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瓊不喜歡羅成,不是因為嫉妒羅成的才能。恰恰相反,他喜歡表弟的才能,卻害怕他的喜怒無常和不可捉摸的性格。徐茂公這個瓦崗第一聰明人也說過:我猜不透羅成的心思。秦瓊也害怕。他之所以害怕,是因為他深愛表弟,無論這個愛來自血緣還是別的什麽,他越愛表弟,就越害怕。他怕的是有遭一日這個表弟站到了自己和瓦崗兄弟的對立面。回馬槍
正因為他深知表弟的驚世才華,才惶恐擔憂他有一天成為眾人的敵人。那麽那一日的他,該如何自處?
這種巨大的壓力讓秦瓊一直不敢和羅成交心,直到羅成最終投奔西魏,他的擔子才徹底放下。那段時間,秦瓊終於可以放心大膽的和羅成醉酒當歌,終於可以和羅成、程咬金結成西魏鐵三角了。
羅成對表哥的心思知道嗎?他本是個聰明剔透的人物,或許還是能揣測到表哥的想法。但是他對秦瓊的仰慕,並沒有動搖過。有一種解釋比較有趣,那是正因為羅成自己無法做到一個道德完人,但他覺得秦瓊是。秦瓊的重情重義就象太陽一樣吸引著羅成。看過《飄》裡面郝思佳對湄蘭的那種感情麽?沒有傳統道德觀,做事不擇手段的郝思佳,卻傾慕完美品行的湄蘭,兩個人在南北戰爭的時候結成了生死情誼。
這對表兄弟就以這樣奇特的方式結成了牢固的友情。秦瓊面對有恩於自己的殺父仇人楊林徘徊於痛苦之間,羅成替他出手;秦瓊面對金銀財寶拉攏自己的王世充無法冷臉相對,羅成代他拉下臉來。而秦瓊呢,他用自己久經世俗的圓滑維護羅成,為羅成在拉繃氣氛時放下一個台階。他充當了羅成和其他人之間的潤滑劑,他用自己無聲的認同站到表弟的一邊。
這樣的彼此維護,雖然痛苦,卻也糾纏。
如果朋友可以用選擇題完成,秦瓊一定願意成為單雄信的朋友。秦瓊施恩從不圖回報,但他欠了單雄信的這份情,卻變成了債,一輩子都還不清。
但是朋友,不是債與欠債的關系,是心靈相通的契合。秦瓊最後的朋友,不是賈家樓那些曾經稱呼他大哥的男人們,卻是自己一心疏遠的表弟。只有在羅成面前,秦瓊才不必顧及面子,不必強裝大度,不必猶豫著擔心得罪對方。只有在羅成面前,秦瓊不再是偽,而是輕輕松松的真。即使這種真,不完美,也不好看。
因為羅成的心靈,夠強大,也夠堅韌。他做大事,百折不回;他遇突變,能屈能伸。他不需要秦瓊報恩,不會時時提醒秦某人,我又救你多少次。在秦瓊面前的羅成,也是真。這種真,羅成不解釋,隻任他去感受。
並不是有血緣就一定會成為朋友。薑春和羅成的關系更近,但是兩個人沒有成為朋友。薑春只看到自己異母兄弟對楊義臣的狠,看不到他對西魏的情;他只看到羅成的心計,看不到心計後面保護兄弟們的細密用心;他的眼中只有兄弟的小壞,卻看不到兄弟的大好。他只看到他殺死敵人時的薄情,看不到他為了救兄弟時厚意。薑春和羅成,名為兄弟,實為路人。
羅成的好,秦瓊最懂。秦瓊的好,羅成最明白。
彼此了解對方,明了對方,寬容對方,這種兄弟,無須血緣。
程咬金與羅成
(一)
賈家樓四十六友,最鐵的三個就秦瓊、程咬金與羅成。秦瓊和羅成好還帶有中表之親的含義的話,程咬金的身世經歷性格與羅成幾乎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他們能成為兄弟,是興唐傳中最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情。
