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年紀大了,天知道以後還會有什麽病痛。
這一次嘗到了死亡的感覺,客氏到現在還覺得後怕。
一百五十頃地而已。
客氏還真一丁點也不在乎。
只要自己還吊著一口氣,甚至連費工夫去想著搶佔別人的土地都不用,單說這宮中,都不知多少貴人上趕著給她贈送各種厚禮呢。
這一點,魏忠賢就有點想不明白了。
可客氏卻把理想透了。
甚至於,客氏根本不在乎張靜一是不是在糊弄自己。
眼下……這個人可以救自己的命就足夠了,還糾結其他做什麽?
性命重要,還是土地要緊?
天啟皇帝見客氏發了話,便點點頭,背著手對張靜一道:“張卿既然肯自告奮勇煉藥,那麽就再好不過了,嗯……乳娘賜你一百五十頃地,你好生地照料著。”
張靜一瞥了一眼魏忠賢,魏忠賢顯然還是有些不高興的。
可又如何?
他現在完全不怕魏忠賢了,若是魏忠賢當真敢對他動手,首先面對的就是和客氏反目。
張靜一默默地舒了口氣,便道:“卑下遵旨。”
此時,天啟皇帝心情大好,又道:“你揭了皇榜,如今又將乳娘的病醫好了,朕言而有信,當然該敕你一個爵位,就封伯吧,叫什麽伯來著。”
張靜一道:“自然是陛下做主。”
天啟皇帝卻沉吟著,有點兒踟躕,接著便看向了魏忠賢,道:“魏伴伴怎麽說?”
魏忠哭笑不得地道:“就予清平伯吧。”
任何爵位,絕大多數都是按照地名來的。
比如當下的幾個伯爵,如襄城伯、新寧伯等,這都是縣城。
當然,也有例外,比如劉伯溫封的誠意伯,可這是極少數。
所以理論上,張靜一這個伯爵,應該是以某個縣城作為封號。
而魏忠賢隨口說出清平……實際上對應的卻是清平坊。
這清平坊只是坊,坊的行政編制,其實是比縣城低的,大抵相當於街道辦或者鄉鎮差不多!
魏忠賢拿清平來做張靜一的封號,某種程度是貶低的意思。
可誰曉得,張靜一笑了,顯得很高興的樣子:“好,就這個,清平……清貧……陛下,我這人一向以清貧自守,正所謂寧可清貧,不作濁富,這正是卑下的平生寫照。”
心裡卻在想,將來這清平坊,一定會震動天下,有這樣的爵號,再好不過了。
魏忠賢卻是用複雜的眼神看了張靜一一眼,他突然發現,自己和這個人好像不在一個頻道上。
可仔細想想,算了,這家夥救了客氏,確實給他解決了一個天大的隱患,這些地……心疼是心疼,可一個客氏,還抵不上這些地嗎?
天啟皇帝此時亦愉悅地大笑道:“叫清平也不錯,清平世道,朕得張卿家,可令天下無憂。”
他似乎對張靜一很是期許起來,只是這裡畢竟是后宮,多有不便,便將張靜一召至暖閣。
二人到了暖閣坐下,魏忠賢現在雖被人稱之為九千歲,等天啟皇帝和張靜一落座之後,卻不肯閑著,而是像尋常小宦官一樣,給天啟皇帝斟了茶水,想了想,又給張靜一斟了一副。
關於這一點,張靜一還是很欽佩的。
魏忠賢這種人……別看外頭多威風,可在這裡,卻永遠都是一個伺候人的。當然,其實他也可以不伺候,畢竟天啟皇帝身邊可以使喚的人非常多,以他在天啟皇帝心目中的份量,不乾也沒事。
可魏忠賢依舊很殷勤,想來,一個人能得到如此的信任,
絕不是沒有原因的吧。張靜一就乾不來這事。
此時,天啟皇帝呷了口茶道:“這神藥,一定要常備,要防范於未然。”
“卑下知道。”張靜一點點頭。
天啟皇帝卻是話鋒一轉,又道:“遼東的情形,朕總是擔心,尤其是袁崇煥上了幾道奏疏,都是志得意滿,動輒就是有什麽大策,朕覺得他的書生氣太重了。”
張靜一沒想到天啟皇帝會突然提到這個。
魏忠賢也開始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其實魏忠賢並不喜歡袁崇煥,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希望陛下撤換下袁崇煥。
眼下能督師遼東的人選就只有這麽幾個,魏忠賢最害怕的,是皇帝重新啟用帝師孫承宗。
張靜一想了想,忍不住插嘴道:“陛下,臣也覺得……袁崇煥非鎮守遼東的人選。”
“哦?”天啟皇帝眼前一亮,他沒想到張靜一也認可自己的主張,於是道:“你不是歷來說要掃屋子的嗎,怎麽也關心起天下大事了,好,你來說說看,是否也覺得袁崇煥驕橫。”
張靜一卻是很認真地搖了搖頭,才道:“問題其實不在於袁崇煥的性情,也不在於……他是否精通軍務。陛下,建奴自起於遼東以來,這些年……難道我大明的軍隊沒有建奴多嗎?我們的武器和戰馬,難道比建奴人少嗎?我們的將軍,難道會不如這飲毛茹血的建奴人嗎?可是為何……會屢屢被建奴所乘呢?”
