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找到了。”
廉麟叫著跑進蘭雪堂。景麒和六太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副很想睡覺的樣子靠在主人膝蓋上的汜麟也抬起了頭。
“是泰麒的氣。那是最近剛剛留下來的。”
“在哪?”
和大步靠近的六太一起,廉麟返回了孤琴齋。之後景麒也追了上來,汜麟也象彈起來那樣向清香殿跑去。
在短短的曲廊對面,從孤琴齋的窗框下泄出了淡淡的幽光。
廉麟手腕上繞著的銀蛇之尾,正發出圓形的光。景麒剛一出來,背後那點光亮就變成了一個黑暗的空洞,漸漸消失了。
完全呈方形的象盒子一樣的建築物,空洞洞地卻殺氣騰騰,室內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生機,數十張充滿殺機的桌子擺放在那裡。象廢墟一樣充滿荒廢的感覺的房間這樣的情景,景麒覺得似曾相識。
“這是……學校嗎?”
不久前景麒到蓬萊迎接主人時,記得在這裡見過同樣的房間。
“是教室啊。”
六太是這麼說的,可景麒還是同以前一樣覺得他是帶著惡作劇的心理來說的。金色的光輝表明那就是麒麟,一定沒錯,可站在那的孩子怎麼看都不象麒麟。
“是泰麒就讀的學校啊。”
一邊小聲說話一邊環顧四周的六太背後,廉麒也出現了,教室一角的幽光消失了。
“……延台輔,景台輔,在那裡。”
廉麟小跑著來到課桌之間指著地板上的一點。
“就是這個。使令發現的。”
廉麟回頭看到的那個東西,現在就象霞光一樣在慢慢消失。朦朧地搖晃著,漸漸地人形消失了,呈現出獸的樣子。
對著那影子,廉麟指示的地方,可以看到深藍色的地面上,細細的光線象要消失般的微弱,時斷時續。
“這是麒麟的氣對吧?”
“我覺得是的……可是……”
景麒的聲音在暗影裡回盪著。
“持續到那邊。”
廉麟微微一震,那教室的牆壁裂開了。黑暗空虛的走廊上,有幾個影子象鬼魂一樣漂了過來。使令們在蠢動的地板上,看到那留著象鱗粉一樣落下來的光的軌跡。
“到那裡就斷了,可是這的確是泰麒,而且就是近幾天留下來的。”
景麒皺著眉,深深點了點頭。
“肯定沒錯吧……可是……”
接著景麒的話,六太繼續道。
“如果是麒麟這就是不祥之兆了。”
“很骯臟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廉麟腳邊的小小的白色的獸說。獸把鼻子湊到地板上,聞那淡淡的光跡。
“是血的味道。這很麻煩的啊。”
“果然……你是這麼想的嗎?什鑽。”
“血和咒怨這是臟東西。肯定沒錯。到底發生了什麼呢。泰麒應該病了,而且還很重。”
這麼說著,他那湊向地板的鼻子好象很討厭似的哼了一聲。
“……這是女怪的氣息。真是非常厲害的屍臭啊。”
那臭氣,景麒、廉麟還有六太都是明白的。可怕的腐爛之氣,那本來應該是清澈的麒麟的氣已被染上了不祥的色彩。到底泰麒發生了什麼雖然詳細經過並不知道,可有一件事是很肯定的,原來這個地方就漂浮著象戰場上的惡臭。
“傲濫回復了妖魔的本性,汕子的氣息又亂了。泰麒周圍發生的都是不好的事啊。”
對六太說的話,景麒只能呆呆的點頭。是血和殺戮的氣息,在那旋渦中有已經失去麒麟本性的泰麒這樣的話,泰麒就危險了。
“這樣,不趕緊就遭了。泰麒病得很重。既然泰麒病了,使令應該也病了,可是傲濫和汕子看上去又沒有喪失能力,可要是沒什麼變故的話,泰麒應該不會被卷到污穢的旋渦中。”
景麒試著觸碰那光的軌跡。
“之所以會消失,也許是因為他們喪失了判斷事情的理性。如果使令因生病而喪心病狂的話,那他們就是制造這污穢的元兇。”
“也許如此。”
也許因為什麼樣的爭鬥,導致流血事件的發生,而那個不能從外面制止汕子他們。
接著,喪失本性又身患重病的泰麒,已沒有壓制住使令的能力了。
“軌跡的目的地知道嗎?”
似乎很悲哀的廉麟向著周圍的黑暗問道,這裡那裡無數湧動的黑影只是用無情的沉默來回答。廉麟遮住了臉。
“最近來過,這是肯定的,可是……”
“找找看吧。也許能發現它消失到什麼地方去了。”
六太說著,向看不見光亮的黑暗之洞踏出了腳步。
景麒和廉臟追著他去了。廊下的一側排列著空盪的教室,隔絕的黑暗中,他們希望能從中尋找淡淡的光,在建築的周圍同樣地暴露出異形的使令們在四處搜索著微弱的痕跡。
“哪裡都沒有。”廉麟悄聲說著,消失在建築物主中。他返回到那個能看到光跡的教室,煩悶的低頭看著那裡。一如既往的惡臭,還有散發出淡淡的光芒的痕跡,至少不是昨天或者今天留下的,沒有更新的痕跡,難道說明他已經不在這裡了嗎?
“延台輔、景台輔,接下來怎麼辦?”
“又不知道到哪裡去好。”
對著深深嘆了口氣的六太,廉麟強硬地說。
“沒時間害怕了。也沒有那個必要。因為確定他不久前來過這裡,所以決不能放棄。如果說是不久以前的話,那麼也許他還會再來。也有這種可能。總之,要以此為基點展開大范圍搜索。”
廉麟點點頭,向著門的方向大聲叫道:“半嗣!”
地板上,落在地上的黑黑的影子發出了不清晰的聲音,
“快去給我找!找到了就在那給我守著!拜托了!”
舉起鐮頭的那個不定形的影子象承諾似的搖了搖身子,馬上就消溶,落在了地上,變成了原來的樣子。
Ⅱ
孤琴齋充滿了淡淡的光又漸漸地消失,從那裡最先出來的是六太,他看著焦急地等在周圍的人們,深深地點了點頭。
“是泰麒沒錯,不過他病得很嚴重。”
“到底是怎麼回事?”象咳嗽一樣說話的是李齋。
“並不十分清楚,但我想大概是他因為血污而病重,而且現在狀態非常糟糕,他的氣在那邊非常微弱,我想也是這個原因。”
“那麼泰麒不會連麒麟的本性也喪失了吧?”
