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頭未成年的小獅子就上房梁,鄭少封覺得自己這事兒做得有些氣短,不過,本能嘛。他從房梁上跳下來,拍拍手,“不好意思,失態了。”
軍人身上都帶著煞氣,這種氣場讓糖糖很不舒服。它對他的警惕沒有降低,開始低低地吼著,雖然很想撲上來把他打倒,但是……嗯,戰鬥力不夠強大,只能先警告了。
譚鈴音抬腳在糖糖腦袋上踩了一下,“糖糖,對欽差大人要尊重。”
鄭少封直齜牙,“你……你能不能先對它尊重一些,它是獅子!”
糖糖挺委屈的。它從譚鈴音的腳下退出來,扭頭走到牆角蹲著,把屁股對著他們。
它身上的毛已經長出來,但也只是短短的一層,尚未齊全。唐天遠不明白鄭少封如何能夠通過這樣的現象看出它的本質,他總覺得不太靠譜,“你怎麽確定它是獅子?”
鄭少封高深莫測,“我認得獅子的眼神。”
怎麽聽怎麽像是夢話。
而譚鈴音一開始就不相信他的話。雖然欽差大人很博學,但她又不是沒見過獅子。門口蹲的,逢年過節舞的,還有佛畫上文殊菩薩他老人家騎的,都是獅子,糖糖跟它們顯然不是一個品種。
不過話說回來,她也沒親眼見過真正的獅子長什麽樣。獅子不像老虎啊豹子啊之類,這種異獸在中土十分罕見,又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裡呢?
鄭少封堅信自己的判斷。
三人就地開了個研討會,討論糖糖到底是什麽物種。譚鈴音認為它是狗或者狼,唐天遠認為它是個大山貓,鄭少封表示:“它要不是獅子,爺跟你姓。”
三人爭得不可開交。糖糖趴在牆角,時而扭頭看他們一眼。
愚蠢的人類。
“沒有什麽貓啊狗啊是天生長牙的,它沒有牙是因為它還小,還在吃奶。”鄭少封解釋道。
譚鈴音辯解,“以前我家鄉有個人,生下來就沒有腿。”
“你家鄉是哪裡?”唐天遠突然問道。
“我——”譚鈴音差一點脫口回答,幸好反應快。這縣令也太狡猾了。
鄭少封的注意力都在糖糖身上,“你先和我說說,這小東西是從哪裡弄來的?”
譚鈴音照實說了。鄭少封一拍巴掌,眼睛亮了,“這就對上了!兩個多月前慢八撒國使團來朝,船隊都快到松江府了突然遭遇風浪,慢八撒國王趴在香料木頭上才僥幸活下來,你記不記得此事?”
唐天遠點頭,“自然,邸報上寫了。”
“我聽皇上說,船上原是有一對獅子的。船隊在海上行了多日,途中那母獅子生產了四頭小獅子。只可惜後來船翻了,獅子都被浪頭卷走了。皇上說這話的時候很是鬱悶,因為皇后娘娘和小殿下都沒見過獅子,他們特別想看看。這一頭小獅子算命大,能逃過一劫。”
大齊是天朝上國,經常有外國使團前來朝貢,這些使團又特別喜歡送些個珍禽異獸,什麽通體雪白的孔雀啦,體形龐大的烏龜啦,長脖子的麒麟獸啦,等等。慢八撒國送獅子,如此看來也不奇怪。
這樣一說,“銅陵縣為什麽會出現獅子”這種離奇的問題,就解釋得通了。唐天遠之前不信,也就是有這個疑問,現在解釋通了,他也就有些信了。
不過他還有一個疑惑,“你曾經見過獅子?”
鄭少封答道:“是,有一次跟蒙古的一個小王子打起來,他養了一頭。那人不是東西,給獅子喂人肉。”
唐天遠和譚鈴音聽得惡寒。
鄭少封對譚鈴音說道:“你可以把這小獅子獻給皇上。皇上對皇后向來有求必應,現在皇后想看獅子,你投其所好,肯定少不了好處。”
譚鈴音看了一眼牆角的糖糖。她覺得做事不能光想好處。糖糖只是從海邊撿回來的、長得有些奇特,未必就是獅子。倘若她把糖糖獻給皇上,皇上養到最後發現這根本就是一條狗,讓他在老婆面前丟臉,那麽她也就活到頭了。
再說了,她也不願意把糖糖送給別人。
唐天遠則有另一層顧慮:獅子可是會吃人的……
他突然想起來,糖糖確實對血氣有偏好,曾經有廚房的雜役抱怨過糖糖偷吃廚房的生豬血。沒牙的時候吃生血,等長出牙呢?
