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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級生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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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東野圭吾 分类:灵异 更新时间:2024-08-26 20:44:58 来源:搜书1

翌日早晨,搭擁擠的電車去上學時,在電車上發現了天文社的成員。那個綁馬尾的女孩個子嬌小,圓臉上戴的眼鏡也是圓的,擠在周圍的乘客中,低頭看文庫本的書。雖然和她只相差幾公尺,但她沒有看我一眼。

下車後,我追上前向她打招呼,她明顯露出害怕的神情。

「我想問妳水村的事,妳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我們可以邊走邊聊。」

她對我皺了皺眉頭,小聲地回答:「如果被同學看到我和你走在一起,大家又會說閒話了。」

原來是這樣。於是我提議去車站前的便利商店,也許她覺得萬一拒絕,可能會更麻煩,所以一口答應了。

我先走進便利商店,假裝在看週刊雜誌,不一會兒,她走了進來。

「可不可以請妳告訴我前天的事?」我看著時尚雜誌問她,「就是水村差一點送命的事。」

「詳細情況我不太清楚……」她也拿起少女漫畫作為掩護。

「只要說妳知道的事就好。」我對她說。

她輕輕歎了口氣,小聲說了起來:「那天和平時一樣,我們在六點之後上去屋頂觀測──」

她說,她們在屋頂上觀測到七點半。當時,另一個二年級的成員和水村緋絽子都在一起。三個人觀測結束後,回到社團辦公室的第二科學實驗室,稍微聊了幾句後準備回家,但緋絽子說,要休息一下再走,於是泡了即溶咖啡。她和另一個二年級的同學就先回家了。

「她是怎麼泡咖啡的?」

「怎麼泡……就是把咖啡粉放進杯子,然後加熱水。」

「有沒有加砂糖或牛奶?」

「學姊不加這些。」

既然這樣,就不可能把安眠藥混在咖啡裏。

「熱水是裝在熱水瓶裏嗎?」

「不是,是用自來水放在電熱壺中煮沸。」

這麼一來,也不可能事先加在熱水裏,所以,果然是加在咖啡裏嗎?

她看到我沒有說話,以為我問完了,問了一聲:「我可以走了嗎?」把漫畫雜誌放回架子。

「等一下,刑警有沒有來找妳問話?」

「昨天晚上來我家了。」

「問了妳哪些事?」

「就是前天晚上的事……我把剛才的話告訴刑警了。」

「還有沒有問其他的事?」

「還問了我們離開時,學姊的情況……」

「她的情況怎麼樣?」

「很正常啊,在走廊上道別時,也很有精神地說再見。」

「走廊上?」我追問道:「不是在實驗室嗎?」

「喔,」她微微抬起下巴,「我忘了說,我們走出實驗室後,學姊也走了出來,說原子筆忘在屋頂上了,所以又上了樓梯。」

「去了屋頂……」我倒吸了一口氣,「真的嗎?」

她露出害怕的神情,輕輕點了點頭,「是真的。」

這就代表當時實驗室裏沒有人。我的腦海中浮現一個想法,我對這個想法有十足的把握。

「刑警還問了甚麼問題?」

「呃,還問了顧問老師的事,問他有沒有經常來社團,這天為甚麼沒有和我們一起觀測。」

「顧問是灰藤吧?」

「對。」

「妳是怎麼回答的?」

「我回答說,老師基本上都會來,那天六點半的時候也來過一次。」

「刑警說甚麼?」

「沒說甚麼,只是點了點頭說,原來是這樣。」

「是喔。」我思考著刑警問灰藤的事有甚麼意義,難道只是事務性地問一下顧問老師的事嗎?

我向她道了謝,「謝謝妳,我瞭解了。」

「還有一件事。」她遲疑了一下後說。

「甚麼事?」

「刑警還問了我另一件事。」

「甚麼事?」

「問我知不知道水村學姊和西原學長的關係──」

我知道自己的表情僵硬,「妳是怎麼回答的?」

「我說我甚麼都不知道,然後刑警問我,有沒有看過你們在一起。我說之前在校門口外遇到你的時候,水村學姊叫我們先回學校,她神情嚴肅地和你說話。」

我歎了一口氣。她可能察覺了我的表情,小聲地問:「呃,我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不,沒關係,」我回答說:「我並不是想隱瞞。」

我們分別走出便利商店,去了學校。

中午在食堂時,我把從天文社的學妹打聽到的事告訴了川合和薰,也順便說了自己的推理。

「我猜想可能是水村去屋頂的時候,有人在她的咖啡裏放了安眠藥,除此以外,沒有其他方法可以讓她吃下安眠藥。」

「但是,這就代表兇手一直在某個地方監視水村。」楢崎薰說。

「我猜想的確在監視,」我說:「目的是為了等其他人都離開,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動手。」

「找機會把安眠藥放進咖啡嗎?」

「我認為並不是這樣,兇手並不知道水村會不會喝咖啡,而且,兇手無法預測她去屋頂時,會把咖啡留在實驗室。」

「既然這樣……」

「兇手可能是臨時想到用安眠藥的方法,原本打算用其他方法殺水村,所以一直監視她,尋找適當的機會。沒想到她去了屋頂,兇手就乘機躲進實驗室埋伏。」

「但是兇手發現桌上放著剛泡好的即溶咖啡,於是立刻改變計劃,把安眠藥放了進去嗎?」薰接著說道。

「就是這麼一回事。」

「所以,兇手隨時都帶著安眠藥嗎?」

「是啊。」我看著薰,對她點了點頭,「但是這種人並不少見,我爸爸也隨身帶著精神安定劑,因為壓力太大,情緒隨時都可能失控。」

「那是過勞。」川合小聲地說。

「是啊,」我露出沮喪的表情,「沒辦法,我爸爸把靈魂賣給了工作。」這時,春美的臉突然浮現在腦海。她是父親賣命工作的犧牲品。

「是喔。」看起來一輩子都不需要這種藥物的薰一臉不解的神情,用鼻子哼了一聲,「假設兇手是因為這個原因把安眠藥帶在身上,把藥放進咖啡後,應該會離開實驗室吧?」

「應該吧。」我想像當時的狀況,「然後水村走回實驗室。」

「過了一會兒,兇手再度去實驗室張望,確認水村睡著之後,就打開瓦斯閥逃走了……這麼一來,有可能被當作自殺處理。」

「如果不是天然瓦斯的話就成功了,」我說:「只不過兇手太笨了,所以水村才能活下來。」

「這麼一來,代表的確可能有人故意讓她吃了安眠藥。」川合說。

「但是,」薰說:「自殺的可能性也很高。」

「不,不可能,」我立刻表示否定,「刑警已經向水村瞭解了情況,但目前並沒有掌握明確的情況,而且,刑警還在晚上去了天文社的學妹家,問了很多問題。如果水村是自殺,應該不會這麼大費周章。」

