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一也沒有閑著。
他這時才知道謊言的可怕了,為了一個謊言,就必須得用另一個謊言,更甚是無數個謊言去掩蓋!
而現在最重要的是……則是要讓張素華入宮之前的身份完美無缺。
其實……張靜一深信,以魏忠賢的能耐,魏忠賢遲早是會查到的。
可他能查到是一回事,最後大家都知道張素華的身份,又是另外一回事。
這就好像,魏忠賢可能知道張素華的身份,可礙於張素華現在乃是張家的人,又生了皇子,得到了陛下的信任。何況某種程度而言,魏忠賢至少在張素華和信王之間,若是要做出選擇,他甚至可能還會選擇前者。
畢竟現在若要除掉張素華,已經太遲了,若是張素華還是那個寂寂無名的宮女,剛剛懷孕的時候,尚且還真有一定的可能。
可現在……生米已煮成了熟飯,張靜一相信魏忠賢絕不是鋌而走險的人。
那麽魏忠賢就一定會選擇懷柔的辦法,比如拉出一個替罪羊,然後想辦法給張素華的家人平反,然後盡力巴結住張素華所生的孩子。
而張靜一要防止的,乃是一個萬一的情況,即大家都知道了張素華真實的身份,那麽……這一切就無法挽回了。
因為一旦大家知道,這就意味著,所有人都知道,將來無論是信王上位,還是皇子上位,這位九千歲都將必死無疑,這就等於是將權勢如日中天的魏忠賢逼到了牆角。
到了那時,他只能選擇拚死一搏,否則,別說以後了,現在便有人使喚不動了。
魏忠賢可不只是一個九千歲這樣簡單,在后宮,在內閣,在邊鎮,他有多少的黨羽!難保這個時候不會客氏開始出現,利用天啟皇帝的軟心腸,搞出許多是非來。
所以張靜一必須把張素華的身份弄得漂漂亮亮,張素華就是張家的人,如此一來,即便魏忠賢心知肚明,也不得不將錯就錯!
因為捂著蓋子,比將這事捅出來對他更有利。
鄧健不知道為何這個三弟對於四妹的身份如此的敏感,不過他漸漸已看出這些端倪了,知道這位四妹,必是非同一般的人。
好在鄧健的想象力是貧乏的。
以他的格局,大抵想的也只是是:不會吧,不會吧,我家四妹,莫非是哪個伯府裡逃出來的侍妾?
一切天衣無縫。
張靜一依舊不放心,又仔細的查了一遍。
方才又來尋了張素華。
兄妹二人,坐在這幽靜的廂房裡,都顯得神色凝重。
張靜一率先道:“這一次,陛下極有可能是會來了,到時的結局如何,我也不知。”
張素華點點頭道:“我知道。”
張靜一看了她一眼,語氣慎重地又道:“我會盡力保住孩子的。”
張素華此時眼淚盈眶起來,帶著幾分愧疚道:“就怕連累了張家。”
“請妹子放心。”張靜一感慨道:“大不了,丟爵罷官罷了,陛下是個心善的人,總不至要我的性命。”
張素華早已沒有了家人,在宮中也是無依無靠,完全是憑借著肚子裡的孩子,才支撐著活了下來,如今在這張家,方才體嘗到了家庭的溫暖,此時忍不住看一眼三哥,點點頭:“嗯。”
張靜一說著,又去逗弄孩子,只是長生的性子似乎很好,除非張靜一捏他不可描述的地方,令他吃痛,絕大多數時候不是慵懶的打鼾睡覺,便是笑一笑。
當然,這種笑更多的是無意識,此時的孩子還沒辦法控制自己。
看著這個乖巧可愛的孩子,張靜一似乎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為了滿月的事,張家本要遍邀親朋好友,不過因為陛下可能駕臨,這時便不能什麽人都請了。
至於接駕的事宜,張家更是操碎了心。
張靜一甚至已打算調撥百戶所的校尉們到時來巡守,以備不測。
布置了一番之後,大抵覺得沒什麽疏漏,這才心裡踏實一些。
到了七月十九。
這一日的清早,天啟皇帝早早的便起來了。
宦官則給天啟皇帝梳了頭,魏忠賢便笑吟吟地道:“陛下,祭祀的儀仗已經預備好了,這一次,只怕途徑了張家之後,當真需去黃陵一趟,不然列祖列宗們要發怒的。”
天啟皇帝便笑道:“朕正有此意。”
畢竟……不能老是騙祖先,祖先們也不容易,忽悠一次就夠了。
天啟皇帝在宦官的張羅之下,穿上了吉服,隨即道:“朕已命人召信王來見駕了,讓他陪著朕一道去吧。”
魏忠賢一聽,皺眉起來。
很明顯,這打亂了魏忠賢的陣腳。
陛下要和信王一起去祭祀祖宗?