想到這裡,唐天遠打算勸譚鈴音趕緊把糖糖送走。可是一側頭,看到譚鈴音對著糖糖依依不舍的眼神,他又有些猶豫。譚鈴音是一個可以為了錢出賣掉節操的人,但此刻有天大的好處擺在面前,她卻舍不得把糖糖轉手,可見她有多喜歡這小東西。
唐天遠便開不了口了。
其實,想象一下,一個漂亮姑娘,養一頭威風凜凜的獅子,那畫面也挺好玩兒的。
好吧,雖然糖糖現在跟“威風凜凜”這個詞一點邊也不沾。
鄭少封看出了兩人的不情願。他剛才也只是提議,獻不獻其實不關他的事,因此現在只是提醒他們,獅子是猛獸,天生嗜血,這一頭要好好馴化,防止它長大傷人。
譚鈴音覺得,等糖糖真長出牙來再說也不遲。
鄭少封很不安分,在屋子裡關一會兒,又想出門玩兒。他問譚鈴音此地有什麽好去處,譚鈴音認真介紹了,還自告奮勇地要帶他去。
唐天遠皺眉,“池州知府一旦得知此事,定然會馬不停蹄地前來。為免旁生枝節,你還是早些動身吧。”趕緊走……
鄭少封擺手,“不急不急,他今天肯定來不了,”他看向譚鈴音,“走吧譚師爺,我們出去轉轉。”
譚鈴音便搖著尾巴給他開道引路。
唐天遠不放心,還是跟上來了。他一把扯住鄭少封,低聲說道:“你莫要在我的縣衙拈花惹草。”
鄭少封怒了,“什麽拈花惹草,老子剛失戀,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成不成?”
“你失戀半年多了。”
“奇了怪了,我拈哪朵花惹哪朵草了?我才剛來你這兒不到兩個時辰,認識的唯一一個女人就是——”鄭少封說到這裡,恍然地看唐天遠,“啊!我明白了。我心裡還奇怪呢,你的師爺怎麽是個姑娘,原來你們……”
唐天遠連忙打斷他,“你休要胡說。”
“好你個唐天遠,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竟然……”
“住口!”
鄭少封見他惱了,連忙把折扇往唇上一拍,果斷閉嘴。他有些意外,以前又不是沒開過這種玩笑,比這更過火的還有呢,哪一次生過氣呀。唐天遠性子有些冷清,發怒於他來說絕對是需要耗費精力的稀有情緒。
譚鈴音沒聽到他們兩個的交談。她在前面帶路,轉頭想跟欽差大人說句話,卻發現他們落下去挺遠,她便折返回來,問道:“大人,您想去哪裡?”
“說實話,我很想見一個人。”
“哦?您想見誰?”譚鈴音很好奇,誰有這麽大臉,能讓大名鼎鼎的唐天遠惦記上。
鄭少封答道:“我聽說,妙妙生就在銅陵縣。”說罷,用一種別有深意的眼神看著唐天遠。
唐天遠現在有些後悔把鄭少封鼓搗來了。他說道:“妙妙生不在銅陵縣。”
鄭少封不信。
譚鈴音一陣緊張,小心問道:“大人,您找妙妙生……是來尋仇的嗎?”
還挺有自知之明,唐天遠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譚鈴音。
“尋仇?不不不,”鄭少封連忙搖頭,笑道,“我看過他的書,我覺得他特別有才華。”
譚鈴音的眼睛瞬間就亮了。唐天遠頓覺犯堵。
“大人,您不覺得她寫得東西唐突了您嗎?”譚鈴音還是不放心。
“怎麽會呢,對於才華橫溢的人,我一向很寬容。”反正編排的又不是我哈哈哈……
譚鈴音心花怒放,唐天遠誇她才華橫溢嘿嘿嘿……她說道:“大人其實我……”
唐天遠果斷捂住她的嘴,他朝鄭少封點了一下頭,“失陪一下。”說罷便拖著譚鈴音退了出去。
鄭少封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道:“越看越像一對。”他很好奇這兩人的關系,便偷偷跟上去。武藝好就是佔優勢,只要他想潛伏,鬼都發現不了。
外面太熱,唐天遠把譚鈴音拖到樹蔭底下。
譚鈴音很不高興,“你做什麽!”
唐天遠道:“譚鈴音,別太過分。”
譚鈴音不服,“我怎麽過分了?明明是唐天遠看重我的才華,這關你什麽事?”
鄭少封覺得有點亂。譚師爺口中的唐天遠應該是指他這冒牌的對吧?可他什麽時候說過看重譚師爺的才華?他剛才只是說……哎等等,難道譚師爺是那個傳說中的妙妙生?
好神奇的世界呀……
唐天遠的話肯定了鄭少封的猜測,“妙妙生!我鄭重地告訴你,唐天遠很討厭你!”