“根本的原因是……卑下以為,遼東現在當務之急,是沒有一個真正能讓人信服的人坐鎮。遼東有許多的軍馬,也有無數的統帥!在登州,有我大明的水師。在皮島,有總兵官毛文龍。在寧遠,有巡撫袁崇煥,又有遼東總兵官滿桂。更不必說,還有其他各總兵官,以及其他各督帥了。一個遼東,能自己給自己做主的人,便有六七個。這種情況之下,陛下任袁崇煥為總兵官,他一個文臣,到了地方,該怎麽辦?”
天啟皇帝卻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忍不住靜聽起來。
張靜一隨即又道:“他到了遼東,是聽下頭的總兵官的呢,還是聽登萊巡撫的呢?以卑下的愚見,袁崇煥一定會想辦法,想要掌控整個遼東的局勢。可他要掌握,又憑什麽掌握?滿桂會服氣嗎?登萊巡撫會服氣嗎?毛文龍肯服氣嗎?那些大大小小的文臣、監軍們,他一個遼東巡撫的頭銜,壓得住?”
天啟皇帝頷首點頭。
張靜一道:“我若是袁崇煥,想來只有兩種選擇,要嘛就是做一個和事老,見了誰都得哄著。還有一種……就是殺人……”
天啟皇帝愕然地道:“殺人?”
“對。”張靜一正色道:“袁崇煥現在一定想殺人,無論是殺滿桂也好,還是殺毛文龍。他總想找個人來殺一殺,這個人,必定要有很高的職位,否則……若是殺一個阿貓阿狗,是難以威懾別人的!”
“這個人,一定位高權重,只有殺了此人,他袁崇煥才會覺得自己這遼東巡撫算是坐穩了位置,其他人就不得不聽他調遣了。而至於是不是冤殺,或者是用什麽理由殺,袁崇煥就無所謂了。”
天啟皇帝似乎也察覺出了問題。
他徐徐道:“不錯,這些日子,朕收到最多的奏疏,就是袁崇煥奏告滿桂和毛文龍,而毛文龍與滿桂人等,狀告袁崇煥剛愎自用。”
張靜一苦笑道:“數十萬的大軍,無數的堅城,陛下任用袁崇煥這樣的人名義上掌握如此軍馬,且他的許多策略,有時本就隨心所欲,又怎麽可能讓人信服呢?想來,這也是為何袁崇煥隔三差五給陛下上書,不斷吹噓自己策略的緣故吧。”
天啟皇帝這時也不由得苦笑起來:“你還真猜對了,他好幾次上書,都說自己可以五年平遼,你這般一說,朕算是看清他的心思了,他希望朕授予他更多的大權。 只是照你這麽說,繼續任用袁崇煥,只會讓整個遼東相互勾結,甚至還可能出現自相殘殺的惡果,那該如何才能防范呢?”
張靜一便道:“派遣讓所有人都肯服氣的人,只要這個人到任,任何人都願為之效力,那麽事情就有轉機了。”
天啟皇帝立馬就問:“誰是這樣的人?”
張靜一一笑:“首推的當然是魏哥。”
天啟皇帝:“……”
其實這是張靜一的實在話,魏忠賢若是去了遼東,那些文臣武將,誰敢不服氣?難道不怕這邊頂撞,另一邊全家被魏忠賢整死?
何況誰不知道,魏忠賢權勢滔天。你若乖乖地聽他的話,便能升官發財,那滿桂和毛文龍,都在搶著給魏忠賢立生祠呢!
畢竟,魏忠賢若是看中他們,他們現在是總兵官,將來說不定能得魏忠賢的支持,敕封國公,成為督師。
可袁崇煥是什麽東西?他不過是一個遼東巡撫,難道還能保舉我升官?總兵官理論上,可是和巡撫平級的。
魏忠賢一聽張靜一居然建議皇帝讓自己去遼東,不禁無語!
好家夥……這家夥想幹啥?
天啟皇帝沒多想便立即搖頭道:“魏伴伴在京城也是責任重大,離不開他。”
對於天啟皇帝的話,張靜一自是一點也不意外,便又道:“若是魏哥去不了,其實孫公可以,天下人誰都知道他是帝師,自然對他又敬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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