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戰,必定載入史冊!”
在近三十萬魏軍返回大梁城的途中,內朝大臣介子鴟策馬在王輦旁,神色激動地說道。
其實不光是他,事實上這三十萬魏軍上下,無不精神振奮,滿臉歡笑。
這也難怪,畢竟他們打敗了整整有百萬之眾的諸國聯軍雖然贏得確實有點莫名其妙,但這終歸是勝利。
聽到介子鴟的話,魏王趙潤微微露出幾分笑意。
今日能戰勝百萬諸國聯軍,這在趙潤看來,著實是一樁非常僥幸的事,若非諸國聯軍自己退縮了,那百萬之眾怎麽可能會在短短一個時辰內就被三十萬魏軍擊敗呢?事實上若真要死磕起來,雙方的兵力拚上哪怕一天一夜都未必能分出勝負。
不得不說,楚國將領項末說得沒錯,今日之戰,諸國聯軍與其說是敗給了三十萬魏軍,倒不如說是敗給了魏王趙潤,無論是臨戰前趙潤激勵士卒的演講,亦或是追擊戰時趙潤乘坐王輦身先士卒的舉動,都極大地鼓舞了三十萬魏軍,讓後者發揮出了超過平日的戰鬥力,以至於唬地諸國聯軍節節敗退。
但趙潤也明白,對於擁有百萬之眾的諸國聯軍而言,今日的戰敗,充其量只是小敗而已,相比較士卒的傷亡,諸國聯軍士卒的士氣才是此戰之後影響最大的他估計,諸國聯軍最起碼也得過個幾日,才能讓麾下的士卒恢復士氣,而這就給了魏軍在大梁城外建造營寨的充分時間。
一想到士氣這個詞,魏王趙潤就不由地微微皺了皺眉頭。
因為他清楚地感覺到,諸國聯軍的士氣,似乎是出現了什麽問題總之,聯軍士卒的鬥志與士氣,都不是很高。
難道……
回想到他初抵達大梁城時,在大梁城外所看到的遍地的聯軍士卒屍骸,趙潤的心就仿佛被一層陰霾給籠罩了似的,縱使搶佔先機打敗了諸國聯軍一陣,卻也高興不起來。
原因很簡單,倘若那百萬諸國聯軍果真是在大梁城受挫,而導致其士卒士氣低迷、鬥志不高,那麽顯然,這幾日爆發在大梁城的戰爭,肯定是超乎尋常的激烈。
而這也意味著,大梁城內必定是損失慘重。
一想到這個可能,趙潤的心便沉到了谷底。
夕陽西下,天色漸漸黯淡,近三十萬魏軍,在歡聲笑語中返回大梁城。
遠遠地,便聽大梁城上傳來一陣陣歡呼聲,原來是城內的軍民湧上了城牆,專門等候著大軍的凱旋。
“來了!”
“陛下親自率領的軍隊打了勝仗回來了!”
“快,快點將城門口的泥石挖走,敞開城門迎接陛下。”
城上城下,大梁軍民歡呼雀躍,激動地不能自己。
誰讓他們魏國的君主趙潤,在率領三十萬援軍抵達大梁的當日,就給了百萬諸國聯軍當頭一棒,狠狠地挫敗了對方呢?
三十萬長途跋涉而來的魏軍,竟擊敗了百余萬以逸待勞的敵軍,這簡直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堪稱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跡。
終於,魏王趙潤的王輦,來到了大梁城的南城門下。
此時,大梁城的南城門已經敞開,大梁府府正褚書禮,領著城內將領靳炬、周驥、李霖、上梁侯世子趙贖等人,伴著城內各家族的家主與無數城內百姓,在城門外恭候王駕。
“臣褚書禮,攜大梁全城軍民,拜見陛下。”
滿心激動的褚書禮,拱手向王駕拜道。
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魏王趙潤步下王輦,將跪倒在面前的褚書禮扶了起來,莫名感慨地說道:“辛苦大梁了。”
褚書禮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在聽到眼前這位君主口中道出辛苦兩字時,他忽然覺得,他大梁城這些日子所受的苦難、所付出的犧牲,那都是值得的。
而此時,趙潤已扶起了大梁禁衛軍的總統領靳炬,正色說道:“靳炬,辛苦你了。”
縱使此刻天色已暗,但即便是借著周圍大梁軍民手中的火把,趙潤依舊能清晰看到靳炬身上那布滿兵器劃痕的甲胄,以及其臉上、手臂上的傷勢。
“陛下……”
靳炬緊握著魏王趙潤的手,強撐著虛弱的身體站起身來,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說道:“陛下,末將不辱使命。”
“唔!”