真的是妙妙生啊!妙妙生是個女的,還給唐天遠當師爺!這就是緣分啊!要說這兩人之間沒點情況,玉皇大帝都不樂意!鄭少封驚得捂住嘴巴,以防自己笑出聲,因太過激動,他的另一隻手緊緊地扣著旁邊的枝乾,幾乎把粗硬的樹枝捏出洞來。
譚鈴音自然不相信唐天遠的話,她叉腰冷笑,“唐飛龍,承認吧,你就是嫉妒我。”
唐天遠氣樂了,“我嫉妒你什麽?你有什麽值得我嫉妒的,無恥嗎?”
“我見過你公文上寫的字,與唐天遠的大字十分肖似。不僅筆畫可以模仿,連神韻都可以模仿。”
譚鈴音天賦異稟,也幸虧她只見過有唐天遠落款的四個大字,否則早通過筆跡認出唐天遠了。
唐天遠也不傻,早已將自己親筆題的書法都藏好,以防這女人再看到。
總之譚鈴音是想歪了,很歪,她又冷笑,“所以,你也仰慕唐天遠。哦,也許不只是仰慕,你根本就是暗戀他!”
“你……!”
哎哈哈哈唐天遠暗戀唐天遠!這姑娘也太有才了,乾得漂亮!
看到唐天遠吃癟成這樣,鄭少封在上頭笑得幾乎抽風,他死死地抓著樹枝,想要把持住。可惜了,他倒是把持住了,那樹枝卻實在把持不下去,在他的魔掌下嘎吱一聲斷了。
這樹枝也夠倒霉的,都長到手腕粗了,說掰斷就掰斷。
底下的兩人本來正劍拔弩張,擼胳膊卷袖子準備大吵一架。結果倒好,也不知是哪個沒公德心的孫子,竟然亂扔樹杈,而且是那麽大一個樹杈!
眼看著那大樹杈照著譚鈴音砸下去,唐天遠驚出一身冷汗,想也不想直接撲倒,“小心!”
唐天遠撲得及時而到位,因此大樹杈沒有造成太大的攻擊力,但是濃密的枝葉把他們蓋住了,兩人一瞬間像是扎進了荒草叢中。
譚鈴音根本沒明白怎麽回事,隻覺一陣天旋地轉,然後她就躺地上了,身上壓著個人,壓得她呼吸甚是吃力。
唐天遠還怕磕到她的頭,在她倒地的時候插過來一隻手,墊著她的後腦。
譚鈴音隻覺眼前一片綠花花的,陽光被一層又一層的枝葉削弱和切割,化成一枚一枚細小的光斑,零零碎碎,閃閃爍爍,掠過她的面龐。光線不複濃烈,溫柔有如珠光。
男人背對著光線,面龐看得不甚清楚。兩人離得太近,他的呼吸來不及散熱,便能噴到她臉上,這熱度與周圍枝葉架起的清涼形成鮮明對比。
譚鈴音的腦子一片空白。
唐天遠趴在她身上,一動不動。方才那樣緊急時刻他行動也不過腦子,造成現在這樣的場面。譚鈴音的身體完全落入他懷裡,纖細而嬌軟,她的胸口與他的緊密相貼,使她一呼一吸之間不停地擠壓他的胸膛。夏天本來就衣衫單薄,唐天遠被她這樣擠一擠,他幾乎能感受到那形狀。他的心跳又很沒出息地快起來,且這次比往常都劇烈,壓也壓不下去。不獨如此,血液一個勁兒往腦門上衝,太陽穴被衝得一跳一跳的,像是在鼓動他做一些了不得的事情。
他低頭看著譚鈴音,不自覺地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
譚鈴音簡直要被壓死了。她動了一下身體,想要擺脫這種實質性的壓迫感。
唐天遠回過神來。他連忙掀開樹杈,站起身,接著把譚鈴音扶起來。譚鈴音剛站起身,他連忙放開她。
兩人都很不好意思。譚鈴音紅著臉,低頭說道:“多謝。”
“不用客氣。”
如此和平的交流於他們來說更顯奇怪。氣氛一時又有些尷尬。譚鈴音很想轉移一下話題。她的目光遊轉了一下,看到身邊的枝葉上趴著一條綠綠的胖蟲子,正沿著樹枝慢吞吞地移動。
唐天遠也發現了。他以為譚鈴音下一步就會驚叫著撲進他懷裡。
事實卻是,譚鈴音伸手把那小指粗的蟲子捏過來,笑嘻嘻地遞到唐天遠面前,“大人,送給你。”
譚鈴音就是想開個玩笑緩解一下氣氛。她沒想到縣令大人會真的收下它。他不僅收下了,還立刻把它裝進荷包裡。
唐天遠淡定地整理了一下荷包,轉身走了。
“……”譚鈴音覺得心裡毛毛的。她連忙追上去,看著他的荷包,它隨著他的步伐有規則地晃動,但譚鈴音總覺得它在蠕動。
