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易鼎、撒謊騙人、挨打苦熬,一番忙碌下,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梁辛如願以償進入大眼。
本來他有兩件事要做:毀掉大眼;策反怪物。
只要能放出五行怪物,大眼中勢必天翻地覆,打成一鍋粥,靈元激蕩大力翻滾,靈穴受不得衝擊,自然也就毀了,所以‘毀靈穴’和‘放怪物’這兩件事能夠和在一起做,而且一直以來,梁辛也一直是這樣圖謀的。
不過,‘二合一’看上去省事,實際卻有個極大的風險:就算梁辛不知道下面還有個‘囚困大陣’,他也明白,要放出怪物,就得先對付差不多二百名神仙相中的精銳,他能對付得了麽?如果敗了,既放不出怪物,也毀不掉靈穴。
可是現在……呂淹並沒有召集大隊神仙相追下來,泥塘出口有封鎖、靈穴深處有堵截,但是無論上下,神仙相大軍,都距離梁辛萬丈遙遠,此刻小魔頭身邊只有一頭小猴子和一個重傷俘虜,全無追兵,他要毀大眼,根本沒人能攔得住他。所以梁辛臨時改了主意:還是兩件事拆開來做,趁著現在的機會,先去把大眼毀了;之後再向下衝,放出那些五行怪物。
想要擊毀大眼,簡單到無以複加,只要去到大眼邊緣,向著‘瓶子內壁’打上一拳,難得現在‘沒人管他’、放任他自己在靈穴中間亂跑的大好機會,唯獨有個小麻煩:梁老三還不會飛。
現在的情形,說得好聽些是梁辛‘縱身衝向大眼深處’,其實就是直挺挺地往下摔……靠著他自己的本事,沒辦法中途轉向、橫向接近‘瓶子側壁’,只能掉向‘瓶子底’,去大戰二百仙家精銳。
所幸,剛才梁辛在強襲敵人、搶奪小猴子的時候靈光乍現,給自己抓了個俘虜。
自己不會飛沒關系,俘虜會飛就成
差不多‘向下急行’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身下仍是深邃黑暗,上面也沒見追兵下來,梁辛單臂用力,晃了晃手上抓住的俘虜,問道:“你會飛不?”
俘虜被梁辛捏住後頸,一張臉早已憋得通紅,再加上此人天生一副‘刀條子臉’,這時候看上去好像個大號的的雞冠子,聞言費力點頭,苦笑道:“本是仙家同道,為了給先生療傷,咱們也實實在在花了不少心思,你、你突然翻臉,這裡怕是有誤會了。”
梁辛身體放松,就算是向下摔,也盡量能摔得舒服些,沒理會對方的好說辭,直接令道:“施法,先別向下落了。”
神仙相當即掐指施咒,法術轉眼成形,一道清脆光芒浮空而現,穩穩托住了他們。飛空法術只是小道,只要達到四步修為就能自由飛縱,‘雞冠子’重傷之下也能從容施展。
梁辛大喜,略略分辨了下方向,伸手向著側面一指:“往這邊飛,越快越好。”說完,又意猶未盡地威脅了句:“要是慢了我捏死你”
‘雞冠子’唯唯諾諾,催動法術向著梁辛指點的方向疾飛而去。
至此,梁辛改直落為橫飛,向著‘瓶子側壁’迅速靠攏,雞冠子則目光狐疑,既不明白為啥梁辛自己不飛、非要搭自己的雲彩;更想不通對方這是去哪裡。若他知道梁辛是打算去轟擊大眼側壁,只怕會寧死不從,又哪會帶他們飛過去
‘雞冠子’飛得著實不慢,縱然是重傷在身,疾飛的速度,比起中土的大宗師也隻強不弱,途中他的嘴巴也不閑著,絮絮叨叨地想和梁辛梁辛澄清誤會,梁辛全不理睬,聽得煩了就衝他瞪眼。
一路疾飛,足足用去了大半個時辰,終於,一團慘白色的霧氣出現在梁辛的視線之內。
白色濃霧氤氳升騰,卻隻‘直上直下’,並不向著‘橫處’擴散,遠遠望去,仿佛一座巨大的瀑牆,將大眼中的虛空黑暗猛地截斷梁辛手上用力,一掐‘雞冠子’的後頸:“這裡是大眼邊緣?”