「有道理……」

「再加上那封信,」川合看著我說:「那封信想要陷害西原。」

這件事之前就已經告訴了薰。

「也對,但為甚麼水村會成為第二個被害人?她和御崎老師有甚麼關係嗎?」

「不知道,但一定有某種關係。」

當我說這句話時,午休結束的鈴聲響了。我們站了起來。

放學後,我去了運動社俱樂部,發現兩名刑警剛好從田徑隊的活動室走出來。我之所以知道他們是刑警,是因為其中一個是溝口。溝口一看到我,嘴角帶著一抹微笑走開了。

當我站在田徑隊活動室的門口時,立刻知道了刑警來這裏的原因。因為活動室內貼著「防火負責人 御崎」的牌子。

我探頭向內張望,隊長齋藤正在和三名隊員說話。高高瘦瘦的齋藤是短距離和跳躍競技項目中很受矚目的選手,二年級時曾經和我同班,再加上都是隊長的關係,我們的關係很不錯。

他一看到我,我還沒有開口,他就對三名隊員說:「你們先出去。」把他們趕出活動室。

「你看到刑警離開嗎?」活動室內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時,齋藤問我。他似乎知道我來這裏的目的,而且從他開朗的語氣來看,他並沒有懷疑我是兇嫌。

「是啊。」我在齋藤旁坐了下來,「他們在調查甚麼?」

「我也搞不清楚,他們要求看田徑隊的用品。」

「用品?」

「對,所以就讓他們看了碼錶、起跑器之類的器具,但他們甚麼都沒告訴我們。」

「他們老是這樣。」我點了點頭,「然後呢?」

「他們一開始對鉛球產生了興趣,但和他們提到啞鈴的事後,他們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到啞鈴上。」

「啞鈴的事?」

「對,少了一個啞鈴,上次社團活動重新開始後發現的。」

田徑隊的啞鈴外形很像舉重用的槓鈴,只是中間的握桿變短,是訓練手臂力量時單手使用的器具。

「為甚麼會不見了?」我問。

「我也想知道啊。我讓學弟去查了一下,但還是搞不懂,總之,一旦隊上的用品遺失,就要寫報告,真是頭痛,幸好現在沒有顧問老師。」

「我記得你們的顧問是御崎。」

「對啊,但只是形式上的顧問而已,她完全沒有做任何顧問該做的事,而且根本看不起運動社。」

「是啊。」我想起她之前為放學時間囉哩囉唆的事,「但刑警為甚麼會對啞鈴產生興趣?」

「完全搞不懂。」齋藤做出投降的姿勢,「只不過今天並不是刑警第一次來。」

「之前已經來過了嗎?」

齋藤點了點頭說:「就是御崎老師被殺之後,但那次我沒遇到。他們說想看一下社團活動室,二年級的小田就帶他們參觀了一下。」

「他們要看社團活動室?不是和隊員見面?」

「對啊。」

「他們要向田徑隊員瞭解情況的話很能理解,但有點搞不懂他們為甚麼要看社團活動室。」

「我們當時也這麼說。」

「那個姓小田的二年級學生,今天有來嗎?」

「今天是自主訓練日,所以應該不會來,改天再讓你們見面。」

「好,那就拜託了。」

田徑隊今天是自主訓練,但棒球隊今天是正常訓練。如果不趕快認真訓練,恐怕會趕不上夏季的地區大賽,無論如何都要避免在第一輪比賽中就落敗。雖然隊員都沒有提這件事,但大家都很擔心是否能夠順利參加比賽,我也沒有任何把握。

訓練結束後,我在活動室換衣服,吉岡走了過來,他難得露出嚴肅的表情。

「今天在電車上遇到了中野,他說了很奇怪的話。」

「中野?」我想不起中野是誰。

「你忘了嗎?就是到處宣傳由希子那件事的傢伙。」吉岡著急地說。

「喔。」我終於想起來了,就是散播由希子懷孕傳聞的二年級生,「他說了甚麼?」

「我聽他說,」吉岡把滿是汗水的身體靠了過來,「刑警最近又開始在由希子發生車禍的地點進行調查。」

我停下了正在扣襯衫鈕釦的手。「真的嗎?」

「中野不是住在那裏附近嗎?所以他知道這件事,聽說警方很仔細地向附近的人打聽情況。」

「是喔……」

事到如今,他們在調查甚麼?難道那起車禍有甚麼問題嗎?

「中野還說了甚麼?」

「不,只說了這件事而已,但是很奇怪吧?」吉岡也露出納悶的表情。

走出學校後,我和川合一正、楢崎薰討論了這件事。

「重新開始調查這件事太令人在意了。關於由希子的車禍,應該不可能有甚麼新的發展。」川合說。

「但警察不可能隨便亂調查。」薰說。

我提議說,去現場看看,瞭解一下警察在打聽甚麼事。

「去一趟是沒問題,但你打算怎麼做?難道我們三個人去附近的住家打聽,警察在調查甚麼嗎?」川合凝視著我的臉。

「這倒不用擔心,有一個好方法,對不對?」薰徵求我的同意,她似乎和我想到了同一件事。

「嗯。」我點了點頭。

「步戀人」咖啡店內的六張桌子有兩張坐了客人,我們和上次一樣,坐在吧檯座位上。大嬸似乎記得我和薰,她說因為我們那天也是穿制服,所以印象很深刻。當我們把川合一正介紹給她時,她向川合拋了一個媚眼說:「好帥喔。」

我正在思考該怎麼開口,沒想到大嬸主動小聲地問我們:

「那個女孩車禍的事,之後有甚麼進展?」她臉上的表情好像在看午間的八卦談話節目。

「甚麼進展……」我從她的語氣判斷,發現她並不知道我們學校發生了命案,既然這樣,就不必提起這件事。「沒甚麼進展啊。」

「是嗎?那警察為甚麼問那些事?」她托腮陷入了思考。

「有誰問了甚麼事?」薰用不經意的語氣問道。

大嬸似乎就在等這句話,她雙肘架在吧檯上探出身體。

「我跟你們說,不久之前,刑警又來了。」

果然有這件事。我瞥了一眼川合和薰,然後問她:「結果呢?」

「問了很奇怪的問題。他們拿出一張男人的照片,問那天車禍發生時,有沒有在現場附近看過那個人。」

「男人的照片?」我們三個人同時驚叫起來。

大嬸的身體向後一仰,「為甚麼同時驚叫?男人有甚麼問題嗎?」

「不,那倒不是……是怎樣的男人?」我問她。

「嗯,我想想,」大嬸探出吧檯的身體像蛇一樣扭動著,黑色T恤的領口敞得很開,壯觀的乳溝若隱若現。我差一點把嘴裏的咖啡噴出來。「我記不太清楚了,」大嬸說:「只記得上了年紀,如果是年輕男生,我應該會記得很清楚。」

我們三個人互看著,用眼神互問,你認為是誰?