“大人,要不您把它扔了吧……”譚鈴音弱弱地說道。
唐天遠目不斜視,昂首闊步。
譚鈴音有點內疚。導致他這樣重口味,她至少是有一部分責任的,“大人,您把它拿出來透口氣唄?”看到他不說話,她乾脆伸手去搶他的荷包。
唐天遠稍一側身便躲開了。
譚鈴音不甘心,又去搶。唐天遠站在原地不動,左躲右躲,把譚鈴音玩兒得團團轉。
“大人,我求求你,你把它扔了吧……”太喪心病狂了好麽。
唐天遠終於大發慈悲,不動了。
譚鈴音抓緊機會,從他荷包裡捏出胖蟲,遠遠地扔開,總算松了口氣。她抬起頭,看到他正低頭看她,嘴唇抿著,澄澈的眼睛中搖蕩著促狹的笑意。
正在這時,大堂外傳來咚咚咚的擊鼓聲。外頭只有一面鼓,是給百姓訴冤之用,鼓聲一響,不管縣太爺做什麽,都要立刻升堂。
唐天遠趕緊換了公服去大堂,譚鈴音暫時不想看到他,就沒跟去。她去二堂招待欽差大人了。
肇事者鄭少封早早地逃離案發現場,他坐在二堂裡,淡定地喝茶看書。看什麽書於他來說都無所謂,反正他也不看,就是裝裝樣子。
譚鈴音看到他,又想起欽差大人在找妙妙生一事。
“大人,其實我……”
“你就是妙妙生。”鄭少封接過話,說道。
譚鈴音有些驚訝,“是啊,大人您是怎麽知道的?”
鄭少封笑答:“自然是猜到的。”
譚鈴音的崇拜都寫在臉上了。
鄭少封朝她招手,“來來來,我久仰你的大名,對你十分佩服。”
譚鈴音簡直羞澀了,“大人您佩服我?”
鄭少封連連點頭,“是啊是啊,你的每一本書我都看,我還有你珍藏版的獨家題詩本,現在京城已經買不到啦。”鄭少封滔滔不絕,頗為得意。
譚鈴音高興得直搓手,“大人您既然喜歡,往後我多送您幾本就是。”
“不要‘大人大人’的這麽見外,叫我大哥就行。”
譚鈴音就沒見過這麽平易近人的欽差,對鄭少封的好感又提升了一個台階。她笑著叫了一聲“唐大哥”。
“嗯,譚妹子。”鄭少封答道,反正弟妹也是妹。
譚鈴音還是覺得神奇,“大人,您就一點介懷都沒有嗎?我是說,我書裡寫的都是……”
“都是我嘛,我知道,”鄭少封點點頭,又搖頭,“沒關系。”
“可是我們大人因為書中姓名與他重合,就總不高興。”
“我和唐飛龍,格局不一樣,你懂的。”
譚鈴音連忙點頭。難怪一個是探花,一個只是普通進士;一個是欽差,一個只能當縣令。她懂。
兩人又開始討論譚鈴音書中的劇情。聊著聊著,譚鈴音發現,唐天遠的口味略有些……怎麽說呢,神奇。他不喜歡書中那些把他描寫得光彩照人的片段,最感興趣的永遠是某些比較刺激的劇情。唐飛龍被調戲呀,唐飛龍被綁架呀,唐飛龍被狗追呀,什麽什麽的。
千人千面。怪不得他喜歡看她的書呢,原來是這樣的性子。譚鈴音恍然大悟。
鄭少封又說道:“你以後寫了新書,可要先給我看。”
譚鈴音點頭,“那是自然。”她正猶豫著,要不要把最近寫的那本《唐飛龍西行記》拿給他看。若是之前,打死她也不敢當著唐天遠的面把這本書拿出來,可是既然唐天遠的口味如此奇特,說不定會喜歡看呢……
鄭少封見她若有所思,忙問她怎麽回事。
譚鈴音便說了實話。
鄭少封拍著桌子,“看,必須看!趕緊交出來!”
譚鈴音於是去南書房取了手稿前來。手稿是一張一張的,沒有裝訂,到現在,已經快收尾了。
鄭少封才看了第一章就笑個不停,“有意思有意思!唐飛龍被女妖怪盯上了,我喜歡!”
你果然喜歡這樣的……譚鈴音仿佛明白了什麽。
接下來兩人歡樂地討論劇情。鄭少封沒架子,譚鈴音自來熟,也就沒什麽拘謹了,氣氛很熱烈。
唐天遠在前面處理完公事,來到二堂,離得挺遠就聽到裡面男女交織在一起的笑聲。他加快腳步,一推門走進去。
譚鈴音慌忙把手稿收好,背在身後。
唐天遠覺得她沒乾好事,他拉下臉,“拿出來。”
譚鈴音搖頭拒絕。
鄭少封幫忙轉移注意力,“我方才聽到前面擊鼓,出了什麽事?”