趙潤鄭重地點了點頭,伸手拍了拍了靳炬的臂膀。
旋即,趙潤又相繼扶起其余人,待左右人都被前者扶起之後,大梁府府正褚書禮在旁說道:“陛下,今日陛下戰勝聯軍,不可不賀,臣已命人在城內備好酒水……”
趙潤點點頭,問道:“城內可尚有酒水菜肴,能使朕與大梁軍民同賀?”
話音剛落,就見李昌等幾名城內世家的家主爭搶著接過了此事。
見此,趙潤揮手說道:“諸位,我等入城慶賀!”
一時間,歡呼之聲此起彼伏。
在此期間,趙潤喚來雒陽禁衛統領衛驕,令後者負責在城外安劄營寨之事,並下令犒賞三軍,以慶賀今日的勝利。
他安排好諸將各司其職之後,趙潤亦不回王輦,帶著褚書禮、靳炬、周驥等一群人,一同入城。
此時在城內,亦有無數百姓街道歡呼,人聲鼎沸。
面對著這些大梁城內百姓的歡迎,趙潤不時揮手回應。
忽然,趙潤心中微微一愣,因為他發現在城內夾道歡迎的百姓當中,數老弱婦孺居多,竟看不見多少青壯男兒,他心中頓時咯噔一下。
其實在進城之前,他就有所猜測,覺得大梁城在百萬諸國聯軍的猛攻下,仍能守住城池,想必是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而如今,他親眼所見的這一幕,證實了他的猜測。
但因為此刻時機並不適合,因此他忍住沒問。
然而就在這時,只聽身背後噗通一聲,好似有人跌倒在地。
趙潤下意識回過頭,這才發現,竟是大梁禁衛軍的總統領靳炬後者不知怎麽,一下子跌倒在地,不再動彈。
“靳炬?”
“靳將軍?”
靳炬身旁的諸人,連忙將靳炬扳正過來,讓他能平躺在地面上。
“靳炬?”
趙潤幾步走了過去,蹲在靳炬身旁,他此時方才注意到,靳炬面色發白,且額頭冷汗直冒,乍一看虛弱之極。
“靳炬?靳炬?”
心驚的趙潤用手輕輕拍著靳炬的臉龐,試圖讓後者清醒過來。
片刻後,靳炬幽幽轉醒,見他魏國的君主陛下竟扶著自己,大為惶恐。
“陛下,我……我怎麽……”
他掙扎著想站起身來,奈何全身無力,難以動彈。
甚至於,還有另外一種感覺,就仿佛身體內的力量,正在迅速流失。
在旁,上梁侯世子趙贖見此心中一震,眼眶微微泛紅,走到趙潤身邊低聲說道:“陛下,請莫要怪靳將軍失禮,靳將軍前日就身受重傷,就連城內醫師都診斷出靳將軍命已不久……靳將軍能支撐到陛下來到,已屬……不易。”
“……”趙潤吃驚地看向靳炬,果然見靳炬氣若遊絲。
很顯然,靳炬這兩日全靠一口氣硬撐著,可如今見到趙潤率領三十萬大軍來援,且在城外一敗諸國聯軍,他心神一松,那口氣一泄,頓時再也堅持不住。
“靳炬……”
趙潤握著靳炬的手,臉上流露出幾分不忍。
要知道,想當初趙潤還在宮內當皇子時,靳炬便是守衛王宮的禁衛尉官,雙方多有打過交道,算算日子,距今已有二十余年。
“陛下……”
可能是意識到自己命將不久,靳炬苦澀一笑,滿臉羞愧地說道:“末將原以為還能支撐一陣子,至少不會在陛下與諸國人面前出醜……”說罷,他抬頭看著趙潤,歉意地說道:“陛下,今日的慶功筵,末將或許得缺席了……”
聽聞此言,趙潤忍著心中的悲傷,笑罵道:“混帳!朕的筵席你也敢缺席?”
