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手中的利劍放回劍鞘,遞給了躬身伺候在一旁的大太監童憲,魏天子站起身來,緩緩走向趙弘潤,口中沉聲說道:“多半你已猜到,在這件事上,苑陵侯酆叔等人是被人當槍使了,然而你並未想到,被當槍使的人還有一人,那就是……你。”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魏天子已走到了趙弘潤面前,伸手輕輕一點兒子的胸膛。
“……”
趙弘潤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畢竟在想通了整件事後,他無法反駁他父皇的話——要不是他一心想在這次重懲國內那些大貴族勢力,采取拉攏一部分、打壓一部分的策略,因此將苑陵侯酆叔等人堆到準備打壓的對立面,蕭氏余孽又豈有機會從中挑撥?
想到這裡,趙弘潤罕見地認錯道:“父皇教訓的是,是兒臣失察了。”
見曾經頑劣的兒子如今竟這般誠懇地認錯,魏天子稍稍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幾許欣慰的笑容。
在他眼裡,這個當年少不更事、性格惡劣的兒子,如今已真正成長為一位雙肩能夠承擔重任的男兒漢。
“知道麽,弘潤,朝廷明年原本準備設法回收國內貴族手中那些兼並得來的土地,以官田的方式租給無地的平民耕種,但如今生了這事,官田之策暫時也就只能束之高了。”魏天子輕聲說道。
聽聞此言,趙弘潤愣了愣,隨即臉上愧疚之色更濃。
而見此,魏天子笑著說道:“朕告訴你這事,並非要使你羞愧,而是要讓你明白,你的言行,已足以影響到我大魏的國策,甚至是國家的穩定。因此在每決定一件事時,要考慮地更加全面,更加周全,不可留下破綻。”
“是,父皇。”趙弘潤點了點頭。
可能是注意到兒子臉上的凝重之色,魏天子笑著說道:“不必如此神態,安撫苑陵侯等人,並不麻煩。……這樣,在汾陰東南,蒲阪東北,有一縣叫做解,將其並入河東四令,設第五令,交給苑陵侯那些人,彼得了實惠,知曉了朝廷的態度,自然會收手,如此可避免這些人被余孽利用;而河東四令,依舊在你手中,於你的威望也無損……你意下如何?”
趙弘潤看了一眼魏天子,心中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則是理所當然。
看似眼前這位父皇三言兩語就妥善地解決了這件事,但仔細想想,他父皇當了二十年的君王,似這種政治推手,其早已爛熟於心。
或許,他早不提出來,是想看看他的兒子會如何處理這件事。
當然了,更有可能,是這位魏天子想看看能否在這件事上佔到什麽便宜,比如說,在使朝廷佔到實惠、在使皇權得到愈加穩固的情況下,順便再借機“教育”一下他口中的我家虎兒,這就是最完美的權謀。
只不過,眼下種種跡象表明蕭氏余孽按耐不住又跳出來了,魏天子就無暇磨礪兒子了——蕭氏余孽,是魏天子如鯁在喉般的一根魚刺。
“兒臣遵命。”趙弘潤面色怏怏地說道。
畢竟,既然他父皇已決定將解縣交給苑陵侯那批人,這也就意味著,他趙弘潤短時間內是辦法打壓國內那幫大貴族了。
再者,他也沒辦法阻止那些大貴族的勢力日後進駐河西。
沒辦法,這就是政治妥協——魏天子為了平息目前的謠言,讓苑陵侯等人閉嘴,就得給予那些人一些好處。
可能是注意到了趙弘潤眼中的不甘之色,魏天子諄諄誘導道:“弘潤,你還年輕,而朕,身體也還吃得消,有些事,不必操之過急。”說著,他見兒子面色依然有些難看,
遂說道:“這樣吧,明年,禮部將再次舉行考舉,你就作為主監考官,替朝廷選拔人才。……這個擔子可是重的很啊。”“……”趙弘潤看了一眼魏天子。
他其實心裡清楚,他父皇只是想轉移他的注意力而已。
但最終,趙弘潤還是點點頭,應下了這件事。
畢竟,此番有蕭氏余孽在背後煽風點火,趙弘潤那意圖削弱國內大貴族勢力的政治抱負,明顯是無法施展了,只能日後再找機會。
而與此同時,在怡王府地下密道的一間石砌房間內,怡王趙元俼正滿臉陰沉地盯著房間的入口處。
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密道內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腳步聲,隨即片刻之後,一個消瘦的人影走了進來,倚在石牆旁似笑非笑地看著趙元俼,口中笑道:“怡王殿下這麽急著召喚在下,所謂何事呀?”
怡王趙元俼雙目眯了眯,冷冷說道:“蕭鸞,你終於肯來見本王了?哼!今日無論如何,你要給本王一個解釋。”
聽聞此言,那被趙元俼叫做蕭鸞的消瘦男子戲虐地笑了笑,故作不知地說道:“怡王殿下今日冒險聯絡在下,就是為了興師問罪麽?……不知在下哪裡得罪了怡王殿下呢?”