“沒什麽,一個濟南來的客商,被幾個地痞敲詐了。”他說著,又沉著臉看譚鈴音。
有欽差大人撐腰,譚鈴音也不怎麽怕他,果斷瞪回去。
唐天遠不滿,“反了你了,你給我過來。”
鄭少封連忙阻止唐天遠,“冷靜冷靜,本欽差正在問正事……不都說無商不奸麽,這商人怎麽反倒被人算計了?”
譚鈴音插口道:“濟南人都實誠,不愛耍奸。”
唐天遠橫了她一眼,“你又知道了?”
鄭少封敲了一下桌子,“說正事說正事。那人姓甚名誰?我在濟南可有親戚,說不好就在此地碰上了。”
“他叫朱大聰,看著像是第一次出門。”
譚鈴音聽到這個名字,驚得臉色一白,手不自覺地松開,手稿便如雪片般,嘩啦啦散落一地。
唐天遠覺得她反應不一般,忙問:“怎麽,你認識他?”
譚鈴音連忙搖頭,“不是不是,我就是覺得……他叫大蔥!哈哈哈哈哈他是不是有個弟弟叫大蒜呀……”
鄭少封也拍桌子笑,“還有個妹妹叫大料。”
倆白癡。唐天遠無奈扶額,他的目光被地上寫滿字的紙張吸引,“這到底是什麽?”
譚鈴音才發覺不妙,忙蹲下身撿。
唐天遠想要上前看,卻被鄭少封攔住,“譚妹子快跑!”
譚鈴音來不及整理,把混亂的手稿往木匣子裡一塞,奪門而逃。
“一定要保護好手稿!”鄭少封高喊道。
你能不能不說啊……譚鈴音默默飆淚。
譚鈴音回去把手稿藏好,接著去找二堂外看門的衙役聊了會兒天,聽說前頭打官司的人已經散了,她才敢出去。
出了縣衙直奔古堂書舍。
譚鈴音如臨大敵,“清辰,朱大聰來了!”
譚清辰也驚到了,跟譚鈴音比畫著:確定?
譚鈴音重重點頭,“他剛才來衙門裡告狀。”說著,便把來龍去脈說了。
譚清辰覺得挺不可思議。以朱大聰的身份地位,好像沒必要千裡迢迢跑到銅陵縣告狀吧?再說,朱大聰什麽時候變成商人了?
倒是重名的可能性比較大。濟南又不一定只有一個叫朱大聰的。
譚鈴音也希望如此,可她總覺得心內惴惴。譚清辰安慰她:此事已經過去三年多。朱大聰若想找麻煩,早就來了。
譚鈴音便有些傷感,“清辰,我們都離家三年多了。”
譚清辰點了點頭。
“你說,我們是不是這輩子都不能回家了?”
譚清辰歎了口氣,握住姐姐的手。
當晚,唐天遠置了些酒菜,給鄭少封接風外加餞行。鄭少封喝兩口酒,嘴上就沒了把門的,一會兒說葷段子,一會兒調戲香瓜和雪梨,一會兒又開唐天遠的玩笑,嚷著要早些吃他與譚妹子的喜酒。
唐天遠皺眉放下酒杯,他不爽很久了,“才相處半天,就哥哥妹妹的,你們倒親近。”
“喲,吃醋了!罰酒罰酒!”