薰靈機一動,問大嬸說:「那個人是白頭髮嗎?」

大嬸立刻有了反應,她用力拍了一下手。

「沒錯沒錯,我想起來了,有點像白色,又有點像灰色,頭髮都往後梳。」她用雙手比劃著髮型。

就是他。我心想道。

翌週星期一的第三堂是地理課。

「我並不是要求你們理解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灰藤把灰色的頭髮往後撥,在教室的課桌之間走來走去,「只是要求你們認真聽我上課,記住我在黑板上寫的內容。記住這些內容很簡單吧?誰都可以做到,就連小學生也沒問題。但是,我辛辛苦苦為你們上課,你們卻充耳不聞,也不抄我在黑板上寫的內容,怎麼可能記得住嘛。到時候是誰傷腦筋?當然是你們。甚麼時候傷腦筋?當然是考大學的時候,你們不要以為時間還很早,等你們渾渾噩噩地過完暑假,就為時太晚了。」

我很不耐煩地聽著灰藤這番刺耳的論調,雖然我根本不想聽,但總不能把耳朵塞起來。只不過我發現他今天說話好像沒甚麼精神,應該說,聽起來有點無精打采,好像今天的氣色也不好。當然,也許只是因為我對他抱有成見,所以才會有這種感覺。

今天第二節下課的休息時間,薰把我叫到走廊上,川合也在一旁。因為他們掌握了新的進度。

「我去調查了那件事,就是坂上老師那件事。」

「坂上?喔,妳是說教物理的地鼠。」

他是川合班上的班導師。

「上次你不是叫我去打聽一下,他和刑警在咖啡店聊了些甚麼嗎?今天早上剛好在電車上遇到他,所以就鼓起勇氣問了他。」

「喔,妳是怎麼問他的?」川合滿臉賊笑。

「沒有拐彎抹角,就直截了當地問。老師,你上次在咖啡店和刑警見面吧?他有點驚訝,但可能很久沒有女生和他打招呼了,他笑得很開心。」

川合噗哧一聲笑了起來,「我能想像,對地鼠來說,今天早晨真是太美好了。」

「有收穫嗎?」我問。

「是啊,刑警好像問他科學老師聚會的事。」

「這是甚麼聚會?」

「我也搞不太清楚,好像是教物理、化學和生物的老師聚在一起喝酒。」

「這和命案有甚麼關係?」

「那次聚會的日期剛好是御崎老師遇害的那天晚上。」

「是喔……」這麼一來,當然不能忽略。

「所以,刑警就問了那天的聚會從幾點到幾點,有誰出席之類的問題。」

這不是在確認不在場證明嗎?我不由地想道。

「地鼠怎麼回答?」川合問。

「時間是七點到九點,所有教科學的老師都參加了。」

「所有教科學的老師喔。」我陷入了沉思。

川合似乎猜透了我的想法,立刻說:「這代表灰藤也在其中。」

我默默點了點頭。

我想起了前幾天的事。

警察給「步戀人」的老闆娘看的照片就是灰藤,這點不會錯。雖然老闆娘說她不擅長記人的長相,但我們在描述灰藤的特徵時,她不停地點頭,「沒錯,沒錯,就是長這樣。」

老闆娘說她在車禍現場並沒有看到灰藤,也對刑警這麼說,但我們對警方認為灰藤有可能在車禍現場這件事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警方會這麼想,其中必定有原因。

「如果灰藤也在車禍現場,會是甚麼情況?」走出「步戀人」後,我問他們兩個人。

「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御崎和灰藤同時在監視由希子。」川合說。

「為甚麼當初聲稱只有御崎老師一個人?」薰問。

「其實他們很想說兩個人都不在現場,但因為最後瞞不過去了,所以至少必須有一個人出面承擔。因為是在婦產科,覺得說女老師在那裏監視比較妥當,於是就謊稱只有御崎在那裏──差不多是這樣吧。」我說。

「我也這麼認為。」薰也表示同意。「還有另一個理由,他們想避免學生輔導室長灰藤的權威受到影響。」

這也很有可能。

「問題在於這件事和命案有甚麼關係。」我說。

川合想了一下,緩緩開了口。

「如果灰藤和御崎兩個人一起監視由希子,到底是誰去追由希子?」

「啊?」我忍不住停下了腳步,薰也看著川合。

川合輪流看著我們說:「雖然他上了年紀,但我猜想應該是他去追由希子。」

薰用力拍了一下手,很有力地說:「有可能,絕對有可能。」

「對喔,一定是灰藤追由希子,導致她發生車禍,御崎老師只是代罪羔羊,絕對就是這麼一回事。」

「果真如此的話,」川合繼續說道:「御崎老太婆一定覺得很不開心。自從西原那番爆炸性的發言之後,她一直遭到學生和周圍人的指責,搞不好她想要說出真相。」

我能理解川合想要表達的意思。

「御崎揚言要說出真相,灰藤在情急之下殺了她?」

「我認為這種可能性完全存在。」川合用冷靜的口吻說。

「也許警方也認為有這種可能,所以才會再度去車禍現場打聽情況。」薰張大了眼睛。

「也許吧。」我說。

灰藤繼續上著課。這裏很重要,一定要背下來。這是考試經常會考到的部份。喂,你有沒有認真聽課──他不忘監督學生的上課態度。

我對他瞭解多少──看著拿起粉筆,又在黑板上寫字的灰藤背影,我忍不住想道。

聽說他五十多歲,在這所學校工作了將近三十年,差不多就是這個年紀。他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從來沒有請過假。即使公車和電車罷工時,他也在前一天睡在警衛室,克服了這個問題,就連學校因為颱風放假時,他也淋得渾身濕透,在上課之前趕到了學校。

他擔任學生輔導長的嚴厲和糾纏當然不用說,從宮前由希子的事中就可以知道,他強勢干涉學生的私生活。曾經有男生在放學後想去電玩中心玩,結果被躲在路旁的灰藤當場逮到。沒有向學校申請就在外打工的女生,也曾經被迫寫了一個月的反省報告。

許多學生都淪為這個男人的犧牲品,一旦有學生被他盯上,就會徹底遭到監視,所以,那些學生被稱為「灰藤的眼中釘」。成為「眼中釘」的學生經常讓其他同學敬而遠之,因為其他人都擔心遭到池魚之殃。

但是,許多優等生都對灰藤有高度的評價。

「雖然大家不喜歡他,但那個老師很了不起,真心投入教育,恐怕很難找到第二個像他那麼認真的老師。」我曾經聽過有一個同學這麼說,家長會很肯定他,其他老師也都對他另眼相看,就連校長和學務主任也都敬他三分。

但至少我不信任他,也不肯定他的行為。如果他是優秀的老師,在宮前由希子死去之後,他至少應該在守靈夜時露出悲傷的表情。

我記得很清楚,在守靈夜時,他只顧著監視學生。

我思考著灰藤是這一連串命案兇手的可能性。如果採納川合的說法,就可以解釋殺害御崎的動機,但殺害水村緋絽子未遂事件呢?

