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終十二月十五這天, 便是東境一年一度的海神祭。
對於東境的百姓而言, 海神祭的重要性完全不輸於春節過年, 東境的百姓會在海神祭這天四方彙聚起來, 搭建高聳的祭海神塔, 舉行一系列祭海祈福儀式, 祈求海神保佑來年風的調雨順。
海神祭一向盛大, 這三年來沒有了東臨賊寇的侵擾, 朝廷又減免了東境不少的苛捐雜稅,東境百姓的生活也因此越過興旺, 所以現在的海神祭一年比一年的隆重,也一年比一年熱鬧, 還由此衍生出來海神祭廟會集市,一連要熱鬧上好幾天。
這日一早, 自從回深海后就把自己關起來再也沒出來過的藍淺淺這日破天荒地起了一個大早,趁著四隻小崽崽還都在熟睡,她便躡手躡腳地溜出了自己的宮殿去到了藍深深的住處,今日就不帶四個粘人精一起了, 她得自己一個好好放鬆放鬆!
在藍深深的宮殿門口, 藍淺淺興奮地將門板拍得啪啪直響,過來許久殿門才緩緩打開,裡頭露出藍深深那張黑氣纏繞的惺忪睡臉。
一大清早就被擾了清夢,藍深深的臉色當然不會好看, 她咬牙切齒地看著神采奕奕的藍淺淺, 恨恨道:「不是說躲在屋裡療情傷嗎?現在倒是挺精神的, 既如此那就也不用出去散心了,省的來煩我!」
藍淺淺當然不幹了,用腳抵住將要關上的大門。
話說到現在為止,她連最確切的出水東境登陸地都還摸不准,之前帶著四個孩子逃走去找趙元衡時是歪打正著,後來回來的時候,又是直接先去了龍宮設在東境的一處宅院裡找那裡駐守的海靈才順利回到深海的,要現在讓她一個人出水跑去東境看海神祭,她哪裡找得到路。
「那天是你自己說的要陪我出去散散心,這會兒卻又想出爾反爾,藍深深你的姐妹情手足愛呢?!」
藍淺淺有點不高興了,透過殿門朝裡張望繼續說道:「就知道你是個靠不住的,我對你這個孿生姐姐已經完全不抱希望了,流光呢?我找流光,讓他帶我去,四年前成人禮出水的時候,流光那沒原則的騷魚就還欠我一次帶路呢,你不去便算了,讓他帶我去!」
起床氣有點嚴重的藍深深不甘示弱地回嗆,「嗤,死鴨子嘴硬!不認路就直說,還拿流光當什麼藉口,現在四個孩子又都不在,嘲笑你幾句也沒什麼……」
「藍深深你莫要欺人太甚!每次都是你從中阻撓流光才反悔的,我告訴你!現在的我閱盡人間千帆,歷盡冷暖嘗盡心酸,我早已不再是以前的我,若再敢所以出爾反爾戲耍我……我……我小心我對你翻臉!」藍淺淺擼擼鮫綃就要上去和藍深深理論。
藍深深來了興致,倚在門上,「呦呵,還閱盡人間千帆、歷盡冷暖嘗盡心酸……你是指你被凡間那有三宮六院妻妾成群的皇帝氣回家嚎啕大哭看《金瓶梅》惡補的事?」
一下戳到爆點,藍淺淺瞬間炸鱗,衝過去,「藍深深我和你拼了!絕交!斷絕血緣關係!」
「又想挨揍是吧?!」
「別別別別!兩位祖宗都冷靜點,別動手!我在這兒,別動手!千萬別動手,把四個孩子驚醒就不好了!」
聽到外頭動靜不太對的流光從裡面衝出來隔在姐妹倆中間,左右賠笑,對藍淺淺道:「淺淺你生氣,你阿娘如今不在深海,對於聆聽百姓的祈福,今年便由你姐姐負責,海神祭咱們自是要去的,你且放寬心,不要生氣,我們不會出爾反爾的。」
又轉頭對藍淺淺笑得寵溺溫柔,「深深,淺淺這幾日心情不好,遇到那樣的事她心裡自是難受的,咱們多體諒她一下。」
「哼!」
「呵!」
姐妹倆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動作一致,別開到兩個方向各自冷哼一聲,表示就此休戰。
於是很快,姐妹倆和流光都準備妥當,由於藍淺淺表示不想帶著四個孩子一起,最後,三人便趁著小崽崽們還在熟睡的空當悄悄離開了龍宮出水去了。
這次,有流光在,姐妹倆也沒在途中再起爭吵,很順利地,不過兩個時辰的工夫就到了東境出水地的岸邊。
上了岸,遠遠就能望見遠處那結掛著彩帶彩燈的祭海神塔,放開神識,甚至還能聽到鑼鼓咚咚、鞭炮齊鳴的聲音和人們的歡聲笑語。
藍淺淺心癢難耐,躍躍欲試。
三人找了隱蔽之處變換了雙腿換了衣裳,便朝著東境城的方向而去。
深海再東境成裡也有據點,等入了東境城,玉府裡的海靈前幾日便得到了傳令說龍宮兩位公主今日要來看海神祭,所以早早便有人候在那裡等著兩位公主到來,兩位公主作為海神之女,在龍族隨同海神一起寂滅後,兩位公主是如今這世間僅存的兩個有龍族血脈的尊貴神之女。
