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親爹啊。
那沒事了。
每個禦史心中都有一個記仇的小本本,上面寫滿了同僚們過去和現在的小辮子,不是不參,時候未到。
或許田嵩的臥室所在的位置太靠大街了些,又或許是他瘋狂喊叫的聲音太大了,再或者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方法,總之謝顯竟然已經知道了田嵩病發、口出胡言亂語,於是就在今天早朝的時候參了一本,說他擔任戶部尚書期間以權謀私、玩忽職守、陷害同僚,夥同肅親王蠱惑先帝揮霍國庫錢財,中飽私囊,浪費民脂民膏……
洋洋灑灑,一口氣羅列出田嵩十六條罪狀。
當場朝會上就炸了鍋。
田嵩畢竟是先帝在時的重臣,且不說三個親兒子,便是門生、姻親也有不少在朝的,當時那些人就差點對謝顯大打出手。
謝鈺聽罷,心中大憾:
來晚了!
皇帝一看他細微的表情變化,就知道這小子心裡在想什麽,差點給氣笑了。
他用力戳著禦案,砰砰作響,“你,你們知不知道想要改變先帝在時蓋棺定論的東西有多麽困難?”
尤其沒有確鑿的證據就參奏前任重臣,在有心人看來就是落井下石,黨同伐異,極其容易引發公憤。
謝鈺不做聲,明顯左耳進右耳出。
天下有什麽事是容易做的麽?
不過是有沒有人,想不想去做罷了。
皇帝氣得頭疼,趕緊閉上眼睛平複心情,又忍不住老媽子似的絮叨起來:
“不當家不知當家的難處,你們不坐這個位置,根本想象不出一個國家怎麽每天都有那麽多事情要處理!
這裡旱了,那裡澇了,東邊天崩,西邊地裂,就沒有個清閑時候……”
謝鈺站在皇帝身後,居高臨下看著他激動到兩條胳膊亂飛,忍不住默默地想,我確實做不到這個位置,所以……也沒必要體諒吧?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嘛!
皇帝深深地歎了口氣。
歎完之後,感覺整個人都空了半邊。
緊接著就是秋收、秋獵、秋闈,再有年下各處官員考核,各國外交使臣來拜,另有出海的事……
手頭事情尚且處理不完,這爺倆竟然不知哪根筋脈搭錯,非要現在去扒拉過去的事情。
皇帝表示心累。
不是他不想辦,而是現在正值用人之際,這一竿子打下去,朝堂必要傷筋動骨,外面必要血流成河。
徐徐圖之,也不是頭一年做官,不知道什麽叫徐徐圖之嗎?!
謝鈺看了他許久,忽然繞到前面去,正正經經跪下,行了大禮。
一看他這個樣子,皇帝突然升起一點不妙的預感,“你給我起來!”
平時都沒見行大禮,這是要做什麽!
謝鈺充耳不聞,面無表情看著他,一張嘴,石破天驚,“陛下,您變了。”
王中:“……”
我的保心丹呢!
皇帝一口氣噎在嗓子裡。
“……你大膽!”
謝鈺面不改色,不躲不閃地迎著對面射來的目光,一字一句說得鄭重。
“或許是朝臣們的逢迎讓您開始瞻前顧後,或許是當下的安穩讓您松弛,難道您沒發現,自己已經漸漸褪去當初的銳氣,變得有點像先帝了嗎?”
“你放肆!”皇帝直接站了起來,面上血色上湧,衝他喝道。
你怎麽敢,你怎麽敢!
怎麽敢拿朕和晚年昏聵的先帝比!
謝鈺眼睛都不眨一下,“您如今是帝王了,天子一怒,非同小可,所以越來越少的人敢跟您說實話……
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內。傷筋動骨又如何?微臣去東河縣斷案時,曾看縣令陳維教導百姓種地栽樹,壞掉的多余的果子就該揪掉,省下養分供應好的,治國難道不是同樣的道理嗎?
朝臣又如何?誰不是白身過來的,殺了一批,還有另一批,下面那麽多胸懷壯志的青年無處施展,陛下難道看不見嗎?”
一個保守的帝王,一個沉悶的王朝,又怎麽比得上銳意進取的當權者和從政者?
皇帝的咆哮聲簡直一裡開外都聽得見,“你不要以為朕素日寵著你,就可以這般放肆!你住口!”
謝鈺垂著眼睛,任憑折子丟在頭上,口中不停,“不,您看得見,不然之前也不會默許士族與寒門之爭,推動免除保銀的提議……”
皇帝的怒氣並未消失,可手裡抓的折子,終究沒能再扔下去。
他的頭痛欲裂,巨大的痛苦夾雜著不易察覺的恐慌滾滾襲來,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王中嚇壞了,生怕出點什麽事,忙要上前攙扶。
“朕還沒死!”皇帝喝道,撐著禦案慢慢平複呼吸。
朕真的變了嗎?
真的變得像先帝了嗎?
不,不可能啊,當初我曾反覆立誓,若得登大寶,必會勵精圖治,絕不重蹈覆轍。
可現在……
他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曾經和現在的畫面,兩相交織,對比鮮明。
那小混球說得沒錯,是變了。
不光朕變了,朝臣也變了。
他們不再像以前自己做王爺時那樣直言不諱,而是開始畏懼,謹慎地斟酌、篩選……
“你滾蛋吧!”皇帝緩緩睜開眼,對謝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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