簡單的例子,羅成第一次到賈家樓,交朋友只找那種外表帥氣的人,譬如王伯當、譬如柴紹。他當時的表現,完全就是一個只看外表交朋友,不懂世事的公子少爺,兩個字形容--"膚淺"。程咬金呢,人長得醜不提了,一個賣私鹽的混混,坐牢房的油子,偶爾被尤俊達這個家夥拉入黑社會,第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就是劫皇杠。隋唐演義張翰飾演羅成
這兩個人剛開始的友誼,或者說程咬金對羅成的好感,起源於羅成獨自與單雄信的對抗。當時情勢下的單雄信,挾著綠林大老的氣勢,人皆懼之,大肆逼問是誰截了皇杠。秦瓊攔不住,尤俊達嚇得要死,其他的綠林人物自然站在他那邊,公門之人也是虎視眈眈。任何人處在當時當地的境地,想的不外是明哲保身,程咬金的憤怒或者孤單可想而知。
羅成站起來那瞬間,程咬金心中一定充滿了感激和溫暖。沒有任何理由,這個看起來清秀柔弱的少年竟然是世間最強橫的人物,他是當時唯一敢厲聲指責並阻止單雄信查問此事的人。仔細看一下當時興唐傳的描寫,很有意思。柴紹剛剛和羅成交上了朋友,柴紹的表現是悄悄的拉羅成的衣服,要他不要惹事,不要得罪這些綠林強盜。程咬金或許在那時就決心交上羅成這個朋友。只有他看出了這個公子哥一般的少年浮淺的外表下,深藏的熱血和氣概,也只有他看出了羅成的身上有著和自己一樣的無法無天的鬥志和勇氣。
友情有時就象愛情,由一件事情引發,轟轟烈烈的蔓延開去。於是程咬金終於推倒了多次要自己不要開口的尤俊達,挺身而出:"是我做的!"這種態度,想必也震驚了所有人包括羅成。畢竟,劫皇杠是抄家滅門的大罪。羅成當時的表現是傾慕地要命。他有點象那種青春期的少年,急於背叛壓抑自己的背景、家庭。在他來山東之前,可能早就想了一千次那個劫皇杠的人物是什麽樣子,他的心中可能早就羨慕這種人物到了極點。沒有料到,這樣的英雄原來就是身邊的"四哥"。如果放在今天,他也許會掏出一個本子主動請程咬金簽名留念。當時當地,他的表現卻是:為程咬金大聲叫好!他的熱烈擁戴幾乎達到阿諛奉承的程度,興唐傳裡的細節描寫很精妙,說他多次在程咬金講故事的當口充當背景音樂:"好!"有點類似那些聽交響樂的觀眾,在昂揚的樂曲中突然鼓掌打斷演奏的效果。
程羅的友情,就是當時誕生的。
(二)
程咬金是興唐傳中的鬼馬精靈一般的人物。常常於嬉笑之間打敗對手,他心眼要再壞點,就是一個哈哈兒,人要再俏點性格要再無恥點就是一個韋爵爺。善良的本性決定了程咬金成為了大家心中的"福將"。
福將,似乎帶有運氣的成分。程咬金的福氣不是運氣,而是生活歷練出的本能。他能夠透過每一個細節發現對方的本質,但他不是多話的人。關鍵時候拋出殺手鐧才是他最大的本事。而他更大的本事,就是裝糊塗,總是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不該做的,他不會強硬的對抗,讓對手下不來台,他會采取更滑頭的方法去逃脫自己的義務。這樣的人物,說他是興唐傳第一強人當不為過。
他和羅成的友情,對兩個人都是幸事。賈家樓大家一時衝動決定要造反,羅成終究還是被徐茂功勸回了幽州。當時,相信不少綠林中人,並不把羅成當作兄弟,那些低層次的官吏,也不會以為這個幽州的小王爺和自己真的在一條線上。大家都把他看作那種青春期綜合症的少年,最多是造反失敗時,或許能在他的地盤藏一藏身。
程咬金是唯一不曾懷疑過羅成的人。連秦瓊也懷疑過羅成,羅成要是知道表兄懷疑過自己,一定會很傷心。程咬金相信這個老兄弟不象他外表那麽衝動,他也相信羅成內心深處是真的想乾一番大事業。因為他們是同類人。