雞冠子點了點頭,還不等他開口再說什麽,梁辛就繼續令道:“飛到近前去。”
片刻功夫,梁辛來到‘霧牆’前,緩緩伸手按了過去,霧氣看似飄逸,觸手卻陰冷結實,仿佛按上了一座厚重的青銅壁。
即便到了現在,雞冠子也沒想到梁辛就是來毀滅靈穴的,畢竟,梁先生是無仙仙師的高徒,帶了重要證據來此,為島上仙家通風報信……他吞了口口水,小聲提醒道:“先生小心,這裡是靈穴的側壁,吃不得重力。等潮汐成形之際,眾仙家去到中土搗毀那座假大眼,此間便能重掌靈元靈元大脈,到那時中土格局得以恢復,我輩當得真正飛升、共踏仙途。”
梁辛點了點頭,收回手掌,忽然問道:“你是外面的,還是這裡的?”
問題模糊,不過‘雞冠子’腦筋靈活,略作尋思就明白了梁辛的意思,恭敬應道:“百多年前,我隨三位上仙進入靈穴,按照先生的說法,應該是‘這裡的’。”
梁辛笑了起來,繼續追問:“這麽說,屠滅天猿的凶手,也算你一個了?”
語氣還算和善,可這句話裡透出的味道卻著實不怎麽親近,‘雞冠子’略顯躊躇,心中正在措辭,全沒想到始終抓在自己後頸上的那隻手,陡然迸發巨力,全不容絲毫反抗,就那麽抓起自己,狠狠掄向了靈穴側壁
枯竭千萬年,昔日靈穴如今早已脆弱不堪,根本扛不住梁辛重擊,血肉橫飛時,冥冥之中猛地爆起一聲浩蕩巨響,仿若洪鍾大呂,轉眼震扯四方
霧氣劇烈顫抖,肉眼可見一絲絲殷紅顏色迅速滲出,不過呼吸功夫裡,慘白色的霧牆盡數化作淋漓血色,繼而血霧又變,層層轉黃,化作枯敗之色……
隻一擊,大眼就完了,事情簡單到無以複加。
與中土同生共長,自世界成形時便掌管靈元大脈的陽極大眼,就被小魔頭一擊而毀也許不久之後浩劫東來,會讓天塌讓地陷讓乾坤渾濁,世界就此毀滅;也許中土上最後的力量能夠擋下仙道大軍的狂襲、保住天地平安,可是不論最後的結果究竟如何,中土天下的格局,永遠也再回不到最初模樣
窮盡天地
再無飛仙
而梁辛的心思卻並不在於此,隨著‘雞冠子’慘死,飛空法術也就此消散,梁辛抱住羊角脆再度向著大眼深處墜落,同時他抬頭對著上面放聲大吼:“又一個”
在泥塘中泡了差不多一個月,大銀環自己說過,它至多只能再堅持十天,現在它已死了吧……就算再聽不到梁辛的大吼,小魔頭仍記得他們之間的約定:殺人報數——
呂淹瘋了。
片刻之前,她還在篤定微笑,等著大眼深處的‘小賊被擒’的好消息傳來,卻做夢也不曾想到,隨著一聲冥冥巨響,靈穴中先是彌漫起層層血色,繼而枯敗氣息大作,憑著她的見識,又哪會不明白,靈穴…完了
真正的大眼毀了,就算現在立刻揮兵西去,登陸中土摧毀苦乃山的大眼,又有何用?
