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滿繼續慫恿道:“少東家您想想,倘若你娶了殷姑娘,夫妻間和和美美的,早上雕核,下午雕核,晚上雕核,談天談地談核雕,賞花賞月再賞核雕,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豈不美哉?再過段時日,還能一起生個娃娃,不論男娃女娃,從小便教娃娃雕核,長大後必定又是一核雕奇才。如此一來,既堵了夫人的嘴,又圓了少東家的心思,豈不是兩全其美?”
上官仕信心中微動。
江滿問:“少東家覺得如何?”
上官仕信搖首。
江滿大愣,問:“不……不好?”
上官仕信卻有其他顧慮。
江滿是不知道的,此事他也不確定,僅僅是猜測而已。那一日鬥核大會,穆陽侯話中有話,似乎意有所指。倘若那一日在天陵客棧裡沒遇上穆陽侯,他定是一頭霧水。可偏偏卻遇上了。穆陽侯那人,從不做多余的事情,更對核雕不感興趣。
如今感興趣了,是為了什麽?
上官仕信想到了阿殷。
江滿著急了,說道:“少東家!您別磨磨蹭蹭的。喜歡就先下手為強呀!我聽聞殷姑娘先前與恭城謝家有婚約,可後來也解了,如今又無婚約在身,男未婚女未嫁,你也是說了人生難遇一知己,若知己還是你的妻子,少東家您便一下子擁有了妻子知己核雕!”
“先下手為強”五字撲閃閃地亮起。
上官仕信難得從江滿口裡聽到有道理的話,他低聲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穆陽侯人已回了永平。如今他是近水樓台,何不能先得月?
陸嵐與阿殷鬥核,上官家的五位核雕師作為評判,本來出題者該是收徒的元洪。可如今放眼整個上官家上下,都知道元洪想收殷氏為徒。若由元洪出題,陸嵐那邊難免會覺得不公。五位核雕師與元洪思來想去,最後決定出題者為鬥核的兩人。兩人各自給對方出一題。
這樣的鬥核方式倒是新穎。
阿殷也覺有趣,便留在屋裡苦思。兩日一過,阿殷也甚少出門。薑璿擔心擾了阿殷,常常在上官家裡溜達,與侍婢小廝廚房裡的廚子廚娘說話。
第三日的時候,阿殷仍然沒有離開廂房。
薑璿給阿殷捧了午飯進來,面色沉沉。阿殷一見,擱下手裡的銼刀,問:“怎麽了?可是有誰惹了你?”
薑璿情緒低落,迅速抬眼看了阿殷,又低著頭,問:“姐姐想到什麽題目了嗎?”
“已有眉目。”阿殷以為她擔心,又道:“其實不管陸嵐出什麽題,都沒有關系。我們是鬥核,鬥的是核雕。她也不可能當著整個上官家的面為難我的。”
見她仍然情緒低落,阿殷靜默了下,忽道:“我出去一會。”
薑璿急急地抬頭,拉住阿殷的手。
“別……”
阿殷坐下來,問:“外面發生什麽事了?”
薑璿說:“這幾日姐姐都在屋裡,那個陸嵐是天天都在屋外,一張嘴說話討巧得很,把許多人都哄得服服帖帖。”
阿殷笑道:“這又有什麽?我們是來學核雕的,又不是去哄人的。”
薑璿著急了,道:“不!現在他們提起陸嵐,都讚不絕口的,說陸姑娘如何如何的好。一提起姐姐,暗地裡都說姐姐沒有真本事,還……還有說姐姐投機取巧……”她咬牙道:“憑借少東家才得了元公的青睞。”
阿殷蹙眉。
薑璿又道:“他們表面上不說,可是暗地裡都是這麽看姐姐的。今天我無意中聽到,急了,與一個侍婢吵了起來。可……可是沒有吵贏……”她吸吸鼻子,說道:“姐姐明明是憑靠自己來綏州的!鬥核大會奪了魁,光明正大地得到元公的青睞!現在他們居然說姐姐在恭城鬥核大會說不定都是托了少東家的福,看了少東家的面子。”
阿殷聞言,出去轉了一圈,周圍的人看她目光果真有些古怪,倒也不敢當面指指點點,只是眼神著實讓人不舒服。
阿殷回到院子時,恰好遇到住在對面廂房的林荷。
她想著打招呼,林荷不冷不熱地看她一眼,轉身便回了房,與上官仕信口中的好相處完全不一樣。
門一關,薑璿說:“姐姐,林姑娘肯定是誤會你了。”
阿殷拍拍她的手,說:“別急。”
“怎能不急!姐姐初來乍到,還沒成為元公的徒兒呢!大家就在背地裡說三道四的,以後還怎樣在上官家裡雕核?”
