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淑妃一聽這話, 一下子便呆住了, 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 口中還在又不自知地在喃喃說話:「陛下……陛下我哥哥哥他是治水功臣, 如今您正是用人之際, 你怎麼可能罷他的官, 您怎麼……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對我哥哥……怎麼可以……」
趙元衡索性轉過身來, 認認真真地看著姚淑妃, 過後冷笑一聲,眸中早已結起了寒冰, 「怎麼不可以?既然淑妃你都這麼說了,看來你姚家的人也早有此想法, 原來姚開治水真的太過辛勞了,這倒是朕的不是, 既然淑妃你這麼心疼你哥哥,那真就成全你全家,讓你哥哥回老家好好修養修養,淑妃你說可好?」
說完他當即轉身對劉順道:「明兒個朝議後記得把工部尚書留下來, 還有讓姚忠也一同留下, 他是吏部尚書又是姚開的爹,理應要告知於他,順便將淑妃今日這番話好好傳達傳達,朕真是慚愧, 都不知道讓姚開如此辛勞!還有, 通知翰林院起草聖旨罷!」
此話一出, 姚淑妃如遭雷劈,瞬間清醒了,後背一下子沁出了一聲冷汗,整個人都僵硬了,她知道皇帝既已說了這個份上那就絕不是在嚇唬她,他是真打算罷了她哥哥的官了!
姚淑妃及時再頭腦愚笨身處深宮,也知道,如今的大樑,經過幾代帝王的努力,帝王手中握住了絕對至高無上的大權,而世家大族們早已開始被迫漸漸沒落,世家朝臣們在皇帝面前的說話聲也越來越小,有些事說穿了皇帝願意聽便聽,要是真不願意已經沒有人可以勉強他了。
相對於先帝的好脾氣,如今的趙元衡可沒他老子那麼好說話,他雷厲風行、殺伐果斷,向來說一不二,而且還記仇,最恨受人脅迫,通常惹到了他的人都沒什麼好果子吃,登位不過三年多的時間,明裡暗裡被他盯上整治得很慘的人細細算來還真是不少……這次他既已將話說死到這個地步,那就絕不可能是一時興起!
趙元衡確實不是無的放矢,姚淑妃的哥哥姚開確實有治水之才沒錯,當初黃河汜水段便是由他主持治水修築的,效果也確實顯著,趙元衡登在做太子時期便很是看重姚開,登位後繼續重用此人,姚家也因他的治水之功而繁極一時。
可是漸漸地,姚開就在這盛讚和功績中迷失了自己,開始變得狂悖自大,如今他正在洛河河段治水修渠,而就在半年前,暗衛搜集的一份奏報卻早已悄悄地放在了趙元衡的案頭——姚開以治水為由,強征名夫為己所用,更是暗中強納重稅中飽私囊,當地已經開始民怨沸騰。
可是趙元衡因著眼看就又要暴漲水位隨時有決堤危險的的洛河而暫且隱忍不發……直到今年春的恩科取仕中,趙元衡發現了一個奇才,這人因文章並不出彩在殿試前就被刷了下去,後來是趙元衡去逛了一圈主考官們閱卷的當值房,無意間發現了這人的文章,其他的都有些亂七八糟,唯有論述治水之道那塊讓趙元衡無比驚豔。
後來趙元衡單獨詔了這人,發現傢伙是百年前治水大家西門慵的後人,這人年紀不大,腦子靈活,觀點老辣,談起治水來頭頭是道且俱是實際可行之策,令人耳目一新,當即暗中留用了,本想著將他先派往洛河安插入姚開的身邊先慢慢瞭解那邊的情況,而後等人完全熟悉了情況後再把姚開弄下來。
可現在,既然姚淑妃這麼迫不及待地想拉她哥哥下馬,那他就成全自己送上門來的姚家人!