說罷,他見靳炬的氣色越來越差,臉上勉強露出的笑容再也掛不住,在略一沉默後,低聲說道:“朕……準你缺席。”
“多謝陛下……”
靳炬聞言笑了兩聲,旋即深深地看著趙潤,艱難地抬起雙手抱了抱拳,雖氣若遊絲但仍用堅定的語氣說道:“陛下,末將在此預祝您……此戰旗開得勝,擊潰聯軍,揚我大魏……之威……”
“唔!”
趙潤雙手抓住靳炬的雙手,重重點了點頭,旋即又問道:“有什麽……留給妻兒老小的話麽?”
靳炬搖了搖頭,輕笑著說道:“身後事,末將昨日就已經……已經囑咐過家人了,再無……再無牽掛,倒是……倒是身上這件甲胄……”他轉頭看向大梁府府正褚書禮,托付道:“褚大人,待靳某走後,請你將靳某身……身上的甲胄,贈予那……那個小子,這是我承諾……承諾過的。”
“唔。”褚書禮默然地點點頭。
見此,平躺在地上的靳炬深深吸了口氣,旋即,竭盡最後的力氣,振臂高呼:“大魏!必勝!”
這聲高呼,雖聲音並不響亮,但異常堅定。
旋即,靳炬舉起的拳頭忽然落下,眼眸亦變得暗淡。
四周鴉雀無聲,原本還滿心喜悅的魏民,此刻皆異常的安靜。
當晚的筵席,趙潤吃地很不是滋味。
無論是大梁城內諸多男兒的犧牲,還是禁衛軍將領靳炬這位老相識的故去,都讓趙潤感到無盡的悲傷。
悲傷之余,便是憤怒。
他從來沒有這般憤怒過。
因此,他並未在宴席久留,借口路上勞累、不勝酒力,便帶著褚亨回到了大梁宮內的甘露殿。
看著魏王趙潤離席,介子鴟心下微微一動,轉頭對大梁府府正褚書禮說道:“褚大人,請借一步說話。”
褚書禮不明就裡,但還是點了點頭,借故跟著介子鴟離開了酒席筵。
當晚深夜,待等魏王趙潤獨自一人坐在甘露殿內的書房若有所思時,內朝大臣介子鴟邁步來到了殿內,拱手拜道:“陛下。”
趙潤抬頭看了一眼介子鴟,勉強擠出幾分笑容,問道:“介子,你不在酒宴,為何來朕處?莫非亦不勝酒力麽?”
“非也。”介子鴟搖了搖頭,意有所指地說道:“臣只是覺得今日宴上的酒水甘中帶澀,怕是還未到可以暢飲的時候……”
“哦?”趙潤眉頭一挑,問道:“幾時可以暢飲?”
介子鴟微微一笑:“自然是待等擊潰諸國聯軍,揚我大魏之威時!”
“說得好!”
趙潤讚許了點了點頭。
此時,介子鴟走近書桌,從懷中取出一份名冊,雙手遞上。
“這是?”趙潤眼中閃過幾絲困惑。
只見介子鴟偷偷觀望著眼前這位君主的面色,沉聲說道:“此乃大梁城近幾日的傷亡名冊。”
趙潤聞言一驚,原本伸出去的手,竟好似被針扎了似的,立刻收回,神色不定地看著那份名冊。
但片刻之後,他還是接過了那本名冊,攤開仔細觀瞧。
在旁,介子鴟徐徐說道:“此戰,大梁城,共戰死城內男兒七萬六千四百五十六人,其中,大梁禁衛軍戰死一萬四千八百六十一人……”
“……”
趙潤的面色抽搐了一下,抬眼冷冷地看向介子鴟,用隱隱帶著怒色的口吻問道:“介子,你是故意給朕找不痛快麽?”
瞧見趙潤面色陰沉,介子鴟心中亦有些發虛,連忙拱手說道:“陛下恕罪,臣只是有一些肺腑之言不吐不快而已。”
趙潤深深地看了一眼介子鴟,待深深吸了口氣後,平息了心中的怒意,看似平靜地說道:“你說。”
只見介子鴟拱了拱手,正色說道:“臣鬥膽反問陛下,要如何處置諸國聯軍?”
趙潤面色陰晴不定,在看了一眼手中的傷亡名冊後,沉聲問道:“你想說什麽?”
