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斌才要行禮,卻見自己的隨從在外面探頭探腦,十分焦急模樣。
幾個先生也看到了,“文章我們看了,該說的也都說了,你自去吧。”
田斌眉頭微蹙,也擔心家裡再出什麽事,又說了兩句便退出來。
幾個先生對視一眼,都有些惋惜。
“唉,也是天公不作美。”
“田老麽,確實是能為的,只是品性……罷了,不提了。我看這孩子倒是更能忍些,隻願日後別重蹈父輩的覆轍……”
“什麽事?”
田斌帶著隨從往外走,語氣十分不快。
隨從硬著頭皮道:“才剛傳來消息,禦史陳琦在大朝會上公然彈劾咱們貪贓枉法、與民爭利,陛下也早就得了證據,大公子未能力挽狂瀾……”
一聽什麽“大公子”,田斌就習慣性嗤笑出聲,“他能力挽狂瀾,豬都能飛!”
說完,他腳步一頓,“與民爭利?”
田家能有今日局面,田斌不用腦子想都知道父親可能有其他的收入,但與民爭利又是怎麽回事?
隨從四下看了看,低聲道:“貌似是老爺之前弄了不少鋪面,或是盈利,或是行賄,有幾個在老爺和大公子名下,也有的在其他人那兒,如今都被揪了出來。”
鋪面……
田斌狠狠皺起眉頭。
他倒不是嫉妒那點兒私產,而是覺得這事兒肯定沒有那麽簡單。
雖說“官不與民爭利”是舊規矩,但放眼天下,有幾個官員做得到?
要排場,要交際,要養活一大家子人,靠那點兒俸祿夠做什麽的!
少不得私下進帳。
若真以“官不與民爭利”去查,滿朝文武恐怕剩不下幾個!
父親弄鋪面,也在意料之中,而給大哥二哥,也不算什麽。
畢竟他們再不濟,如今也是官身,有點產業傍身也說得過去。
甚至不用問,田斌也能猜到,來日自己躋身官場,名下也會多出幾個鋪面……
問題是,那些鋪面當真都只是用來賺錢的麽?
未必。
父親的心思深沉,他不好細猜,但事情決計不會這麽簡單。
自從之前確認了父親與肅親王有私交後,田斌越發加深了這個觀點。
不過陳琦又是怎麽知道的?
父親倒了,兩個哥哥不頂用,外祖父一脈早就被邊緣化,如今一個在京城的都沒有。即便在,也未必能幫得上什麽忙。
而自己……田斌的眉頭越皺越緊,隻恨事情來得太快,自己之前又太過謹慎。
若早早下場,或許此刻也能有個一官半職,不至於事到臨頭無人可求。
“公子?”隨從田斌突然停住,下意識問了句。
田斌用力在廊柱上捶了一把,“他們前段時間可曾得罪什麽人麽?”
陳琦怎麽會突然盯上自家?
一定有原因的。
別的不說,陳琦不是沒有證據就亂說的,那麽證據是哪裡來的?
一聽“他們”,隨從就知道田斌說的是上頭兩位公子,忙道:“都被去了職務,暫且在家閉門思過……”
說是“暫且”,但在京中多年,他也知道套路,如果沒有奇跡發生,恐怕這“暫且”就要變成“永遠”。
田斌用力攥了攥拳頭,沉聲道:“去替我向老師告假。”
不行,得盡快回去問問究竟怎麽回事。
他們沒了職務倒不要緊,但若真因此而坐實了父親的罪名,那麽自己就成了罪臣之後,永無科舉出頭之日!
那是他最後的機會。
田斌正急匆匆往外走,忽聽遠處有人喊:“兼資!”
他抬頭一瞧,竟是多日不見的季芳。
季芳才要往這邊走,卻被同行的學子一把扯住,“別去!”
季芳一把甩開,“你做什麽!”
那學子冷笑道:“你以為我願意攔你?好啊,你想彰顯自己高貴的友誼,你不怕死,你那一大家子也不怕死,你去啊!回頭別說是一個屋子的!”
國子監日常寄宿,他們兩個是同寢室的。
季芳才要反駁,卻想起剛才傳進來的消息,腳下不由踟躇起來。
田斌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出奇平靜,沒有憤怒,沒有驚喜,也沒有一點兒意外。
看完之後,田斌就別開眼,頭也不回往外去了。
世態炎涼,不過如此。
京中消息素來傳得很快,它們沒有翅膀,卻比鳥更能飛;沒有腿,卻比兔子更能跑。
辰時發生的事,不過巳時,開封城的大街小巷就已經議論開了。
馬冰去買菜時,就聽到相熟的攤販一臉熱切地議論。
“……那麽老些錢!”
“真的?我也聽說的,聽說家裡搜出來一座金山!”
“這就胡說八道了啊,還沒抄家呢!”
“啊,那應該也快了。”
經過層層潤色後,田家貪贓枉法的行徑已經升格數倍,儼然淪為大祿朝頭一號喪心病狂的。
尚書距離普通百姓的生活太過遙遠,遠得很,簡直跟天上的星星月亮似的,想都想不出來是個什麽光景。
自然,也沒有任何感情。
尚書嘛,聽說是老大的官兒,但具體有多大,他們想象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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