“不,”六太的目光遊移開來,“泰麒現在已經不能算是麒麟了。他的氣喪失殆盡,被污穢吞噬掉了。無論使令如何努力都不能抑制住。”
“這那麼泰麒?”
“他的氣在那邊似乎中斷了,但是應該就在那附近。我們會竭盡全力尋找並把他帶回來的。”
李齋看著從幽光中回來的廉麟和景麒的臉,包括六太在內,每一張臉上都充滿了為難的神情。他們的表情仿佛在說,如果不能把他以最快速度帶回來的話,可能會發生最壞的結局。
“到底該怎麼辦呢?”
對於李齋的叫聲,廉麟抱歉似的搭拉著頭。
“現在人手非常不足,而且……”說著,廉麟抬起了頭。
“就算能找到,可是該怎麼把他帶回來呢?”
“什麼?”
廉麟對李齋點點頭,象尋求幫助似的環顧四周。
“泰麒已經喪失了作為麒麟的本性,果真如此的話,他現在就只是人,也就是已經成為蓬萊的人,這沒錯吧。有什麼辦法可以把這樣狀態的泰麒帶到這邊來嗎?”
在客廳的一角,陽子聽到這些話,恍然大悟,的確,象她說的那樣,想從那邊到這邊來,是辦不到的。
“如果他真的已經只是那邊的人了的話,就不能通過吳剛環蛇回來,不僅如此,他的兩個使令已經變成如此的樣子,如果用發起蝕的辦法把他們強行帶過來或許也可行,但是……”
六太陷入沉思似的歪著頭。
“如果不嘗試就不知道到底行不行。但是泰麒現在對於這邊來說也許是一個異類,即使我能把他帶過來,也可能會被這邊拒之門外。而且,即使勉為其難地過來了,無論是對這個世界還是那個世界都會造成極大的破壞。”
“我……”陽子張開口,“雖然與景麒有契約,但是起初我並不是被上天認可的王。景麒曾經試過竭盡所能地把我從那邊帶過來,所以大概即使作為麒麟的本性完全喪失,泰麒也未必不能成功回來。哦,還有,畢竟我和泰麒都是胎果。”
“陽子你畢竟是一個真正的王,可是泰麒卻不完全是一個真正的麒麟。我們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可是只有試一試吧!”好象按奈不住說話的,是汜王。
“如果不能帶他回來的話,戴國就會滅亡。是即使發生很大的破壞也把他帶回來,還是等他自己消亡等待新的泰果出生?”
“不要七嘴八舌的!”
“如果你覺得泰麒很恐怖,不想去靠近他的話,就只有讓他等死了!”
“我知道!”汜麟好象很害怕的聲音蓋住了六太的聲音。
“那個……如果泰麒只是人的話,不能讓神仙收了他嗎?”
“讓神仙?”
“如果他被神仙收了,不是就能渡過虛海了嗎?不過既然要發起蝕,就會不可避免地有危害,如此一來,怎麼把危害降到最低限度?”
“是啊……”六太嘟嚷著。
“但是,怎樣才能讓神仙收了他呢?”
“如果主上去的話就行了呀,但是如果主上去,蝕就會變大。”
“雖然很混蛋,但還是有點道理……”
“是吧?”六太點點頭,看看自己的主人,“你……去嗎?”
尚隆被這麼一問,靠著牆壁,交叉著手臂,說,“去也行……”他這麼嘟囔著看著窗外。
“……五百年基業的祖國啊……”
從窗口射進來的月光,照在尚隆的臉上,呈現出復雜的影子。尚隆瞇縫著眼,環視眾人
“陽子,不,景麒,你,我這次去奏國是和他們結下友誼的一個好機會,你和我一起去。”
“去奏國?”
對著充滿困惑的景麒,尚隆點點頭。
“有必要讓他們知道在蓬萊找到了泰麒。而且我有必要向他們抱怨一下我們現在需要使令。六太你去蓬山,再去一次,還帶上陽子,把現在的情況告訴那邊。”
循例向玄君報告是應該的。陽子知道這一點.李齋則驚訝地看著尚隆。
“去蓬山做什麼?”
“去見玄君。泰麒和他的使令現在的狀況都不同尋帶,如果硬要帶他們回來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畢竟,能不能帶回來,帶回來到底對不對……這些都還沒有定下來。有必要去問問玄君。”
尚隆的話讓李齋更加不解。
“這是……怎麼回事?蝕和玄君有什麼關系嗎?”
“沒有,沒什麼關系。只是因為天有天理,能夠判斷我們的行為是非的只有天,可是天和我們沒有任何接觸,玄君是唯一的作為窗口的人。廉台輔,雖然你很辛苦,不過還是請你繼續……”
“等一等。”李齋叫到,“那麼,是通過玄君詢問天意,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
“那麼真的有天嗎?”
尚隆點點頭,李齋象是被什麼東西從背後重擊一樣。
“真的有天?那麼為什麼天對戴國置之不理呢?”
“李齋……”
“如果有天的話,為什麼不早一點解救戴國。要讓戴國落到如此境地?難道他聽不到戴國人民用泣血的聲音向他祈禱嗎?”
人們害怕阿選的耳目而只能趁著夜色肅然來到寺廟,連自己的名字也不能講,只能在祭壇上供奉荊柏之果。戴國極度地衰落,人們過冬一年難似一年。人民處在哪怕是一顆荊柏之果都可以決定生死的困窘之中,所以,在那些慷慨供奉的果實之中背負了怎樣的願望啊!
“用自己的雙手,幾乎什麼都做不了,正因為如此,百姓才只能一味地去寺廟啊。就是如此。所以如果上天能救救我們的話,我又何必明知罪孽深重還來拜托景王呢?如果上天哪怕給我們一點點救助的話,我又何以不惜失去右臂,渡海前來呢?”
“這麼說……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
這麼說著,李齋大義凜然地看著尚隆,“那麼請帶上我一起吧。”
“現在很緊急,你的身體……”
“已經痊癒了!”
尚隆看著如此堅決的李齋,“你的手可以駕馭騎獸嗎?”