阿殷道:“我已經猜到誰是幕後之人,平白無故地潑我髒水,我也是有脾氣的。”
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她不會坐以待斃。
“她踏出房門了?”
“回姑娘的話,是的,就是中午的時候,她和她妹妹一起出去的。不過沒有走遠,走到花園就折回去了。”扎著雙髻的丫環偷偷打量陸嵐的面色,又堆了笑,道:“姑娘,依奴婢看,姓殷的不過是攀上上官少東家的大腿,能有什麽實力?恭城不過是個破爛地兒,姑娘您可是永平過來的,正兒八經的金貴地方。鬥核大會奪魁,說著是好聽,可少東家當時也在的。”
丫環喚作如晴,是陸嵐的侍婢。
見陸嵐舒展了眉頭,又道:“姓殷的出了房門後,什麽事兒都沒做,就是在外面轉溜了一圈。想來她就跟她那妹妹一樣,聽了也只能心裡堵著,大不了發揮她們市井小民的潑辣性子,張嘴大吵。橫豎最後丟了面子的也是她們自己。她們回房間的時候,聽荷苑的林姑娘也難得出來了。”
陸嵐眉眼微動,輕聲問:“她怎麽說?”
“林姑娘平日裡就是性子沉悶的,哪能說什麽呢?不過呢,再沉悶的性子,再寡言少語的姑娘,哪能受得了自己心尖上的郎君成為別家姑娘的靠山呀,自然是沒什麽好臉色。”如晴捂嘴笑道:“還是姑娘您聰明,這麽快就與上官家上上下下的人打好了關系,不然哪能知道林姑娘愛慕少東家?這下有戲看了,林姑娘鐵定要給姓殷的使絆子了。”
說著,如晴又格外真摯地誇道:“姑娘這法子真好,不費一兵一卒就損了姓殷的名聲。要是面皮薄一點的,說不定過幾日就自己灰溜溜地收拾包袱走人了。”
陸嵐含笑道:“她能攀上少東家是有點本事。”
“不過是靠她那張臉罷了,她有少東家做靠山,姑娘您也有鄧公公做靠山呢。這回鬥核大會,能做主的人可不是少東家。元公再怎麽喜歡姓殷的,可還有其他四位核雕師呢。元公不看鄧公公的面子,其他四位核雕師也要看的。等姑娘您當了元公的徒兒,進了核學,那真真是前程似錦!”
陸嵐笑著頷首,又吩咐道:“剩下兩日,你盯著她,若有什麽舉動立馬告訴我。”
如晴說:“姑娘是怕姓殷的找少東家告狀麽?”
“若真找了,不就更證實眾人心裡猜測的麽?”