趙元衡眉眼含霜,冷冰冰地看著已經癱在地上的姚淑妃,然後冷笑一聲,再次拉起藍淺淺的手抬腳就再次要離開。
藍淺淺在這過程中從頭至尾都沉默著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任由趙元衡拉著往外走,直到就要抬腿跨出門檻的時候,她眼角餘光無意中往邊上一掃,然後就站住不動了。
趙元衡見他忽然停住不走了,回過頭來疑惑道:「怎麼了?」
藍淺淺沒理他,目光直直地盯著角落裡把關趴伏在地健壯太監,自言自語道:「呵!剛剛忙不過來,差點就把你給忘了,主意是這群壞女人出的,動手打我耳光的可是你,你也跑不掉!」
說著她袖子一擼、拳頭一握拔腿就要往那太監的方向衝過去。
趙元衡從她剛才停下來的時候就防著了,這會兒倒是眼疾手快,在藍淺淺拔腿的同時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頭痛地揉了揉額角,「你給我站好了別動!」
說完,趙元衡又轉頭順著藍淺淺的目光朝那太監望去,而後冷笑一聲,冰寒的語氣裡已經含了隱隱的殺意,「膽子倒還真是不小,居然還敢打賢妃?你主子借了你膽子,不知道有沒有順道再借你一條命!」
那太監跪趴在地上,面如死灰,卻是一言不發,並沒有趙元衡想像中的懼怕顫抖、開口求饒,倒像是早就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一般,就這樣一語不發。
看到這裡,趙元衡還有什麼不明白,他又將目光轉到臉色煞白快要暈過去的姚淑妃身上,怒意噴薄,冷笑連連,「呵呵!真是個衷心侍主萬死不辭的好奴才!姚家真有本事,這樣捨生忘死、一心為主的好狗都能培養出來,真不容易!連朕都有些羡慕了呢!」
說完趙元衡朝劉順瞥一眼。
劉順會意,示意跟在自己身後的兩個侍衛,上前拖死狗一樣將那個太監拖了出去。
「今日之事,凡涉及其中的妃嬪全部禁足,沒有朕的親令不得踏出自己宮殿半步,其餘在場的所有宮人侍衛全部由慎刑司看押起來!」
留下這句話後,趙元衡再也不堪忍受衣角的那個血手印,拉著藍淺淺快步離開,不在去關注身後哭天搶地的呼喊和求饒。
——
四個孩子隨著孟太后去了壽安宮,藍淺淺被趙元衡拉著往朝陽宮走去回了,一路上她沉默不發一言,就這樣任由趙元衡牽著往前走,趙元衡的注意力都在他衣角的那個血手印上,此時還沒有發現藍淺淺的異常……
兩人就這樣一路急行很快回到了朝陽宮,朝陽宮裡備著趙元衡的幾件常服,他一回到殿裡就急匆匆地喊著劉順去更衣了,並沒有去留意身後的藍淺淺。
等他更完衣裳從裡間出來,發現大殿裡早已沒了藍淺淺的蹤影,心中驚疑,那女人不會有打回臨華殿殺回馬槍去了吧?於是他急匆匆地喊人,然後就見雙玉慌裡慌張地從寢殿方向跑出來。
趙元衡心中一驚,他就換個衣裳的空當,不會真的又闖禍了吧?
趙元衡急忙問道:「你主子人呢?」
雙玉面上很急切,卻也有些古怪,她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只說:「娘娘……娘娘她在寢殿裡……她在……她在……陛下您過去看看吧!」
趙元衡俊眉一皺,大跨步朝寢殿走去。
只見寢殿的那張拔步大床上大大地攤著一塊布,上面堆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趙元衡走近一看,有之前藍淺淺穿進宮來的衣裳和四個孩子的小衣服,還有一些金條、一疊子銀票、撥浪鼓、布老虎、陶瓷娃娃……
趙元衡驚疑,轉頭找了好一陣,終於在屋腳的一大口箱子邊上找到了半個身子探在裡面正翻箱倒櫃扒拉物件的藍淺淺。
他走上前去問道:「你……你這是在幹什麼?」
藍淺淺將從箱籠裡抬起身來,一言不發,隻瞥了趙元衡一眼,便拿著剛剛翻出來的魚骨刀往床邊走去。
走到床上的那堆東西前,她將魚骨刀放上去,然後將那堆物什歸攏歸攏、團巴團巴,最後揀起那布塊的四角互相對折,打了兩個死結。
看到這裡趙元衡忽然有點明白過來,他快步走過去,皺眉問道:「你這是在幹什麼,你要去哪?」
藍淺淺收拾好手中的包袱,終於抬起頭來,開口和趙元衡說了字臨華殿出來後到現在的第一句話,「我要回家!帶著崽崽們一起回家!我不想再待在這裡了!」
趙元衡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噌」地直起身,聲音拔高了一個度,「你要回家?!你回哪裡去?東境?你現在是朕的賢妃,怎麼能這般任性與人吵架了就包袱款款離家出走會娘家?朕知道這事不怪你,是淑妃她們設計想欺負你初來乍到,所以這事朕會處理好,你不必害怕……」