刮骨、撣心、聲色、海天、玄機、逍遙,每突破一個境界時的狂喜,修行時的辛苦、與天地爭與同道爭的凶險…….終於躍身嫦娥修為,破劫飛仙卻隻換到一副‘神仙’相貌;絕望時又探明真相,只要還原中土格局就還有希望,接下來還有千萬年的苦等,終於盼到九星連線將至、西行潮汐漸漸成形,飛仙大夢近在眼前,全不料……
全不料。
淒慘長嘯,仿佛來自幽冥苦獄中的慘慘痛哭,呂淹泣血。
旋即‘嘭’的一聲悶響,激怒攻心、真元逆衝之下,浩蕩嫦娥勁力,陡然從呂淹的身體中爆裂開來,不僅將她全身衣衫都轟得粉碎,更把她滿身皮膚都撐出一道道龜裂,呂淹赤身、批血,暴怒成狂。
修仙夢斷,呂淹最後能做的、唯一想做的,就是傾滅這座乾坤,來給自己的‘仙道’陪葬。滅世,從擊殺小妖梁辛開始
慘嘯轉眼嘶啞,彈指間呂淹就哭啞了自己的嗓子,對著身邊僅剩的手下道:“你上去,傳我諭令,島上所有仙家進入靈穴,擒拿梁磨刀”
那個手下的臉色蒼白如紙,並未領命而去,神情轉眼猙獰,對呂淹再不見一絲恭敬和恐懼,歇斯底裡的大吼:“傳個屁,諭令個屁,我自己去殺。”說完,身形一轉遁化金光,向著大眼深處追去。
呂淹棲身巨島無數年頭裡,第一次沒去立刻擊殺違背自己諭令的手下,而是咧開滿是鮮血的嘴巴,嘶啞著哭喪:“一起去,一起殺”
大眼巨變。
不過一炷香多些的功夫,正守在淤泥上的神仙相,也都感到了大眼的變化,驚駭中再顧不得首領號令,一窩蜂般地衝入靈穴,旋即發覺真相,就算他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也能明白元凶是誰。絕望、狂怒,所有人裹蕩神通向下急衝。
一記重擊,讓巨島上的‘仙家’盡數化作狂魔,齊聚靈穴,誓殺梁磨刀
不過,靈穴眼深處,那些正在結陣、馴化、和‘催眠’怪物的神仙相,都在專心施法,並未察覺大眼‘已死’,暫時還未見躁動。
梁辛繼續向下撲去。
大眼不再可化外境依舊,下面還有數萬五行怪物,放任不理的話遲早會被神仙相馴化認主,成為醜八怪們瘋狂報復中土的幫凶,此刻它們還在‘混沌’,還在本能地敵視神仙相,若能喚醒它們、發出它們……第一件事做完了,圓滿的很,該做第二件事了。
向下急衝的時候,梁辛忽然覺得因為自己不會飛,所以很不‘高大’。
平心而論,就算自己會飛,現在也不會想著逃走,照樣會向下衝、去做第二件事;可自己不會飛,沒得向上只能向下,讓好端端地一次‘舍生取義’、‘力挽狂瀾’,平添了幾分‘不得已而為之’、‘反正上不去幹脆下去搗亂’、‘臨死也要拉上你們墊背’的潑皮味道。
擊毀大眼,算得上是中土開天辟地以來,最最不得了的一件事,先不論過程,單以事情本身而言,足以比擬魯執造出假大眼。剛做成了這樣一件大事,小魔頭沒來由地忐忑,心裡也開始胡思亂想……正在瞎琢磨的時候,老實和尚的聲音忽然從梁辛的心底響起:“梁磨刀,我已、已經照你吩咐,帶著黑鱗跳進大海了。”
梁辛禁不住神情一喜,可隨即又納悶問道:“你入海了?”
和尚的心語有些發抖:“是,我現在就在大蛇的嘴裡,身、身邊還有條小蛇跳來跳去。”
涵禪說的頭頭是道,自然是真話。按照賈添事先的交代,‘手足’靈犀、易鼎這兩重妙用,要雙方在百裡之內才能有效,巨島面積廣闊,大眼距離海邊遠超百裡……現在兩人之間還能靈犀心語,這倒有些奇怪了。
道理簡單得很,只是梁老三學識太淺,想不明白而已,大眼是化境,雖然入口處距離大海遙遠,但實際上靈穴與中土任何地方的距離,都異常接近。
或者換個說法:如果梁辛真有足夠的力量和技巧,在這方化境不會徹底崩塌的前提下、能夠鑿穿化境壁壘,一步邁出……那他出去的落足之處,並不是巨島,而是有可能會是中土的任何一個地方,反之亦然,他也可以從中土的任何地方,都能一步跨入大眼化境。
其實梁辛與和尚現在很接近,只有一‘牆’之隔,由此手足還能讓兩人繼續靈犀。
道理不明白就算了,得知涵禪現在已經進入大蟠螭口中,真正安全了,梁辛也著實松了口氣,笑道:“好得很,先前說好的,默數到一萬,如果我沒回去,你就請小蛇傳話蟠螭,不必再管我,載著你回中土去。”
和尚聽話,早就說好的事情,也不再去矯情什麽,立刻就開始數數。不過他沒默數,而是靈犀心語,念給梁辛聽……梁辛也不管他,繼續縱身急衝。
