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仕信說道:“核雕鎮人來人往,管租賃到底費心思,方伯何不跟我回綏州頤養天年?父親也是成日在嘴邊掛著的。家中能者濟濟,能接管核雕鎮的活計大有人在,方伯也無需辛苦。”
“不是這個理兒,我在這裡不辛苦,沒事溜溜鳥,看看別人鬥核,清閑得不行。再說了,宅邸裡還有五六個仆役,還有搭手的寶子,我在這裡是享清福。綏州那邊家大業大,人也多,還沒我在這裡自在。”方伯笑呵呵地道。
上官仕信歎道:“方伯堅持,我也隻好作罷,只是請方伯一定要保重身子。”話音一落,他又溫和一笑,轉了話題:“聽聞已有小半月,核雕鎮裡還沒人能破解方伯的難題?”
提起核雕,方伯渾濁的眼珠子都亮了不少。
“老夫的難題豈能這麽容易解開?核雕鎮裡大多都是半路出家,水準比不上綏州的。我也沒指望有人能解開。”一頓,他又道:“前幾個月核雕鎮裡倒是出了個有趣的人,與洛家的姑娘鬥核,鬥的是十八羅漢核雕念珠,開頭第一個羅漢,圖紙也沒備,直接六刀齊下,開了眼鼻嘴耳,一刀不差。”
上官仕信笑道:“難得見方伯誇人。”
方伯道:“以前我也沒少誇少東家,上官家唯獨你一人核雕天賦最高,可惜你志不在永平。”
“仕信不才,沒有升官加爵的野心,只求問‘核’無愧。”
第二天,阿殷收到范好核的口信,說是方伯開始見客了。
到達核雕鎮時,已是晌午時分。薑璿也跟了過來,說是也想見識見識。
范好核邊走邊道:“今晨也有人去挑戰,出來時都是灰頭土臉的。不過想來是昨天方伯與綏州那位爺相談甚歡,今日方伯心情不錯,姑娘您若能討得方伯歡心,說不定能得一個提示。先前有人正逢方伯心情好,得了一個提示,可惜最後也沒有破解。”
“是什麽提示?”
“綏州那位爺?”
阿殷與薑璿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道出。
范好核扭頭望了姐妹倆一眼,先答了阿殷的問題,道:“那人不願說,想來是不想便宜了其他人。去挑戰的人很多,但自己為何失敗大夥兒大多不願說,省得給別人作了嫁衣裳。但是也有少數熱心腸的,我昨天夜裡打聽了一番,說是十八羅漢,各類彌勒佛,八仙都試過了。”
阿殷聞言,道:“看來方伯的核雕原先應該是個人。”
范好核搖首:“此話難說,聽說那核雕毀壞得厲害,雖剩三分,但又經後天磨損,只能憑借零星窺得以前的模樣。”說著,他又對薑璿道:“綏州那位爺是上官家……”
豈料薑璿卻道:“我知道我知道!少東家!雙名仕信!生得溫文儒雅!”
阿殷笑道:“你知道得倒是多。”
薑璿嘿笑道:“哪裡是我知道得多,都是平日裡在外頭聽來的。我之前常去華綢商鋪,那兒人來人往的,總有人提起那位小爺,我聽得多就記住了。”她又笑一聲,說:“范家小郎,那位爺今天還在核雕鎮嗎?要是能親自看一眼該多好呀。”
范好核摸摸鼻子,道:“那位爺的行蹤我真沒法打聽出來。”
薑璿臉一紅,道:“我就是說一說!沒真的想看!”
幾人說笑間,已經到了方伯的宅邸。
范好核先前在守門的小廝那兒打點了,沒一會,便有個黃皮濃眉的少年郎出來,將幾人迎了進去。宅邸不大,布置得看起來很是舒服。穿過一座拱橋,少年郎隻道:“誰是挑戰者?”