這時,我的腦海中浮現了一個場景。那是去年秋天,我在樓下看到了灰藤和緋絽子兩個人在四樓的窗戶前用天文望遠鏡觀測星星。當時,緋絽子看著望遠鏡,灰藤瞇著眼看著她。灰藤當時的表情,絕對不是指導學生的顧問老師應有的表情。

他把水村緋絽子視為女人──那時候我忍不住這麼想。

他對緋絽子毫無戒心,也證明了我的直覺沒有錯。比方說,他很早就告訴緋絽子由希子懷孕的事。

所以,也許他會告訴緋絽子,自己也在車禍的現場。但御崎遭到殺害後,他最擔心緋絽子把這件事告訴別人,於是,他想殺她滅口──

這樣的解釋似乎很合理,卻也忍不住懷疑,只是因為這樣的動機,就會接二連三地殺人嗎?不過轉念一下,這些人搞不好原本就不正常。

仔細想一想就會發現,我們這些學生對老師一無所知,老師可以侵犯學生的隱私,幾乎到了無視人權的地步,但學生完全不瞭解老師。學校就是這種地方。

我要打破這種架構。

水村緋絽子從這天開始回學校上課,這件事成為新聞,一大早就在學校傳開了。不知道該說是不可思議還是理所當然,沒有人繼續認為那天是她自殺未遂。我認為應該是她親自否認了這件事,所以,只剩下意外或殺人未遂這兩個可能。也許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在談論這件事時的語氣比之前更加沉重。聽說媒體也已經得知了消息,有幾個學生在上學途中差點被攔下來接受採訪。

最有趣的是,別人對我的態度稍微有了改變,似乎不再像御崎剛遭到殺害時那樣,認為我有重大的嫌疑,但是,外人應該並不知道我有不在場證明。據我的想像,應該是接連發生了殺人和殺人未遂事件,他們終於發現懷疑平時一起上課的同學是兇手這種事不太符合現實。

灰藤的課上完之後,我去廁所時順便向一班的教室張望了一下。水村緋絽子被幾個男生和女生包圍,那幾個同學不停地說話,緋絽子不時露出從容的笑容。

這時,她突然抬頭看到了我。我沒想到她會抬頭,來不及把臉轉開。我們的視線交會,只有短短的一秒而已。我慌忙移開視線,轉身離開了。

但是,以結果來說,我們視線交會發揮了正面效果。因為此舉讓緋絽子想到了我,所以,即使午休時間在屋頂上看到我時,她也沒有太意外。

「你果然在這裏。」她像上次一樣,按住一頭長髮走向我,「我猜你應該會在。」

「我也想到妳可能會來這裏。」說完,我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我又忘了,不能說『妳』。」

緋絽子只有嘴唇露出笑容,「你是不是有問題要問我?」

「有一大堆問題要問,不知道該從哪裏問起。」我說。

「你知道多少?」

「一點點而已。」

我說了天文社的學妹告訴我的事。

「差不多就是這樣,沒甚麼可以補充的。」緋絽子聽完之後這麼對我說。

「她看到妳去屋頂拿原子筆,之後的事她就不知道了。」我說。

「我拿了原子筆之後,立刻回到了實驗室,」緋絽子說:「然後喝了咖啡。」

「當時室內有甚麼異樣嗎?」

「我沒有注意,但過了一會兒,突然很想睡,一邊想著到底是怎麼回事,一邊趴在桌子上,想稍微睡一下,之後就不太清楚了。當我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頭很痛,也很想吐。」

「是不是咖啡裏加了安眠藥?」

「應該是這樣,刑警也問我,那天是否有人在社團活動室讓我吃了甚麼藥粉,聽說咖啡杯旁邊有少許安眠藥的藥粉。」

「原來是這樣。」我點了點頭,心想應該就是這麼一回事,「所以,這代表妳差一點被人殺害。」

緋絽子隔著鐵網低頭看著操場,歎了一口氣。「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麼可能?難道安眠藥會自己跑進咖啡裏,或是瓦斯閥自己打開嗎?」

「這種事我怎麼知道?」緋絽子突然大聲說道,再度用右手的手指抓著鐵網,「我只是陳述事實而已,這種事的確不可能偶然發生,但到底是誰、為了甚麼目的想要殺我?」

「妳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是誰。」她回答時沒有看我。

「我認為和殺害御崎藤江的是同一人,警方也是這麼認為吧?」

「不知道,」緋絽子的臉稍微轉了過來,「這次的事你又遭到懷疑了嗎?」

「一開始應該曾經懷疑我吧。」

「一開始?」

「刑警來我家問我的不在場證明,但我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在妳面臨危險時,我和川合他們一起去了KTV。」

「KTV?」她露出懷疑的表情皺了皺眉頭,但立刻輕輕點頭,「是喔,原來你去了KTV。」

「多虧去了那裏,差一點就被兇手陷害了。」

「被兇手陷害?」

「沒事。」我決定隱瞞鞋箱裏那封信的事,「對了,我還想問妳另一個問題。那天晚上,灰藤稍微露了臉,很快就離開了,對嗎?」

「灰藤老師?是啊……老師怎麼了嗎?」

「警察好像在懷疑他。」

聽到警察在懷疑他,緋絽子的臉色有點變了。

「為甚麼警察會懷疑老師?」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笑嘻嘻地回答。

「灰藤老師不是兇手。」

「妳很有自信嘛。」

「因為老師有不在場證明。我差一點被殺的那天晚上,老師去看牙齒。」

「去看牙齒?妳怎麼知道?」

「他來醫院探視我時說的,所以很晚才得知消息。」

太可疑了,我忍不住想,時機也未免太巧了。

「哪一家牙科醫院?」

「這我就不知道了。」緋絽子搖著頭。

這時,有一對男女學生走了上來,一看到我們,露出有點失望的表情。看來並不是只有我們把這裏當密會場所。

「你問完了嗎?」緋絽子問。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由希子發生車禍時,只有御崎在場嗎?妳有沒有聽灰藤說,還有其他人在場。」

