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竟是驚喜交加。
他原本以為自己必死,等再見到天啟皇帝時,不禁想到了過往種種,禁不住熱淚盈眶。
於是拜倒在地,自請其罪。
作為遼東巡撫,先是讓建奴人繞過了寧錦防線,此後又是一群人謀反,而自己竟是無力彈壓,無能到了這樣的地步,無法為君父分憂,此時自是誠惶誠恐。
不過天啟皇帝的態度,居然出奇的好。
畢竟袁崇煥來的時候,看到到處都是屍首,到處都在拿人,整個錦州已淪為了大監獄,他這時更加的見識到,這位皇帝可不是善茬,他眼裡是容不得沙子的。
甚至袁崇煥在路上已做好了準備以死謝罪的打算。
結果一見到天啟皇帝,剛剛跪下,天啟皇帝便親切地將他攙扶起來,道:“袁卿家,你受苦啦。”
袁崇煥甚至一度懷疑,天啟皇帝是個變態,有著某種特殊的癖好。
以至於他還沒反應過來,便又聽天啟皇帝道:“袁卿家這些年在遼東操勞,奈何這遼東上下,賊子遍布,朕今日方知,你在遼東面對這內憂外患,有多辛苦。”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又道:“此次,這些亂臣賊子,竟敢如此猖獗,不但拘禁了你,竟還要刺殺朕,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幸好朕的列祖列宗保佑,總算不至被這些奸賊所害,更令朕大喜過望的是,卿家竟也幸免,這是我大明之福啊,你在獄中,沒有受苦吧。”
袁崇煥聽罷,眼眶一紅。
說實話,做臣子的,犯了這麽多錯,卻得到了這一番話,此時袁崇煥的心熱了,於是哽咽道:“臣為陛下盡忠,奈何能力卑微,令陛下憂心,這是臣的過失,如今大錯已成,陛下非但不怪,反而如此體貼入微,臣除了用盡這無用之身,竭力報效,繼之以死之外,別無他念。”
說罷,又掙脫了天啟皇帝,卻又鄭重其事地叩首。
天啟皇帝便道:“朕舍不得讓你死啊,卿家是忠心,朕是知曉的,現如今,遼東已經出現了大變故,朕也打算趁此機會,一掃遼東的積弊,此時正在用人之際,卿仍為巡撫,不必你肝腦塗地,只是朕卻希望你在此,推動新政大局。”
袁崇煥一愣。
新政……
事實上,大明朝野,現在其實對這新政已有不少的了解了。
即便是在遼東的袁崇煥,又豈有不知?
他當然清楚,陛下的新政是什麽意思。
只是沒想到,陛下竟要此推動新政。
若是從前,袁崇煥是死也不肯去做的。
這不等於是讓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嗎?想想若是這樣幹了,得多少人要跳起來罵他,還有那些驕兵悍將會放過他嗎?
可現在,袁崇煥卻是內心平靜地道:“臣願盡力而為之。”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麽說的,本來這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不徹底地鎮壓住這些遼東的余孽,以後清算起來,他袁崇煥也跑不掉。
如今這個局面,從那些遼將將袁崇煥下獄開始,其實就已經很明朗了,袁崇煥必須是忠臣,而且需毫無保留地執行皇帝的旨意,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天啟皇帝大喜道:“好好好,我就知道卿家忠心。”
天啟皇帝的喜悅,絕不是空穴來風。
表面上,他是皇帝,可是推動新政這等事,說實話,巡撫以及尚書或者以上這個級別的高官,他天啟皇帝可能一個都使喚不動。
畢竟大家都不是傻子,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日你天啟皇帝是皇帝,你讓我乾這事,大不了我不做官就是了,等新皇帝登基,自然還要征辟我入朝。
可幹了這事,就完全不同了,這不但是把自己搭進去,而且可能還讓自己的家族一道搭進去。
多少推行新政的人,最後落到什麽下場,大家不知道嗎?
犯不上的。
如今,至於有了一個袁崇煥肯跟著天啟皇帝死心塌地的乾。
天啟皇帝見袁崇煥感動不已,於是笑了笑道:“好極,卿家此番治遼東,推行新政,可打算任用什麽人?”
