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殷卻也不急,而是向元洪盈盈一拜,朗聲道:“阿殷在恭城時,多得方伯的邀請帖方能參加鬥核大會。在鬥核大會上,又得了元公與少東家的賞識,才得以來到綏州。阿殷以前一直聽聞上官家乃核雕技者的聖地,不論家世,不論男女,隻論核雕,以雕出好核雕為榮。”說到此處,阿殷掃了眼不遠處觀看鬥核的眾人,又收回目光,含笑道:“阿殷一直心生向往,如今能得以拜元公為師,是阿殷的福氣。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此話一出,眾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不少人登時為自己誤會了阿殷,甚至是詆毀了阿殷而感到愧疚。今日鬥核一過,殷氏顯然是有實力的,尤其是邀請帖還是方伯給的。
先前的傳言如何出來的,又是什麽居心,大多數人內心已經了然,看陸嵐的目光都不由添了幾分冷意。
陸嵐亦沒想到,殷氏好幾日沒有動作,結果在這麽多人面前光明正大地甩了她一巴掌!
小耳房裡雖五髒俱全,但到底空間窄小,轉個身也不大方便,連續雕了三天的核,天氣又熱,阿殷一結束雕核,便徑自回了聽荷園。
到底是姐妹心意相通,薑璿早早就提前回了聽荷園給阿殷準備了熱湯沐浴。
“姐姐,我還摘了花瓣給你泡湯呢,你再等一會。”
阿殷含笑說好,駐足留在屋外。沒一會,聽荷園裡走進一抹身影,阿殷定睛一看,正是林荷。她想著誤會已解,想來也無事了,便笑吟吟地喚了聲“林姑娘”。
豈料林姑娘仍然黑著張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一個扭頭,直接進了對面的廂房。
她隻覺一頭霧水,仔細想來,打從進了上官家,也並無哪裡得罪林荷的地方,怎地一見著她便跟她欠了她百八十兩銀子似的?
阿殷想不通。
“姐姐,好了,你進來吧。”她推門而入,屋裡擺了一個大木桶,裡面是清澈的溫水,上面飄著些許花瓣,紅的黃的粉的,都是新鮮的花瓣。阿殷詫異,問:“你在哪兒弄來的花瓣?”
薑璿笑吟吟地道:“我問了花園裡的張伯,他說好。我要摘的時候,上官家身邊的隨從江大哥過來了,聽說我想給姐姐摘花後,帶我去了另外一處園子裡,好像是少東家住的院落,裡面栽的花花草草比外頭花園的還要好看呢。我折了幾朵便回來了。”
阿殷垂首望了眼,又看了看隔壁架子上的籃子,裡面滿是花瓣。
注意到阿殷的目光,薑璿又道:“我真的隻摘了幾朵,我回到聽荷園的時候,江大哥也過來了,給我們送了一籃子的花瓣,還說不夠的話再找他要。”
阿殷聞言,不由多看了薑璿幾眼。
自家妹妹生得膚白唇紅,杏眼水汪汪的,的確招人喜愛。上官家氛圍不錯,江滿又有仕信那樣的主子,以後前途不可估量,若阿璿真心喜歡江滿,倒是一樁不錯的姻緣。
薑璿自是不知阿殷心底想些什麽,隻道:“姐姐趕緊沐湯吧。”
阿殷含笑說了聲好,心想姻緣的事情不著急,再過陣子便是七夕,若江滿當真有意,想來也會行動的。
兩天后,阿殷正式給元洪行了拜師禮,一跪三拜。元洪送了阿殷拜師禮,是一套極為精致的八仙過海核雕以及一枚令牌。不同閱歷的人雕刻出來的核雕顯現出的韻工也不一樣,阿殷愛不釋手,趕忙拜謝。
元洪收了愛徒,心裡喜滋滋的,樂得不行,趕忙扶了她起來,又給阿殷介紹了其余幾位核雕技者,分別是蘭錚,林荷與元貝。他們三人入門早,阿殷高高興興地喚了師兄與師姐。
蘭錚淡漠地應了聲。
林荷冷冷地應了聲。
元貝倒是笑容滿面地應了,還喊了一聲“小師妹”。
待見過諸位後,元洪又告訴阿殷:“近來核學得了一新核雕,十七位核雕技者都在足不出戶,那位鄧公公也在。恐怕要再過段時日才能真正進入核學。不過在這之前,你倒是可以與你的幾位師兄師姐進去瞧瞧。”
阿殷聞言,心中一喜,連忙說“好”。
待元洪離去後,蘭錚與林荷也跟著離開了,剩下元貝一人。
阿殷眨眨眼。
元貝撓撓頭,道:“小師妹,我本來也想帶你進核學的,可師父眼下給我指派了任務。要不你再等個兩日?”阿殷笑說:“我不急,師兄你忙你的。”
見阿殷如此,元貝倒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瞅瞅漏壺,又說:“要不這樣如何?現在正好是午飯時間,你別吃午飯,我帶你進去走走。其實本來你可以一個人進去的,但核學裡有好些地方是禁地,是萬萬不能闖的。你頭一回進去,還是得有個人帶著。”
阿殷正想說“麻煩師兄”時,江滿不知何時走了進來,道:“元貝你忙你的,殷姑娘參觀核學的事你不用操心。少東家先前已經應承了殷姑娘的。”
話音未落,上官仕信便已走了進來。
他望了元貝一眼,輕輕地咳了聲。
元貝看看上官仕信,又看看阿殷,登時明了,臉上堆了笑,道:“既然有少東家在,也沒我的事兒了,我去替師父辦事去。”
四周沒了人,江滿也識趣地離開。
屋裡很快便剩下阿殷與上官仕信兩人。上官仕信清清嗓子,問:“你吃過午飯了嗎?”
