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氏算什麽?不過是個核雕技者罷了!”月茗縣主不屑地道,可心裡到底是忿忿不平,不願承認自己不甘心。可又相當眼饞那座宅邸,若非那座宅邸被殷氏得了,她才不會花心思去和她一個小小的核雕技者計較。她什麽身份,她又是什麽身份?
四個字雲泥之別。
玉成公主端坐在桌案前,是不曾聽見月茗縣主的牢騷。
手腕微抬,端莊而又優雅地品茗。
月茗縣主的眼裡閃過一絲微不可見的不耐煩。
她有時候真不明白玉成,若說李蓉心悅穆陽侯,她還能看得分明,而換了玉成,她是半點喜歡也沒看出來。至今她更覺得玉成是為了與李蓉鬥氣,才死活要來搶穆陽侯的。
永盛帝有很多女兒。
玉成的母妃是身份最卑微的一個,而玉成的母妃並不受寵,可誰也不知玉成究竟使了什麽法子令得永盛帝寵愛她,如今甚至有掩蓋嫡長公主風頭的趨勢。
確實是有些手段。
月茗縣主眼底的那一絲不耐轉瞬即逝,笑靨如花地道:“玉成姐姐,你在想什麽呢?殷氏這樣簡直是沒把姐姐放在眼裡,姐姐要任由她橫行整個永平麽?若不趁她沒站穩跟腳迅速鏟除,以後怕是成為我們的心頭大患。”
月茗縣主故意誇大,實則也就是看不順眼殷氏而已。
宅邸那麽多,她怎麽偏偏能得到她沒有的?
玉成公主看了看她,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她道:“月茗妹妹想拿我當刀子使?”
月茗縣主說:“玉成姐姐可是誤會我了,我這是唯姐姐馬首是瞻。”
玉成公主沒把月茗縣主放在眼裡,淡淡地扯了下唇角,道:“她不是要開核雕宴麽?本公主倒要看看她怎麽開得下去。”
核雕宴那一日,西玄街上的擂台鬥核也暫停一日。
得到邀請帖的人極少,一眾核雕技者打聽來打聽去,也隻知被邀請的人隻得十余人,且都是在西玄街上頗有聲望的核雕技者和說得出來頭的幾個富商,至於其他人,就無從打聽了。
也是這個時候,才有人恨不得能得到一張邀請帖,之前不明為何殷氏要將一千金與邀請帖並列,如今總算是知道了。能得請帖者,在核雕宴上便有可能會有新的際遇,一旦抓住了,又何愁得不到千金?
殷氏在西玄街上設擂台鬥核已有二十日,如今暫停一日,許多人反倒是有些不習慣了,紛紛盼長了脖子,巴不得能探進那座宅邸裡,看個一二。有心急者,甚至跑到宅邸附近,眼巴巴地看著來往的馬車,想瞧瞧造了那麽多天的勢,到底有何人去參加核雕宴。
有人搬了小板凳,就坐在路邊,睜大了眼,瞅啊瞅啊瞅,馬車來來往往的,脖子都酸了,偏偏沒有一輛是停下的。
范好核從馬車跳下,直奔正廳。
他的步伐急促,三步當兩步地走,轉眼間就到了。
阿殷正坐在正廳裡,悠哉遊哉地喝著茶。正廳的另外一邊,擺了一張高足桌案,上面整整齊齊地擺列了許多核雕,花鳥草木,羅漢觀音彌勒佛,山河湖泊,各式各樣的核雕,應有盡有。
阿殷今日難得一改往日的穿衣風格,換上顏色鮮豔的襖裙,戴了一根白玉簪,襯得如瀑烏發又黑又亮,就那般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便是一道極佳的景致,宛若從畫中走出的嫻靜仕女。
范好核本是有幾分著急,可現在已然完全消散。
是了,著急什麽,怕什麽,大姑娘總有法子的。
他神情一斂,步伐也不再緊張,平靜地道:“大姑娘,郭付與黃昌身體抱恙,遣了人來說來不了,秦方今早出門時摔著了,也來不得。還有包正、宋興等人也遣了仆役過來,說不巧今日有事,也來不得。”
阿殷放下茶杯,說:“一人來不得是湊巧,全都來不得那便不是湊巧了。”
范好核道:“大姑娘打算如何辦?若全都不來,外頭等著看熱鬧的核雕技者必會以為我們是在故弄玄虛,接下來的擂台鬥核也不好辦了。”
阿殷頷首:“嗯,確實有些棘手。”
話是這麽說,可她依然一點兒也不著急。
“啟稟公主,無一人應約。”
玉成公主微微頷首。
月茗縣主這回高興了,說道:“沒人去參加她的核雕宴,不用兩日,所有核雕技者都會以為她虛張聲勢,到時候她的擂台一樣開不了。還是玉成姐姐聰慧!哪像李蓉,現在連臉都不露了,也不知她害怕殷氏什麽!”
