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地觀察著對面的騎兵。
騎兵層層疊疊,卻沒有太多動靜,似乎也在觀察著他們這邊。
雙方的對峙,顯然是短暫的。
因為對方不會久戰。
他們顯然是希望迅速的拿下天啟皇帝,而後火速地退走。
“幾乎可以確認了。”鄧健湊上來。
他本來領著錦衣衛正在架設沒良心炮。
筒子是現成的,在地上刨坑就好,而火藥包卻是不多,只有二三十個,這些本是隨軍時帶著備用的。
正是因為少,所以張靜一才特地的吩咐,沒有他的命令,絕不輕易開火。
鄧健表情凝重地道:“這定是關寧鐵騎了。”
“怎麽看得出來。”張靜一詫異道。
鄧健便分析道:“那些馬的毛色,一看就是西北馬場那邊來的,天下能湊足這樣騎軍的,在大明,也只有關寧了。還有這些人的舉止,雖然沒動用我大明的旗號,可聯絡和傳遞命令的方式,都與關寧軍相同。這下糟啦,我還沒娶媳婦呢!”
鄧健禁不住憂鬱起來,若是關寧……那麽在數倍的騎兵面前,尤其還是在曠野上,這基本上就等於是找死了。
鄧健苦著臉又道:“關寧軍內部,對朝廷本就多有不滿,而且大多騎兵,都是上上下下武官們的家丁,袁崇煥在遼東整治,唯獨沒有動的就是關寧,你道是為何?”
張靜一甚是好奇地道:“為何?”
鄧健便道:“因為其他人,反了也就反了,立即斬殺便是。可若是激起了關寧的謀反,遼東就完了。這關寧……朝廷可是花費了無數的心血,才締造出來的……只不過萬萬沒想到,他們還是反了。”
張靜一皺眉道:“這些人……難道就不怕遺臭萬年?”
只是這話一出口,張靜一就立即覺得自己失言了。
開玩笑,這些鳥人什麽德行,張靜一算是見識了,在歷史上,在那些建奴面前瑟瑟發抖,可入關屠戮兩京十三省軍民的人還少了嗎?
張靜一道:“對方的軍容很整齊,料來很快就會進攻,他們顯然比我們急,昨夜突襲了勇士營,此時雖有些人困馬乏,卻肯定是希望迅速解決掉我們,而後再做休整!告訴大家,我等沒有退路,唯有向死而生!”
張靜一說罷,咬了咬牙。
對方顯然是想打一場突擊。
值得慶幸的是,對方出擊的比較匆忙,顯然不可能帶上火炮或者其他遠程的武器。
那麽接下來……就看第一教導隊的了。
至少在這個時代,幾乎沒有少量步兵在正面擊潰人數更多的騎兵的記錄。
因此,張靜一心裡也是忐忑。
可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他快步回到了陣中。
三百多個生員此時都齊刷刷地看著張靜一,張靜一一臉肅然地道:“情況十分危急,陛下就在此,這些人都是騎兵,不是尋常的流寇,他們人馬精良,訓練也很充足,昨夜,一夜之間就迅速的擊殺了勇士營一千人馬,實力不容小覷。”
對於敵人的闡述,張靜一選擇了誠實,因為這些是騙不了人的。
張靜一又道:“他們來此的目的,我們暫時還不知道,但是有一點……就是希望能夠通過弑君,還有殺死我們這些人,徹底地中斷我們的新政,扶持他們想要的天子,繼續像從前一樣,做士紳與皇帝還有那軍頭們共治天下的美夢!”