鄭少封酒量不算好,喝幾杯便有些醺意,他舉起筷子打節拍,唱小曲兒。
唐天遠暗暗搖頭。人長進了,酒品是一點也沒長進。
他今日有些心緒不寧。像是被某些莫名的情緒牽絆著,既擺脫不了,又抓握不住。
喝酒吧。喝醉了就什麽都忘了。
次日一早,唐天遠和譚鈴音一同送走了鄭少封。
鄭少封走後沒一會兒,池州知府宗應林就來了。宗應林今年四十多歲,長得白白胖胖,圓眼圓臉圓身材,給人一種你輕輕推一把他就能翻滾的錯覺。
宗應林的主要目標自然是欽差大人,只可惜沒見著。唐天遠還捏造了一句來自欽差大人的口信,說他自稱該出現的時候自然會出現。
這話很適合給心裡有鬼的人聽一聽。
宗應林是個笑面虎,不管大事小事好事壞事,他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樣。聽到這樣的話,他禁不住讚揚欽差大人果然英明。
唐天遠作為下官,嚴肅認真地接待了知府大人。宗應林一邊喝茶,一邊問了唐天遠一些關於欽差大人的事情。
官場上的人說話,那就是泰山上的十八盤,彎彎繞太多,有些話是真心,有些話是假意,有時候是明褒暗貶,有時候是明貶暗褒。唐天遠自然不敢直接抱怨欽差大人,於是說什麽欽差大人“公正”啊,“嚴明”啊,“清廉”啊,“耿介”啊,等等。公正嚴明的意思是你沒有徇私的機會,清廉的意思是你休想行賄,耿介的意思是他老人家性格不太好你做好心理準備……
如此,唐天遠成功塑造了一個因為被上級攪黃好事而滿腹牢騷的年輕地方官員形象。如此真實而立體,別說什麽宗應林周縣丞之流,連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宗應林準確接收到這個下級的暗示,頓時覺得此位欽差大人不好對付。沒辦法,人家是唐天遠嘛,禦筆欽點的探花郎,老爹還是內閣首輔,走到哪裡都有清高不可一世的資本。宗應林掏出手帕擦了把汗,跟著恭維了幾句,又教訓唐天遠該腳踏實地,不要想東想西。
雖然話說得不客氣,但唐天遠知道這是宗應林在跟他示好:教訓你是給你面子,滿臉堆笑地跟你東拉西扯半天實際一句有用的話不說,那才是不把你當自己人呢。
上下級交流完畢,唐天遠置酒席招待了宗應林。他知道宗應林貪吃,便弄了幾道好菜,又開了一壇從京城帶來的二十年的竹葉青,宗應林自然能感受到他的誠意。考慮到譚鈴音也比較貪吃,唐天遠把她也叫上了。反正她是師爺。
是不是自己人,從飯桌上就能看出來。比如這譚師爺,宗應林就能感受到她的敵意。他愛吃那盤水晶蝦仁,旁人便都不動,只有譚師爺,一個勁兒地夾夾夾!由於在飯桌上還要同人喝酒說話,他自是搶不過她的。
酒足飯飽之後,宗應林休息了一會兒,周正道帶著孫員外前來求見了。
孫員外還有些不甘心,“大人,我兒他……”
宗應林無奈地擺擺手,“令郎的命不好。倘若沒有欽差插手,這事自然好辦。可現在欽差大人親自發話了,莫說是我,就算是布政使,也駁不得。”
其實若說一點希望都沒有,那也不盡然,大不了跟欽差作對麽。可是沒有人願意為一個小小的鄉紳去冒這個險。
宗應林看著孫員外灰敗的臉,又道:“我看你還是操心點別的事吧。這個欽差行蹤神秘,而且第一次出現的地方就是銅陵。我總覺得他的目的並不是簡單的巡查政務。”
孫員外愣住,“大人的意思是……”
宗應林搖頭歎道:“你們乾的好事,倘若被皇上發現,可是要血流成河的。”
“大人請放心,該處理的都處理了。”
“最好是這樣,”宗應林點點頭,“剩下的黃金有線索了嗎?”
孫員外和周正道都無奈搖頭。
這種事,急也沒用。宗應林現在最不放心的,還是那個唐飛龍。他是個變數,能不能為己所用,還有待考察。黃金之案牽涉重大,必須找最可靠的人。宗應林本來打算把銅陵縣攥在自己手裡,他都托人去吏部打點了,可惜晚了一步,唐飛龍憑空冒出來,佔了好窩。
宗應林問另外兩人:“你們覺得,唐飛龍此人如何?”
兩人的評價和宗應林的印象差不多:有頭腦,有膽識,有軟肋,可以收用。
宗應林又問:“那個姓譚的師爺呢?”
周正道對譚鈴音的評價不太高,“此人貪吃又貪財,時而瘋癲,且是個半瞎。”
“那她又是如何成為師爺的?”
周正道摸著山羊胡子,笑得有些猥瑣,“這個,唐大人年少風流,他想讓她當,她自然就當了。”
大家都是男人,宗應林一下就懂了,跟著笑,“那小子倒是豔福不淺。”
不說這三人如何密商。且說這一頭,譚鈴音吃飽喝足,午睡過後,被唐天遠打發去整理文書。
他自己卻沒處理公務,而是偷偷潛入南書房。
目標:神秘的手稿。
唐天遠昨天表現得淡定如常,好像手稿不手稿的不關他事,那完全是因為有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鄭少封在。唐天遠知道,他若是料理譚鈴音,鄭少封必定會插手,倒不如等那家夥走了,再跟譚鈴音算帳。
翻牆,撬鎖,一氣呵成。唐天遠在譚鈴音的房間裡一通翻騰,終於找到了他昨天看過的那個小木匣子。
木匣子裡果然有一遝書稿,已經被重新整理過。
唐天遠把書稿翻閱了一下,氣得幾乎吐血。那丫頭的膽子真是越長越肥,什麽都敢寫!
燒掉,必須燒掉!
雖然偷東西是不對的,但唐天遠也顧不了那麽多了。他抱著小木匣,剛要離開,突然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就算燒了又怎樣?這種方法治標不治本。沒準譚鈴音氣急了,寫出更過分的東西呢?