“沒關系,如果是飛燕就沒關系。”
“是騎獸?還是什麼?”
“是天馬。”
“速度快不快,可以一口氣飛過去蓬山嗎,能不能承受強行軍啊?”
“沒關系。”
“那麼,”尚隆對李齋說,“那就跟著一起去吧,畢竟是戴國的事情。就用你的手,握緊天意吧!”
Ⅲ
李齋他們也沒休息,就在那天黎明從金波宮出發了。在雲海上一直飛著,從慶國的凌雲山到蓬山,飯也沒有吃。就這麼一鼓作氣地飛啊,飛啊,只在包圍黃海的金剛山上稍微合了一下眼。在從堯天出發的三天後,李齋已經明顯地被甩在陽子她們後面。因為即使是訓練有素的飛燕,用單手來駕馭也比想象的難很多,而且飛燕原本就不象駒虞那麼快,但是如果沒有飛燕的話,現在的李齋去都去不了,這也是事實。這麼想著,一種失落的感覺沉重地壓著李齋。
被拼命奔波的陽子他們所鼓勵,四天之後,李齋終於到達了蓬山。
終於到了,李齋想著,好象很快啊。
李齋曾經從雲海下面越過黃海千辛萬苦來到蓬山,那時的艱苦現在想起來還是歷歷在目。但是如果從雲海上飛的話,竟然是這樣容易一想到上天竟然要求登山的人們走如此艱難的道路,李齋有一種苦澀的感覺。
這種感覺在看到白色寺廟前站著的女人的時候更加強烈了。一問陽子才知道,就算是沒有什麼通知,玉葉也能覺察到有訪客。
玉葉從延麒那裡了解了事惰的進展之後,就讓陽子他們去休息,而她自己卻消失了。從紅色的門往下走,有一座宮殿,他們就在那裡安下身來。一坐定,李齋就突然趴下。
“李齋,你怎麼啦?身體沒事吧?”
李齋搖搖頭,拼命地忍住眼淚。
“玄君認識我。”
“啊……”陽子困惑地應到,玉葉一聽延麒說李齋是戴國的人,就說她大概是曾經的登山者中的一員吧李齋指的大概是這個吧,陽子這麼想著。
“為什麼?我沒見過玄君啊。”
“李齋……”
“玄君就算是沒有人通報也知道我要來,就算沒見過也知道我是誰,這到底是為什麼?”
陽子撫摩著看起來很困惑的李齋的背。
“無論什麼她都知道嗎?這樣的話在戴國發生了什麼她也該知道吧?”
“但是……李齋,戴國很遠啊。”陽子心裡沒底似的說著。
李齋激動地搖頭:“我曾經越過黃海來登山,景王,我們的黃海之旅是什麼樣你知道嗎?”
“這個,我……”
“所經之地都是一個妖魔橫行的不毛之地,就算是很多的登山者一起集合起來向蓬山前進,也會有人不幸喪命。沒有路,也沒有落腳的地方,就算是稱之為荒野也不過分。就是這樣的地方,雖然很懼怕妖魔,但是我們還是玩命地渡過它。差不多要兩個月的時間,可是現在我們用幾天就飛到了,從雲海之上走竟然是如此的簡單。”
陽子看著李齋的眼睛,默默地傾聽著。
“登山者們為了接受天啟來蓬山,這是為了什麼?因為這裡有麒麟嗎?如果只是要見麒麟,那麼從雲海之上走不是更好嗎?那樣的話不是更好,因為無論誰都可以更安全地見到麒麟。”
“這個……”
“因為必須穿過黃海,所以百姓得忍受幹辛萬苦,而且,冒著有去無回的危險,開始一段漫長而艱辛的旅程。而象我們這樣只需要四天,如果用我們這種辦法,老百姓不就可以更容易,更安全地登山嗎?就連王登山也會變得簡單,不是嗎?”
“的確是。”陽子同意。
“原本大家都說上天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考驗登山的人,以選出最適合做王的人來接受天命。對此,我本來也確信無疑,但是,說真的有上天的存在,一聽到這個我就有疑問。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上天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吧?玄君知道我們要來,也認得她沒有見過的登山者,類似的,她還知道誰可以做王,是這樣吧?那麼,即使不用登山,她不是也能決定誰是王嗎?既如此,我們如此玩命跨越黃海來登山又有什麼意義呢?”
陽子皺著眉這的確很奇怪。
“如果不見麒麟,不接受天啟,就不能決定誰做王的話,無論多高的山,登山者都必須為了國家和百姓接受那樣的艱辛。但是如果不是那樣的話,這一切到底算是什麼?那些葬身黃海的人們是為什麼而死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陽子也陷入了沉思。
的確象李齋說的,如果上天真的可以預先知道天下子民的素質,並且從中選擇出真命天子的話,登山者所受的這些艱辛不是都可以避免嗎?但是如果不是這樣,而只有通過麒麟的審查才能確定是不是可以為王的話,為什麼還有陽子這樣的例子完全不知道這個世界的事情,以胎果的形式被生下來,作為一個普通的學生被上天選定。說是景麒有王氣,但是所謂王氣不是那些王與生俱來的嗎?
“如此高的代價沒有理由的要求,既然這樣,選出來的王上天為什麼還不給他們幫助呢?驍宗作為王有什麼過錯嗎?當然,完美的王是不存在的。而且,作為上天,也有可能只看到王的一個表面而不是全部,如此的話,為什麼又默認阿選,為什麼默認這樣蹂躪百姓的王,為什麼不幫助真正的王,為什麼不懲罰偽王?”
“李齋……”
“對於上天來說,王,還有我們,究竟算是什麼?”
陽子突然想起她們是在神的聖地。
也許是這樣吧,這個世界也許就是天帝所管理的,他坐在天帝的王位上,通過陽子選拔六官,來讓某些官吏八仙籍,並且任命一些神,也提拔一些女仙。這麼想著,陽子感到一陣暈眩。那麼,李齋這樣的。內喊就是民眾的吶喊。
的確,陽子過去在慶國的街道上也聽過類似的呼聲。
“李齋,對於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但是有一個問題我現在明白了。”
“明白了?”