“陛下,竊以為,正因為諸國林立、中原紛亂,是故大梁才有今日之禍。”目視著趙潤,介子鴟正色說道:“這些年來,我大魏日漸強盛,而中原諸國,卻不希望見到我大魏強盛,是故私下聯合,此番更是組建諸國聯軍,圍攻我大魏……試問,縱使我大魏此番擊敗了諸國聯軍,難道就能使他們放棄與我大魏為敵的心思麽?”
“……”
“夫聞,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陛下從未興起不義不戰,然中原諸國卻咄咄迫,縱使此番擊敗百萬諸國聯軍,彼他日恐怕會再次卷土重來。比如楚國……自齊、韓相繼衰敗之後,楚國日漸興旺,欲與我大魏爭雄,正所謂一山不能容二虎,魏楚之間,終有一戰,若陛下姑息之,就好比農夫救下僵蛇,終會被其所害……”說到這裡,介子鴟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說道:“既然注定無法共存,陛下何不兵吞諸國?待等普天之下盡皆魏土,又豈會複有諸國聯軍進犯我大魏之禍?”
“……”趙潤深深地看著介子鴟,臉上露出幾許難以捉摸的表情:“介子,這恐怕才是你跟隨朕親征的目的吧?”
記得在禦駕親征之前,介子鴟作為一介文官,竟然要求隨同他一同出征,當時趙潤就感覺這位朝臣目的不純,如今一看,果然如此:介子鴟的目的,無非就是要在適當的時機,向他提出兵吞諸國的大一統建議。
“退下吧,朕不想聽這些。”
趙潤淡淡說道。
聽聞此言,介子鴟也並未再多說,識相地拱拱手,退出殿外。
他並不著急。
他相信,因為他知道那位君主的心中壓抑著無窮的怒火,雖然今日的獻策看似並未起到成效,但實則,卻在這位陛下的心中扎下了根,終會有開花結果的一日。
而且,這一日並不會太久。
“……”
目視著介子鴟離開,趙潤微微搖了搖頭。
他再次將注意力投注到手中那份大梁城的傷亡名冊上,看著上面極其刺眼的數字。
其實在進城之前,他也預測到城內的傷亡人數會很嚴重,但他還是沒有想到,此戰大梁城竟然損失了七萬六千四百五十六人,就算刨除了約一萬五千名禁衛軍,也有整整六萬一千余人。
六萬多大梁男兒,這已經快接近大梁城內青壯男兒的八成了,雖然還談不上十室九空,但按照這個數字算,顯然大梁城內每家每戶都出現了傷亡,甚至於還會出現父子齊齊戰死、兄弟齊齊戰死的慘劇,留下一群孤兒寡母。
“呼”
長長吐了口氣,趙潤閉著眼睛思忖著。
此刻的他,心情異常的壓抑,既有對自己的責怪,亦有對中原諸國的憤懣。
正如介子鴟所言,世人皆道他魏王趙潤窮兵黷武,但事實上,趙潤幾乎從未主動對外開戰,別看魏國的國土相比較三十年前增大了一倍有余,但其實,三川郡本來就是他魏國的國土,同理,宋郡與上黨亦是,趙潤只是收復了他魏國此前失去的國土而已。
這些年來與中原各國的戰爭,哪裡不是其他韓國挑起的?
包括這一次,他魏國率先派韶虎的魏武軍攻打齊國,那也是因為齊國私底下勾結楚國與韓國,準備聯合起來討伐他魏國,且這場仗無可避免說白了,他只是搶了一個先手而已。
而除此之外呢?
魏國可曾興起過不義之兵?
不曾!
唯一的例外恐怕也只有河套了。
但至少對於中原各國而言,魏國從未興不義之兵,為了國土、利益而主動去攻打其他國家。
可即便如此,中原諸國還是針對他魏國,其中原因,無非就是魏國太強大了,就像介子鴟所說的,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魏國的強大,引起了中原諸國的驚恐。
以武止戈,使天下臣服,莫敢犯魏……麽?
喃喃自語著,趙潤坐在殿內沉思著。
但正如介子鴟所猜測的,雖然趙潤將介子鴟斥退了,但是,似以武止戈,似兵吞諸國的念頭,卻在這位魏國君主的心中扎下了根。
並且,在仇恨與憤怒的灌溉下,迅速茁壯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