阿殷往前走了半步,施施然頷首,道:“是我,麻煩小郎了。”
自難題一出,前來挑戰的核雕技者無數,卻極少姑娘家,少年郎再仔細一瞧,又覺有幾分眼熟,一個激靈才想了起來。是那一日與洛家三姑娘鬥核的六刀姑娘。少年郎濃眉輕挑,覺得有些意思,道:“姑娘不必客氣,我喚作寶子。還請姑娘在此處稍等一會,我進去通報一聲。”
“多謝小郎。”
待寶子一進去,薑璿就湊了前來,在阿殷耳邊低聲說:“姐姐你瞧瞧那邊的荷花,再過些時日都能吃蓮子糖了。”
順著薑璿的目光望去,稍遠一些的地方有一方荷池,粉荷尖尖,綠葉蓬蓬,比尋常家的荷池大上了一半,中央還有一座假山,構造奇特,四四方方的,立在上頭頗有些怪異。她也低聲與薑璿道:“等回恭城經過糕點鋪子時,給你買蓮子糖吃。”
說完話,寶子也出來了。
“姑娘,這邊請。”
阿殷微微頷首。寶子又回頭與范好核還有薑璿道:“兩位還請留步,只有挑戰者才能過去。”說著,領了阿殷往前方走去。宅邸本就不大,又修了個大荷池,小腸小道也少了,一條路直通,沒一會就到了。
寶子說:“姑娘有兩個時辰的時間,雕核器具我們也為姑娘備下了,還有茶水果品。若中途下雨了,會有人為姑娘立起傘蓋。”
他微微側身。
阿殷略微有些驚訝,方才的角度看得不全,荷池後方原來建了一條細長橋道,直通四四方方的假山。山石間還有一條細長的縫兒,隻容一人側身通過,約摸五六步,眼前豁然開朗,原來四四方方的假山裡居然有一個小空間,置有石桌石凳。石桌下還有一個四層食盒,第一層有一碟綠豆糕和紅豆糕,第二層是有兩個拳頭大小的桃子,第三層是一盅枸杞茶,第四層是核雕器具。
石桌上則有一個巴掌大小的錦盒,裡面是傳言中損之有七的核雕,還有一個桃核。
阿殷見著核雕,兩眼便開始放光,取了核雕器具擺了一桌,直接坐在石凳上仔細觀察起來。
阿殷卻不知此時此刻四四方方的假山上頭,還建了一座亭子,藤蔓層層,擋得住下面的視線,卻恰好能讓亭子裡的人將假山間的情況一覽無余。
方伯說:“少東家,那便是昨夜我與你提起的姑娘。”
上官仕信看了幾眼,笑道:“說來也巧,我前段時日見過這個姑娘,在桃山上,當時我還跟江滿說,這個姑娘一定是個核雕技者。看來我猜得沒錯,果真是。”
方伯說:“少東家你瞧瞧,那姑娘像不像你小時候?大多挑戰者來到我這裡,見著食盒有四層,都直接把所有東西擺在桌上。剛剛我還特地讓寶子準備姑娘家愛吃的糕點,沒想到她連看都沒看一眼,直接拿起核雕了,真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一見著核雕就眼裡就揉不進其他東西。”
上官仕信聞言,眼裡添了幾分溫潤的笑意。
“她喚作什麽名字?”
“姓殷。”
阿殷盯著掌心裡的核雕,眼睛眨也不眨的。
果真與范小郎說得一模一樣,哪裡是損之有七,說損之有九也不為過,難怪挑戰者如雲卻沒人能複原,這考的不是眼力,是運氣。
她摩挲著底托,陷入了沉思。
上官仕信望了眼漏壺,忽道:“她靜坐已有半個時辰,看來是被方伯難住了。”
方伯笑呵呵地道:“來老夫這裡挑戰的,坐上一個時辰都有人在,區區半個時辰算不得什麽。不過像她這麽安靜,不曾有任何動作的,倒是第一個。”
上官仕信又道:“核雕技者若無耐心,又怎能雕出好核雕?”
方伯說:“看來少東家對她很有信心。”
他笑道:“我再有信心,她也破不了方伯的難題。方伯此題,恐怕世間能解的人寥寥無幾。若仕信沒有猜錯,核雕是當年方伯的知己所贈?我小時候曾聽父親說過,四十年前方伯有一知己,說是高山流水也不為過。”
方伯眼神黯然,遺憾地道:“少東家猜得不錯,可惜當年……”話到這裡,戛然而止。方伯情緒有變,側身調整了一番情緒方平靜地道:“往事已矣,少東家莫要再提。”
上官仕信道:“是仕信惹方伯不痛快了,”正要說什麽,卻見假山間的姑娘站了起來,定睛一望,石桌上的核雕絲毫未動,他微微詫異地道:“她離開了。”
方伯倒是有些失望。
“中途棄者以往也有之,只是沒想到她沒有嘗試便放棄了。”
上官仕信道:“未必是放棄,說不定只是人有三急。”話音落時,阿殷又回來了,他含笑道:“看來我猜對了,果真回來了。咦,奇了,她開始吃東西了。”
卻見底下的阿殷從食盒裡取出茶盅與糕點,先是慢條斯理地吃了兩塊綠豆糕,又喝了半杯枸杞茶。接著也不雕核,反而是捧起桃子,拿帕子擦了擦,直接咬了一口。
方伯說:“她看起來大有放棄的意思。”
上官仕信仍然為她辯解:“我看她只是餓了,還有一個多時辰,吃飽力氣足才雕核也來得及。”
方伯說道:“少東家還是如此善解人意呀。”
上官仕信笑道:“上回看她望著桃核發呆,眼神與尋常核雕技者有所不同,倒像是個真正喜歡雕核的。方伯你也知道,我對真喜歡雕核的人,不論男女都格外寬容。”
“所以東家才愁,你容易心軟,上官家家大業大,心軟如何持家?”
“父親身體健朗,上官家又有眾多族親,何愁找不到願意操持家業的?”
方伯委實拿這位少東家沒辦法,隻好歎了聲,眼角一瞄,見阿殷又開始吃另外一個桃子,又歎了聲。看來這位殷氏與尋常核雕技者沒什麽兩樣,是他高估她了。
驀地,匆匆腳步聲傳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