冷靜。唐天遠眯著眼睛,想了一下,突然一笑。
你想玩兒,本官就陪你玩兒個大的。
譚鈴音很快把她那本巨著寫好了,先拿給譚清辰看了看。
譚清辰很猶豫。他覺得,他們若是賣這樣的書,怕是要被唐天遠追殺的。
由於要保密,譚鈴音沒有對譚清辰說欽差的事情。她只是拍著胸脯保證,唐天遠絕對會對此書樂見其成。
譚清辰也隻得依了她,先讓人排版,印刷出一百本樣書來看效果。
印刷用的都是活字。把膠泥燒製的一個個反文單字排好放在鐵板子上,加入特製的藥劑之後用火烤,待涼了,活字就都固定在鐵板上了。用完之後再用火烤,又可以拆下來。
古堂書舍算是個名氣響亮的大書店,它的印房很寬闊,活字做得也多,可以同時印刷好幾本書。考慮到租金問題,印房與書店的門臉隔著三條街,在一個僻靜的巷子裡。印房四面敞亮,夥計們白天乾活,晚上停工,隻留一個人在此處守夜,以防發生火情等事故。
尚未進行批量印刷,譚鈴音先給這本新書做了一番宣傳,把自己吹得天花亂墜,號稱是“就算唐天遠本人看了也會愛不釋手的神作”,總之怎麽無恥怎麽來。各地的書商聞風而動,紛紛和古堂書舍打了招呼。譚清辰給他們看了樣書,書商們甚覺滿意,這個要幾百本,那個要兩千本,還有一個壟斷三省的大書商,張口就要一萬本。
大家都知道,以妙妙生的名氣,不管他寫什麽,都不愁賣不出去。
這麽多書,自然不能每本都親筆題詩,否則譚鈴音的手會斷掉。因此就隻好先等第一批書賣掉,再出精品題詩版。
有一個從京城來的書商,人稱啟老板,要了一千本。他家底不多,卻十分有誠意,來到銅陵之後便找了間客棧不走了,專等著這批書印刷完畢。他還跟譚清辰提過好幾次,要最先頭印刷的那些,包括一開始印的樣書,價錢不是問題,就為了博個好兆頭。
譚清辰看在錢的面子上答應他了。
譚鈴音最擔心的是唐飛龍從中作梗。她把樣書捂得很嚴,又加派了人手看守印房,心裡想的是,只要她把這批書安全出手了,唐飛龍再怎麽發怒也都遲了。
她還就不信,他能氣出花來。
唐飛龍果然沒讓她失望,他聽到了風聲,竟然派人去印房外放火。幸好守夜的夥計發現得及時,給滅掉了。
譚鈴音氣不過,找他去理論,他很不要臉地矢口否認。譚鈴音這個時候不敢惹急他,隻好先咽下這口氣。
唐天遠目送走譚鈴音。他走到花梨木架子前,把上頭的一排書搬下來,書後面露出一個立起來的長方形大盒子。唐天遠把盒子取出來,打開,裡頭整整齊齊地碼著許多膠泥活字。活字乾乾淨淨,一看就是新燒的。
所有活字都是同一個字。
唐天遠笑眯眯地摸著這些活字。縱火只是明修棧道,是裝給譚鈴音看的。他若真想做某一件事,結果必然是得手。
譚清辰一邊與各地書商聯系,一邊根據大致的印數批發紙張,等做好充足準備,便開始動工。早有一些心急的書店,趕了馬車在印房外等著,新書印好了,直接裝車運走,既方便了他們,也給古堂書舍降低了存庫的壓力。
忙活了這麽多天,總算可以歇口氣了。譚鈴音回到縣衙,悶頭大睡了一天,第二天遛糖糖時遇到了縣令大人,她有些得意,“大人,我寫了新書,想贈予你。”說著,掏出尚散著墨香的書遞過去。
唐天遠接過書,笑道:“多謝,我一定好好拜讀。”
譚鈴音以為他吃錯藥了。
不管怎麽說,她算是了卻一樁大事,這一天過得十分輕松愜意。
可是她的讀者已經瘋了。
妙妙生的新書,女主角名叫妙妙!是個極其好色的女妖怪!這女妖怪各種調戲凌辱唐飛龍,還對他霸王硬上弓!啊!
讀者們都蒙了。他們的第一反應是這書一定是假的,不是妙妙生寫的,可它的確來自古堂書舍,全城各大書商都有售,所有書商都信誓旦旦說這是真的,是他們親自從古堂書舍運回來的。
還能假得了嗎?
書商們也犯嘀咕。他們之前收到的樣書不是這樣。難道之前怕他們不買這書,故意用假的版本糊弄人,到最後才上真的版本?可是妙妙生為什麽一定要堅持把自己的名字代入到女主角身上呢?