緋絽子聽到我這麼問,眼睛瞪得更大了。

「還有誰在場?」

「我在問妳啊。」

「我不知道。」她把頭轉向一旁。

「那就沒事了。」我轉身準備離開,但立刻回頭問:「妳的身體已經沒問題了嗎?」

她有點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說:「總算差不多好了。」

「是嗎?太好了。」

「謝謝。」她看著我的眼睛回答。

我走向樓梯。

因為時間還早,我去了保健室,幸好只有古谷老師一個人。她正喝著紙盒包裝的果汁看報紙,看到我走進保健室,驚訝地動了動嘴巴。

「怎麼了?手腕還痛嗎?」

「不是,我想請教一下老師。」

「請教甚麼?」

「我們學校的老師大部份都去哪一家牙科醫院?」

「好奇怪的問題,」古谷老師露出狐疑的眼神,「你為甚麼想知道這件事?」

「我非說理由不可嗎?」

「你問我這樣的問題,我怎麼可能不問理由?」

我歎了一口氣。當然不可能告訴她,是為了調查灰藤的不在場證明。

我只好硬擠出一個理由,「為了保護我的名譽。」

古谷老師瞪大眼睛說:「為了名譽,還真是事關重大啊。」

「老師應該知道,這次的事件中,我被大家懷疑,所以我想要挽回自己的名譽。」

老師一臉嚴肅,緩緩搖著頭說:「沒有人懷疑你。」

「謝謝老師,但這聽起來只是安慰而已。如果老師認為無論如何都不能說,我只能放棄。那我告辭了。」我鞠了一躬,準備走出房間。

「等一下。」在我抓住門把時,古谷老師開了口。我回頭看著她。

老師皺著眉頭,用指尖抓了抓右眼下方。「你應該不是為了不正當的目的吧?」

「不是。」我斬釘截鐵地說。

老師抱著雙臂,歎了一口氣說:「大家通常都去車站前的二村牙科醫院,因為放學後可以順路去看,但那裏必須提前兩個星期預約,所以不適合工作很忙的老師。如果臨時想要看牙齒,通常會去稍微遠一點的小林牙科醫院。」

應該是這一家。我直覺地認為。如果提前兩個星期預約,難以預料到時候會發生甚麼事,很難用來作為不在場證明。

我向古谷老師請教了小林牙科醫院的地址。從車站走去那裏要二十分鐘。

「有沒有幫到你?」

「應該吧。」我回答。

「是喔。」老師似乎在想甚麼,但並沒有說出口。

「謝謝老師,幫了我的大忙。」我恭敬地鞠了一躬,走出保健室。

這一天,棒球隊的訓練結束後,我立刻去了小林牙科醫院。我擔心人太多會引人矚目,所以並沒有邀川合和薰同行,而且我也不想給他們添麻煩。

小林牙科醫院位在一片古老建築的寧靜住宅區內,雖然名字很響亮,但醫院卻很小。

走進牙科醫院,狹小的候診室內已經有三個人,老人、中年男人和一個像小學生的小鬼。我把頭伸進櫃檯窗口,一個瘦女人坐在裏面,臉上的妝看起來好像酒店小姐。

「我想請教一件事。」

「啊?」櫃檯的女人木然地張著嘴,她的牙齒很不整齊。

「最近有沒有一個姓灰藤的人來看牙齒?」

「輝藤?」

「是這樣寫的。」我在學生手冊上寫了灰藤兩個字,出示給櫃檯的女人。

女人臉上不耐煩的神情立刻變了樣。

「你是誰?」她露出緊張的眼神。

我立刻知道,刑警已經來過,而且問了相同的問題。

「不,我不是甚麼可疑人物,如果姓灰藤的人來過,我想請教一下是甚麼時候來過。」

「除了家屬以外,我們無法告知病人的事。你不是他的家屬吧?你到底是誰?你叫甚麼名字?」

「不,我的名字不值得一提。」

「你是不是修文館高中的學生?我要通知你們學校。」

女人尖聲說道,其他病人開始打量我。我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匆匆道別後逃走了。

果然無法如願──我信步走在通往車站的路上,思考著是否有其他方法確認灰藤是不是兇手,但是到了車站,仍然沒有想到任何好主意。

我拿出月票,正想走進剪票口,有人從背後抓住了我的肩膀。回頭一看,刑警溝口露出可怕的眼神看著我。

「可不可以跟我來一下?」他的聲音也很不客氣。

我輕輕點了點頭,他立刻轉身大步走了起來。我跟在他的身後。

刑警挑選的竟然是我和由希子第一次去的那家咖啡店。回想起來,那天成為一切的起點。如果那天沒有和由希子在那裏喝咖啡,也許現在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點完飲料,溝口趕走服務生後,立刻看著我問:「你為甚麼多管閒事?」

「多管閒事?」

「你不是去牙科醫院打聽灰藤老師的事嗎?」

我的身體忍不住抖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出櫃檯那個女人的臉。她似乎在我離開後,就立刻報了警。

「回答我,為甚麼要做這種無聊事?」

「才不是甚麼無聊事,對我來說是重要的事。因為我猜想灰藤可能是兇手,所以我想確認一下,這有甚麼問題嗎?」

刑警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緩緩搖著頭說:「偵查的事,就交給我們吧。」

「雖然很想交給你們,但你們完全不透露目前偵查的狀況。」

「因為沒有必要。」

「叫我在一無所知,而且忍受周圍人奇怪的眼光的情況下乖乖等消息嗎?」

「無視這些人就好。」

「希望你不要覺得事不關己,說一些不負責任的話。」我蹺起二郎腿,把頭轉到一旁。服務生送來兩杯咖啡,談話暫時中斷了。

刑警用鼻子吐了一口氣問:「你為甚麼認為灰藤老師是兇手?」

我冷笑了一下說:「警察告訴我的。」

「我們?」

「你們不是去由希子的車禍現場打聽情況嗎?」

我簡單說明了懷疑灰藤的過程,溝口似乎有點驚訝,嘴角不時露出苦笑。

「原來如此,」他摸了摸泛著油光的臉,「你調查得真清楚,看來不能小看高中生啊。」

「為甚麼警方認為灰藤也在車禍現場?」

「偵查不公開。」

「又來了,」我哼了一聲,「只知道向我打聽,自己卻不透露半點消息。」

「我記得之前也說過,我們不能隨便亂說話,尤其灰藤老師是你們的老師,輕率的發言可能會破壞學校的營運。」

「老實說,早就已經破壞了,已經亂七八糟了。」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告訴你一件事。」刑警喝了一口咖啡,看著我的臉說:「灰藤老師並不是兇手。」

「呃!」他的語氣太斬釘截鐵,我有點不知所措,「你為甚麼這麼斷定?」

「因為他有不在場證明。」他靠在椅子上,鎮定自若地蹺起二郎腿,「根據解剖結果,御崎老師的死亡時間是晚上八點到十點,但那天晚上,灰藤老師在九點之前,參加了科學老師的聚會。」