平日裡這兩位嬌貴公主都是極少露面的,水族的一切事宜是海后在統轄,鮫人族年輕的新任族長流光在打理具體事務。
而在岸上活動的這些海靈們因著身份靈力等原因,是從未有機會去龍宮見到過這傳說中的兩位公主,今日得見,驚豔自不必說,激動之餘慢他們更是萬分小心地接待著,生怕一個不小心怠了兩位嬌主兒。
玉府的海靈們是個什麼忐忑激動的心情藍淺淺體會不到,她一入了城,看著張燈結綵、人山人海的街道,瞬間什麼煩惱都沒了,撒開了蹄子就直往人堆裡鑽湊熱鬧,藍深深拉都來不及拉。
今日是海神祭急事的第一天,從東境四面趕過來的商販們都在此彙集,吃的用的看的玩的,應有盡有,而遊人更是摩肩接踵。
藍淺淺如魚得水,從一個攤子前溜到另一個攤子,沒多久她準備的那一袋子鼓囊囊的金銀就憋下去了大半。
「小公主,原來您在這兒呀!讓小的好找,這兒人多,就讓小的跟著您吧,免得您人生地不熟地走丟了。」
當原先迎接跟隨的隨從找到藍淺淺的時候後,她正在一家沿街的餛飩鋪子裡坐著,啃著一隻醬香烤豬蹄就著一碗餛飩吃得香噴噴的。
藍淺淺也沒在意,示意這隨從在邊上坐下,然後將自己剛剛買的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往他身邊一推,讓人家一會兒幫自己拿著,她吃完以後再戰!
就在這時,前面一陣咚咚當當鑼鼓喧天,很多人都興奮地趕著往一個方向跑去,藍淺淺急忙起身張望,問身邊玉府的隨從,「這是怎麼了?他們都去幹什麼呀?」
那隨從回答:「算算時辰,應該是攀爬祭海神塔的儀式開始了。」
藍淺淺好奇心癢癢,「祭海神塔?就是方才我來時遠遠看到的那座掛滿了彩帶彩燈的竹塔嗎?」
隨從點頭道:「是的,這攀爬祭海神塔是海神祭上最為關鍵的重頭戲,每年海神祭前會從東境各地抽選出最為強壯能幹的青年漁夫,由他們競賽攀登這祭海神塔,頭一個攀上塔頂摘得頭籌的便由他作為祈福儀式的頭領人,祈求海神保佑他們子息延綿、繁榮昌盛。」
藍淺淺來了興致,當即便隨著人群一起往竹塔的方向跑了過去,身後的隨從把這一堆東西七手八腳地跟在身後,「公……您等等,等等我,別走丟了……」
藍淺淺力氣大於凡人,左鑽右鑽,三兩下便鑽到了竹塔底下圍觀人群的最裡面,抬頭望望高大的竹塔,微張圓了嘴,眼中饒有興致的笑意。
……
而在竹塔東北方向,有一個觀賞檯子被重兵把守圍圈起來,密不透風,檯子中間的觀賞席鋪設華麗,周圍的百姓都在悄悄耳語,聽說今日的攀神塔,陛下會在王太守的陪同下一期前來觀看,不知是真是假……
「陛下,這邊請,這攀神塔可是海神祭中最為精彩隆重的一向儀式,只在東境能見到,陛下能親臨觀看,實在是今年參加攀塔之人的福氣,也是我東境百姓之大幸……」
對於太守王群的馬屁,趙元衡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他漫不經心地看著這高聳的竹塔,並沒有往王群指引方向的檯子正中間最豪華的看座那邊走去,隨意搖頭道:「朕是微服出巡,切莫弄出大動靜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那明晃晃的看臺朕就不過去了,便在這兒看看吧。」
皇帝都這麼說了,王群還能怎樣,只能也乾巴巴地站在趙元衡身後陪同著,王群身後還跟著一大群身穿私服的東境官員。
那看檯子是每年預留為前來觀賽的東境官員們準備的,如今皇帝不坐,誰也沒那膽子敢往看檯子上坐去,只能陪著趙元衡所在角落裡吹冷風。
「咚咚咚——」沉悶震耳的鼓聲響起,這便意味著攀神塔的儀式正式開始了。
只見一列約莫十來人的黑壯青年走到竹塔底下,從各個方向圍在竹塔下,做好了攀塔的姿勢。
待開賽的紅旗一揮,這些青年便鼓足了勁兒向上爬去,動作敏捷迅速,個個互不相讓,底下圍觀的人一片叫好鼓勁聲。
藍淺淺激動地臉色緋紅,看這些人爬了一會兒後她便有些忍不住了,抬腳就要想竹塔底下衝。
跟在她身邊的那個海靈隨從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焦急地在她耳邊輕聲詢問:「小公主您這是幹什麼去?」
藍淺淺也小小聲回答:「我也過去爬爬看,相信我,就算不用靈術我也比這些人爬的快,看著挺好玩的,我去試試看!」
那隨從滿頭汗,「別呀小公主……這攀神塔隻允許男子參加的……」