“假如天存在,這就不是荒謬的。如果天不存在的話,就無所謂對錯;但是如果他存在,那就一定是他犯錯了吧。”
李齋不可思議似的歪著頭。
“但是,天如果不是實實在在的存在的話,當然就不會有誰去救人。如果他可以救人而沒有救,那他就犯錯了。”
“這是……”
“人只能自救。就是這樣,李齋。”
Ⅳ
“我想泰麒大概是失去了角。”住在神和人之間的女人,玉葉,這樣講道。
好容易在第二天到達了蓬山。
“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六太這麼一問,玉葉皺著眉頭說:“麒麟之所以為麒麟,就是因為他們有角。他們是具有兩種形態的生物。麒麟可以由人形變成獸形,也可以由獸形變成人形。他們擁有人和獸兩種形態。但是現在,泰麒失去了角,也就是說失去了獸形,完全被封印起來了。”
“那麼,泰麒現在就只有人形嗎?”
“正如延台輔所說,他現在只是人。泰麒不能轉形,就連發起蝕也只能聽從天命。還有,他的使令是他生命的一部分,那麼,如果現在的使令沒有失去的話,他就不能擁有新的使令。”
“可以把他帶回來嗎?”
“通常的蝕不能讓人通行,雖然也有被卷入蝕而流落到這邊來的人,但是,這只能看作是一種意外,不是我們所能控制的。如果在蝕的附近,被偶然卷進去的機會會比較大,但是,能不能跨越虛海就不得而知了。”
“那麼,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沒有。”玉葉低聲說。
“蝕並不在天綱之中,因為它不是因為天意而引起的。所以天不能支配它的發生,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不會眼睜睜看著象泰果那樣的麒麟流落到那個世界去。”
“這倒是。”六太嘆了一口氣,“那麼,現在怎麼辦?由哪個王渡過去收泰麒入仙籍呢?”
“即使說讓他被收入仙籍,但是如果不是伯位以上的仙,就不能渡虛海,而且就象以前說的那樣。是不能專門增設一個伯位以上的仙位的。”
“那怎麼辦?泰麒在那邊啊。他的肩上擔負著泰王,甚至是戴國人民的命運。啊!難道我們要置之不管嗎?”
玉葉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泰麒沒有角,所以他的功力完全被封印起來了,從天地的氣脈中分離出來的麒麟,是不能長生不老的,這是注定的,我們只能,慢慢等他自己解脫了……”
一直沉默的李齋情不自禁地直起腰。
“難道就讓我們這樣等著他死!”
玉葉瞟了她一眼。
“那麼,那些高高在上的諸位到底是誰?”
“這個……”
“你說的這些事情是天地諸神規定的嗎?他們難道要對我們說就這麼等著泰麒死去,再生出新的泰果,然後在戴國立新的麒麟和王,是這樣嗎?那還說什麼以仁道治國?”
玉葉沉默了。
“那麼泰麒怎麼辦?泰麒有什麼罪過?還有泰王呢?不是天帝自己通過泰麒選定泰王的嗎?難道是他自己說這個王現在有罪,要讓他去死嗎?剩下來的百姓又怎麼辦?戴國的百姓六年間忍受著阿選的暴政,現在還要對他們說,你們繼續等待吧,有一天泰麒會死的,新的泰果會孵化出來的,然後新的王會登基的?!這將是多少年之後的事情啊?”
“這……”
“五年?還是十年?玄君,長此以往。戴國將不成為國啊!不僅如此,上天難道可以心平氣和地看著這段時間裡戴國被妖魔蹂躪,被嚴寒摧殘?”
“李齋……”
延麒握著李齋的手,不想她卻一把掙脫掉。
“天帝不是讓王以仁道治國嗎?這應該是天綱上最重要的一條吧。可是,為什麼王之上的諸位卻可以肆意踐踏仁道呢?他們為什麼不去制裁失道的王呢?”
玉葉又深深地嘆了口氣。
“天自有天道。玉京的這些道理全都是合理的。”
“那麼,就請你帶我到玉京去,我要親口向天地諸神請願!”
“這不可能,李齋,其實我也很同情泰麒。”
“那麼就請幫幫泰麒吧!”
玉葉充滿憂鬱地看著李齋:“帶泰麒回來,然後呢?泰麒的使令完全失去了理性,如果還把他們留在泰麒身邊的話,一定會引發災難的。即使要帶他回來,也必須要讓使令離開泰麒。但是,這樣一來,失去使令的泰麒怎麼保護自己呢?就連王氣也會消失,那時就算有他在也找不到泰王了。”
“就算這樣,但是對於戴國來說,還是需要台輔。”
“諸國不能幫助戴國出兵討伐阿選,把泰麒帶回來。他也是孤立無援的。那時,雖然他也知道必須救戴國,但是又什麼都做不了,只能苦苦地哀嘆這樣的下場,又如何呢?不能轉變形態,又沒有使令的泰麒能做什麼?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兇賊殘害。”
“還有我!”李齋大聲叫到,“代替使令,就算使把命搭上,我也要保護台輔!哦,不,如果只是我,也許不能完全取代使令吧。但是,在戴國,百姓都翹首以待台輔,一旦他回去,百姓就會聚集到他身邊的。雖然我一個人能力有限,但是大家一起努力就可以保護好台輔。”
“這樣就可以討伐阿選?加上什麼都做不了的泰麒只不過是多了一個人而已,這樣的他你能讓他去作戰?”
“玄君這樣的人也會說這麼糊塗的話?”
“李齋!”
“姑且不論台輔能做什麼,他對我們意味著什麼你知道嗎?台輔是麒麟,即使他什麼都做不了,但是,他的存在也是必要的,你知道嗎?他的在與不在,對於我們是多麼的重要,這你又知道嗎?”
“這……”
“台輔是我們的希望啊!玄君!沒有台輔和主上的戴國是一點希望都沒有的。他能為我做什麼在現在並不是問題,對於戴國的百姓來說,他就是希望,所以他的存在是十分必要的。”
玉葉目光茫然地望著別處,這時,從外面的奇巖中間射過來一條光帶。
“延麒。”
“是。”
“雁國的三公可以同時罷免吧?。
“同時?”
“請準備一下將泰麒的戶籍轉到雁國吧,泰麒原本沒有戶籍,只要証明泰麒是戴國的難民就可以了。做完之後,延王到那邊去,將他作為三公入仙籍再帶回來。”
“麒麟可以成為雁國的國民?”