「我不害怕,一點兒都不害怕!打了便打了,就算她們真想找我報復也拿我沒辦法!我才不怕她們!」
藍淺淺直接打斷了趙元衡,抬起頭那雙幽藍到深邃黑漆的眼眸直直朝趙元衡看來,「我現在討厭死阿執你了!再也不想看到你!我要回家!」
趙元衡一愣,有些摸不著頭腦,「討厭我?!她們打你為何要討厭我?」
藍淺淺噌一下站起身,雙手覆上了趙元衡的胸膛,將他狠狠一推,「我就是討厭你!阿執你騙我!四年前在山洞裡你告訴我你沒有妻兒,你騙我!」
趙元衡被這股極強的力道一推,猝不及防之下倒退甩出去老遠,一個屁股蹲摔在地上,疼得他皺起了眉,但他也顧不上了,「我……我沒有騙你啊!我就是沒有妻室,那時候也沒有孩子……」
「你騙人!那姚淑妃是誰?陳婕妤是誰?沈昭儀是誰?姜貴人是誰?而我,所謂的瑾賢妃又是誰?!」藍淺淺氣得臉蛋都紅鼓鼓的,她一下衝到趙元衡面前,俯下身衝他大聲質問。
趙元衡還在試圖解釋,「你們是……淺淺對不起,當初在東境你也知道我遭人暗算重傷,又是追兵不斷我自保都困難,所以那時對陌生的你也留了一個心眼,並未將我的真實身份如是相告……」
藍淺淺眼淚都逼出來了,朝著趙元衡聲嘶力竭地吼:「那樣我能理解,可是……可是你為何要騙我說你沒有妻室?明明你……明明你有這麼多妻室,你連這個都要騙我,若不是你說你沒有妻兒,我就肯定再也不會來找你了……」尾音逐漸低了下去,還帶上了隱隱的哭腔。
趙元衡錯愕,看著淚眼婆娑的女孩他腦子裡一團漿糊,只能結結巴巴道:「她們……她們都不是我的妻子啊!只是妾室是妃嬪,我……」
「不是妻子?妾室?什麼妾室?什麼妃嬪?」藍淺淺收了眼眶裡的淚,瞪大了眼睛。
趙元衡有些糊塗了,直愣愣回答:「就是妾室啊,我未登基前是太子姬妾,登基之後就入了後宮成了妃嬪,我並沒有妻子,沒有皇后……」隨後又自言自語地嘟囔一句,「這事大樑人都知曉,你不知道嗎?」
藍淺淺吸吸鼻子,歪頭仔細地想了想,然後她依稀想起曾經阿龜叔好像說過,凡間雄性可不止一個伴侶,地位越高者可得到的雄性越多,他們將除了最正式的那股伴侶稱作妻子外其餘都稱作「姬妾」……
所以她現在也是成了阿執這「姬妾」中的一員了!
阿執是皇帝的事她在入宮後就知道了,凡間的帝王相當於海中她阿爹的地位,她阿爹唯一的摯愛伴侶就是作為海后的阿娘,可是她卻連阿執的妻都算不上,和方才那群女人一般,只能是他「姬妾」中的其中一個!
藍淺淺再也憋不住了,扯開嗓子直接放聲大哭,「從現在開始你已經不是我的阿執了,我要回家!嗚嗚嗚……阿娘說的對,你們人類都是虛偽狡詐透頂,最善於偽裝欺騙,我當初就應該聽阿娘的,不應該再來找你了!嗚嗚嗚……我恨死你了!我長這麼大還沒被人打過耳光,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藍淺淺這一嗓子開嚎,徹底地把趙元衡給哭懵了,完全忽略了藍淺淺話中的「你們人類」四個字……
他活了二十三年,除了他假惺惺哭的母后沒有一個女人敢在他面前這般毫無形象地放聲大哭,他完全沒有安慰人的經驗,只能手足無措地爬起身,繞著蹲在地上大哭的藍淺淺打轉。
「你……淺淺你別哭,我我我我真的不是有意隱瞞的……我我我……你不知道我之前三任妻子都死了,我父皇找了個道士說朕克妻,所以我不娶妻沒有皇后,姚淑妃她們都是我母后心急之下塞給朕的,我一直都不曾理會過,真的……真的只有此生只有過你一個女人……你你你捏別哭了……別哭了,別哭了……」
說到此處,趙元衡口中苦澀,他甚至開始害怕讓這個他唯一的女人知道了自己可能不能再人道的事,瞬間無力感湧上全身,只能徒勞地繞著藍淺淺打轉,沙啞著一遍遍安慰,「別哭了……淺淺你別哭了……別哭了,別哭了……」
「嗚嗚哇哇哇哇……你走開!別碰我!你這個死騙子!我要回家,帶著崽崽們回家!鬼才要做你的姬妾,鬼才要做你的瑾賢妃!啊嗚嗚哇哇哇……」
激動的情緒攀升到頂峰時,在趙元衡靠近試圖給她擦眼淚、將她扶起身時,藍淺淺胡亂揮舞著攜帶指甲的爪子,推拒間,在男人的俊臉蛋上狠狠撓出了一條血痕。
趙元衡「嗷」地一聲,捂著自己火辣辣的半邊臉頰,無措地看著癱坐在地上那個哭得鼻涕泡都出來了的女人,徹底地沒轍了……
寢殿外,雙玉和劉順站在門口面面相覷,殿裡其他伺候的宮人早已被他們都打發乾淨了,而裡頭的動靜不是一般的大,方才還好好的,怎麼賢妃娘娘一下子就哭了起來?該不會是陛下責怪賢妃在臨華殿裡幹的豐功偉績了吧,把賢妃罵哭了?可瞧賢妃這驚天動地的架勢,該不會是陛下動手打她了吧?!
