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小太監又驚又疑地瞅著忽然大發雷霆的天子,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他怎麽也不明白,明明八皇子趙弘潤並沒有闖禍,怎麽天子突然間就發怒了呢?
而在此期間,天子惡狠狠地看著童憲喘了幾口粗氣,這才將情緒壓了下來,他忍著慍怒沉聲對兩名小太監說道:“都退下。”
兩名不明究竟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小太監,聽聞此言仿佛是得到了赦令,連滾帶爬離開了垂拱殿。
不由地他們不害怕,因為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天子露出那般可怕的表情,哪怕是當初八皇子趙弘潤糟蹋了禦花園內的觀賞物,天子都沒有這般動怒過。
待等那兩名小太監倉皇地離開了殿內,天子深深吸了口氣,這才慍聲呵斥道:“童憲,你膽子愈來愈大了!”
大太監童憲渾身抖了抖,連連磕頭:“老奴有罪,老奴有罪。”
聽著他腦門叩地時所發出的咚咚聲響,天子低頭瞧了一眼,見童憲額頭滲血,眼中閃過一絲不忍,歎息道:“罷了,起來吧。”
童憲這才停止了磕頭,惴惴不安地站在原地。
“為何要瞞著朕?……朕著你領內侍監,替朕監察宮內宮外,可不是叫你欺瞞朕的!”
童憲聞言又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遲疑了良久,這才低聲說道:“老奴……老奴只是不想讓陛下再聽到……再聽到『那位』……”
“你是說那個賤人?”
此時大魏天子眼神冰冷,儼然已不再是趙弘潤所知的慈父、明君的樣子,簡直就跟一名暴虐的君王似的,眼神中布滿了殺機。
“……”童憲低了低頭,仿佛沒有聽到。
天子閉著眼睛吞吐了幾口氣,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方才那恐怖的遍布殺機的眼神已緩和了許多。
“平身罷。……實話告訴朕,那劣子是什麽時候與玉瓏牽扯上瓜葛的?”
童憲惴惴不安地站起身來,再不敢有所隱瞞,如實稟告道:“據老奴猜測,應該是端陽佳節的時候……據老奴所知,那日陛下領著諸位娘娘上高台欣賞彩燈的時候,玉瓏公主獨自一人坐在文德殿西側小園子裡的水池旁,正巧那時八皇子受六皇子邀請前往雅風閣參加詩會,以至於途中見到了獨自一人坐在水池旁的玉瓏公主,於是……”
“於是那劣子就上前搭話了?”魏天子冷笑著問道。
“是……”童憲低了低頭:“隨後,八皇子便帶著玉瓏公主喬裝打扮,離宮到城內玩耍。”
“端陽三日皆是如此?”
“是……”
魏天子思忖了片刻,哂笑道:“好一個姐弟之情呐!……見玉瓏苦寂一人,那劣子於心不忍,於是就帶著她一同溜出宮去?太放肆!實在是太放肆了!”
童憲低著頭一言不發,從天子對八皇子趙弘潤的稱呼,他便曉得天子並不會責罰這位愈來愈受寵的皇子,問題在於玉瓏公主。
這不,天子思忖良久後的一句話,讓童憲心中微微一驚。
“弘潤乃是朕最出色的幾個兒子之一,朕對他寄以厚望,此子雖年幼頑劣,然日後必定是我大魏頂梁之柱,朕……不希望他與那個玉瓏有何牽扯。”
說罷,天子又沉思了片刻,開口問道:“玉瓏……今年十五了吧?”
“是……來年便可出閣了。”
“來年啊……”魏天子皺眉思忖了一會,說道:“童憲,
草擬國書,朕有意要與南楚和親修好。” “南楚?”童憲吃了一驚。
所謂南楚,即處於大魏南方的楚國,疆域遼闊是大魏的四倍,人口眾多、國力強盛,百余年來與大魏兵戈不斷,是大魏南方最頭疼的鄰邦。
別看陳都大梁這邊一片祥和安泰的風景,可實際上在魏、楚交界,歷年來兵戈廝殺不斷,近幾十年從未有一年停歇過。
而大魏雖然國力也不算羸弱,但是由於疆域這個先天條件的限制,使得大魏在面對楚國的進犯時總是顯得很吃力,勝少敗多。
不過由於楚國還有一個敵人,即並不與大魏接壤的齊國,因此,楚國兩邊用兵,大魏倒是還能堪堪抵擋下來,不至於被攻佔疆土。
不可否認,若是魏天子能借和親之事促成魏、楚結盟,這對於大魏而言也是一件好事,畢竟大魏也不是只有楚國這個強勢的鄰邦,北方的韓國向來也是對大魏在河北上黨的疆土虎視眈眈。倘若魏、楚結盟,楚國能抽走潁水郡的兵力,轉而攻打齊國,那麽大魏也可以抽調一部分布防在南方疆域的兵力,將其調到北方,專心對付韓國的進犯。
可問題是,據童憲所知,八皇子趙弘潤與玉瓏公主關系極好,如何能容忍這位皇姐作為邦交的犧牲呢?
