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陳二狗又是一陣自慚形穢,因為某本書上說喜歡仰視天空的人大多習慣審視內心道德,陳二狗覺得自己只顧埋頭賺錢乾活,大俗人一個,跟曹蒹葭精神境界上的差距相差了不止十萬八千裡,說實話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神仙姐姐為什麽願意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也許是吃飽了撐著吧,陳二狗只能想出這麽個相對來說比較靠譜的答案。聽到曹蒹葭的問話,陳二狗蹲在樹底下,平視前方,很老實回答道:“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二狗。知道窮人可悲在哪裡嗎?”
曹蒹葭輕聲道,神色沒有憐憫,沒有悲慟,既沒有身為世家子弟的居高臨下,也沒有太多矯情的泛濫同情,她沒有等待陳二狗的答案,自問自答,“在我看來,是一輩子打拚一些別人一出生就有了還不樂意珍惜的東西。最可氣地是等到自己終於殺出一條血路,拿到手了財富,權勢。女人,卻發現這些東西都帶不進棺材,也不想帶進去,因為那些最後想抓在手心的東西,早就典當給生活,賤賣給世故了。這還算幸運的,每個窮人起初大多都是兩眼抹黑,像你一樣,看不到明天是好是壞。也不清楚今天做的一切是否有實際意義,滿世界飄蕩著鈔票的氣味,成功人士在燦爛微笑,文人騷客在無病呻吟,當官的在高呼反腐倡廉地時候揮金如土,這都與你無關,又戚戚相關,於是有人怒了,有人哭了。還有人瘋了,最多的是還有人麻木了。說這些,文縐縐,酸了點,但都是我親眼所見,懂事後一點一點一滴一滴想出來的,我看到過很多比你聰明的男人,也是窮人出身,為了出人頭地。透支著才華和天賦。一小部分飛黃騰達,大部分栽了。栽在女人肚皮上,或者政客手心裡,或者奸商算計下,不少死了,都是才華橫溢的年輕人,原先都被老頭子們看好,視作雕琢後可成為大器的璞玉,一一夭折,有的跑到國外洗碟子去了,有的被貴婦包養成了小白臉,有的進了秦城監獄,二狗,這些東西,也許今天你聽起來純粹是些沒有共鳴地遙遠故事,但生活永遠比現實荒誕,這一點你必須記住,我希望以後你見到了我這樣怎麽都不太正常的家夥,再遇見趙鯤鵬那樣的看起來過不去地坎,別慌,像你第一次爬上東方明珠塔那樣,就算心裡怕得要死,也咬牙扛下來,所以我這次在南京找到你,一點都不覺得你丟臉,二狗,我爺爺說過一句話,人在做,天未必再看,但躺在地底下的先人一定在看。我只看過你爺爺墳墓一次,不敢胡亂說話,但有一點我肯定,他希望你一世榮華,但更希望你好好活著,結婚生子,傳宗接代,讓你子女在他墳前喊一聲太爺爺。”
陳二狗瞠目結舌,沒想到曹蒹葭會掏出這麽多肺腑之言,蹲在她身旁,仰頭,剛好能看到她的下巴,精致圓潤,像極了一小段水潤的錦繡緞子。
曹蒹葭伸出雙手,朝著天空構架了一個長方形框子,這是她第二次擺出這個手勢,第一次是在張家寨深山,她輕聲道:“二狗,你看,這就是現在你能看到的天空,比張家寨大了些,這意味著你接下來會見到更多的人,碰到更多的機遇或者危機,也許磕磕碰碰,也許一帆風順,現在你看到的天空確實不大,但如果你沒有走出上海,沒有按照你爺和娘的意願好好活下來,這一點天空都看不到了。”
陳二狗點點頭。