提起李蓉,月茗縣主心中便不大高興,又喚了人來,說道:“去殷氏的宅邸門前放把‘火’,哼,叫她輸也輸得轟轟烈烈。”
此時此刻的李蓉正在家中,她這一回並沒有參與。
她那一日在茶肆裡偶遇穆陽侯回來後,便做了個奇怪的夢。她夢見聖上終於賜婚了,穆陽侯高高興興地接了旨,隔三差五便遣人來噓寒問暖,溫柔之極。她如同所有待嫁新娘一樣,既害羞又期待地等著那一日。終於,那一日來臨了,她穿上大紅嫁衣,坐上花轎,送進了穆陽候府。洞房花燭夜,紅蓋頭掀開,落入她眼裡的卻是穆陽侯嫌棄的臉,他冷冰冰地說怎麽是你。不過是瞬間,穆陽侯又笑了起來,溫柔款款地執起一姑娘的手,待她百般溫柔,她定睛一看,那姑娘竟長了一張與殷氏一模一樣的臉。
李蓉被嚇醒後,生了好幾日的病,近幾日才逐漸好轉。
她喚桃敏過來侍候。
桃敏給她端上一盅安神茶。李蓉喝了半盅,心緒愈發平和,她道:“這安神茶比往日烹得好多了,不像你的手藝。”
桃敏這些時日得了逐音的不少好處,如今也不隱瞞,大大方方地說:“蓉姑娘可記得之前我們在去恭城時撿到的那個姑娘麽?她喚作逐音,是她烹的。”
李蓉說:“把她喚來。”
桃敏離開時,恰好有其他侍婢進來,與李蓉說了玉成公主與月茗縣主的事情。李蓉聽了,眉頭不由微擰,說:“她們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不過也好,橫豎我不喜歡殷氏,正好坐收漁翁之利。”
話音落時,李蓉才發現桃敏和逐音已經進來了,在一邊候了不久。
她道:“你便是逐音?”
逐音低眉順眼地道:“回蓉姑娘的話,正是奴婢。”
李蓉眉頭卻皺了起來,問:“哪個音?”自從做了那個噩夢,李蓉對殷字格外敏感,每每想起夢裡的場景,她便不由自主地不爽利。
逐音說:“驅逐的逐,琴音的音。”
李蓉聞言,眉頭微微松緩,說道:“你這名字倒是不錯,我喜歡。”盡管不是同個殷字,但聽著便像是驅逐殷氏,讓她徹底離開永平的意思。
李蓉心中的不痛快也因為這名字少了幾分,道:“你手藝好,以後留在我身邊當二等丫環吧。”
逐音靦腆一笑:“多謝蓉姑娘賞識,奴婢也非常喜歡自己的名字。”
宅邸外。
烏壓壓的一片人頭,有人帶頭鬧事,接二連三地鬧了起來。人群裡有人看熱鬧不怕事大,也插了一腳,大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騙子!大騙子!”
“怎麽一個人也沒來?”
“人呢?聲勢浩大的核雕宴呢?都是虛張聲勢的吧?”