“這……”這個問題對於袁崇煥來說,似乎有點突然,袁崇煥一時懵了。
天啟皇帝隨即就道:“不過卿家歷來對遼人守遼土深信不疑,想來……是打算……”
“陛下……不可。”袁崇煥立即道:“遼人根植遼東,關系盤根錯節,所謂樹大根深,若是推行新政,任用遼人,勢必欺上瞞下,甚至可能……”
“可能謀反?”天啟皇帝接口道。
袁崇煥苦笑,這可是差一點用掉腦袋換來的教訓啊。
若是再上一次當,那袁崇煥就真是一個二了。
“那麽任用兩京十三省的官員?”天啟皇帝道:“朕從翰林院給你調配吧。”
袁崇煥立即擺手:“翰林院都是清貴,若是陛下將他們調至遼東,無異於發配充軍,他們心裡勢必滋生怨憤之心,臣恐難製。”
“噢,原來這樣,看來卿家沒有人選了。”
袁崇煥苦笑道:“確實沒有人選。”
天啟皇帝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肩,突然取出了一份奏疏。
這奏疏……卻好像是袁崇煥的名義寫的,隨即塞進了袁崇煥手裡。
天啟皇帝道:“既然卿家沒有主意,回去將這奏疏好好看看,卿家不必急,好好的看,好好的揣摩,到時再將這份奏疏奏到朕這兒來……你懂朕的意思吧。”
暗示的這麽明顯了,袁崇煥又不是傻瓜。
他覺得蹊蹺,當下便打開奏疏來看,這一看不打緊……這一看,心裡大抵一萬頭草泥馬奔過。
這不是讓我袁崇煥做千古罪人嗎?數百年的科舉製啊……
袁崇煥哭喪著臉看著天啟皇帝:“陛下……”
“你說。”天啟皇帝飽含深情的看著袁崇煥。
“這會不會……”
“難道卿有人選?”天啟皇帝道:“若是卿家有人選,朕立即將這奏疏收回。”
袁崇煥:“……”
天啟皇帝便又道:“若是沒有人選,那麽何不任用這些人呢?這件事,朕不能說,你也知道,朕乃是皇帝,就算是心中屬意這些人選,可是呢,也得擺出一副公允的樣子。其實張卿也很想上奏,可他畢竟是武臣,唯有袁卿家,既是忠心,又是勇於任事之人,實在是最好不過的人選。”
說罷,天啟皇帝語重心長地接著道:“袁卿家,朕索性好言相勸,你就從了吧,不就是被人罵嗎?那些人,就算從天明罵到天黑,又不掉你身上幾斤肉。你放心,朕會在背後支持你的,不要怕。”
袁崇煥心裡直哆嗦。
他反而懷疑,若是反對的聲浪過大,以至於鬧的驚天動地,陛下駕馭不住,最後肯定會把自己推出來做替罪羊,真到那個時候,哢嚓一刀,人頭落地,罪魁禍首死了,大家便又安靜了。
他內心掙扎著。
一旁的張靜一卻道:“袁公,你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何懼之有呢?你在遼東已是聲名狼藉,現在正該是索性奮力一搏,破釜沉舟的時候,這個時候,豈可自疑?”
袁崇煥心裡便罵,你說的倒輕巧,你怎麽不上這奏疏?
袁崇煥重重歎了口氣,最後道:“好,臣將這奏疏,好好拿回去推敲。”
他終究還是心動了。
乾死那些該死的遼人世族,不乾死他們,我袁崇煥名字倒過來寫。
當然,他沒把話說死,畢竟……他不傻,這事不能立即答應。
天啟皇帝感慨道:“真是患難見真情,板蕩識忠臣,朕得卿,如魚得水也。”
當日。
鄧健匆匆而來,這些日子,只怕有的他忙的了,他應該需駐扎在遼東待個一年半載,才能將這無數的家產,統統抄光。
一想到有這麽多家產要查抄,他便覺得頭大。
可沒辦法,誰讓自己有經驗呢。
能者多勞嘛。
當然,任何事辦的多了,就慢慢的有了經驗,鄧健開始琢磨出了一套抄家的章程,很有用,效率大增。
不過到了傍晚,他卻得到了一個消息。
這是一個犯官的妻子招供的。
所謂滅族,往往針對是男性,而一般若是年紀過小的孩子,或者是女眷,往往都不可能殺死。
因此,女眷往往送去教坊司,而這犯官之妻,顯然是希望脫罪,所以提供了一個十分重要的消息。
鄧健火速去見天啟皇帝。
天啟皇帝卻是呵著氣,這個時候他伏案,提筆在杜撰宮中‘奏疏’,張靜一則在旁負責參考。
畢竟……新政嘛,得顯得氣氛和諧一些,需有許多人上奏擁護,天啟皇帝才好‘勉為其難’的恩準。
這擁護也是有名堂的。
他和張靜一細細的推敲了一番,覺得有幾個骨頭比較軟的大臣,可以脅迫。
既然如此,他們當然得上奏。
可指望他們上奏,卻還有不放心的地方,就怕這些人耍滑頭,在筆鋒裡藏著什麽。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天啟皇帝和張靜一先以此人的名義,草擬一份奏疏,然後再上奏到天啟皇帝這邊。
…………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