這種信任後來挽救了瓦崗。
楊林大軍圍困瓦崗,人人都沒有辦法。有人提議問程咬金,畢竟他是大魔國的"皇帝",這個提議遭到了嘲諷。程咬金這個皇帝,沒人當他真是皇帝,也沒人當他真有本事。只不過需要一個名頭,而他又是最沒有野心的一個,才被推到了"龍位"。程咬金一句話就解決了難題,去北平請羅成來。是啊,羅成的本事最清楚的應該是秦瓊,但是他沒有想起。羅成真的會來嗎?這也是一個大難題。最自信的就是程咬金:他一定會來。我信你,你必不負我所望。程咬金這個心態類似於蘇夢枕。
羅成果然來了。他來的過程十分曲折,這個以後再分析。程咬金迎接的禮儀非常高,排場非常大,他早就摸透了羅成的心思,知道他好面子。不過反過來想,別人冒著生死來營救大家,這點排場不給,也太不像話。可惜就這樣,還有人暗中和羅成賭氣。人世間的複雜也在這裡。
這樣也就凸現了程咬金和羅成友情的根本:互信。信任是情誼的根本,而這種信任不需要常在耳朵邊瓜噪。你需要,我就來了。經歷了長蛇陣的驚天動地,再沒有任何力量能打斷程咬金對羅成的維護和尊敬。而羅成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在所有的兄弟當中,真正把自己當兄弟的人其實是程咬金。
程咬金和羅成身上有很多共同點,雖然他們的外表大相徑庭。
第一個共同點就是膽子大。膽子大不等於莽撞,膽子大的人無論做什麽事情都不會心慌,都自信滿滿。興唐傳裡面做過臥底的只有三個人,一個是秦瓊,一個是程咬金,一個是羅成。秦瓊主要是早期在楊林手下周旋。程咬金則是多次在對敵時被對手活捉,這真是提著腦袋玩的主。他真能抓住對方的心理,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勸說對手放人。這等氣魄和本事,舍咬金其誰?羅成的臥底就更加複雜,銅旗陣一戰,他身為臥底,要讓楊義臣徹底信服自己並交權,非常人能為之。他外表狂傲,這種特別表現的狂傲,讓楊義臣覺得他再有本事也是做不了反叛的事情;他心思卻很慎密,仔細的安排路線、人選、時間等等。這樣的羅成,複雜得更可怕,任何人都會覺得有這樣的人是自己的對手,實在是可怕。
第二個特點是家庭生活幸福。家庭生活幸福有個好處,就是性格不會那麽偏激。水滸裡的英雄是沒有愛情的。但興唐傳裡秦瓊有過一段小小的浪漫。程咬金的婚姻則近乎欺騙,騙來裴小姐,入洞房的時候女方才發現程咬金這般醜陋,氣得又哭又叫。程咬金不像尉遲恭娶黑白夫人那樣先奸後娶,他非常有氣魄的表示不在乎女方反悔。而見小姐的心思松動時,他又會很體貼的告訴對方,自己願意愛她疼她一輩子。他用自己的體貼打動了裴翠翠的心。能夠想象一個柔情似水的程咬金麽?他終究疼了裴小姐一輩子。
羅成的婚姻書中幾乎沒提什麽字,隱約知道他的妻子姓莊,也算少年夫妻。他對妻子是否體貼,表面上是沒有明筆的。暗筆裡卻有秦瓊、程咬金、羅成遊洛陽時,前面兩位的妻子都留在老家,後面一位則帶著母親、妻子、丫鬟一大堆出遊。可以想見他們年輕夫妻還是很喜歡這種遊玩的時光,加上羅成的母親性格也是活潑的,才會組建這麽一個旅行團。後來秦瓊、程咬金逃離洛陽,羅成為了親人被羈絆下來。他那樣高傲的性格,也不惜曲意奉承單雄信和王世充,可見他對家庭的重視。而電視版隋唐英雄中,羅成則為其愛妻辛月娥癡情一生。