如晴點點頭。
“姑娘您說得有理,不論找不找她都理虧。找了是證實,不找是心虛。前幾日的夜裡,少東家去聽荷園找她,可是許多人親眼見著的。”
兩日一過,陸嵐愈發安心了。
殷氏打從之前踏出過一回房門後,之後便再也沒有出來過,仿佛真的懼怕了外面的目光似的。
如晴笑說:“等今日鬥核一結束,姑娘就是元公的徒兒,姓殷的恐怕只能灰溜溜地回她那小地方了。”
陸嵐道:“打水進來吧,今日我要精心打扮。”
如晴應道:“自是當然的,今日可是姑娘擊敗殷氏的大日子呢。姑娘到底是永平出來的,氣質哪裡是姓殷的能比?精心打扮下,怕是少東家都要對姑娘多看幾眼呢。”
與此同時,聽荷園裡的阿殷也起了身。
薑璿打了水,擰幹了帕子遞給阿殷擦臉,說:“姐姐,方才我在外面遇到陸嵐的侍婢打井水,瞧她那得意的樣子就來氣。”
阿殷擦了遍臉,道:“阿璿,你可曾記得祖父說過一句話?”
薑璿一怔,道:“祖父說過許多話,姐姐是指什麽?”
她微微傾前身子,手指揩過她的眼角,笑說:“你瞧瞧你,臉都沒洗乾淨。”又重新擰乾帕子,擦了擦薑璿的眼角,方溫聲道:“想要雕出好核雕,就跟你洗臉一樣,得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洗,半點兒也不能馬虎隨意,若走了神,便容易洗不乾淨。不論做什麽事兒也一樣,只要專注才能成事。我們雕核的,恨不得一天的時間當成兩天來用,尋找出更好的法子來雕刻,在桃核上變出更多新花樣。哪裡還有時間去折騰其他事情?”
薑璿似懂非懂地點頭。
阿殷手指輕點她的額心,道:“好了,我要換衣裳了。再過會該去鬥核了。”
瞧阿殷這般模樣,薑璿便知她心裡已有了主意,當下也不擔心了,興高采烈地道:“姐姐要不要穿齊胸儒裙?我特地把廣袖改成窄袖了,方便雕核呢。”
薑璿吐吐舌頭,這才應了聲。
阿殷一人留在房間裡,對著梳妝鏡望了望。
也不知穆陽侯有沒有從李太守那兒收到消息。
上官家有個大院落,名字取為核園,是平日裡專供鬥核的地方。
元洪收徒算是一件大事。
上官家裡的人早已曉得今日阿殷與陸嵐要鬥核,好些人頗是期待,畢竟上官家許久沒新的核雕技者進來了。如今還是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比看兩個三大五粗的漢子鬥核要新鮮得多。
鬥核的時辰還未到,核園裡比往常觀看鬥核的還要人多。
核園有一個高台子,台子上擺了兩張桌子,不高不矮的,底下的人都清楚看到桌上雕核的動作。而台下擺了五張扶手椅,正是今日五位當評判的核雕師的位置。
再往後一些,也有五張扶手椅,其中三張是作為核學候選人的核雕技者的,還剩一張則是上官仕信的。
“怎麽只有九張椅子?永平那位鄧公公不來嗎?”
“聽說這幾日都在核學裡。”
“去核學做什麽?”
“你問我我哪能知道?我有進不去核學。說不定是又挑核雕技者去永平吧?”
“真的假的?前陣子不是才挑了一位麽?莫非永平又有哪位核雕師離世了?”
“前陣子被選中去永平的核雕師是秦姑娘。”
“秦姑娘……被……被聖上相中了?”