「我知道,但在聚會結束後,只要抓緊時間──」

「不,不,」刑警搖著頭,「之後他們又去續攤,在附近一家小酒館喝到將近十一點,這一點已經確認了,和他的證詞也沒有矛盾,所以,不可能是他行兇。」

「死亡時間確定嗎?」

「當然會有誤差,但即使在續攤結束後立刻去學校,最快也要十二點才能到,相差了整整兩個小時,我們認為,不可能有這麼大的誤差。」

「那水村差一點被殺的事件……」

「喔,那件事,」刑警輕笑一聲,抓了抓耳朵,「灰藤老師在那次的不在場證明也很完美。你剛才去的小林牙科醫院櫃檯的女人已經作證,在案發的時間,灰藤老師正在治療蛀牙。」

我不知道該說甚麼,伸手拿起咖啡杯。

「瞭解了嗎?」刑警說:「灰藤老師不是兇手,所以,請你不要再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了,會妨礙我們的偵查工作。」

「既然這樣,」我說:「目前是誰?誰是頭號嫌犯?該不會是我吧?」

「恕我無法奉告,但當然不是你,而且,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我們離真相已經不遠了,只差一步。」

「甚麼時候可以真相大白?」

「這就不知道了。」

「真是夠了。」我故意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簡直就像是國會答辯。」

「偵查工作之所以遲遲沒有進展,」刑警說:「是因為有人沒有說實話。」

「喔,有這種人嗎?」

「有啊,」刑警點了點頭,「眼前就有一個。」

我知道自己的神色緊張起來,「你的意思是我在說謊嗎?」

「你敢對上帝發誓嗎──如果是基督徒,應該會這麼問吧?」

「請你說清楚,我說了甚麼謊?」我著急起來。

刑警把手伸進了西裝的內側口袋,我以為他要拿警察證,沒想到他拿出的是Caster淡菸,用廉價打火機點了火,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觀察的眼神看著我。我知道他故意吊我的胃口,但我也真的著急起來。

「那我問你,」刑警終於開了口,「水村緋絽子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我一時無法理解他說的話,木然地看著他。他的問題在腦海中產生了迴音,我全身的血開始逆流。

「你在說甚麼啊?」我努力讓自己不結巴,「為甚麼這麼說?你完全沒有任何根據,卻胡說八道,信口開河。」

「我對你說過很多次,我們不會說毫無根據的話。」刑警把Caster淡菸在菸灰缸中捻熄,「在調查御崎老師遇害的事件時,我們當然也調查了你的情況。御崎老師導致你女朋友車禍身亡,你對宮前同學的感情是不是足以讓你殺害御崎老師成為重要的關鍵。老實告訴你,最後的結論是否定的。你和宮前同學的關係並沒有那麼深入,你們並不是男女朋友。」

「請你說說根據。」我努力克制著內心的緊張問。

「第一個根據,」他喝了一口水,「就是我的直覺。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你向我們說明了宮前同學的車禍和背景,當時我聽了,有很奇怪的感覺。因為你在談論女朋友的死亡時,臉部表情卻沒有變化,看起來不像是克制著內心的痛苦,和新聞主播一樣,只是如實傳達事實而已。」

「只不過因為這樣……」

「你可別小看刑警的觀察力,」他的雙眼發亮,「你在談論御崎老師時的態度也很冷漠,感覺和自己無關,所以我一度告訴自己,你只是個性比較冷漠而已,但分析你為了宮前同學的事,向校方進行的一連串抗議活動,感覺不像是這種性格的人。只有性格很激烈的人,才能夠在大家面前坦承這種事。於是,我去向包括你們球隊的隊員,還有其他人打聽了你和宮前同學的關係,令人驚訝的是,竟然沒有人知道你們的關係,只有棒球隊的經理楢崎同學說,一年前就知道你們的關係,但她說話的內容牛頭不對馬嘴。接著,我去了宮前同學家,請她父母給我看了她的所有照片,竟然完全沒有任何一張照片可以顯示你們在交往,而且你甚至沒有寄新年卡給她。從她母親口中得知,你從來沒有打電話給她,以時下的高中男女朋友來說,很難想像這種情況。於是,我得出一個結論,你和宮前同學或許有某些關係,但並不是你說的那樣,因此,你的抗議活動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我默然不語。雖然試圖反駁,但又覺得在這位刑警面前,無論說甚麼都沒用。

「至於為甚麼需要做樣子,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在意某個人的看法吧,總之,這和我們偵查沒有關係,重要的是,你沒有理由殺害御崎老師。說句實話,即使沒有這件事,以我對你的印象,也覺得你是清白的。」

我咬著嘴唇。當我發現自己被完全看透後,才驚覺以前自己做的事很膚淺。

「所以呢?」我好不容易才開口問:「姑且不管你剛才說的內容是否正確,為甚麼會覺得水村是我的女朋友呢?」

「如果不這麼想,在水村緋絽子差一點被人殺害這件事上,很多事情無法合理解釋。」

「怎樣無法合理解釋?」

「目前還不能透露。」溝口再度抽著菸,似乎想要表現出從容的態度,吐了兩口煙之後說:「我問了水村緋絽子的母親,她女兒目前是否有交往的對象?」

「她怎麼回答?」我緊張地問。

「她說沒有。」

我鬆了一口氣,「但你並不相信。」

「之後我又問,是否曾經從她女兒口中聽過西原這個男生的名字。她母親雖然回答沒有,但難掩臉上的慌亂表情,所以我就憑直覺知道,雖然不知道是甚麼原因,不光是你們自己,你們的父母也想隱瞞你們是男女朋友這件事。」

「那只是你的猜想。」

「是嗎?我可不這麼認為,尤其在瞭解你們父母之間的關係後,就有了更豐富的想像。」

我知道自己的臉立刻紅了起來,刑警眼尖地察覺了,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東西電機是你父親公司的主要客戶,我沒說錯吧?」

「無聊死了,」我不以為然地說:「這種事和父母有甚麼關係。」

「是喔。」刑警緩緩吐著煙,「好吧,那就來聊聊圍巾的事。就是你聲稱是宮前由希子送你的那條圍巾。」

「那條圍巾怎麼了?」

「那是水村同學送你的,對不對?」

我不敢正視刑警試探的眼神,喝了一口水。我覺得口乾舌燥。

「你有甚麼證據……」

「有環境證據,」刑警立刻回答:「水村緋絽子同學有一個中學同學叫前田香織,她在去年的聖誕節之前,陪水村同學去買了一條圍巾。經過詳細瞭解後發現,那條圍巾和你聲稱是宮前同學送你的圍巾一模一樣。她還告訴我,她曾經在水村同學主辦的聖誕節派對上,見到了修文館高中的一個姓西原的男生。」