第三個特點是不嫉妒別人。膽大自信的人絕對不會嫉妒別人。程咬金在大家都沒把自己當回事情的時候,沒有自卑,卻用自己的智慧一步步贏得眾人的尊敬。徐茂功屢屢捉弄他,他並不記恨,照舊樂呵呵地和徐老道做朋友。要換了是單雄信,徐茂功這麽損他,他早和徐茂功勢不兩立了。別人武功高過自己,程咬金也不嫉妒。尉遲敬德本事高過他,程咬金則采用智慧的方式多次截糧,贏得尉遲敬德心服口服。而對羅成,程咬金更是把他當作一個壞脾氣的小弟般近乎寵愛。沒有寬廣的心胸,程咬金便無法做到這種心中有我,旁人如風的態度。
羅成沒有嫉妒?聽起來似乎不可思議。在〈興唐傳〉中卻是事實。他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對手,客棧第一次遇見丁延平,羅成就發現自己的槍法對付不了丁延平的雙槍。他費了不少心思從丁延平口中套取破雙槍的秘訣。其實他還有種更簡單的做法,直接把丁延平灌醉後毒殺。他沒有,更願意采取陣中相逢,光明正大打敗對方的方式。遇見高手,性格光明就是羅成的特色。羅成在遇見比自己強的人的時候,第一個念頭永遠是當學生。在武學上面,他近乎癡迷。他當過秦瓊的學生,當過老和尚的學生,當過丁延平的學生,盡管這些人都對他藏了私,他學而不倦的精神的確讓對手畏懼。破銅旗陣遇見薑春,羅成也輸了。而且運氣不好,還被薑春的結義兄弟揍了一頓。但他得知薑春是自己同父異母兄弟後,第一反應不是嫉妒而是歡喜,太好了,我可以學習新的槍法了。敗不可怕,關鍵是不斷學習更新自己。在武學心態上,羅成超越了興唐中任何其他英雄。
有了這麽三大共同點,程咬金和羅成的平等對話足以展開。誕生於傳奇的友情,延續的基礎則是健全的人格和平等的心態。聶遠版羅成程咬金喜歡耍點小滑頭,也常常撒點謊言。但他幾乎從沒有欺騙過羅成。或許是他深知這個老兄弟的精明不亞於自己。羅成是真精,咬金是裝傻。
但是再好的朋友,也會有衝突的時候。咬金難得對羅成撒的兩個謊,就導致了衝突。羅成和程咬金發生的衝突有兩次,一次是程咬金拿玉璽換了蕭妃。羅成無意中聽到,程咬金象做錯事情的小孩子一樣死不承認,被羅成賞了兩巴掌。事後程咬金認了錯,從那次起,瓦崗的弟兄開始對西魏失望了,埋下分崩離析的種子。這次衝突對西魏是大事情,對於兩個人的情誼來說,卻算不得什麽。
第二次衝突是鎖五龍時,程咬金以為羅成陣前想殺死單雄信,這下程咬金真的火大了。羅成再大的脾氣他都能承受,就是不能忍受他要傷害自家兄弟。所以他的表現是在兩軍開戰時躲起來睡覺,被羅成抓個正著。
打仗的時候沒有人能猜透羅成的心事,他對程咬金誤會自己並不解釋。作為一個卓越的軍事領導,羅成的風格適合於現實的軍隊,而不適合他的兄弟們。這次抓了程咬金的現行,按照規定該殺頭,咬金開始對老兄弟撒嬌了:你不是真的想讓你四嫂守寡吧。羅成只是笑,知道活捉單雄信還要靠程咬金。兩個人再次合作,最終抓到了單雄信。
這之後就是我們常說的淤泥河情節,是程咬金為了厘清羅成陣亡的真相抽絲撥繭的行動。不管怎麽說,陣亡對將軍來說不是恥辱。但是被內部人陷害卻是冤屈。程咬金在痛苦無比的情況下執著追尋真相的精神更象美國一部片子裡,那個將軍奉命去調查伊拉克戰場上某女軍官犧牲的真相,隨著不同的人的不同講述,真相一點點揭露出來,還給大家的是更加悲壯的場景。
羅成這一生,未負程咬金。從賈家樓歃血結盟開始,到長蛇陣易容戰楊林,從銅旗陣舍生救西魏,到洛陽協助大唐一統中原,羅成和程咬金的情誼未變。
程咬金這一生,也未負羅成。他對羅成的好,是信任,是支持,是維護,是惺惺相惜的相對一笑。更是共同浪跡天涯的瀟灑,共同浴血奮戰的英勇。
兄弟若此,夫複何求?