阿殷笑了笑,道:“子燁可是要帶我去參觀核學?”
上官仕信不由也笑了:“也好,我們參觀完核學,再一道用午飯如何?綏州有一家食肆,裡面有幾道招牌菜,味道極好,偏清淡的,想來你會喜歡。”
阿殷整個心思都在核學上,巴不得現在就進入核學,哪裡有吃午飯的心思?
上官仕信看出來了,又是一笑,道:“用晚飯,如何?”
阿殷連忙點頭。
核學位於上官家宅邸的深處,築了高牆,儼然像是分隔了兩個世界似的。門是朱紅的,牆簷上矗立寸尺大的獅子石雕,嘴巴裡皆銜了一顆圓核。
她好奇地問:“石獅含圓球意為有求必應,含核雕又是什麽含義?”
上官仕信道:“以前石獅子裡含的是圓球,直到後來有一回聖上微服出巡,來了我們綏州,參觀核學時,下了旨意讓石獅子裡的圓球改為圓核。”
阿殷微怔:“聖上改的?”
“聖上入住上官家時,做了個夢,夢見一隻巨獅,張牙舞爪地追著聖上跑,將要追到時卻乖巧地張開嘴,吐出一個圓核。圓核一開,變成一堆金銀珠寶。聖上喚了高人來解夢,那高人一算,覺得是好意頭,聖上遂讓上官家的所有石獅子裡的圓球換成了圓核。”
上官仕信邊說邊向守衛出示令牌。
他又道:“核學管理極為嚴格,沒有令牌不得進入。”阿殷聞言,也將先前元洪給她的令牌取了出來,守衛仔細端量,好一會才放了阿殷進去。
進去後,上官仕信又道:“第一回是如此的,第二回他們認得你了便不會這般仔細檢查了。”說話間,兩人穿過垂花門,又接連過了三道門,每道門都有守衛把守,檢查得格外仔細。
終於,沒有了門關,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外頭高牆林立,裡頭卻是鳥語花香,一條羊腸小徑鋪滿了鵝卵石,兩邊是柔軟的綠草,每隔三尺便有一個巨型核雕作為擺設。
上官仕信道:“這些都是核學裡的核雕技者雕刻的。”
阿殷道:“核學裡果然是人才輩出。”原以為外面的核雕已是上乘,未料裡面的才真正叫大開眼界。思及此,阿殷更加迫不及待地催促上官仕信,道:“不是說核學裡有許多珍藏的核雕麽?”
上官仕信道:“知你心急,才特地拐了小路,穿過這條小路再走過一個長廊便是珍藏核雕的閣樓。”似是想到什麽,他又指著那邊的屋舍道:“待你從幾位候選人裡脫穎而出後,也要從聽荷園搬到這裡,乃是核學十八位核雕技者居住的屋舍。”
阿殷問:“先前元師兄說核學裡有許多禁地……”
上官仕信說:“禁地是萬萬不能闖,能進禁地的人,只有永平的那五位核雕師。”
阿殷一愣:“你也不行麽?”