殿外的人好奇地抓心撓肝,殿裡的趙元衡急得都滿頭大汗了,藍淺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嗓子都已經哭啞了,這般情況之下,他是束手無策,想安慰讓她別哭給她擦擦眼淚,這女人就兇悍地亮出爪子要撓他的臉……怎麼辦?怎麼辦?
最後,情急之下,趙元衡想了個昏招,他讓劉順去壽安宮將四個孩子接了回來……
本想著見到了四個孩子,藍淺淺或許能轉移注意力不哭了,可誰知,四個小傢伙一回來,看見自己阿娘坐在地上哭得好不傷心好不淒慘,孩子們被徹底嚇壞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馬也扯開嗓子開始嚎啕大哭。
四個小傢伙的哭功可不是說說而已,你一陣高我一陣低,聲音清脆響亮,差點將寢殿的屋頂都給掀翻,母子五人一齊抱頭痛哭,好不淒慘,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而問詢匆匆趕來的太后,已經朝陽宮見到的就是這麼一淒涼哀慟的場面……作為女人,一時間感慨萬千,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劈裡啪啦地就往自己不爭氣的兒子身上招呼過去。
趙元衡捂著半邊臉狼狽地躲避著來自親生母親「恨鐵不成鋼」的愛的教育。
朝陽宮裡雞飛狗跳的一個晚上。
……
這一夜,不光是朝陽宮,整座皇城都注定不再平靜。
本來現在是深秋時節,已經快至初冬,京城這些天是秋高氣爽、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可誰知,就在這晚上,原本月朗星稀的夜空到了深夜突然就開始陰雲密布,狂風呼嘯,暴雨席捲而來,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居然還打起了雷!
電閃雷鳴,深秋之夜居然就如同是夏季午後的暴雨,閃電撕裂夜空,驚雷炸響了整個京城。
百姓們都被這怪異的天象從夢中驚醒,捂著頭躲在被中求告天地,想來是有人做了十惡不赦的事,違天而行,於是老天要在今夜降下懲罰……
還真有這麼一個人,一個宮裡的太監被雷給活活劈死了!
這太監便是白日裡打了藍淺淺一個巴掌後被趙元衡叫人拖走的那個。
他被帶走後直接去了慎刑司,慎刑司的人招待了他大半個晚上,也沒說些什麼有用的,到後來,趙元衡命人將他送去暗部再做細緻拷問,而就在押送移至暗部大牢的路上,這傢伙就被一道從天而降的天雷給活活劈死了……
古往今來,有史料記載被雷劈死的人寥寥無幾,而這個太監就是這麼神奇地中招了!
更邪門的是,當時在場的人,包括這個太監在內一共五人,另外四個兩個是慎刑司交送的太監,剩下兩個則是接手移送的暗衛,四個人就站在這太監的身邊,其中兩個人甚至還扭著這太監的胳膊與他有最密切的肢體接觸,可是那道天雷就這麼不偏不倚劈在了那太監的身上,他當場身亡,而身邊四個人卻是完好無損,一點事都沒有!
這個就更加映證了天譴的說法,這太監就是做了虧心事才被老天降下天雷給劈死了,要不然為什麼不劈其他四人,就專劈他呢!
這件充滿了玄奇色彩的事天一亮就傳遍了整個皇城,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滿京城傳開了,百姓知道了,準備來上朝的大臣知道了,趙元衡自然也知道了。
與此同時,讓人不知道的是,前一日臨華殿中被藍淺淺以憤恨心態狠揍過的那群妃嬪,在這個驚雷的夜晚,噩夢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