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賢滿面笑容:“是關於那錦衣衛百戶陳煌,這陳煌當時欺負壓榨那些錦衣衛遺孤,不過幸賴陛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總算將陳煌抄了家。只是有一件事,卻被禦史韓林查了出來,翰林奏曰:陳煌在清平坊的一處土地,卻不知因為什麽緣故,居然轉到了張靜一的名下,現在為張家所有。”
天啟皇帝眉頭皺得更深:“是嗎?”
魏忠賢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一眼張靜一,隨即又道:“這奏疏之中還說,陳煌雖除,可取而代之的張家,卻也是變本加厲,奴役那些錦衣衛的遺孤,借此斂財……”
天啟皇帝的臉色變得嚴厲起來:“拿朕看看。”
魏忠賢便連忙取出了那一份韓林的奏疏來,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天啟皇帝的面前。
天啟皇帝於是打開奏疏,顯然這奏疏裡,魏忠賢所提的事,只是冰山一角!
那些禦史,個個都是妙筆生花,真要來整張靜一,少不得要羅列幾條大罪了。
張靜一站在一旁,卻見魏忠正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於是,張靜一驟然明白了。
這一定是魏忠賢搞的鬼。
其實張靜一早就知道,自己救駕之後,慢慢取得皇帝的信任,少不得要受魏忠賢的忌憚。
魏忠賢是個什麽樣的人!
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酣睡?
只是魏忠賢的眼神,卻讓張靜一又有些猜不透,顯然……這眼神裡沒有殺氣。
唯一的解釋是什麽呢?
只怕魏忠賢只是希望皇帝能夠疏遠他,現在還沒有殺心。
又或者……只是想他乖乖地在私下去向魏忠賢求饒!
其實張靜一並不是不知道,魏忠賢在宮裡已經放出話來,希望張靜一拜入他的門下,做他的孫子。
而張靜一一直沒有動作,這顯然也是魏忠賢決心敲打他的原因。
特麽的,就因為我不做你孫子,你就安排禦史來整我?
可不得不說,魏忠賢很強大,他的勢力不只是在宮內,在宮外頭,張家的一舉一動,魏忠賢都在掌握之中。
這才幾天功夫,魏忠賢就能圍繞著那一塊土地來做文章了。
只是這個時候,張靜一唯一的選擇只能看著天啟皇帝,他很清楚,真正決定命運的,乃是天啟皇帝的態度。
天啟皇帝連續看了幾遍彈劾的奏疏,越看越是滿面怒容,隨即,他猛地拍案而起,厲聲道:“大膽,真是膽大包天!”
一聽這句話,張靜一的心……便涼了。
魏忠賢似乎早料到如此,於是連忙拜倒,恭恭敬敬地道:“陛下,張靜一確實有些地方昏了頭,可是他畢竟救駕有功,以奴婢之見,陛下還需看在往日的情義之上……”
他開口,在為張靜一‘開脫’。
所謂給你張靜一一個耳光,是我老魏乾的,再給一個甜棗,如此一來,還怕你張靜一不乖乖拜入門牆,給咱做孫子?
魏忠賢深諳人性,某種程度而言,他對張靜一還是有幾分欣賞的,年紀還小,還可以調教,將來有用處。
張靜一也連忙要行禮,只是這個時候,他不知是直接為自己辯護,還是先請罪,若是辯護,畢竟是一面之詞,皇帝肯定要求徹查,而徹查這件事的人……十之**會有魏忠賢,或者是魏忠賢的飛鷹走狗,最後只會給皇帝一個強詞奪理的印象。
可若是請罪,這不就是自己承認了禦史的彈劾嗎?
就在張靜一猶豫之間,天啟皇帝卻奇怪地看著魏忠賢道:“誰說……朕是在說張靜一膽大包天?”
“啊……”魏忠賢有點懵,詫異地看著天啟皇帝。
天啟皇帝怒不可遏地道:“朕說的是這禦史韓林,如今天下誰人不知,張卿是朕的腹心之人,他堂而皇之的上奏,厲數張卿五條大罪,這是想要做什麽?”