若是不知道妙妙生的來歷,單看這本書,雖獵奇了一些,卻也挺有意思。可是妙妙生非把自己的名字加進去,各種明目張膽地調戲唐天遠,這就有點不地道了。唐天遠是大家的,你這樣獨佔他,讓我們怎麽辦?哦,我們都知道你愛慕唐天遠,可你就不能含蓄一點麽?非要親自上陣?這吃相,太難看!
而且,看看他書裡都寫了什麽。一個大男人,幻想自己是女人,做這樣恬不知恥的勾當,還要對唐天遠霸王硬上弓……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大變態!
這樣的變態,竟然還口出狂言說“唐天遠本人看了都會對此書愛不釋手”,真是無恥到一定境界了!
這本書被人從頭罵到尾。由於它無恥的程度使人歎為觀止,反倒促進了銷量,這批書很快銷售一空,書商們對此樂見其成,也就不去計較被樣書糊弄的問題了,忙著聯系古堂書舍加印。
有一幫人組團跑到古堂書舍門口罵時,譚清辰才發現問題。
這年頭,識字的人越來越多,看話本子的不一定都是讀書人,也有可能是算命的,說書的,戲班子的,或是青樓楚館的。這些人不像讀書人那樣好面子,不高興了是會破口大罵的。
譚清辰聽他們左一句“妙妙生”右一句“妙妙生”地開罵,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他覺得問題大概出在新書上,便拿過來仔細看。
然後他就震驚了。
恰好這時候譚鈴音來古堂書舍,看到門口擠了一堆人。別人只知道這家書店老板是她的弟弟,她現在衙門口當差。
衙門裡的人麽,能不得罪就不得罪。於是大家夥沒理譚鈴音,繼續罵妙妙生。
譚鈴音也是摸不著頭腦。譚清辰看到她,趕緊把她拉進書店,關了店門,屏退夥計,拿出書來指給她看。
譚鈴音覺得自己在做夢,“這書是哪兒來的?仿得也太像了。哪一個乾的?非要把妖怪的名字改成我的,有意思嘛?”
譚清辰很遺憾地告訴她:“這是咱們店印的。”
譚鈴音急了,“不可能,你也知道,我原書那女妖怪的名字叫‘蓉茜’,我腦子又沒病,拿自己名字寫這種東西。”
譚清辰擰著眉頭,平靜下來思考可能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譚鈴音兩手叉腰,焦躁地來回踱步,“這事兒太奇怪了,明明樣書好好的呀,你我都看過。話說,樣書呢?”
譚清辰一愣,樣書已經都賣給那個啟老板了。
譚鈴音拍著腦袋點頭,“對對對,我忘了,樣書已經賣掉了。那個啟老板的書店叫什麽名字來著?”
譚清辰在紙上寫了兩個字:斯霓。
姓啟,書店叫“斯霓書店”,連起來是什麽,啟斯霓?氣死你?
譚鈴音停住,冷冷地道:“有人在算計咱們。”
譚清辰也早已明白過來,可是已經晚了。
譚鈴音皺眉,到底是誰?乾出這種事,無外乎兩種人:要麽是競爭對手,要麽是仇家。從作案手法來看,那人對印書的流程應該比較熟悉,所以很可能是競爭對手。但仇家也不是沒可能。比如縣衙裡那位,一憋起壞水兒來,流氓都扛不住。
外面的人不甘於吵嘴,開始用石頭砸門,乒乒乓乓的,聽得室內二人更加心煩。
譚鈴音扶著額,無奈地想,經此一事,她的一世英名算是交代了。
不管怎麽說,一定要揪出那個幕後黑手。譚鈴音一時想不明白,隻好先回縣衙,打算找唐飛龍質問一番。
天氣轉涼,院中桂花漸次開放,空氣中飄浮著濃鬱的香氣。
唐天遠正站在庭院中,朗聲讀書。自從考中探花,他很久沒這樣用功讀書了。
他讀的正是譚鈴音送給他的那本《唐飛龍西行記》。譚鈴音進來找他時,他恰好讀到妙妙要對唐飛龍霸王硬上弓的那一段。
說實話,大家都是文明人,譚鈴音並未在書中寫什麽露骨的橋段,但光是“霸王硬上弓”這幾個字,已經很使人臉紅了。
譚鈴音嚇得屁滾尿流,“別念了……”
唐天遠看到譚鈴音,招手道:“譚師爺,你過來。”
譚鈴音便走到他面前。她剛聽到他讀那些,弄得好像她真乾過調戲他的事兒,於是她很羞澀,一時也忘記質問。
“抬頭。”唐天遠說道。
譚鈴音便能抬頭看他。
唐天遠看著譚鈴音滿面飛紅的臉龐,他突然就笑了,笑靨那個如花啊。他用食指輕輕點了一下譚鈴音的腦門兒,低聲道:“流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