想又添了十來個,包起來打算給林家送去。
林家門前,那支小小的迎親隊伍已經進了屋,因沒有新娘屍首,道士正揮著桃木劍,晃著鈴鐺作法招魂。
住西頭的周大娘,踩著林家門檻,唾沫橫飛的跟人說話。
“??這掉進洪水裡的,哪裡還能找得回來?”
“那孟家莊的劉老爺可是家大業大,只因為答應過爹娘,要給他早死的小兄弟娶個好媳婦,才挑挑揀揀看上了美娘。”
“要說咱們這樣人家,娶個媳婦二十兩銀子夠夠的了。可人家就為了結這門親事,足足出到六十兩,六十兩呢!這樣好親事,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
葉氏聽得眉頭直皺。
她雖沒讀書,但心地還算明白。
出這樣高價,又找了這麽些年,別是那劉家,有什麽事故吧?
且周大娘素日便是個無利不起早的性子,連親生女兒病著找回來,都能狠心趕出去,怕是哄林家的吧?
想及此,葉氏趕緊拉著林方氏到一旁,悄悄說了自己的擔心。
可林方氏抹著眼淚道,“有什麽法子?一場洪水,家裡不知破了多少財。且相公也在洪水裡泡病了,大夫說傷了元氣,要吃人參那些好東西補一補。可我們這樣人家,如何吃得起?且大郎身子骨也不牢靠。若他們有個什麽,我可怎麽活呢?”
旁人聽了,很是同情,可葉氏心下卻有些狐疑。
她跟林家離得近,院牆又不高,前兒還瞧那林家父子,一頓吃了兩大碗,哪家病人這好胃口?
可林家這幾天,
天天煎藥也是真的,那藥香隔著老遠都聞得到。於是她也不好說什麽,隻拿了錢,打算給了林方氏就走。 誰知就在此時,忽地冒冒失失闖進個少年郎,差點把她撞倒。
葉氏不悅,那少年卻興衝衝嚷道,“林家嬸子,你別哭了!快看呀,這是誰回來了?”
葉氏猛地一抬頭,差點嚇得跌坐在地!
“美,美娘?”
眼看失蹤多日的小美娘,竟毫發無傷的走了進來。圍觀鄰居們不是驚喜,而是驚嚇!
這,這難道是請來的法師,道行太高,把陰靈招出來了麽?
“你,你快出去!道長,快趕她出去!”
眼看林方氏,這個親娘都嚇得魂不附體,還是葉氏膽大。
瞧著夕陽余暉,分明映著小姑娘的身影,當下兩手一拍,歡喜的上前拉人,“別自己嚇自己,是活的。瞧瞧,還熱乎著呢!”
那送美娘回來的少年,鎮上開食鋪的黃家大郎,摸頭笑道,“分明就是活人, 你們倒是把我嚇著了,我??”
他才想說剛在街上遇到美娘,坐著好大馬車回來的盛況,才特意趕來報信。忽地就見美娘她爹,一直自稱在“養病”的林俊仁,額頭上系著根布帶,噔噔噔大步流星的從後院趕了出來。
可見到死而複生的女兒,他沒有半分歡喜,卻是先拿懷疑的目光,從亭亭玉立,一身新衣的女兒身上,落到滿臉喜色,想要開口的黃家大郎身上。
然後滿面怒容,咬牙切齒,劈頭打了美娘重重一掌。
“小畜牲!你不死在外面,還回來作甚?”
他心思狹隘,此刻想的不是旁的,地是女兒這數十日不歸,還得黃家小子這樣照顧,隻怕早已不清白了。
這樣丫頭,還要她何用?
這一巴掌,把所有人都打懵了。
還是葉氏俠義,擋在美娘跟前,憤怒的道,“你幹嘛?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你打她做甚麽?”
“這是我們家的事,你少管!”林俊仁心中認定,女兒早已失貞。與其嫁那出不了幾個聘禮的黃家,不如依舊送與劉家。
於是趁著旁人沒開口,他快快的跟劉家人道,“橫豎庚帖已經換過,這親事便算是成了。我女兒既已回來,你們便接了去吧!”
鄰居們齊齊倒吸了口涼氣。
見過涼薄的,沒見過這麽涼薄的。
女兒死裡逃生,才進得家門,一句話不問,就要把她嫁人?
還是把個如花似玉的小女兒,嫁給死鬼做老婆。這,這究竟是哪門子的爹喲!
此時,美娘終於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