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月茗開口,她又說:“都過了好幾日,公主可逮到殷氏了?問清什麽來歷了麽?”
得,一來就戳眼窩子。
玉成公主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說:“逮字?太看得起她了。天子腳下總有一些不自量力以為能扭轉乾坤的年輕人。”
聽到此話,李蓉便知有事發生了,問:“她做什麽了?”
月茗縣主道:“她要舉辦宴席,你猜她給什麽人送了請帖?“
李蓉眉眼微挑,問:“什麽人?莫非給你表哥送了請帖?”
聽她提起穆陽侯,月茗縣主嗤笑道:“那她倒是不敢,她區區一個核雕技者,竟以自己的名義給工部尚書府,陳國公府,還有張禦史家送了請帖,她到底從何而來的自信?又有多大的臉面?”
李蓉也驚了驚,問:“最後請到了嗎?”
聽得此話,月茗縣主又是嗤笑一聲:“蓉姐姐出去外頭祭祖一趟後,回來了腦子也不太靈光了。那是朝中一等一的大臣,她是什麽人?怎麽可能請得動?莫說請不動,帖子都未必投得進去。”
“帖子送了五次,最後一次提起了上官家,看門的才勉強收了。我們的人塞了不少銀錢,那看門的人才說會幫我們投進去,至於看不看就不是他們力所能及的事了。”
范好核稟報道。
阿殷道:“送進去就行了。”
范好核揣摩了幾日,都沒猜出大姑娘到底想做什麽,問:“照他們的意思,請帖必定是不會看的,到時候定也不會過來,這核雕宴還辦嗎?”
阿殷笑道:“時間不還長著嗎?當然辦。”
范好核聞言,不由心中一喜,請帖上的核雕宴時間是七月初十,也就是兩個月之後。大姑娘這麽說,也就是說兩個月內能辦成?
他當即應了聲。
“是!我明白了!”
他隨即又問:“大姑娘還有什麽吩咐?”
阿殷道:“看看永平有哪兒有設擂台的地方。”
范好核問:“姑娘是要像在綏州那般?”
阿殷道:“對,不過規矩改一改,一天隻鬥一個人,贏者能得千金與我們兩個月後核雕宴的請帖,輸者一樣只要對方自認雕得最好的核雕。”
雖說永平不似綏州,但有五位核雕師的存在,永平裡的鬥核風氣隻增不減。范好核觀察了幾日,把地點挑在永平西玄街上。
當他設了擂台後,並沒多少人注意。
畢竟在西玄街設鬥核擂台的人,比比皆是。
然而,當寫著擂台規矩的旗幟緩緩綻開時,路過的人都被吸引了過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都在議論紛紛,好不熱鬧!
“一千金?”
“真的假的?”
“哪家的核雕技者這麽狂妄?”
范好核仿若未聞,道:“我們主人一天隻接受一人鬥核,報名者在此登記。”若乾隨從一列排開。
有人喊道:“一千金在哪兒?”
范好核道:“我們主人設得起擂台,自然出得起金。”說罷,一拍掌,虎眼與虎拳抬著一個巨大的木箱子走上擂台。箱子一開,金燦燦的幾乎要晃花眾人的眼。
箱子隨即合上。
范好核道:“報名者,一天一位。”
話音一落,先是你看我我看你的眾人忽然間鬧哄哄地往前擠,一隻又一隻的手伸出來。
“我!”
“還有我!”
“我我我我!”
眾人爭先恐後。
一千金!那可是一千金!即便輸了,也就是一個核雕而已。這麽劃算的買賣誰不乾啊?
人群中倒也有冷靜的,在眾人爭先恐後地報完名後,發問:“誰定輸贏?”
范好核道:“我們主人會請來永平頗有聲望的核雕技者,由他們判定輸贏。”
聽他語氣波瀾不驚的,仿佛極有把握。
有人忍不住問:“你們主人是誰?”
范好核說:“我們主人姓殷,來自綏州上官家的核雕技者。”
“公……公主……”
來者匆忙,說話亦是上氣不接下氣的。
玉成公主皺眉道:“急什麽。”
月茗縣主笑道:“是呀,有話慢慢說,急什麽呢?”
侍婢喘了口氣,道:“綏州上官家的殷氏在西玄街開設擂台,每日都極多人觀看,如今整個西玄街無人不知上官家殷氏。”
玉成公主說:“她在玩什麽把戲?”
侍婢便將擂台規矩都說了一遍,聽到一千金時,月茗縣主似笑非笑地看著玉成公主,說道:“都說上官家的核雕技者富有,這傳言果真不假。一千金,她隨隨便便就拿出來了,有這噱頭難怪吸引人。”
玉成公主微微不悅。
當今聖上力求節儉,后宮中花銷也是一年比一年小,她自己若拿出個一千金,怕也會被父皇數落。
月茗縣主道:“玉成姐姐,你猜殷氏要做什麽?”
玉成公主道:“誰知道她要做什麽?”她又問侍婢:“她人在西玄街?”侍婢應了聲:“回公主的話,殷氏如今正在西玄街。”
玉成公主不可置否地道:“她何來這麽大的自信?”