想到這裡,童憲忍不住勸說道:“陛下三思啊。……據老奴所知,玉瓏公主這些日子與中書令何大人的嫡孫何昕賢有書信往來,或有情愫。何府的門第,倒也陪地上公主,不如陛下順水推舟,使玉瓏公主下嫁了何昕賢,過門之後,玉瓏公主自然不會再與八殿下有何牽扯了……”
“你是在教朕怎麽做事麽?”魏天子冷冷質問道。
童憲聞言一驚,連忙叩地告罪道:“老奴萬萬不敢。……只是據老奴所知,八殿下與玉瓏公主或有些姐弟情分,陛下若將玉瓏公主嫁往楚國,恐怕八殿下……”
“哼!”魏天子哼了一聲,閉著眼睛靠在龍椅上,良久,他平靜地說道:“若非是玉瓏,嫁至何相敘的嫡孫也無不可,然偏偏是玉瓏……朕不希望弘潤再與她有絲毫的瓜葛!”說罷,他看了一眼童憲,不容反駁地命令道:“去擬國書吧!”
見天子聖意已決,童憲不敢再勸說什麽,隻好躬身領命:“是,陛下。”
“等等!……這件事,切記保密,來楚國來使之前,不許泄露,尤其是弘潤。”
“老奴遵旨。”
一日後,在沒有多少人知曉的情況下,一份國書送往了楚國。
然後大概在八月下旬的時候,楚國也派人送來了回遞的國書。
如魏天子所考慮的那樣,楚王接受了大魏天子所言的和親修好一事,並在隨後不久便組織了一支使臣隊伍,緩緩朝著大魏的都城陳都大梁而來。
八月二十三日,楚國使節經過楚、魏邊境,自大魏邊疆長城『汾陘塞』入關,徐徐朝大梁而來。
然而楚使的到來,由於大魏天子刻意封鎖消息,朝中並沒有幾個人知曉此事,畢竟經手過國書的太監們,皆已受到了天子的提前告誡,不許他們透露這個消息。
但奇怪的是,天子已左防右防,可仍然有人得知了這個消息,並且將這個消息書寫成書信,專門派人送到了趙弘潤的文昭閣。
那是在八月十九日的巳時前後,當趙弘潤迷迷糊糊地起床下榻,穿好衣服等著點用飯時,宗衛沈彧手捧一隻小木盒走來進來。
“殿下,有人送了一份書信過來。”
“誰?”趙弘潤懶洋洋地打著哈欠。
“來人沒有透露,隻說,此信必須由殿下親自過目。”
“拿過來吧。”趙弘潤不疑有他,招了招手。
見此,沈彧便走到趙弘潤身前,打開了那隻小木盒的蓋子。
趙弘潤抬手從盒子裡取出書信,攤開瞧了兩眼,這一瞧不要緊,他頓時面色頓變,本來慵懶的坐姿一下子就坐直了。
“送信的人呢?”趙弘潤沉聲問道。
“那人是早晨過來送信,早已走了。”沈彧回道。
“沒有說是何人送來的?”
“不曾透露。”
“……”趙弘潤皺眉思忖了片刻,問道:“送信的是什麽人?”
“是一名禁衛。”沈彧回憶道:“不過那人似乎有意不叫我看清容貌,一直低著頭……殿下,信中所言緊要麽?”
“緊要麽?”趙弘潤哼哼了兩聲,一副不滿口吻地說道:“信中所言,父皇準備將皇姐玉瓏嫁往楚國,你說緊要不緊要?”
“這……和親?”沈彧聞言一愣,不解地問道:“怎麽會是玉瓏公主?玉瓏公主還未到出閣及笄之歲啊。”
也難怪沈彧心中詫異,畢竟據他所知,宮內不是沒有到了足夠歲數的待嫁公主,哪怕是要與楚國和親,按理來說也輪不到玉瓏這位還未出閣的公主。
“不會是有人故意傳謠言吧?”沈彧皺眉思忖道。
“傳這種謠言,對於送信的人有什麽好處?”趙弘潤輕哼一聲,皺眉說道:“究竟如何,我去問一問父皇便知真相。 ”
說著,趙弘潤便要前往垂拱殿,可沒走幾步,他忽然停下了腳步,神色若有所思。
因為他忽然想起了那一日大太監童憲對他的忠告。
『難道……』
趙弘潤皺眉思忖了片刻,忽然吩咐道:“沈彧,你即刻去打探一下,看在宮內、或朝中,是否有人得知此事。”
沈彧點點頭,立馬前往打探消息。
大概兩個時辰後,沈彧送回了消息:無論宮內還是朝中,均無人知曉此事。
聽聞這個消息,趙弘潤心中咯噔一下,他並不覺得有人是在與他開這種惡劣的玩笑。
相比之下,他更傾向於另外一個猜測。
那就是,他父皇魏天子不滿於他與玉瓏公主接觸,出於種種原因,準備將玉瓏公主遠嫁楚國。
而之所以宮內、朝中均無消息,那多半是天子知道他趙弘潤會反對此事,因此有意地封鎖了消息,待等到楚使來到大梁,再將這件事和盤托出。
到那個時候,就算趙弘潤跳出來持反對之詞,恐怕也無濟於事了。
『若當真如此……此刻就斷然不能去詢問父皇。』
趙弘潤心中有種預感,倘若此事屬實,那麽他傻乎乎地前往垂拱殿質問魏天子,他父皇必定會想方設法將他軟禁起來,直至魏、楚和親之事塵埃落定。
“必須想辦法試探一下……”
想了想,趙弘潤已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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