上官仕信搖首。
阿殷隻覺奇怪,這是上官家的地盤,身為少東家,在自己家中居然還有不能進的地方。仿佛看出阿殷內心的疑問,他又道:“自從上官家創辦了核學,便與天家息息相關,行事自然也不能隨意。”
阿殷表示理解:“得到了什麽,總得放棄一些東西。”
“與知音說話,心裡就是暢快。”上官仕信含笑道:“子燁以前總以為遇不到一個能與自己心意相通的姑娘,上天待我還是不薄,讓……”
阿殷忽然輕叫一聲,欣喜地道:“那是珍藏核雕的閣樓嗎?”
“……是。”
阿殷提起裙裾,已然往前小跑了幾步。上官仕信的話憋到一半,然而卻也無可奈何。大抵是頭一回遇到心儀的姑娘,不論做什麽,都生怕唐突了佳人,真真恨不得把她捧在掌心裡小心翼翼地呵護。
他低歎一聲,與阿殷一道進了閣樓。
閣樓有五層,最高兩層是禁地。
阿殷在閣樓剩余的三層一待便是半天,見到形形色色的核雕時,把上官仕信也忘到了一邊,沉迷在各種核雕裡。直到天色已晚時,阿殷才回過神來。
“已經這麽晚了。”
上官仕信看了阿殷半天,心裡倒是挺滿足的,一時間也沒注意到夜色已黑。此時離宵禁也不遠了,出去食肆用飯的想法落了空,上官仕信與阿殷一道離開核學。
往聽荷園裡走時,上官仕信揣在袖袋裡的幾個怪核終於送了出去。
他輕咳一聲,道:“我前陣子挑了幾個怪核,想著你會喜歡便留了下來,且當作恭賀你拜在元伯名下之禮。”
阿殷一看,幾枚怪核形狀各異,都是難得的好核。都是懂核之人,阿殷更知這份禮物的珍貴。
她珍而重之地收下。
見她收下了,上官仕信心中微漾,眼裡笑意更深,又道:“你來了綏州好一陣子,我都沒帶你好好遊玩。正好過幾日我得閑,且那一日沒有宵禁,我……我與你一道出去遊玩,可好?”
說此話時,上官仕信內心有點兒緊張。
過幾日沒有宵禁的原因,正因為是七夕佳節。
綏州的兒郎姑娘都知道,那一日哪位郎君與姑娘同遊綏江,並一塊兒放了花燈,便是定情之意,再過不久便能遣人上門提親。
阿殷爽快地答應了。
阿殷回了聽荷園後,門一關,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上官仕信所言的過幾日是七夕。
七夕佳節,男女出遊意義大不一般。
上官仕信卻邀她那一日遊綏州……
薑璿走過來,問:“姐姐吃過飯了麽?”
阿殷又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今日沉迷於核雕,莫說晚飯,連午飯也不曾吃。本來沒有察覺,現在薑璿這麽一說,她頓時覺得餓了。
薑璿聽到聲音,笑著去熱了飯菜,嘀咕說道:“我就曉得姐姐會忘記吃飯,一遇到核雕姐姐什麽都能忘!”
阿殷道:“若有機會,我把核學裡的核雕雕出來給你看看,你定也會與我那般沉迷。今日總算徹徹底底知道何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想到以後自己也能雕出這樣的核雕,就連飯也忘了吃。”
飯菜早已涼了,薑璿在小灶房裡隔水蒸熱。
她說:“今天晚飯的時候,江大哥還過來了,提了兩個食盒,裡面都是綏州的各式糕點。飯菜約摸還要小半柱香的時間才能熱好,姐姐若是餓了,還能吃糕點填肚呢。啊,險些忘了!姐姐,今夜江大哥還說了一事呢,說是少東家想在七夕那一日與姐姐同遊綏州。”
江滿曉得自家少東家頭一回討姑娘家歡心,難免會溫吞,思來想去,又生怕少東家開不了這個口,索性先與阿殷的妹妹說了。
然而江滿卻不知,因為這事兒才誤打誤撞地消了阿殷的疑慮。
她含笑與薑璿道:“嗯,少東家也與我說了。過幾日,我和你也一塊出去。你不是一直想遊綏州麽?先前趕上了與陸嵐鬥核,現在核學裡的人又在忙事,正好我們姐妹倆可以與少東家還有江郎君一塊兒出去。”
薑璿沒有聽出阿殷的話外音,倒是高興能出去遊玩。
阿殷見狀,心想也許自己能護著這般無憂無慮的妹妹的時日也不多了。她轉眼一想,卻也不知怎地竟想起七夕那一日差不多到穆陽侯發病的時日。
如今的穆陽候遠在永平,想來發病時也只能依靠舊法來解決了吧?
恭城驛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