單雄信與羅成
《興唐傳》是一本評書,經歷了文人的整理,因此裡面的人物比較一般評書那種單薄的形象有了一種質的改變。
最複雜的一個人物當屬單雄信。他和羅成的之間那種"仇恨"到最後的激化,從傳統意義上講是沒有任何理由和道理的。羅成沒有殺害他的任何親人,即使背叛,背叛的也是王世充,而王的王國,被幾乎所有人認為是沒有前途的。
我們先分析單雄信這個人的特色,在傳統社會中,一個人總要遵守一些基本的規則,譬如"忠、孝、義、愛"。忠對單是沒有意義的,他早早的反了朝廷,做了綠林好漢,打家劫舍,後來又高舉義旗。所以單雄信是個徹底沒有"忠"字觀念的男人。
再看"孝",單雄信被大哥撫養長大,大哥卻被李世民誤殺。所以單雄信對孝的這份期待轉化為恨,對李淵的仇恨。他的孝有多重,恨就有多深。
先看"愛",這裡的愛指的是男女之愛。單雄信是沒結婚的,一直到被王世充的女兒王楚楚招親。單雄信對楚楚的態度是伸手就打,張口就罵,一直到他要去踹營了,他對楚楚公主的態度還是十分粗暴。可見在單雄信的心中,愛情二字幾乎是毫無地位的。
在單雄信的心目中,"義"字排到了第一位。這個"義",他甚至願意用生命去維護,對他來說,"義"的存在才是他生命中最幸福的事情。那麽什麽樣的義他最喜歡呢?簡單的說就是"做大哥"。在賈家樓聚會前,他一直是綠林的大哥,兄弟們無不敬重。即使那個號稱打遍黃河兩岸無對手的秦瓊,也被他的"義"折服。二賢莊賣馬一段,秦瓊的淪落被單雄信搭救,從此秦瓊就成了被施恩者,單雄信就在心理上成了秦瓊的永恆的恩人。秦瓊很厚道,但並不傻。這種施與受的感覺導致他和單雄信永遠無法處於一個平等的位置。無論他後來處理單雄信的綠林帳本,還是染面鬧登州,他已經無法回報單雄信的"恩德",所以他們做不了知己。知己要的是平等,他們不平等,如何成得了知己?
但是單雄信是不覺得的。他享受著這種做大哥的感覺,快樂,豪放,一直到賈家樓聚會,羅成的出現徹底摧毀了他的好感覺。他遇到了一個完全與自己做事規則不相同的男人--羅成。
第一個打擊單雄信好感覺的是程咬金,程咬金是興唐傳中那種鬼馬精靈一般的角色。他劫皇杠就破了單雄信的綠林規矩。後來乾脆來截道要壽禮。結果三斧頭殺了單雄信一個措手不及。好在咬金外表看起來很粗魯,有點傻呼呼勁,在單雄信看來是不值一提的。所以他的第一次失敗,是意外。
羅成出現了。這個外表看來就一個公子哥的家夥拿著銀槍,騎著白馬,洋洋自得地從山下經過,命人叫的居然是"誰敢來劫小爺!"。有句話"強龍不壓地頭蛇",羅成你就算是幽州的大龍,到了山東的地面也該遵守些規則。羅成是興唐傳中的一個謎,也是單雄信心中的一個謎。這個人從來不遵守任何既定的規則,他總有一種說不出的狂傲和自信,隻按照他自己的遊戲規則做事情。
羅成輕易就打敗了單雄信,他的武力對單來說幾乎達到一種高不可攀的狀態,這對單雄信自信的心理是巨大的衝擊。緊接著,單面臨羅在"義"字上更大的衝擊。單是秦瓊的恩人,秦瓊是羅成的表兄,那麽單雄信理所當然的就應當是羅成的恩人。他帶著這種自然想接受羅成的膜拜時,羅成的表現居然是:你是表哥的恩人關我什麽事?這個死結就此結下。單雄信當然不會換個角度來思考,其實羅成也是秦瓊的恩人,因為羅家的關系,秦瓊才最終擺脫了小捕頭的狼狽命運,步入一個比較高的軍官層次。羅成的思維是:這算什麽恩啊?他覺得自己對表哥好是理所當然,自然單對表哥好也是理所當然。那麽秦瓊沒有恩人,我羅成自然也沒有恩人。
正是這種思路讓秦瓊和羅成站在平等的地位上對話,卻拉開了單與秦的距離。
賈家樓是所有英雄命運的轉折,更是單雄信的轉折。從此,他遇到了更多優秀的人物,從此,他再也沒有做大哥。在他的心中,希望"主動讓賢"的自己能得到兄弟們更多的尊重,可惜羅成用他的藐視徹底打擊了他。羅成那種眼高於頂,永遠只和最強者對話的心態,讓單雄信意識到自己不再是強者。他對羅成的心理變得矛盾起來。一方面他覺得只有贏得羅成的尊重才是真正的"大哥",另一方面他又痛恨著這個時時壓過自己的男人。這點疙瘩越積越深,終於到達無法自拔的狀態。