就在和尚剛剛數到十七的時候,遽然從梁辛身下百余丈處,傳來了一聲嘹亮唱喝:“道”
剛剛梁辛轟擊大眼的位置,處在‘瓶子’中下部,距出口遙遠,離靈穴底部較近,急衝這一陣,不等呂淹追上,他就先遇到了大眼深處的那座囚困大陣。
平兢生前命手下結成這座陣法,防備的是天猿,由此它在‘引動訣’上與六趣三返相似,身具天道之人可以從容穿梭,大陣全不理會,只要有‘未具天道’之人闖過來,陣法立刻運轉,天猿如此,梁辛也不例外。
事到如今只有一衝到底,別說是只是座陣法,就算面前跳出來一千個閻羅王,梁辛也不會再刹住勢子,何況他也刹不住……梁辛不停反倒加力猛衝。
整座大陣,也隨他的闖入陡然發動開來陣中沒有殺劫,只有重重疊疊的囚困天道,從四面八方洶湧而至
半空裡無處借力,不過憑著魔功身法,想要閃轉衝躍也不是什麽難事,陣中‘天道’層層席卷,梁辛的身形也忽然‘恍惚’起來,全力施展身法躲避強襲,同時周身上下三萬六千隻毛孔都在迅速開闔,將護身靈覺遠遠播散開去,搜索敵人的位置、警惕敵人的猛攻。
一邊躲避,梁辛邊繼續下衝,神仙相結成的大陣也隨他一起迅速沉降。
天道無痕,修士靈覺不可辯,凡人肉眼不可見,唯獨梁辛能靠自己的靈覺察覺其變化、方向,繼而調整身體迅速躲避,大眼深處早已變得影影綽綽,放眼望去,方圓千余丈的范圍裡,到處都是梁辛如電穿梭時拉出的殘影。
一盞茶的功夫轉眼過去,大陣仍未能擒住他,滾滾相鬥中,他距離五行怪物聚集之地越來越近。情形仿佛一片大好,可梁辛的神情卻越來越急躁,打到現在,他始終沒能找到敵人……
現在梁辛正對付的,是一座玄奇陣法,結陣的神仙相都距離他極遠,自己全無機會近身、擊殺、破陣,根本沒辦法擺脫敵人的糾纏。而隨著陣法運轉得越來越快,威力也越發強大,數十重天道飛快穿插,漸漸已經有了勾連成網的趨勢,能夠供自己躲避的空間也越來越小,在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陣法所擒。
人力有窮盡,就算再怎麽著急也用處,憑著身法,小范圍的穿梭橫插不難,可入陣的神仙相都躲在數十裡之外,梁辛無法破陣,就只有挨打的份
又堅持了一會,囚困大陣的威力終於發揮到淋漓盡致,煌煌天道勾結,於一個瞬間裡,鋪滿梁辛上、下、左、右每一方空間,梁辛也再沒有了躲避的余地……危機不止於此,還有一道血影凌空衝下
披頭散發、赤身的呂淹追了下來,女魔面相扭曲,雙目噴火,口中嘶啞的咒罵比著最最不知廉恥的村婦還要更惡毒。
呂淹的修為遠勝同道,是以最先趕到,她的那個手下被她遠遠甩在了身後。
結陣的八十一個神仙相,到現在也不知道靈穴已經被毀,更不知呂淹為何會變成了個瘋子,不過他們眼中的驚訝,比起正從上面殺下來的同道也少不了太多——不是因為呂淹瘋了,而是因為梁磨刀。
他們就從未想到過,這世上、這天下竟還有人,就靠著詭異身法,能在這座仙道大陣中支撐上大半柱香的功夫。幸好大陣玄奧,闖陣的妖人雖然棘手,終究還是被逼入了絕境,可下一個刻,即便陣中的仙道高手道心堅定、高山崩塌於面前而不改色, 也無法再按捺心中的駭然,齊齊驚呼了一聲……梁辛最後的手段:殺心惡念、詭異身法,老將岸的魔功‘來不及’頃刻成形,旋即發力猛擊反噬逆流——天上人間。
本已被徹底‘封鎖’,絕無逃脫可能的小魔頭,就那麽‘活生生’地消失在八十一個神仙相眼前。
霸王絕學,乾坤挪移。
與時間無關的移動,梁辛於此處消失的時候,也是他從彼處現身的刹那,梁辛始終沒能掌握轟擊亂流的規律,雖能轉瞬挪移,卻無法控制方向和距離,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移動’之後,自己會從哪裡鑽出來。
這次‘天上人間’也不例外……移轉的距離遠得很,足有百多丈開外,但方向卻和梁辛一路衝擊的勢子截然相反,未向下,而是向上……或許冥冥中早有注定,梁辛的現身之處,就在呂淹面前。
梁辛和呂淹幾乎撞在了一起,兩個人誰都不曾想到竟會是這樣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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