幾人正在竊竊私語,冷不防的,一道不悅的聲音響起道:“嚼舌根者,依照家規處置,你們三人去刑房領罰。”幾人的身後不知何時多了道聲影,正是上官仕信。
向來溫文儒雅的翩翩公子擰了眉,面有不豫。
幾人嚇得連忙噤聲,紛紛應了聲,腳底抹油地離開了。他們家的少東家平日裡倒是極好說話的,一來是不管事,隻醉心於核雕,二來待人溫和,很少說語氣重的話。但一碼歸一碼,若被當場捉個正著,該罰的還是得罰。
幾人都沒有料到上官仕信會來得這麽早。
不過這幾人也不知上官仕信來得這麽早,是為了阿殷。
少東家沒主動討過姑娘家歡心,如今是近水樓台,卻也不知該如何先得月。而恰好這幾日阿殷又在準備鬥核一事,他也不好多加打擾,正好這幾日恭城桃山來的一批桃核出了問題,他忙了幾日才將事情解決。
上官仕信的袖袋裡揣了幾枚怪核,都是難得一見的。
他精挑細選了很久,才挑出了罕見的幾枚桃核。桃核種類繁多,有大核小核圓核細長核普通核怪核,其中有些罕見的怪核無需雕刻便已能讓人賞心悅目,若再加雕刻,配上不凡的刀功,出來的核雕容易令人驚豔。
他準備送給阿殷。
待阿殷鬥核勝了陸嵐後,作為慶賀的禮物。
倘若敗了,便當作安慰的禮物。
思及此,上官仕信微微有點緊張,手心也冒出薄薄的汗。同時,他又有點期待,格外想見到阿殷收到這幾枚怪核時的表情。
少東家一來,有了前車之鑒,在場的眾人都不太敢說話了,核園裡登時安靜了不少。只是過了會,卻見少東家坐在扶手椅上,微微垂首,唇角依稀可見一抹奇怪的笑意。
高台之上。
阿殷端坐在桌前,她隔壁是陸嵐,兩人之間隻隔了一個臂膀的距離。而台下是五位核雕師,坐在中間的是元洪,隔壁依次是林公、張公和申公以及馬老。
五位核雕師後面依次是林荷,元貝,蘭錚以及上官仕信。
阿殷並不是頭一回雕核,可卻是頭一回坐在高台上,被底下的人注視著雕核,尤其是底下的九位都是核雕高手中的高手。
阿殷以為自己登台時會緊張,然而坐下後,竟半點緊張也沒有,反而與一股子的興奮和激動,胸口在不停地發熱,仿佛見到眼前有一條堆滿核雕的康莊大道。
盡管來了綏州,遇到了不少糟心事,可此刻坐在這裡,她萬分確定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這是她所鍾愛的地方!
陸嵐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阿殷,從她這個角度,恰好能見到阿殷在桌子底下緊握的拳頭。她心中有些不屑,心想到底是小地方出來的,遇到這樣的場合就緊張得不行。
她收回目光,含了盈盈笑意掃向台下的所有人,得體又落落大方。
此時,坐在第二排第一位的林荷忽然起了身,走到蘭錚身邊低聲與他說了幾聲。蘭錚皺眉看了她一眼,卻沒多說什麽,起身與她換了位置。
阿殷是頭一回見到蘭錚,之前聽元貝說過是申公的徒兒,性子頗冷,為人有些傲氣。想到這幾人都有可能成為自己的師兄師姐,阿殷存了十二分的善意,雕核雕得好,又是上官家核雕師的徒兒,年輕人正值意氣風發,有傲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至於林荷,阿殷也是往好的方面想。
恰好此時林荷望來,阿殷對她微微點頭,林荷冷著張臉扭了過去,與上官仕信說話。
阿殷也沒在意。
上官仕信倒是注意到了,朝她笑了笑,不過卻是慢了一步。他笑的時候,阿殷已經低下頭了,並沒有看到他的表情。上官仕信有點失落,這一切落在林荷眼裡令她有些不是滋味。
她喊了聲:“子燁!”
上官仕信側頭,問:“何事?”
林荷說:“有事才能喊你麽?”
上官仕信道:“當然不是,只是你若無事又喊我作甚?”
林荷張張嘴,竟無言以對。過了會,她絞盡腦汁地想了個上官仕信會感興趣的新話題,然而剛開口說了個字,上官仕信便已開口:“鬥核要開始了。”
林荷挫敗,賭氣地又跟蘭錚換回了位置。
也是此時,阿殷與陸嵐的鬥核正式開始。
元貝上了高台,給兩人送了紙筆,道:“請把你們的題目寫下。”說著,他站到一旁。
阿殷執了筆,筆尖一頓,很快寫下若乾字,隨後交給了元貝。元貝低頭看了眼,略微詫異地望了望阿殷,隨後才去收了陸嵐的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