生員們一個個有所觸動了。
在軍校裡,會有專門的文化思想的灌輸,並不只是教你讀書寫字這樣的簡單。
所以,在此時的軍校之中,有一套打翻舊製的理論思想正在慢慢的形成。
張靜一掃視了眾人一眼,又接著道:“你們本該有好的前途,未來學好本領,從前又立下不小的功勞,如今文武雙全,將來不敢說封侯拜相,但是陛下青睞你們,新縣和封丘也需要你們,將來……總能讓你們光耀門楣。你們的父母兄弟,也在新縣和封丘有著很好的安置,有的有田耕種,有的有工可以作,至少不必再像從前那樣餓著肚子,也不用和你們的父兄們曾經經受的一樣,妻離子散。”
這些沉重的記憶,驟然之間在每一個生員們的心頭轉化為了憤恨。
之所以他們能接受打倒舊製,本質上就在於,他們在舊製之下,是屬於被壓榨和隨時顛沛流離,隨時餓死的對象。
張靜一隨即又道:“今日我等死在此,他日,新縣和封丘就會有人殺進去,恢復他們原來想要的樣子,你們的父兄,還要經受第二茬的苦。所以,我並非是命令你們去無畏的戰死!我的命令是,大家要活下去,只要我們活下去,就還有希望。”
“準備戰鬥吧。”
說罷,張靜一就沒有再說什麽了。
可在此時,幾乎所有人,面容肅然,接著迅速地進入了陣列。
不需命令,大家開始檢查自己的火銃和火藥,人們雖是沉默,卻好像即將迸發著一股說不清的力量。
李定國就在其中,他一想到恢復到原來的樣子,便忍不住咬牙切齒,不過他沉默寡言,卻什麽都沒有說。
而在此刻……
遠處……突然有人吹起了號角。
對方的鐵騎……開始進攻了。
…………
“總兵……”
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的人,正是李如楨。
李如楨和尋常人不同,卻是穿戴著甲胄,此時,他面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從出生開始,他的父親就是遼東的土皇帝,所有的軍將,不得父親李成梁的提拔,都絕冒不出頭來。
李家就是遼東的王,這一點……是尋常人難以撼動的。
在遼東,人們可以痛罵皇帝,但是絕不會有人敢於痛罵李家。
即便是袁崇煥清理遼東的驕兵悍將,也絕對不敢清理到他李家頭上來。
李如楨此行所帶來的兩千多鐵騎,都是山海關的關寧軍中挑選出來,近半都是他李家的家丁,其余的,都是李家的親信將領。
此時,一人飛馬而來,道:“時候不早,該及早進兵了。”
李如楨只看了此人一眼,便點頭道:“是該進兵了!吳襄,此番你打頭陣,若是勝了,便推你為首功。”
這叫吳襄的人,現在不過是個遊擊將軍,此人是武進士出身,一身蠻力,當然,他最出名的,並非是他自己,而是歷史上的吳襄有一個兒子……叫吳三桂。
此時的吳襄,也不過是在關寧軍裡慢慢地嶄露頭角罷了,他一聽李如楨令自己做先鋒,驟然之間,什麽都明白了。
在他看來,這些明軍,想要斬殺他們,有關寧鐵騎在,不過是切瓜切菜一般的容易。
可殺過去之後,真正要面對的最大問題是,需就地斬殺皇帝。
這是皇帝啊……是弑君。
李如楨顯然是在考量吳襄的忠誠。
吳襄知道……自己一旦如此,那麽就無法回頭了。
可是……
一想到即將到來的平步青雲和錦繡前程就在眼前,吳襄的眼中閃過一抹狠戾,隨即就道:“總兵放心,這裡不會有一個人活下來。”
說罷,他翻身上馬,手持著馬槊,氣勢洶洶的樣子。
而後勒馬,一聲大喝:“前頭的不過是一群散兵遊勇,都隨我來,破陣之後,人人賞銀二十兩,他們攜帶了大量的珠寶,等殺去之後,統統都分賜爾等。”
於是,一聲號令之下,吳襄已是當先策馬,開始衝鋒。
其余數百鐵騎見狀,個個打起了精神,他們若是在關外作戰,或許還有幾分膽怯,可來了關內,他們卻是沒有將任何人放在眼裡。
尤其是遇到對方以車陣環繞,手持火銃的軍馬,心裡更是輕蔑不已。
火銃兵在這個時代,並不算什麽出奇。
因而,數百戰馬紛紛催動起來,先是慢跑,一個個的關寧兵在馬上起伏著,他們手持著的多是刀槍,此時頓時擺出了一副箭頭的陣形。
而後,戰馬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繼而……風馳電掣。
這數百鐵騎在此刻發出來的威勢,已是勢不可擋。
…………
在明軍陣中,遠遠見著這鐵騎由遠及近地殺來,頓時百官大亂。
想要自殺成仁卻沒勇氣的,嚎啕大哭的,嘗試著想要跳進河水裡的,亦或者是口裡大呼賊來了,賊來了,陛下……咱們降了吧之類話的人,大有人在。
天啟皇帝一直冷著臉,抓住一個大臣,直接給了他一個耳光,大罵道:“哭什麽,無非是死而已,朕難道不怕死嗎?只是到了如今,也唯有死而已,要死,那也站著死!”
他提著刀,在百官之中逡巡,一副誰敢造次,便剁了誰的樣子。
這一下子,總算大家安靜了下來。
只是能穩得住一時,天啟皇帝卻知道,這一次只怕沒有辦法幸免了,心裡禁不住長歎一口氣,輕聲呢喃著:“死且容易,終究還是對不住列祖列宗啊。”
而在另外一邊,只聽有人大喝:“預備!”
嘩啦啦,一隊隊的生員們開始變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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