腋下流下一道汗。

「怎麼樣?願不願意實話實說?你和水村同學是不是男女朋友?」刑警在說這句話時,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我知道自己的臉很沒出息地扭曲著。我做夢都沒有想到,我的秘密,我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的秘密竟然會以這種方式被揭穿了。

「正確地說,」我歎著氣,「我們曾經是男女朋友,在今年三月之前。」

「三月……嗯。」刑警露出納悶的眼神,「為甚麼分手了?」

我皺起眉頭問:「連這種事都要說嗎?」

「不,沒關係,是我問太多了。」他揮了手,「但現在,我們又向真相邁進了一步。」

「我真是搞不懂,我和緋絽子的關係和事件有甚麼關係?」

「以後會告訴你。」刑警吐著白煙,這次把水倒進菸灰缸,熄滅了菸蒂的火,然後拿起帳單站了起來。「總之,偵查工作就交給我們,知道了嗎?」

我沒有說話。

「啊,對了,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刑警彎下腰,把臉湊到我面前說:「我不知道你心裏是怎麼想的,但在水村緋絽子同學心中,你還是她的男朋友,這件事絕對不會錯。」

我驚訝地抬頭看著溝口,他閉起一隻眼睛,走去結帳了。

我坐在電車上,回想著剛才和刑警溝口之間的對話。他問了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問題,我對他據實以告,但還是不知道我和緋絽子的關係到底與事件有甚麼關係。溝口雖然說:「如果不這麼想,很多事情無法合理解釋。」但到底是怎樣無法合理解釋?

我閉上眼睛,讓身體隨著電車搖晃。我必須承認,說出緋絽子的事,內心鬆了一口氣。這段時間以來,我一直想要一吐為快。

我在高一的時候認識了緋絽子。說得更明確一點,是在入學典禮上認識了她。她是隔壁班的新生,坐在我的斜前方。當時留著一頭齊肩長髮,烏溜溜的頭髮反射著從窗戶照進來的陽光。

校長滔滔不絕地發表致詞時,她一直看著前方,但並不是認真聽校長致詞,流線型的雙眼似乎回想著某個遙遠國度的風景,她緊閉的雙唇卻有一種急迫感。其他同學都沉浸在剛入學的興奮中,但她的全身散發出一種異樣的氛圍,宛如某種特殊的光環。

入學典禮接近尾聲時,發生了一點狀況,她突然轉頭看向我的方向。我們四目相接,我慌忙垂下雙眼。

那一刻之後,她的影子始終佔據了我的心。無論上學途中、午休、放學後,我都會不由自主地尋找她的身影,每當幸運地發現她的身影時,全身的神經都集中在她身上。奇妙的是,每當我看著她,她也都必定會看我,我曾經在棒球隊訓練時因為和她眼神交會,一下子慌了神,不小心失誤了。

我立刻知道她叫水村緋絽子,也知道她加入了天文社。得知這件事後,我曾經天真地也想去加入天文社。

也許是因為有很多男生注意到緋絽子,所以她很快成為同學之間談論的話題,但幾乎都是負面傳聞。

有人說:「聽說她不和窮人說話。」也有人說:「她聽父母的話,來讀這所學校,但其實她原本想讀私立的貴族學校。」她個性傲慢、自尊心很強,喜歡別人把她捧在手心──對她的評價大致如此,至於她實際做了甚麼,從來沒有聽到任何具體的事例。一定是因為她的言行舉止透露出她的家境優渥,讓別人覺得她很孤高。當然,除了負面傳聞以外,我也聽說她的成績很好,彈了一手好鋼琴。

我很希望拉近和緋絽子的距離,但一年級時始終沒有機會,直到二年級的秋天,我們才第一次說話,而且是她主動找我說話。

那天,棒球隊的訓練暫停一次,我走去車站時,聽到背後有人叫我。回頭一看,緋絽子走了過來。她一個人。我左顧右盼,因為我以為她不是叫我。

「你這個星期天有空嗎?」她直視著我問,我小鹿亂撞。她呵呵笑了起來,似乎對我的反應感到很有趣。「你不要誤會,我不是找你約會。」說完,她遞給我兩張紙,那是職棒日本大賽的門票,而且是內野指定席的座位。

「有多餘的門票,如果你喜歡就送給你。」

「要送我嗎?」

緋絽子微微揚起下巴,代替點頭。

「是啊,別人送給我爸爸,沒有人去看,正在傷腦筋呢。」

「為甚麼送給我?」

「沒為甚麼,因為剛好看到你走在我前面,而且,既然要送,就送給喜歡棒球的人啊。」

「喔……」我不知道該說甚麼,比起送我首場賽的門票,她主動找我說話更令我興奮。

「如果你不想去就丟掉吧。」緋絽子一副終於完成了一件麻煩事的表情說完,沒有向我道別,就快步離去了。

我邀川合一正一起去看日本大賽,他一直問我怎麼弄到門票的,我沒有告訴他實情。

之後,我看到緋絽子一個人在樓梯口的時候叫住了她,然後鼓起勇氣對她說:

「我想向妳道謝。」

「不用了啦。」

「但這樣我會過意不去,不知道妳想要甚麼……」

「我甚麼也不想要,」她不假思索地說:「因為我甚麼都有。」

「啊,對……」她說得沒錯。我吞著口水,一副豁出去的態度說:「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電影?」

緋絽子露出納悶的表情打量著我的臉問:「你找我約會?」

「不,不是妳想的那樣。」我的臉快要噴火了。

「是喔,我想想,」她的手摸著漂亮的下巴,「這個主意好像不錯,但電影太無聊了,要不要去聽音樂劇?」

「音樂劇?」

「下個星期天剛好有音樂劇表演,我會去張羅門票,你沒問題吧?」

「沒問題啊。」

「那詳細情況改天再說。」說完,她沿著樓梯上樓了。

我搞不清楚狀況,木然地站在原地。終於要和心儀的緋絽子約會了,但當下完全沒有真實感,過了好一會兒,激動的心情才漸漸湧上心頭,我費了很大的工夫才忍住笑。我當然沒有只顧著笑,星期六立刻去買了新衣服。

當天,我比第一次參加公式賽時更緊張,好像機器人一樣坐在觀眾席上,完全無心欣賞音樂劇,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緋絽子的一舉一動上,陶醉在從她身上飄來的香味中。但是,走出劇場後,我們沒有去咖啡店坐一下,在電車上聊了幾句就各自回家了。雖說算是約會,但也太沒情調了,我忍不住對期待落空感到有點失望。