羅成第二次出現在單面前是破長蛇陣。楊林大軍圍困瓦崗,瓦崗危在旦夕。程咬金一句話點醒了眾人,我們這裡沒能人可以去請啊。於是羅成千裡迢迢冒著全家滅門的危險趕到了瓦崗。這對瓦崗所有人來說,也是他們報答不完的巨恩。不過沒人想過,大家都覺得理所當然,這才是"義"呀。羅成自己也沒覺得很了不起。他真正期待的,不是別人對他的感恩,而是自己一個人如何破掉楊林大軍的巨大挑戰。那種對手越強,我就越喜的態度是羅成性格上的特色。電影《俏羅成》
他對單雄信還沒忘記。羅成對單雄信的態度更象一個惡作劇的孩子,總想去戲弄那個一本正經的家夥。連排兵布陣他還沒忘記作弄一下單。這種小茬子,如果放在程咬金身上,多半哈哈一笑就過去了。放在單身上卻嚴重的刺激了他的自尊心。單覺得這是羅瞧不起自己的表現。通常來說,心裡有了自卑的念頭,對別人的言行就特別在意。單就徘徊在這種失意又自卑的感覺當中,羅成簡直就是他心中的一根刺,牢牢的提醒著他,刺激著他。
好在這種刺激被秦出來嚴詞訓斥羅成給遮掩過去了。秦瓊的態度讓單感動,又讓他心有感觸。因為秦瓊對羅成的嚴厲更多的是一種"咱們是自己人,所以可以不講情面"那種嚴厲,相比之下,自己反成了秦瓊隔一層的兄弟了。隔閡讓單更加的寂寞。
羅成第三次出現在單面前是銅旗陣做臥底。他照舊招牌似的狂傲,招牌似的洋洋自得。結果,錘震十八國的李元霸出現了。李元霸在四平山幾乎成為了一個神,他的兩柄大錘如同施了魔法一般的恐怖。當李元霸衝向羅成的時候,單雄信心中是怎麽想的呢?他也憎恨李元霸,但看見兩個都自高自大的人衝撞時,心中恐怕更多是一種興奮。
結果是羅成一槍傷了李元霸,維持了他的招牌狂傲。李元霸的反應也很有趣,他並不生氣,反為自己多了個對手感到興奮。兩人在銅旗陣陣膽相會時,李元霸高興的叫羅成"小白臉哥哥,你的槍好狠啊。"羅成回答也是客客氣氣,頗有幾分惺惺相惜的意思。這真是單看不懂的地方。
羅成徹底進入西魏後,他和單之間沒有什麽大的衝突。更多的時候,他和秦瓊、程咬金混在一起,徹底成為了西魏的鐵三角。每一個人都找到了自己的知己,徐茂功和魏征,王伯黨和李密,但是單雄信是孤獨的。
他孤獨的離開了西魏,孤獨的走在天涯,孤獨的走入洛陽。被王世充騙成了女婿。也許他心裡最遺憾的是:我已經多年不做大哥了。也許他只求能在戰場上與唐軍一決生死。義不存在了,惟有"孝"能帶給他生命的意義。
討論洛陽三賢對單雄信的意義,也許才能最終揭示單的心態。秦瓊、程咬金、羅成進入洛陽是種偶然,偶然的因素是秦瓊、程咬金的家人留在老家,羅成的母親和妻子卻跟著他出來旅遊。兩位女士強烈要求看洛陽牡丹,一大群人就進了洛陽。
單雄信孤獨的處境有了著落,他想出各種辦法要留下三人。他的心中,更多的不是為了王世充,而是"義"字又有了著落。無論三人是否願意或者喜歡,總之只要他們肯留,單雄信的生命中就有了陽光。他也許還憧憬著鐵三角能成為鐵四角,以前他和羅成有什麽小別扭他也不在乎了。西魏最了不起的三個人和他終於捆綁在一起了。
但是,單單憑他的"義"字,還是留不住三人的心。程咬金和秦瓊率先高飛,單單羅成留下來了。《說唐》中解釋說是羅成生病,《興唐傳》的解釋是羅成家眷太多。或者說,羅成擔心單或者王世充為了強留自己,傷害母親和妻子。
單的表現是很奇怪的。一開始他不相信羅成講"義",後來又完全相信了。秦瓊和程咬金對他來說,根本比不上羅成的"義"重要。羅成的認可,才是他"義"的世界的完美。可以想見,那段時間單和羅能天天在洛陽喝酒的日子,是造反以來單最快樂和最幸福的時光。而羅成,為了保護自己的母親和妻子,甜蜜的奉承想必是不會藏私的。至於他內心喜不喜歡和單在一塊,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再來看羅成背叛洛陽對單雄信的打擊就一目了然了。單認為自己對羅已經做到了人世間獨一無二的好,他把和羅成這份情誼看作了人世間最後值得珍惜的感情。作為一個把"義"看作生命的男人,他潛意識也希望羅成能夠用生命來維護這段情誼。