人性向來如此,牆倒眾人推。
即便牆沒倒,受了鼓動,你一言我一語的,心性不堅之人也總愛上來踩個一兩腳,倒了他們也覺得痛快,即便這根本與他們沒半點關系。
宅邸外的騷動,宅邸裡自然是聽得到的。
薑璿都快急壞了!恨不得自己能有一百張嘴,出去一人一口唾沫,淹死那幫看熱鬧的!她說:“怎麽他們這麽不要臉!我姐姐吃他們,用他們的嗎?還是殺了他們爹他們娘?竟說話如此難聽!不就是沒人過來嗎?這跟他們有什麽關系?怎麽不去罵那些不守信用的人?”
薑璿真真是著急死了!
她不停地踱步,轉得范好核都快要暈了。可是偏偏又想不到好辦法,愁眉苦臉地歎氣。
范好核安慰道:“阿璿姑娘別著急,大姑娘會有辦法的。”
“我知道姐姐會有辦法,可是這麽平白無故地被罵,心裡不痛快!那些人簡直是豈有此理!”她擼起袖子,憤憤地道:“不行,罵不過他們我也要出去跟他們講理!”
腳步一轉,就要往外衝去。
范好核見狀,也急了,正要攔住她時,一道溫和的聲音隨之響起。
“阿璿,不可衝動。”
薑璿停在門口,委屈地道:“可他們也不能這麽說姐姐啊。”
阿殷走前去,摸摸她的腦袋,道:“我們這是樹大招風,崛起得太快難免招惹嫉妒,總有些人享受著把站得比他們高的人拉下來的快感。這樣的人,不值得我們費感情。與他們較真,便是我們輸了。我們能做的是爬得更高,讓他們從此隻敢仰視。”
薑璿低聲道:“我與姐姐不一樣,姐姐想得遠,想得深,可我隻關心眼前,想痛揍他們一頓,讓他們從此遇到我們的宅邸也只能繞遠路走。”
阿殷揉揉眉心。
范好核此時問道:“大姑娘可是想出什麽法子來了?”
“備車,我們走後門出去一趟,”說著,又看了眼薑璿,道:“另外遣人去報官,便說這裡有人鬧事。”一頓,她又搖頭道:“不,先擱著,他們敢這般鬧,定是受了指使的。既然她們要鬧,我們也不怕事大,把事情鬧得更大,之後再去報官。”
薑璿聞言,笑吟吟地道:“姐姐打算回擊了?”
阿殷道:“你不是委屈嗎?當姐姐的又怎舍得讓妹妹委屈。”
“真是可笑!”
月茗縣主幾乎要翻白眼了,她道:“居然去報官?她當這裡是哪兒?窮鄉僻壤?永平那麽大,這點兒小事哪個京兆尹會管?”
有句話月茗縣主當著玉成公主的面沒說出,怕顯得自己太過囂張招搖。
永平太大,京兆尹分了東西南北四個地區。
不論哪個地區的京兆尹誰不看她月茗縣主的面子?說句難聽的,即便她面子不夠大,她可也是穆陽侯的表妹,身上打著穆陽候府的印記。
即便京兆尹當真順藤摸瓜摸清背後指使的人,可誰敢管?
玉成公主又怎會不知月茗縣主心裡想什麽,心中隻覺月茗狂妄,若非她父親當年得了太祖皇帝的賞識,縣主的名頭哪裡能落在她的頭上?
她淡淡看她一眼,問:“殷氏可有出面?”
隨從說道:“回公主的話,殷氏從宅邸的後門離開了。”
玉成公主微怔:“去哪兒了?”
隨從道:“回公主的話,看方向是大理寺卿金大人的府邸。”
大理寺卿的金升?
玉成公主不由嗤笑一聲:“那她可找錯人了,偌大的永平裡有誰不知朝中天天與父皇唱反調,要求罷黜五位核雕師的人是誰?又有誰能比金升更厭惡核雕技者?”
月茗縣主也是一怔,隨後大笑:“殷氏在永平怕是待不久了,不用我們出手了,金升逮著她,不咬出半身肉來,絕對不會松口。”
沈長堂的手一僵,問:“找金升去了?”