趙元俼面色陰沉地說道:“苑陵侯酆叔的家業遭到襲擊,其家令酆貫死於大理寺監牢之內,別告訴本王,這兩樁事與你毫無關系。”
“哦……怡王殿下說的是那兩件事啊。”蕭鸞摸了摸下巴,仿佛這才想起來,點點頭說道:“沒錯,是我做的。……怡王殿下莫非與苑陵侯有舊?哎呀,我怎麽忘了呢,怡王殿下可是相交滿天下的……”
“蕭鸞!”趙元俼滿臉慍怒,重重一拍座椅旁的桌案,怒聲說道:“你少給本王裝蒜!”
聽聞此言,蕭鸞看了一眼趙元俼,旋即環抱著雙臂,似笑非笑地說道:“怡王殿下還真是將趙潤那個侄子當親兒子般……”
“你為何要這麽做?”趙元俼冷冷說道:“本王警告過你……”
“我知道、我知道,別礙事嘛,對吧?”蕭鸞笑著說道,而隨即,他臉上的笑容逐漸收了起來,看著趙元俼淡淡說道:“可是怡王殿下啊,蕭某等了年逾了……你那個英勇的侄子趙潤,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覆滅了秦國二十萬軍隊,又擊敗了韓國,迫使韓國簽署城下盟約,果真是英雄了得,而作為他的叔父,怡王殿下啊,您在這一年裡,又做了什麽呢?您什麽都沒做,我甚至有些懷疑,怡王殿下您是否是在敷衍我等……”
“……”趙元俼聞言皺了皺眉,半響後解釋道:“本王這邊,有許多事要準備……至少,宗府已在本王掌控之中,包括宗衛羽林郎……”
“呵。”蕭鸞笑著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怡王殿下啊,我不想聽這點,我隻想知道,怡王殿下您究竟幾時動手?”
“你等不及了?”趙元俼譏諷道:“當初你等了十幾年,不見你催促,可如今才過一年,你就等不及了?”
蕭鸞歪著腦袋看著趙元俼,表情古怪地說道:“前十幾年,可沒有一個叫趙潤的小崽子,打楚國楚國求和、打韓國韓國求和……三川、楚國、韓國、秦國,大魏周邊強鄰,居然皆被這小子率軍掃平,如今這小家夥,擺出架勢要對付國內那些貴族,你還叫我等?等到幾時?等到這個國家內憂外患都被解決?啊?”
聽了這話,趙元俼臉上浮現幾絲嘲諷般的輕笑:“因此你急了?”
蕭鸞看了一眼趙元俼,平靜地說道:“怡王殿下,那趙潤是個小輩,我亦敬重他的才能,也不希望這個國家失去這等百年難得一見的豪傑,但是,他的存在正在逐步威脅到我方,酆貫的死,只是一個警告,倘若怡王殿下還沒有什麽行動,那麽,我會用我的方式,來解決當年的那場恩怨——相信,怡王殿下不會喜歡我的方式。”
“你在威脅我?”怡王趙元俼眯了眯眼睛, 語氣冰冷地質問道。
蕭鸞聞言笑著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我只是覺得,當年的恩怨,該是時候償還了。……若怡王殿下不動手,就由我來做。”
“……”趙元俼深深看著蕭鸞。
他很清楚,眼前的這個人,早已不再是他當年所熟悉的那個人了——這是一個瘋子,倘若以他的方式來解決當年的恩怨,或許整個魏國都將面臨巨大的災難,甚至有亡國之危。
想到這裡,趙元俼語氣軟了些,似懇求般說道:“再給我……一些時間。”
蕭鸞環抱著雙臂想了想,隨即抬手右手,豎起一根手指,說道:“一年!……明年年末之前,若是怡王殿下並未履行當年的承諾,使我蕭氏沉冤得雪,讓天下人得知趙偲的真面目,我就以我的方式,使姬趙氏償還當年的血債。……就一年,不能再多了!”
趙元俼思忖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好,就在明年,本王會設法使蕭氏沉冤得雪。”
見此,蕭鸞臉上露出幾許笑容,拱手說道:“既然如此,蕭某就等著怡王殿下的好消息。”
說罷,他轉身就要離去。
“慢著。”見蕭鸞準備離開,趙元俼皺眉說道:“你叫那些……”
仿佛是猜到了趙元俼的心思,蕭鸞擺了擺手,一邊走一邊說道:“我明白怡王殿下的意思,回頭我就會叫那些(放出謠言的)人就此打住。”
聽著逐漸遠去的腳步聲,趙元俼坐在椅子上,雙手十指交叉。
明年,最後的期限……麽?
他閉著眼睛若有所思,仿佛腦海中在醞釀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