“天綱上沒有說這不可以啊。雖然有規定本國的麒麟不包括在戶籍之內,但是這一點,不適用於其他國的麒麟。這一點,三公也是一樣,雖說三公必須是本國的國民,但沒有說不可以是他國的麒麟。”
“玄君……”李齋歡喜地叫到,但是玉葉並沒有回頭看她。
“還是不要說感謝的話了,就算把他帶回來也什麼都做不了。”
“泰麒?”插嘴的是陽子,“泰麒沒有角,到底會有什麼影響呢?”
“視情況而定,得見到泰麒才知道。一旦帶回來了,就要趕緊送到這來,或許可以治好他。盡管如此,他必須和使令分離,記得一定要帶到我這!”
“知道了,一定!”
玉葉點點頭,看了看李齋他們。
“天自有天理,這是誰也不能改變的。即使評論它也無濟於事。因為只有天理存在,世間所有的一切也才能夠存在。其實,天也在天理之網裡面,不允許對民施以非道,這一點,無論天還是地,都是一樣的,絕對不要去質疑。”
李齋無言,只是低著頭。
Ⅴ
李齋從蓬山回來那天聽到仿佛聽到了一聲:“沒有白等……”
跑進蘭雪堂的廉麟一邊脫虫蛻衫一邊說:“李齋找到啦!”
李齋僵在那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恐怖比喜悅更先襲上她心頭。
“使令他們發現了泰麒。還有傲濫和汕子。真的!”
“啊……”李齋口申吟著用剩下的左手按住胸口,然後抬起臉來:
“那麼泰麒呢?”
“平安無事,雖然我去到的時候仰剛從那裡離開,但是,可以追尋到他的氣。就在那個建築物中,因為我們留下了使令,所以,沒有再失去線索。”
李齋仰望著天空,雖然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但她還是對上天表達了誠摯的謝意假如天存在的話,她也會有過錯,也會有準備不充分的時候,但是,她也會做正確的事情,這個世界其實並不需要從不犯錯的天……
“因此,”是汜麟的聲音,“是尚隆去接他吧?怎麼辦呢?”
不是妖魔,而且沒有二形的王,比如尚隆,是不能潛入吳剛環蛇的,即使是神,他的形也只不過是人。
“我將和泰麒一起,打開吳剛之門。”
“那就是要引起大規模的蝕咯?”
“沒辦法啊,”尚隆嘟嚷著,“盡可能使用所有的使令,把災害降低到最低限度。但是,到底會到什麼程度還是不知道。盡管如此,還是拜托諸王,從其他三國借來使令。哦,還有鴻融鏡,也要盡其所能幫助我們。”
汜麟點點頭。
“那麼,什麼時候?”
對汜王的疑問,尚隆給予了簡單的回答:“明天。”
關於在什麼地方打開門,大家進行了慎重的討論。大家希望能在虛海的盡頭,那裡離陸地比較遠,而且不需要跨越就可以用吳剛環蛇到達。距離越遠,也就可以使蝕的影響降到最低,所以他們選擇了這個地方。
“這真是把命運交給上天了。”六太說著叫來了使令。因為騎獸不能越過虛海,所以他讓使令帶尚隆去。
“俐角,拜托你了!”
俐角,還有從景麒那裡借來的班渠,帶著這兩個最快的家伙,盡其所能的話,只用半天時間就可以飛到離大陸很遠的地方。還有無數氣脈隱伏的使令跟著他們。
六太在清香殿的露台上目送他們離去之後,終於吐了一口氣。他在蓬山和陽子他們分開之後就直奔雁國,按照玉葉所說的,指揮手下準備書面材料,並且帶上玉璽返回到這裡。到今天早上.終於全部都準備好了。
“您辛苦了。”
剛把下巴擱在欄桿上,背後就有一個聲音響起,回頭一看,是陽子站在那裡。
“大概是因為過去沒有做過吧,所以覺得一下子做了好多事情……陽子還好吧?現在沒有公務在身吧?”
“的確今天沒有什麼公事,我跟浩瀚說我走開一下,然後就被他推了出來。”
“這個……”
“是的,其他的事情我今天早上終於也在景麒的幫助下做完了。”
六太笑出聲來:“啊,是嗎,這樣啊……和景麒很親近嘛,小孩子……景麒看起來也象弟弟一樣哦。真讓人驚訝啊,作為下人,他倒好象對自己的本職工作經常覺得很麻煩啊……”
“景麒?”陽子的眼睛瞪得圓圓的。
“那奇怪吧?”
“是很奇怪,令人驚奇。”
兩個人這麼輕輕說笑著的時候,汜麟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無意中回頭的六太從他的臉上看出了不好的消息。
“怎麼啦?”
“去確認泰麒狀況的廉麟回來了。他說泰麒完全失去了關於這邊的記憶。”
“真是混蛋透頂!”六太嘟囔著,跑向蘭雪堂,在那,一臉為難之色的廉麟和景麒,還有李齋象吃進去一根棒子一樣直定定地站在那裡。
“廉麟……”
“延台輔,泰麒他……。
“見到啦?聽說他完全不記得這邊是怎麼一回事?”
廉麟臉色青白地搖搖頭。
“泰麒?污穢真的嚴重到那種程度?”
“是的,的確非常嚴重。但是好歹泰麒平安無事……恩,無論如何保住了一條命,但是他完全不記得這邊的事情了。自己是誰,使令他們是他的什麼人,發生了什麼,完全都……”
“真該死!”延麒情不自禁地冒出這麼一句。
“是因為角嗎?是怎麼回事啊到底?”
“是,或許真的是因為他沒有了角。延台輔,怎麼辦?”
“怎麼辦也只能這麼辦了。”
“有記憶還是沒有都得讓他回來。如果我們就這樣放任不管的話,泰麒的壽命就不會長久了,不僅如此,他身邊還有失去理智的使令存在,如果讓他們留在那邊,一定會帶來災難。真正地完全被解放的饕餮會做出什麼來,誰都無法想象。”
“通知尚隆的是……”
“是我。”汜麟答到。
“讓剩下來的使令都去追他們。因為可以遁形,所以我想很快就能追到他們。”
“好!”延麒附和著。
“無論如何都要把泰麒帶回來。就算他本人反抗,綁也得把他綁回來……現在還不是討論記不記得的時候,一旦他的角可以治癒,或許他就能想起來。”
這麼說著,延麒看了看李齋。
“這樣行吧?也只能這樣了吧?”