月茗縣主攛掇道:“姐姐不是與宮裡的核雕師頗有交情麽?去借個他們的得意弟子挫一挫殷氏的銳氣,看她以後怎麽得意,怎麽耍威風。”
這主意倒是不錯。
她確實與宮裡的幾位核雕師都頗有交情,尤其是閔老。他正好有個得意子弟喚作墨規,她雖不懂核雕,但看過墨規雕核,極為驚豔。
玉成公主略一頷首,說:“約上李蓉,時間定在後日。”
侍婢說:“公主,殷氏的擂台鬥核已經排到一個月之後。”
玉成公主道:“本公主說後日便後日,自有辦法。”
月茗縣主笑道:“你也是操心,你們公主是什麽身份?去鬥個核,還得排隊不成?別愣著了,趕緊去告訴李蓉吧。”
殷氏擂台擺了五日。
五日裡進行了五場鬥核,毫無意外的,皆是阿殷獲勝。阿殷的雕核水平連當裁判的幾位核雕技者都大為驚訝,沒想到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核雕的神韻與刀功已到了那般境界。
真不愧是綏州上官家培養出來的核雕技者。
都說綏州是核雕技者的聖地,如今看來果真不假。
而之前爭先恐後地打擂台的西玄街核雕技者們,在短短五日之內見識過阿殷的雕工後,已心生退意,許多報了名打擂台的人當日要麽不出現要麽稱病,但也有無懼者越挫越勇,當然也有為了一千金厚著臉皮不死心的。
漸漸的,西玄街上的核雕技者無不知道綏州上官家來的殷氏。
每日只要殷氏上擂台,周圍定是水泄不通,連擠進去都要費上九牛二虎之力。
隨從分開一條路,阿殷施施然走上擂台。
擂台上擺了兩張桌椅,其中還效仿了上官家鬥核時的西洋鏡,讓觀看者能更為清晰地觀看。范好核忙完設擂台一事後,便領了阿殷的命令去辦茶肆了,如今侍候阿殷的正是她用慣了的虎眼虎拳兩人。
本來薑璿想上台站在阿殷身邊的,但阿殷不願。
初來乍到,永平敵人多少不知,她自是不肯將妹妹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不過薑璿喜歡看姐姐雕核,每日都裝成路人,帶著侍婢仆役夾在人海中裡,每逢阿殷雕得精彩之際,她必第一個捧場喝彩。
有了前面幾日的鬥核,現在圍觀的群眾更是迫切地希望有個能打敗殷氏的人。
眾人看向擂台的另一邊,然而卻遲遲沒出現來打擂台的核雕技者。
虎眼看了眼漏壺,道:“姑娘,已經一刻鍾了。”
阿殷正想說換下一個時,人群中驀然出現一道格外響亮的聲音:“讓讓,讓讓,別擋路。”眾人循聲望去,卻見一個年輕的郎君在人山人海裡艱難地擠出,待爬到擂台上時,發冠已歪,臉上也不知沾了什麽髒東西,看起來格外滑稽。
眾人不由有些失望。
雖說核雕技者不看外表,但此人也未免太隨意了吧。
年輕郎君一拱手,道:“在下阿規,向殷姑娘請教核雕。”
西玄街上雖是核雕技者的聖地,但也開了不少茶肆酒肆,多得殷氏擂台,這幾日對面的茶肆生意格外好,幾乎是天天客滿。不過今日茶肆卻特別冷情,屋裡的小二都坐在板凳上,無聊地數著地上的螞蟻。
掌櫃倒是笑呵呵的,一巴掌拍上小二的腦袋。
“警醒些,去走廊上蹲著,別錯過貴人的吩咐。”
小二應了聲,慢吞吞地爬上樓梯,蹲在走廊上,斜眼望去,門口站了五六個好生威嚴的隨從。他趕緊收回目光,耳朵一豎起,隻聞幾道微不可見的嗓音。
“這便是宮裡核雕師的得意徒弟墨規?”月茗縣主皺眉,頗是嫌棄地道:“怎地如此吊兒郎當?”
玉成公主說道:“人不可貌相,越是這般越能讓殷氏輕敵,到時候輸了,她也無臉繼續設她的殷氏擂台。永平新鮮事多,不用幾日便連浪花也沒有。”
李蓉問:“若是贏了呢?殷氏畢竟是綏州上官家出來的,到底是有些能耐的。她在綏州設擂台,從未有過敗績。若是連墨規也輸給了她,到時候名聲一傳出去,豈不是更助長她的氣焰?”
月茗縣主瞥她一眼,道:“蓉姐姐去了一趟綏州,倒是知道不少事情,怎麽就對殷氏這般有自信?”