但是,我的確和緋絽子之間有了交集,每次遇到時都會聊幾句,而且我覺得她也很喜歡和我聊天。幸好我們搭同一班電車,為了增加兩個人見面的可能性,我調整了出門的時間,希望可以在上學時,和她搭同一班電車。

十二月的某一天,我們像平時一樣在擁擠的電車中聊天,緋絽子邀請我參加聖誕派對。

「我和中學時的同學討論後,決定要舉辦聖誕派對,怎麼樣?你要不要來參加?」

「我想想,」我不太喜歡參加派對,但不能拒絕緋絽子的邀請,「我可以去。」

「是嗎?那就一言為定,我會寄邀請函給你。」

「要準備禮物嗎?」

「不需要準備這種東西。」緋絽子冷冷地說。

聖誕夜,我按照她寄來的邀請函所印的地址尋找會場,繞了半天,終於找到了離鬧區有一點距離的一棟大樓的地下室。那裏有一道看起來像是防火門的大門,看起來不像是舉行派對的地點,但看到門上用不大的字寫著店名,我才知道自己並沒有找錯地方。

推開門,一走進去,立刻發現昏暗的空間內站了一個人,他問我:「有沒有門票?」

我遞上邀請函,旁邊傳來音樂聲和嘈雜的人聲。

男人確認了邀請函後,不耐煩地說:「一萬圓。」

「一萬?」我反問:「要繳錢?」

即使在昏暗中,也可以看到那個男人連牙齦都露了出來。「當然啊,你腦袋破洞了嗎?」

這句話讓我火冒三丈,但我不能在這裏和別人打架,只能克制住怒氣,思考著該不該付錢。我身上並不是沒有一萬圓。

「沒錢就滾吧,反正男生太多了。」

男人說話時,原本以為是牆壁的部份縱向打開了,白色的光照了進來。原來那裏是黑色的簾幕,一個女人從簾幕的縫隙探出頭。我不認識這個畫了濃妝的女人。

「你們在吵甚麼?」

「他沒錢,我正要趕他走。」

「是喔。」女人從男人手上接過邀請函,看了我的名字後,表情和前一刻不太一樣。「喔,原來你就是西原。」

「妳認識他?」

「緋絽子招待的選手,他不必繳會費。」

「是喔。」男人打量著我,好像在用眼神掂我的分量,但立刻失去了興趣,把頭轉到一旁。

走進簾幕,那裏已經有數十個年輕男女,有人坐在桌子旁,也有人在中央的空間跳舞,後方有一個舞台,一個陌生的樂團正在演奏。

我左顧右盼,尋找緋絽子的身影,她坐在角落的桌子旁,被幾個朋友包圍著。當我注視著那個方向時,她瞥了我一眼,但視線並沒有停在我身上。

「我叫香織,很高興認識你。」帶我進去的女人說。她穿著相當合身的超迷你洋裝。

「真的不用付會費嗎?」我問。

香織用力聳著肩,「沒關係,我們也沒有付錢啊。」

「那一萬圓是怎麼回事?」

「來參加的普通男生要付,這是理所當然的啊,因為他們是來看女生的。」

「用這筆錢支付派對的費用嗎?」

我問。香織嬌小的身體向後一仰。

「開甚麼玩笑?這點錢怎麼夠支付派對的費用?全都是緋絽子出的。」

「水村嗎?其他的都是她出嗎?」

「對啊,反正她很有錢。」

香織若無其事地說,我說不出話了。

不一會兒,一個瘦男人走了過來,把香織帶走了,我在盤子裏裝了菜,拿著盤子去了飲料吧檯。非酒精類的飲料只有果汁和烏龍茶,我只好拿了烏龍茶,坐在旁邊那張桌子上。

我吃著不怎麼美味的料理,觀察著周圍的人。這裏只有十幾個女人,但沒有一個我認識的,每個人都畫著可怕的濃妝。男人的人數是女人的一倍,大部份都是大學生。無論男男女女,都像喝水一樣把酒倒進喉嚨,有人已經喝醉了。

桌子上放著裝了卡片的盒子,我抽出一張,發現上面印著「聯絡卡」幾個字,上面有填寫電話號碼和姓名住址的空欄。

「把自己的聯絡方式寫在上面就好。」頭頂上響起說話聲,抬頭一看,穿了一身素雅黑色洋裝的緋絽子在我對面的座位坐了下來,她看起來比平時更成熟。

「為甚麼要這麼做?」我問。

「寫完之後,交給自己喜歡的女生啊。其實我不想這麼做,但拗不過香織她們,就覺得算了。她們在比賽每個人可以收到幾張卡片。」她說話時很慵懶,好像有點發燒的感覺。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不置可否地「喔」了一聲。

「也許是我多心,」她說:「我覺得你好像玩得不是很開心。」

「是啊,」我回答說:「我沒有想到是這樣的場合。」

「你以為是家庭派對嗎?」

她說得完全正確,但如果誠實回答,可能會被她取笑。

「所有的人妳都認識嗎?」我巡視周圍後,問了另一個問題。

「女生都認識,但男生幾乎都不認識,我只邀了兩、三個人,結果一下子就變這麼多人了。」

「聽說妳包下所有費用?」

「沒甚麼啦。」緋絽子一副真的感覺沒甚麼的態度。

「為甚麼要辦這種派對?」

「不知道。」她偏著頭,一頭長髮從肩膀滑到胸前,「沒甚麼特別的原因,大家都很開心,這樣不是很好嗎?」

這時,有一個像是假人模特兒的瘦男人從她背後走了過來。

「要不要跳舞?」男人無視我的存在問緋絽子,他的聲音帶著鼻音。

緋絽子看著我,左手不耐煩地在耳邊揮了兩下。男人可能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遭到拒絕,露出極其意外的表情,瞥了我一眼走開了。

我喝完烏龍茶後站了起來,「我要回家了。」

緋絽子並沒有挽留我,對我說:「那我送你到門口。」

我有點意外她會這麼說。

走到店外時,緋絽子遞給我一個紙袋:「這個你帶回去吧。」打開一看,裏面有一個綁著紅色緞帶的細長型盒子。

「聖誕節禮物。」她說。

「送給我嗎?」在道謝之前,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所有人都有嗎?」

緋絽子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你這麼認為嗎?」

「不……」我抱著紙袋站在那裏。

「再見,學校見。」她說完之後,轉身再度走回店裏。

回家之後,我打開了紙盒,裏面是一條圍巾,還有一張卡片,上面寫著「致我的同學 聖誕快樂」。

我把圍巾繞在脖子上,站在鏡子前,圍巾比外表看起來的感覺更溫暖了我的身體。

那天之後,我和緋絽子有了更深入的交往,漸漸發展為可以用戀人來形容的關係,但這也是一個巨大陷阱的入口。

我們的關係維持了三個月,在某一天之後,突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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