“恩!”一臉慘白的李齋點了點頭。
Ⅵ
那天夜裡,在可以叫做蓬萊的那個國家,遙遠的海面上,投射下來的月影發生了異變。
四周完全看不到來自大陸的光亮,柔和地平舖著,沒有一點瑕疵的海面象巨大的幕布一樣延伸著。這裡不要說船了,連生物的影子也見不到。但是,在海的中央,突然轟的一聲,象白色石頭一樣的月影投了下來。
映照著起著波紋的水面,歪歪斜斜不斷變形的月影忽然間勾勒出一個逐漸膨脹的圓形。在那束圓形的光的正中間,突然從水面下躍出一個黑黑的影子。接著,無數的影子開始在空中飛舞,沒有任何征兆的,霎時間,那裡停止了晃動。在那下面,月亮的影子慢慢變細,直到恢復原狀,然後又被波紋的形狀弄碎了是氣脈亂了。就這樣亂了的氣流掀起了怒濤,大海開始咆哮。
出現在這個世界的使令們向遙遠的岸邊靠近.從來就沒有過這麼多的妖魔集中在一起被鴻溶鏡分身的妖魔,還有從黃海召集來的妖魔。它們一邊整齊地向岸邊飛去,一邊大叫著,在風中,那聲音又仿佛被風刮回來一般。迎接的人的叫聲,被迎接的人的呼喚聲,混合著風聲,卷向海岸。終於,岸邊出現一個身影,狂亂的海的那一邊則閃現出一個騎影。
那個身影在岸邊仿徨著,混在風雨中的聲音好象是在叫他他似乎突然覺察到了這一點,他身體中被封印的獸的本性一下子產生了反應。他不知道想說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被叫,只是聽到他們在說“回來”。
……迎接的人們,我回來了。很長時間一直壓抑著他的本性的重重的蓋子似乎要動起來了。令人驚奇的是,讓它動起來的居然是那些搜索的人們所留下來的看不見的光的絲線。找他的那些人似乎沒有意識到他們在他周圍布下了蜘蛛網一樣的軌跡,這在他現在已經完全被漆黑浸染的影子中不停地注入細細的金色的命脈。
終於那個蓋子被打開了,而打開它的,也正是這些搜索的人們。麒麟堅定地看著好不容易到達岸邊的他,突然脫掉虫蛻杉,她突然想露出真實的面目。理由,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許她只是想借此表達他們曾經見過面,或許而且想對他說“你是麒麟”。她並不知道她的行為會對他有什麼影響。作為人被喚回蓬山,雖然被稱為麒麟卻不能自覺,對作為麒麟的自己並不完全了解的他,沒有理由知道第一次阻止他消亡的正是景麒的轉變吧。這也就是他從“他”向“泰麒”轉變的那一瞬間的象征。
廉麟留下金色的軌跡離開那裡的時候,他想到了這些。
作為泰麒的自己,還有戴國,還有王。
風雨交加的夜晚,向岸邊突進,象是推波助瀾似的從那邊壓過來的騎影好不容易到達了。陰鬱的海岸仿佛被那股氣勢吹了起來,浪花曲曲折折地象沙礫一樣地飛散著。在海邊站著一個人影。
尚隆從俐角的背上下來,他只是看著那個影子,被看著的人也只是抬頭看著尚隆。
“泰麒?”被問的人很明顯地顫抖了一下,目光所及的海的另一邊,或許就是胎果的故國,即使泰麒記起來虛海另一邊的事情,尚隆也不會知道。或許尚隆和泰麒都不合知道吧!那被沾濕的頭發卷曲著,反射著昏黃的光。這讓尚隆想起,這是眼前這個人特有的罕見的顏色啊。還有那漆黑的雙眸,執拗的勁,還有,那種色彩。
“如果叫你泰麒.你能想起來嗎?”
對方點點頭,沒有開口。尚隆騎在俐角的背上,無言地伸出手,撫摩著他的額頭:“我以延王的名義,授你為太師。”他說著在泰麒的額頭上彈了一下。閉上眼睛的泰麒後退了一步。他的手象要抓住什麼卻抓空了一樣,延王趕緊抓住他的手,把他拉上了俐角的背。自己則跳下俐角,敲了敲獸的背,說:“俐角,走!”
俐角翻了個身,留下被浪頭沖擊的海岸,破開迎面吹來的風,疾飛走了。尚隆目送他們離去,腳邊的班渠也在催促著他。跳到它的背上,尚隆回頭看了看背後,從疾走的班渠背上望去,視線停留在了剛剛上演了這一幕的海岸上。
被不斷湧來的波濤撩動的海岸,還有在岸邊延伸的街道沒有國家,沒有人民,連一個好朋友也沒有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異國。
出現在眼前的故國正在時間的洪流中消沉,他行了一個注目禮。
國家和人民的哀悼一定不會再延續了。
雲從東邊壓了過來,黎明的堯天山沐浴著風的輕拂。在雲上出現了一個黑點。六太情不自禁地掂起了腳尖。黑點漸漸從一點變成了兩點,象乘著風似的飛了過來,以好象要碰到山峰似的速度到達了,向著寬大的露台裡面的方向劃了一個弧度,終於降了下來。走在最前面的,是背著人的一對使令,背上的人也和使令一起看著跑過來的人們。同時,另一個伏在使令背上的人則倒在了地上。
景麒不知不覺地和六太一起跑到前面,在那站定,六太也發出了短短的聲音。
在白色的石頭上落下的人影比周圍的人年齡要小。他死死地閉著眼睛,土色的臉看起來沒有一點生機,衰弱的臉色是那麼明顯。散亂地搭在石頭上的鋼色的頭發讓泰麒看起來覺得很淒慘,搭拉著的手臂也清楚地呈現出病重的顏色。雖然看起來就讓人心痛,想要上前去幫助他。但是他們一步也不能靠近令人窒息的屍臭。
“小孩子怎麼……”
這麼說著,六太惰不自禁地往後退,景麒也是,他們完全是無意識的。
厚厚的濃濃的咒怨包裹著泰麒,象一堵堅固的牆把景麒他們排除在外。濃厚的血的味道和讓人作嘔的屍臭,以及象凝固在他身上似的咒怨,這些雖然肉眼看不見,卻有羞不可思議的力量。
“為什麼會這樣?”六太嘟囔著退了好幾步。景麒好,不容易站定,卻再也不能靠近了。
“這是泰麒?”景麒回頭對著發問的陽子點點頭。陽子輕輕地走上去,卻被那看不見的障蔽彈了回來。然後,李齋象滾似的跑了過來。
“喂,這是什麼?”追著主人的汜麟大聲叫到。
“不會是這樣的污濁吧?不會是這樣嚴重的血污吧?不會是對泰麒的咒怨吧?”