羅成其實是明白單雄信的想法,他在審時度勢上的精明掩藏在驕傲的外表下面。對羅成這樣的男人來說,只要認準一個目標,沒有什麽感情能阻止他前進的腳步。在他的心中,一直覺得單雄信是用自己親人的安全來威脅成就所謂的"義氣",所以他不但要把母親和妻子安全送出洛陽,他還要攻打下洛陽。只要打下洛陽,才能洗清自己在這裡被迫強顏歡笑的恥辱。這就解釋了羅成在鎖五龍時的殘酷表現。
羅成背叛洛陽後,單雄信的表現是整日喝酒,他只有一句話,"等羅成出現再叫我。"這種表現,相信就算他老婆給他戴綠帽子都不過如此。他簡直就象要和羅成上演一幕但求同年同月死的大戲似的。要是羅成知道單雄信已經把兩者情誼的破裂視作生命的絕途,他多半不會大模大樣的出現在唐營。張翰飾演的羅成
可惜羅成的心思還是和當年賈家樓一樣,逗逗這個小氣的單五哥,再利用他攻破洛陽。一個決心用生命來獨踹唐營,一個冷靜得布置圈套。分明是兩個毫無交集的男人,由於機緣巧合卻被硬拉到"義"字的審判席上對撞。
玉花公主的眼淚和孩子的哭聲都拖不住單雄信覓死的決心,單雄信想死在羅成的槍下,讓對方痛苦後悔一輩子。但他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得到,羅成居然用陷阱把他活捉了。活捉,更是一個將領最大的恥辱。單雄信一生都在期望獲得羅成的認可,卻連最後的敗北都是恥辱的被活捉。
《興唐傳》裡的單雄信最後是自殺的。他的"孝"報不了,他的"義"被羅成的負心徹底擊垮。他除了死,似乎已經沒有別的選擇。死時的單雄信特別孤單。
秦瓊趕到時的嚎啕大哭,再也挽不回單雄信的生命。其實秦瓊心中明白,最先傷害單雄信的,不是羅成,而是自己。
戰地情緣
涉及羅成的文藝作品中,經過《說唐》及後來的評書曲藝等加工,羅成形象日漸豐富飽滿,成為"隋唐演義"題材中光彩奪目的人物形象。但後來作品中在描繪羅成感情經歷的作品相對較少,如此一位年輕英俊,沒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情感歷程,實為遺憾。這在很大程度上也使得某些影視作品根據自己想象和需要,給羅成胡亂搭配、編造女友,自行編造感情戲,甚至以犧牲羅成人物形象為代價,實屬低俗無知之舉。
其實,早在《說唐》之前的《隋唐演義》中,便有比較精彩的羅成情感歷程描寫,這是後來版本普遍缺乏的。羅成最著名的紅顏知己,便是原大夏勇安公主、後成為羅成夫人的--竇線娘。《隋唐演義》以細膩流暢、極富情感的筆法,描繪了羅成與竇線娘傳奇的"戰地情緣",同時塑造了巾幗英雄竇線娘形象。可以說,《說唐》成就了羅成,《隋唐演義》成就了羅成妻子--竇線娘。
《隋唐演義》第四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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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殺到天明,只見末後一隊女兵,排住陣腳,中間一員女將,頭上盤龍裹額,頂上翠鳳銜珠,身穿錦繡白綾戰袍,手持方天畫戟,坐下青驄馬。羅成看見,忙收住槍問道:"你是何人?"線娘道:"你是何人,敢來問我?"羅成道:"你不見我旗上邊的字麽。"線娘望去,只見寶纛上,中間繡著一個大"羅"字,旁邊繡著兩行小字:"世代名家將,神槍天下聞。"線娘道:"莫非羅總管之子麽?"羅成看他繡旗上,中間繡著一個"夏"字,旁邊兩行小字:"結陣蘭閨停繡,催妝蓮帳談兵。"羅成心下轉道:"我聞得竇建德之女,甚是勇猛了得,莫非是他,可惜一個不事脂粉的好女子,不舍得去殺他。待我羞辱他兩句,使他退去也罷了。"