曹蒹葭收回雙手,低頭望著保持仰視姿勢地陳二狗,平靜道:“你跟我那個*的權貴子弟不一樣,但你跟尋常窮了就窮了的窮人也不一樣,跟那些窮瘋了一心鑽營就巴望著蛇吞象的聰明人又不一樣,我,曹蒹葭,不是慈善家,只是一個想全國跑一遍,順便找一兩個值得期待人物的女人,我沒聖人境界,不想什麽齊家治國平天下,能修身就足夠了,受傷了會疼,疼了會哭,很普通的女人,只不過見多了人才啊天才啊怪胎啊,也見慣了公子哥啊大少啊紈絝啊,看男人不再留意他的身世背景,對他的相貌身材也沒太多花癡標準,所以我跟你談得來,二狗,你也別急著驕傲,我看上你的地方,也許大多數女人都是不欣賞地。對了,我其實今天就要離開南京,回家,不出意外會提到你,情理之中,肯定會有很多人憤怒,疑惑,譏笑,他們也一定費解陳二狗你一個土包子憑什麽讓曹家最受寵也最偏執的孩子青眼相加,我不會跟他們解釋什麽。當然,如果我這麽說你不舒服了,別憋在心裡,罵我兩句都可以,打就算了,我知道你是有便宜不佔天誅地滅的那種牲口,我可還沒進你們陳家的門,還得講究一點男女授受不親不是?”
陳二狗輕輕苦笑,無言以對。
“這次回去,如果還能回南京,說不定我一犯渾,就真上了你的賊船也不一定。”曹蒹葭打趣道。
“我廟太小,你這麽一尊大菩薩,就怕你願意進,我也供不下啊。”陳二狗撓撓頭道。
“心裡早樂開花了吧。嘴上還玩起了花樣。”曹蒹葭輕笑道。
“我只是不敢相信而已。你那麽聰明。知道我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喜歡把所有事情都往最壞處想。所以即使真是好事。到了我這裡也不那麽好了。”陳二狗略微自嘲道。抽出一根煙。夾在手指間卻沒敢抽。怕曹蒹葭對煙味過敏。“換做任何別地女人。有你這樣地條件。然後這麽對我說。我都會把她當作玩笑。或者瘋子。但你不一樣。我不敢信。也不敢不信。挺矛盾。其實我心裡是真樂開了花。就差沒忍住脫口問你啥時候去領結婚證。或者先入洞房把最要經地事情辦了先。”
曹蒹葭表情煞是古怪。似乎是被陳二狗最後一句天大實話給膈應嚇唬到了。
陳二狗站起身。深呼吸一口。把雜念壓下。滿是期待地詢問道:“富貴在部隊怎麽樣?”
曹蒹葭本就不太自然地表情愈發透著股吊詭。 猶豫了一下。笑道:“沒什麽大問題。就是如今他已經名氣不小了。據說再過兩個月就能獲得第二次晉升。爬得算快了。按照這個速度。不出七八年。肩膀上就有兩條杠了。再以後往上升就稍難了點。不過對富貴來說一切皆有可能。沒有他做不到地事情。只有我們想不到地事情。”
“他要是不肯老實當個兵蛋子。你就讓上級狠狠抽他。”陳二狗忐忑道。雖然曹蒹葭話說得漂亮。但怎麽聽都有種不可告人地玄機。陳二狗地世界觀中軍隊一直是個充滿神聖感地地方。雖然緊張富貴。但也不希望富貴像他一樣在陌生地方做出頭鳥。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在張家寨永遠是陳富貴在笑陳二狗在爭在搶在與人鬥。但陳二狗最了解這個兄弟地脾性。那是因為張家寨人都沒有觸及富貴地底線。觸碰了他地底線。下場就像那些調戲了他們娘第二天便再沒有從深山裡走出來地采藥商。所以陳二狗很擔心到了部隊富貴會四處碰壁。
“你們兩個真不像。”
曹蒹葭笑道:“你跟富貴真是從一個娘胎裡出來的兄弟?”
陳二狗頓了一下,輕聲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