Ⅶ
泰麒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了蓬山。像往常一樣,循例等在門前的玉葉看到被抱下來的泰麒的樣子,皺了皺小眉頭。
“噯呀!……”玉葉像呢喃一樣的說著。
“到底怎麼樣啊?有得救嗎?”李齋問到。
根據尚隆所說,泰麒在蓬萊可以自己行走,還可以自己駕馭俐角。可是,自從他回到這邊之後,一直都沒有睜開過眼睛。泰麒被跟隨著玉葉的仙女抱了下來,他看起來面呈土色,陷入深深的沉睡之中。
玉葉蹲下來,低下頭,心疼地看著那憔悴的面容。
“他失去了角,偏又雪上加霜,染滿了污穢。盡管如此,仍然勉勉強強可以作為成獸活下來,真不愧是黑麒啊!”
這麼嘟囔著,玉葉抬起頭,看了看李齋和陽子,又看了看尚隆。帶泰麒來的,只有這三個人,麒麟不能附體於他們中的任一個人。
“這樣的狀況並不是在下可以解決的。我們還是去問問王母該如何是好吧。”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吃驚地看著玉葉。
“王母?冒昧地問一句,你說的這個王母是指西王母嗎?”
“的確如此。”對於李齋的發問,王葉點點頭,繼而又說道,“或許王母會有能救泰麒的辦法吧。”
“西王母……真的存在嗎?”
“當然啦,這還用講?”
“跟我來!”這麼說著,玉葉向寺廟走去。這個地方,無論是陽子還是尚隆,都曾經來過。在那座寺廟裡的祭壇上,只有王墓和天帝的雕像。雕刻著無數花紋的祭壇上,有一把銀制的御座,御座的背後立著一塊銀白色的屏風。在御座上有一千白色石制的人像,在她的四周的柱子間懸掛著的珠帘,遮住了她的面龐。
玉葉向那尊人像行了一禮,然後,向著祭壇的裡面走去。祭壇裡面兩側的牆壁上,各有一扇白色的門。玉葉敲了敲其中左邊的那扇門,然後就這麼等了一會兒。終於,那扇門對面的方向,發出了轟轟的石頭相撞的聲音。玉葉打開了那扇門。如果從整個廟堂的大小來考慮的話,這扇門的對面方向應該並不會發出那樣的聲響,可是在這扇門的裡面,竟然還有一座白色的殿堂。
被玉葉催促著,陽子一行人也隨她進入了這扇門。
這裡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殿堂。白色的地板寬度和之前的那座廟堂相類似。在這裡,在中央的位置設有祭壇,其上置有銀白色的御座,這些都沒變,唯一改變的,是珠帘被卷了上去。
這一切,都讓陽子他們覺得就好像是有兩間同樣的房子一樣。但是,這裡沒有天花板,而且沒有向裡面繼續延伸的牆壁。在御座背後那面純白色的牆壁上,懸掛著一條巨幅的瀑布。它有著讓人難以預測的高度,甚是壯觀。並無從知道這瀑布從哪裡落下,要流向那裡。即使抬頭看去也只是看得到,它的周圍籠罩著淡淡的水汽,抬頭望去,在那遙遠的地方,閃耀著白色的亮光。在那一縷縷白色的亮光洒落的那銀白色的御座上,一個女人正端坐其上。陽子他們一邊像玉葉一樣行著跪拜禮,一邊悄悄的窺視著這個女人。
這就是西王母。
像西王母這樣真正的神仙是決不會和下界有任何交際的。所以就連尚隆也是第一次見到她傳說中的西王母。而對於同行的另外兩個人來說,關於西王母的事情,還有西王母的存在,更是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碧霞玄君的美貌是眾人公認的。可是,與她相對的,西王母的容貌甚至讓人有點愕然雖然並不至於說是醜,可是也實在是太過平庸了。
抬來泰麒的仙女們,把泰麒放在了西王母的腳邊兒。她穩穩的坐在那裡,身體一動也不動,只是看了泰麒一眼。
“他的樣子看起來比較痛苦……”語氣冷冷的,語調沒有任何的抑揚頓挫。
玉葉深深的行了一禮,說道:“的確,正像您所看到的,他十分痛苦。屬下不才,還懇請王母救他一命。”
“看起來是被人深深的憎恨而狠狠地詛咒所致。至今為止,麒麟像他這樣因為遭咒怨而病重致此的事情還真是聞所末聞。”
從西王母的說話聲中,讓人窺探不出任何的感**彩。或許是她身後那悄無聲息的瀑布將她話種微妙的感**彩吸取了吧。也或者,是因為她從一開始就一直一動不動而且面無表情的緣故,才讓人有這種感覺吧。
“使令喪失理性,四處狂奔,並不是泰麒之過。對於已經失去角,並且病重的泰麒來說,對那些發狂了的使令們,他根本沒有絲毫能夠降伏他們的力量。”
“……收服使令,並將他們徹底清除!”
“那……泰麒呢?……”
一下子,沉默降臨了。她還是一動不動的。在李齋看來,西王母就像一尊紋絲不動的雕像,而她身後飄落的水汽是唯一有動靜的物體。那靜靜飄落的水汽,看起來就像是純淨潔白的粉末在流動,或者說是紛飛舞動。
“請您千萬不要置之不管啊!”
對李齋的聲音.王毋只是微微的皺了一下眉。
“戴國需要他啊!”
“他現在即使能夠醫好,也還是什麼都不能做。那麼,你呢?就你現在的身體狀況能夠討伐叛賦嗎?”
“這……”
“泰麒的狀況也和你一樣,已經什麼都做不了了。”
“即使如此,醫好他也還是很重要!”
“為了什麼?”
“為了能夠救戴國!”