藍淺淺癟癟嘴頓時就不開心了,「這都什麼破規矩,憑什麼只能男子參加,我爬的比他們都快為什麼……」
兩人拉拉扯扯間便聽到一陣驚呼,就見竹塔一陣劇烈搖晃,藍淺淺抬頭望去,便見竹塔頂尖有兩個男人正在纏鬥著——
一褐衣男子率先爬上頂端剛準備摘下代表頭籌的一段大紅綢花,卻被後面緊隨而來的一個黑衣男子拽住了腳用力往下拉扯,那褐衣男子一時不查險些滑腳摔下塔去,竹塔一陣劇烈搖晃,好不容易穩住了,便見那使詐的黑衣男子後來者居上想去搶奪那紅綢花,這下褐衣男子也有些怒了,自是不肯輕易放手,兩人便在塔尖纏鬥了起來,看得底下的人一陣心驚肉跳。
就在這時,那黑衣男子再次下黑手,伸出拳頭出其不意地便往褐衣男子的眼睛狠狠揮去,褐衣男子完全沒有防備,眼睛一黑一痛,便一下子鬆開了手中的花,手腳打滑往往下墜去,還好他動作敏捷一把抓住了竹竿,掛在竹塔半腰處,可由此一來紅綢花便落在了黑衣男子手中。
看到這幅情景,底下轟然一片,有唏噓起哄的,驚聲叫駡的,也有幸災樂禍的,藍淺淺卻看得氣極,那黑衣男也忒不要臉了些,她記住了!
若是他今日拔得頭籌做了祭海神祈福的主祭者,那她回去可得給流光、藍深深他們好好說道說道,凡是這黑衣傢伙的祈福一概不能理!
藍淺淺這事是真的不能忍了,她甩開隨從的手上前一步,雙手叉腰,放大了聲音朝上面吼:「那誰,還是趕緊下來吧!靠耍陰謀詭計得來的頭籌,就算祈福到了海神跟前,小心被一個浪頭打來淹死!」
「是啊是啊,卑鄙小人下來吧!」
「趕緊下來……」
……
站在角落裡注視著一切的趙元衡本來看著塔頂的那番情景也是眉頭緊皺,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就聽見了一個耳熟的清脆女聲驀地想起,在這有些嘈雜喧鬧的環境中竟是這般突兀清晰……
趙元衡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識便朝對面的人群處望去,然後便在對面人群的最前方見到了站在竹塔底下、雙手叉腰仰天大吼的某個讓他牙癢癢的女人!
藍淺淺五感敏銳,很快便察覺到了這道灼熱的目光,順著那視線的方向望去便對上了男人那雙燃著熊熊火光的雙目。
藍淺淺一愣,忽然便有些手足無措,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兩人就這般,隔著喧囂的人群,靜靜地對視著,大眼瞪小眼,都失去了最本能的反應……
直到藍淺淺身邊的那個海靈隨從對於小公主突如其來的安靜感到很不對勁,看看她視線中的男人再轉過眼看看自家小公主,遲疑地問道:「小公主,您這是……」
藍淺淺驀地回神,然後猛地轉過身,大力撥開人群,拔腿便跑。
趙元衡也回過神來,看著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他磨牙低恨一聲,再顧不得別的,運氣內力,雙腳用力一點,飛速往對面的人群掠了過去。
他身後的那一群人被嚇了一跳,就這麼傻傻地看著皇帝突然運起輕功嗖地一下就飛了出去消失不見了……
還是跟在趙元衡身邊的暗衛們反應最快,隻略略晚了一步,也順著趙元衡的身影跟上追了出去,只留下一群面面相覷的東境官員。
藍淺淺猶如無頭蒼蠅一般在大街上東竄西跳,然後不小心將路邊一個小販的蒸籠包子給打翻了,白胖胖的包子冒著熱氣瞬間滾落了一地,很快便被群擁而上的乞丐給撿跑了。
那賣包子的小販都快要哭了,藍淺淺著急想溜,他死拽著藍淺淺的衣角就是不肯讓她走,一定要讓她賠錢。
藍淺淺心中急切,一摸袖管中的錢袋,才發現錢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並不見了!這下好了,那小販拽藍淺淺拽得更緊了,說是要拉她去見官。
而就是這麼一個耽擱磨蹭的空當,趙元衡就從後面追了上來。
趙元衡黑著臉看看這個捂臉和他裝不認識的女人,再看看那個拽著她衣袖死活不鬆手的包子小販,趙元衡陰沉著臉色,先是取出一大錠銀子陪給了那小販,然後渾身繚繞著黑氣死死拽住藍淺淺的一隻胳膊就往前走。
藍淺淺下意識就想掙脫,才剛動一下,便聽見男人咬牙切齒強忍怒火一字一句道:「別、動!我們先找個地方好好談談!」
不知為何,藍淺淺忽然就莫名地蔫了,任由男人拽著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