這顯然是一個信號,莫非是……陛下當真將立嗣的事當了真了?
有了將來傳位給信王的打算?
魏忠賢一面說是,一面下意識的抬頭起來。
卻見天啟皇帝也不由得歎息了一聲。
一下子的,魏忠賢全明白了。
陛下似乎覺得自己生下子嗣無望。
既然生不出兒子,而天啟皇帝也不指望自己長生不老,現在國家內憂外患,當然要早做安排,比如……確立東宮。
當然,信王是肯定不可能住在東宮的,他是天啟皇帝的兄弟,而不是太子。
可……若是兄終弟及的話,關於未來皇帝的教育是肯定不可能怠慢的,得讓他開始慢慢的熟悉一些帝王的事。
這樣一來,一旦有事,信王就可以立即和儲備的班底迅速接掌天下,以防不測。
而帶信王去皇陵,這就是一個訊號了。
隻一瞬間,魏忠賢的心思就千回百轉,於是他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正處壯年……此事……奴婢以為……”
“人有旦夕禍福,朕又不是神宗先皇帝,指望著能夠長生不老,若是朕有不測,國家不至沒有長君。”天啟皇帝顯然也有一些悶悶不樂,絕嗣對於男人而言,本就是難言之隱,而皇帝若是沒有子嗣作為繼承人,也確實有些對不起祖宗和臣民。
緩了緩,天啟皇帝故作灑脫的樣子道:“好了,朕並非是立嗣,只是以備不測罷了。”
話是如此說,可魏忠賢心裡就是忐忑起來。
天啟皇帝過於心善,而一旦讓天下人知道,皇帝可能讓信王作為儲君的人選,那麽……那信王的身邊,不知有多少人聚集起來呢!
只是天啟皇帝的性子,魏忠賢是清楚的,離間這兄弟二人太難了。
而且天啟皇帝這樣做,也是為了將來做打算,他有他的想法。
過不多時,有宦官匆匆而來道:“陛下,信王殿下覲見。”
天啟皇帝微笑道:“叫他進來。”
沒多久,那信王朱由檢便由宦官引著進來。
朱由檢才十六七歲,不過就已顯得器宇軒昂了,他穿著蟒袍,先朝天啟皇帝行禮,文質彬彬地道:“見過皇兄。”
天啟皇帝便上前,看著這個弟弟,自己比朱由檢長十歲,因此在天啟皇帝眼裡,朱由檢更多的還是個孩子。
他親昵地拉住朱由檢不肯放手,道:“朕正盼你來呢,今日要去祭祀,你陪朕去,路上也好陪朕說說話。”
朱由檢其實早就知道此行的目的,便微笑道:“是。”
天啟皇帝和朱由檢一道走出殿,天啟皇帝道:“你身子瘦弱,該學一些騎射。”
朱由檢想了想道:“騎射之道,臣弟不甚喜歡,不過倒是喜歡讀書。”
天啟皇帝笑了:“喜讀什麽書?”
朱由檢挑了幾本書說出來。
天啟皇帝懵逼,因為沒聽說過,估摸都是些冷僻的書籍。便隻點點頭,突然又想起什麽,轉而道:“弟媳周妃有了身孕是嗎?”
朱由檢點頭:“是,七號那日,臣弟就上了喜報了,現在正在王府裡養胎。 ”
天啟皇帝感慨道:“要好生善待,養胎是要緊的事。”
說著,宦官們抬著乘輿過來,天啟皇帝上了乘輿,又命人抬來轎子,讓朱由檢上轎。
一行人,朝著張家而去。
…………
內閣裡。
黃立極幾個,正將一份份奏疏擬著票擬。
這幾日,恩科的事塵埃落定,大家的心也就定了下來。
黃立極正看著一份奏疏發呆,突然,遠處傳來一陣歡呼雀躍的聲音。
黃立極皺眉,這裡可是內閣……乃是天下的中樞所在!
於是他擱下筆,道:“來人。”
此時,一個文吏進來,行禮道:“黃公有何吩咐?”
黃立極臉色陰沉地道:“誰人在喧嘩。”
“啟稟黃公,待詔房那兒的翰林……”
翰林院有專門的學士和修撰以及編修會入宮當值,他們當值的地方便是待詔房,主要負責的是草擬聖旨,整理文牘。
黃立極略顯不滿意地道:“好端端的,怎麽喧嘩了呢?”
文吏先是深深地看了黃立極一眼,而後道:“不久之前,陛下傳喚信王殿下入宮,命信王隨駕祭祀……”
此言一出……
黃立極本是端起了案牘上的茶盞。
可這茶盞卻禁不住震了一下。
裡頭的茶水便哐當的潑灑了出來。
黃立極臉色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