“為什麼你希望戴國能夠被拯救?”
突然被這麼一問,李齋一下子語塞,只得說:“這……因為這是理所當然的。”
“理所當然?”
李齋只是愣愣的張開嘴,卻說不出什麼。是啊,自己到的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一門心思地想著要拯救戴國啊……
“因為仰慕泰王或者泰麒?還是眷戀那個自己曾經效命的王朝?”
或許真的是這樣啊。李齋想著。當然,李齋對驍宗的為人十分敬佩,對泰麒也充滿憐愛之情。然而,比這二者更關鍵的是,自己眷戀的是那種被他們重用的自豪感,以及作為那樣的一個人所存在的感受吧。
只是,李齋並不知道失去的東西實在是找也找不回的。這對李齋來說她失去了自己的部下,而對於戴國的朝廷來說失去的是眾多忠心耿耿的官員。事實的確如此。天官長皆白至今行蹤不明,塚宰詠仲最終因為重傷身亡,還有地官長宣角,夏官長芭墨據說之後不久就被押解刑場正法。而關於在垂州一別再未相見的花影如今是怎樣狀況,不僅並沒有聽到什麼傳言,因為覺得害怕,李齋甚至連想都不敢去想。
“失去的人們,還有那六年的歲月啊……”李齋情不自禁地這麼想著,視線落在了王母的腳邊。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的泰麒,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椎嫩的小孩子了啊。那個曾經年幼的泰麒也早已經不再存在了啊……
“或者是因為不能原諒阿選的罪行?”
這一點是當然的吧,李齋想。至少,阿選在知道泰麒對自己十分信任的狀況下偷襲泰麒的。接著,他又篡奪王位,施行暴政。使人民的生活跌入苦難的深淵。有多少百姓在阿選的殘害下喪命啊!如此的惡行是怎麼都不會被人允許的啊!不要說什麼道義,善惡,慈愛、還有什麼誠意之類那麼沉重的話題了,只要阿選在這個王位上長此以往,就必不會被所有的人們接受。
“或者是想要洗刷自己所背負的罪名?也或者是深深地愛戀著戴國?”
李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想著,這些都沒錯,然後應到:“不知道……”
“這所有的行為都不過像是一個撒嬌的小孩子而己。”
不是這樣的!李齋這麼想著,抬起眼來。她滿眼看到都是白色。雖然這樣的空間讓她覺得厭煩,可是,這還是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飄著雪的戴國。
無數的雪片不間斷的飄落下來,覆蓋了所有的山野和村莊。所有的聲響,都被著白茫茫的顏色覆蓋掉。這樣一個無聲的世界像是跌進了睡夢中一樣。
李齋的確感到了被人栽臟的罪名帶來的屈辱感,對玷污她的名聲和肆意踐踏善良的阿選恨主入骨。她曾發誓要報復這樣的阿選。她還想過,假如上天不能堅持這一點,自己也要把這種正義之舉堅持到底。不僅如此,當初,李齋本希望能趁平定承州之亂之機,尋找驍宗的下落。可是卻沒想在承州馬失前蹄,被阿選設計,李齋因此而失掉了眾多的好朋友和支持者。已被折磨得遍體鱗傷的李齋,唯有推翻阿選,才可使她的身心的已痊癒。如此,李齋也的確曾經這樣想過。
但是,這樣的想法,早已在一個又一個的冬天裡,被覆蓋在大雪下面了。
“只是……如果長此以往,戴國將勢必走向滅亡。”
“走向滅亡?”
“是的……我只不過是害怕會那樣,覺得不能忍受。”
“為什麼?”
為什麼啊?李齋思索著,脫口而出的話卻是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的:“說起為什麼,那是因為.假如戴國滅亡的話,那便是因我所致啊……”
“你?”
“具體的我說不清楚,就是這樣覺得的。”
當然,戴國陷在荒廢中,李齋什麼什麼也做不了。
“如果戴國真的滅亡了的話,我將會失去很多很多……讓我深深地眷戀著的戴國的土地,生活在那裡的老百姓,還有與這些有關的我所有的記憶,無論什麼。但是,與這些相比,我覺得自己還會失去更重要的東西……這些令我懷念卻不幸丟失掉的東西,在我為它們哭泣之前,我大概會對自己產生憎恨……詛咒,甚至是咒怨。而這是我決不能允許的啊。”一口氣說完這些,李齋吐了口氣。
“是的,或許這看起來像是在很怪。但是,實際的結果是,我為了要擺脫那種痛苦要拼命地掙紮。所以,實際上,我只不過是為了要拯救自己。”李齋凝視著泰麒,然後又把目光轉向了祭壇之上。
“……對於台輔,我並沒有希望他能做什麼,也不敢去奢望會出現什麼奇跡。因為,就連可以創造這奇跡的神明都沒有救戴國,為什麼還要去希望台輔能拯救戴國?!”
王母的眉毛突然抽動了一下。
“但是,戴需要光明。如果連這些都沒有的話,戴真的會陷在死寂的寒冷之中而走向滅亡!”
王母還是沒有出聲。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雙眼一直望向虛空。最終,她將視線落在了泰麒身上。
“……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治好他的病。”她說著機械地動手幫他包紮,繼而又說道:“退下吧……可以回去了。”
話音剛落,她身後的瀑布就轟的一聲在御座前跌落了下來。所有的一切都被水霧吞沒了。在那閉上眼睛的一瞬間,再睜開眼時競然發現,他們已經都在廟堂後面寬敞的石階上。被綠色覆蓋的半山腰,空曠廣闊的石階,從那平靜的雲海間傳來了陣陣流動著的波浪聲。
李齋慌忙向四周看去。被仙女們包圍著的泰麒,愕然的陽子與尚隆只有玉葉一個人平伏在石階上。深深口口首的玉葉,直起身子回頭看向李齋。
“無論怎麼說,現在這樣泰麒被你們從那邊帶了回來,這就好。泰麒需要臥床休息一段時間,既然王母已經這麼講了,她就一定能治好這種穢悴的病的。”
李齋看著玉葉,突然覺得,玉葉那溫文爾雅的面容,與自己在委州,也就是驍宗的故鄉所遇到的,那個已經用不會再相見少女是如此的相像,都流露出了那深深的憂鬱。
“……只是這樣了嗎?”
玉葉無言的點了點頭。
~本章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