“啊……”魏忠賢臉拉下來。
其實……他不是不知天啟皇帝的性子。
可是,他唯一算錯的是一件事……
天啟皇帝這個人,幫親不幫理,他是知道的。
可他算錯了,在天啟皇帝的心目中,張靜一有多大的份量。
天啟皇帝冷著臉,背著手來回踱了幾步:“且不說,這只是捕風捉影,朕未必就信他韓林,就算這是真的,又如何!張靜一再壞,那也是朕的張靜一!”
魏忠賢:“……”
這……和當初的魏忠賢何其相似。
想當年,魏忠賢不也被數不清的禦史和大臣彈劾嗎?
可那又怎麽樣?
只是這個時候,魏忠賢卻顯露出幾分尷尬……因為當初的主角是他自己,現在的主角是張靜一。
張靜一心頭一熱,看著依舊還怒容滿面的天啟皇帝,忙是行禮:“陛下,卑下……”
天啟皇帝擺擺手:“你不必說了,這份彈劾奏疏,留中不發,今後,此事不必再提了。”
他隨即道:“朕今日乏了,興致全無,且回後苑歇息。”
說著,便疾步走出勤政殿。
魏忠賢連忙去張羅人準備乘輿。
天啟皇帝臉色陰沉,張靜一亦步亦趨地隨天啟皇帝等候著乘輿來。
這君臣二人都沉默了一會兒,天啟皇帝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回過頭看了張靜一一眼,突然歎息道:“清平坊之事,你不必記掛在心上,你放心,朕絕不會因此加罪。只是……”
他頓了頓,或許他內心的深處,對於這件事,還是有一些失望的:“那些遺孤的父兄,都是為朝廷、為朕的江山盡忠而死,還是收斂一些吧,不要欺壓他們。你若是當真急需要錢,據朕所聞,戶部主事楊文……就是松江一帶的大地主,還有……”
張靜一方才還很感動,這個時候竟瞠目結舌,心裡想,哎喲喂,陛下,我不是那種人啊…啊………
可在這時,魏忠賢已氣喘籲籲地領著抬乘輿的人來了。
天啟皇帝的話戛然而止,上了乘輿,由魏忠賢陪護,往后宮方向去了。
…………
這份彈劾奏疏並非對天啟皇帝完全沒有任何的影響。
至少他心情很糟糕。
回到了后宮,天啟皇帝卻是到了慈寧宮的東宮。
這慈寧宮,乃是上一代皇妃們的住所, 等到天啟皇帝登基,太妃們若是有兒子的,大多都會選擇前去兒子們的藩地頤養天年。當然,也有一些沒有兒子,或者兒子夭折的,便住在這裡。
慈寧宮裡,現如今最得勢的,便是李太妃!
這李太妃,乃是天啟皇帝的養母,又和天啟皇帝的乳母客氏以及魏忠賢勾結,而且她性情潑辣,天啟皇帝見了她,也往往躲著。
倒是另一位王太妃,其實資歷要比李太妃更高一些,她早年生下了天啟皇帝的兄長朱由楫,只是這朱由楫八歲便夭折,因為她性情溫和,待人也好,並不似李太妃那樣咄咄逼人,所以天啟皇帝偶爾有閑,便會到這兒來。
天啟皇帝問了王太妃的安。
王太妃頷首,先是問了天啟皇帝的身體如何。
天啟皇帝勉強笑道:“母妃,朕的身子好的很。”
他很自信的樣子。
王太妃卻不這樣看:“陛下固然龍體還好,可需知人的福禍是難以預料的,還是要仔細保重才是。皇帝現在正在盛年……說也奇怪,前幾日,我做了一夢,竟夢到陛下生下了一條幼龍。”
“啊……”天啟皇帝沒想到,王太妃又開始關切自己生娃的事了。
只是想到生娃,天啟皇帝也露出了惆悵的樣子,他垂頭喪氣的坐在一旁,低頭不言。
王太妃又道:“而且宮裡,發生了一件怪事,皇帝,你於八月初九寅時三刻,是否寵幸了一個宮人?此宮人姓李,名喚素華……才十四出頭,身高……身高……”她隨即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宦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