李蓉心想,你們是沒見過她在穆陽侯面前的架勢,若無底氣,何來那般架勢?更何況,到底是上官家出來的,上官家的核雕技者有幾分能耐是眾所皆知。
玉成公主淡笑道:“妹妹是低估我了,不論殷氏贏或輸,於我們而言都只有益處。贏了,大家便知她贏了宮裡閔老的得意弟子,水平如此,以後哪會有人敢去挑戰?這樣的高手設擂台,豈不是恃強凌弱?久而久之還有誰會去挑戰?到時候也不過是孤零零地設個擂台罷了。若輸了,她一樣只能灰溜溜地離開。”
此時,人群裡發出一聲喝彩。
李蓉往外瞥了眼,整個人徹底僵住了。
月茗縣主見狀,輕哼一聲,說道:“玉成姐姐都那般說了,你還擔心什麽?是輸是贏都難逃我們的手掌心。到時候她氣焰一沒,我們正好就著她設擂台的事情給她下套,看看她背後的人到底是何等人物。”
擂台上發生了什麽,李蓉半點也不關心。
她關心的是,此時此刻她竟在人群外見到穆陽侯的馬車。
一顆心噗咚噗咚地跳著。
隨即,她的臉微紅。
李家的馬車就擺在茶肆外,莫不是穆陽侯瞧見她的馬車了?如此一想,李蓉連看殷氏的興趣都沒有了,反而生了讓月茗縣主與玉成公主嫉妒的心思。
此時,玉成公主發現李蓉的異樣,也順著她的視線往外一看。
玉成公主也是眼尖,立馬就看到了穆陽侯的馬車。
月茗縣主再遲鈍,此刻也是發現了兩人的異樣,往外一瞧,輕輕地“呀”了聲,說:“是表哥的馬車。”
“侯爺,那是宮裡核雕師閔老的得意子弟,喚作墨規。”言深想得長遠,說道:“這回殷姑娘看來是遇上難題了,無論輸贏都很是棘手。要想在永平砸出浪花來,恐怕沒在綏州那麽容易。”
馬車裡傳出一聲低笑。
“不,她有後招還未使出。”
言語間是對她滿滿的自信與自豪。
言深保證如此刻能見到自家侯爺的神情,上面肯定寫了一句話——“我家阿殷聰慧美貌無人能敵!”忽然,言深又道:“侯爺,屬下見到了李家的馬車,再遠一些還有玉成公主和您表妹的馬車。”
沈長堂道:“遣人過去問問。”
今日他本不該來的,只是忍不住想見她,看她在擂台上熠熠生輝的模樣。以前倒是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容忍心上的姑娘拋頭露面,可如今心境不一樣。比起在後宅鬱鬱寡歡的她,他更喜歡有朝氣有魄力的她。
為此,他能夠容忍。
茶肆裡的三位心思各異,曉得穆陽侯要上來時,自是想不到穆陽侯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穆陽侯一上來,三人都沒了看殷氏的心思,今日委實是沒料到能有這樣的驚喜。
不過穆陽侯的冷淡,倒是讓玉成公主,月茗縣主還有李蓉三人的驚喜稍微減少了一些。
三人都知穆陽侯話不多,可也沒想到這般相處起來,竟有些尷尬。
正在此時,底下又爆發出一陣喝彩聲。
三人見到穆陽侯的目光往外瞥了下。李蓉自認比在座的其他兩位更加了解穆陽侯。從穆陽侯對上官家的重視看來,估摸著是喜歡核雕的。她回來後,也惡補了不少有關核雕的學識,遂嘴巴一張,便侃侃而談。
穆陽侯接了幾句,叫李蓉很是心花怒放,眼角余光瞧向玉成公主與月茗縣主兩人時,微微有些得意。
月茗縣主不甘心,便問:“表哥是來看鬥核的?”
穆陽侯說:“不是,恰巧路過,此處堵了路。”
說到這兒,底下又再次傳來一陣喝彩聲,往外一看,是擂台上的墨規起身向殷氏作揖。玉成公主一望,兩人的核雕倒是看不見,但從兩人的神情看來,顯然是墨規輸了。
玉成公主給身邊的侍婢使了個眼色。
侍婢悄然無聲地離去,對外吩咐了一聲。
不過是須臾,人群裡已有人驚訝地喊道:“咦,那不是墨規嗎?核雕師閔老的得意子弟!”喊的人聲音洪亮,連擂台上的墨規也聽得一清二楚。
也有人感慨道:“連墨規都輸給了她,我們這些核雕技者鬥核哪裡還有勝算?”
當即有人附和。
“是呀是呀,技藝如此高招,來我們這兒打擂台,不是欺負人麽?”
擂台下的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沸沸揚揚。
薑璿聽在耳裡,著急得很,恨不得長上一百張嘴給自家姐姐辯解!姐姐贏了宮裡核雕師的得意子弟,明明該是得到讚揚才對的!可現在眾人反過來說姐姐!哪有這樣的道理!她開口說了幾句,可聲音太過弱小,瞬間就掩埋在人群裡。
侍婢拉拉薑璿的手,小聲地道:“大姑娘肯定預料到了,薑姑娘莫要擔心。”
聽了此話,薑璿才稍微平靜了一些,抬眼一望,擂台上的姐姐面不改色,依舊冷靜得很。
月茗縣主見狀,心中冷笑一聲。
而李蓉倒是沒在意底下的騷動,全神貫注地注意著穆陽侯的情緒,她很快的發現,穆陽侯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那種表情她形容不出來,用女人的直覺來說,令她不太舒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