言深惆悵地道:“是呀,往大理寺卿的宅邸去了。今日大理寺卿還不當值,就在宅邸裡。萬一殷姑娘惹毛了金大人,怕是不好收場了。”
沈長堂眉頭緊鎖,也是不曾料到阿殷會去找金升。
金升是朝堂中清新脫俗的異類,日日與永盛帝唱反調,尤其厭惡核雕,每回見著永盛帝身上有核雕,必定一番長篇大論。
聽得永盛帝想把他嘴巴給封了,舌頭給剁了!
老子玩個核雕,乾卿何事?
乾!
永盛帝氣得要命,偏偏拿他沒辦法。嘴巴合不上,但特別能乾,是這些年來鮮有的國之棟梁!他去年摘得狀元郎的名頭,被永盛帝打發去百越歷練,原想著花個四五年,沒想到他治理得井井有條,不到一年便讓百越煥然一新。
永盛帝惜才,又把人召喚回來,送上大理寺卿的位置。
這樣的升官速度,也是前所未有的。
但凡天才,總有些奇怪的癖好,比如這位,就是愛找核雕師的茬!宮裡的那五位核雕師,包括剛成為容昭儀的那位娘娘,見著金升都心有余悸。
真真是無時無刻不盯著他們,像是長了雙火眼金睛,揪他們小辮子比禦史台的那幾位還要勤快。
言深搓搓手,問:“侯爺要出面嗎?”
沈長堂道:“她選擇金升,想來是有她的理由。”眉毛微挑,眼裡含了笑意:“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言深一聽,越來越惆悵了。
他家侯爺對殷氏真是有迷之信心啊。
那金升可沒這麽好對付的,但凡跟核雕沾上邊的,他就恨不得除之而後快!雖說殷姑娘是挺有能耐的,但那金升在朝廷連皇帝都敢嗆回去的人,萬一被趕走了,他家侯爺什麽時候才能把媳婦娶到手啊?
似是想到什麽,沈長堂道:“與京兆尹打聲招呼,便說張禦史最近盯著他。”
言深應聲領命而去。
“大人!”
一小廝匆匆進屋,向坐臥在榻上飲酒的金升稟報:“外頭有位姑娘,自稱是來自綏州上官家,喚作殷氏,給大人遞了帖子,說是要向大人證明核雕之妙!”
“啪”的一聲,酒壺直接摔在地上。
金升冷笑,說:“好大的狗膽!”
小廝對於自家大人的動怒早已習慣,點頭附和道:“確實膽大包天,大人可要回絕?”小廝聽得上官家的名頭,才進來稟報的。若是換了其他核雕技者,他必是直接攆走了。
思及此,小廝又覺得有些可惜。
門口外的那位姑娘生得真是好看,眉眼彎彎的,說不出的溫婉寧靜,起初還以為是哪家的貴女來伸冤了,沒想到一開口竟如此狂妄。
永平裡誰人不知他家大人對一切與核雕相關的人和事都極度厭惡。
他相信,只要可以!他家大人手裡有把刀的話,絕對能殺盡天下核雕技者!
金升道:“既然送上門來便讓她知道何為找死二字!上官家……”他眉目極冷,說道:“便是有上官家這等禍害,皇帝才會玩物喪志!敢送上門來,本官便殺雞儆猴!”
小廝默默地替外頭的殷氏遺憾了一瞬,捏了帖子便往外走。
剛走沒幾步,後頭的金升忽道:“且慢。”
小廝轉身,問:“小人在,大人請吩咐。”
金升坐了起來,眉頭已然緊擰,不過冷意卻少了一絲,他道:“帖子給我,你方才說來找死的核雕技者姓什麽?”
小廝遞上帖子,回道:“姓殷。”
金升略一頷首,小廝才去外頭把阿殷帶了進來。小廝瞧著阿殷貌美,不由生了憐香惜玉的心情,好言好語地勸道:“殷姑娘,我勸你等會還是跟我們家大人認個錯吧。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大人格外厭惡核雕,平日裡聽到個‘核’字也要動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