因對線娘道:"我想你的父親,也是一個草澤英雄,難道手下再無敢死之將,卻叫女兒出來獻醜。"線娘便道:"我也在這裡想,你家父親也是一員宿將,難道城中再無敢死之士,卻趕小犬出來咬人。"惹得眾女兵狂笑起來。羅成大怒,一條槍直殺上前。線娘手中方天戟,招架相還,兩個對上二十合,不分勝負。羅成見線娘這枝方天戟,使得神出鬼沒,點水不漏,心中想道:"可惜好個有本領的女子,落在草莽中。我且賣個破綻,射他一箭,嚇他一嚇,看他如何抵對。"羅成把槍虛幌一幌,敗將下去,線娘如飛趕來,只聽得弓弦一響,線娘眼快,忙將左手一舉,一箭早綽在手裡,卻是一枝沒鏃箭,羽旁有"小將羅成"四字。
《戎馬良緣》羅成與竇線娘線娘把箭放在箭壺裡,蹙著眉頭歎道:"羅郎,你好用心也!"亦把方天戟閣住鞍鞽,在錦囊內取出一丸金彈來,見羅成笑嘻嘻兜轉馬頭跑來,線娘扯滿了彈弓。羅成隻道是回射一箭,不題防一彈飛去,早著在擎槍的右手上,幾乎一枝槍落在地上。羅成叫手下拾起來一看,卻是一個眼大的金丸,上面鑿成"線娘"兩字。羅成道:"這冤家竟有些本領,我若得他同為夫婦,一生之願足矣?"喜孜孜的,在馬上相著線娘,越看越覺可愛。線娘在馬上,看羅成人材出眾,風流旖旎,心上亦欣喜道:"慚愧,今日逢著此兒,我竇線娘若嫁得這樣一個郎君,亦不虛此生矣!"兩下裡四隻眼睛,在馬上不言不語,你看我,我看你,足有一兩個時辰。夏軍中那些女兵,覺道兩個出神的光景,不好意思,笑道:"這位小將軍,豈不作怪,戰又不戰,退又不退,為什麽把我們黃花公主,端詳細認,想是看真切了。回去要畫一個圖樣兒供養著麽?"羅成笑道:"我看你家公主的芳年,可是十九歲了?"線娘低著頭兒不答。一個快嘴的女兵答道:"一屁就彈著。"引得線娘也笑將起來,低低的問道:"郎君青春幾何?"羅成答道:"叨長二春。"線娘又問道:"椿萱並茂否?"羅成答道:"家慈五十九,家嚴六十一,請問公主良緣何氏,曾於歸否?"線娘羞澀澀的,低著頭下去不開口。又是那個女兵說道:"我家公主,實未有人家,有願在先。"正要說出來,線娘把雙眉一豎,那女兵就不敢開口。羅家小卒道:"既是你家公主,與我家小將一般未有定婚,何不說來,合成一家,省得大家住日廝殺?"羅成把馬縱前幾步道:"公主若不棄嫌,當倩冰人向尊處聘求何如?"線娘道:"婚姻大事,非兒女軍旅之間, 可以妄談。郎君若肯俯從,妾當守身以待,但恐郎君此心不堅耳!"羅成道:"皇天在上,若我羅成不與竇氏,"忙問:"請問公主尊字?"線娘道:"金丸上你沒有見麽?"羅成又重新說道:"我羅成此生不與竇氏線娘為夫婦者,死無葬身之地。"誓畢,線娘見羅成說誓真聶遠飾演的羅成切,不覺泫然淚下道:"郎君既以真心向妾,妾亦生死以真心候君;但若尊翁處請人來求婚,父皇斷斷不從。"羅成道:"若如此,我向何處求人來說。"
線娘想一想道:"郎君認得隋太仆楊義臣乎?"羅成道:"楊太仆是吾父之好友。"線娘道:"此人是父皇所敬畏者,待我們去滅許後歸來,郎君去求他執柯,斷無不妥。"正說完,只見後面塵揚沙起。女兵說道:"我家有人來了。"線娘拭淚道:"言盡於此,郎君請轉罷。"大家兜轉馬頭,未遠一箭之地,線娘又撤轉頭來一望,只見羅成又縱馬前來。線娘隻得又兜轉馬頭問道:"郎君既去,為何又來?"羅成道:"雖承公主真心見許,還須付我一件信物,以便日後相逢記驗。"線娘道:"不必他求,君家一矢,妾當謹藏;妾之金丸,君當藏好,便可驗矣。"羅成只顧把馬近前,猶依依不舍。線娘道:"羅郎你去罷,妾不能顧你了。"以手掩面,別轉馬頭而去,隨戒女兵,不許漏泄風聲。行不多幾步,原來竇建德因線娘不回,放心不下,又差曹旦領兵來接應,大家合兵一處回去了。羅成也望見前面有兵馬到來,隻得長歎一聲,奔回冀州。正是: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際難為情。[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