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星期一放學後,廣瀨在教室裡看到高裡。厚厚的雲層漂浮在陰沉的天空當中,天色暗的比平常更早。學校某個遙遠的地方傳來了喧鬧聲。啦啦隊的喧嘩聲則從校園裡一波一波地傳送過來。
廣瀨在校園裡漫無目標地走著。他不自覺地朝著二年六班的教室走去,結果在那裡找到落寞地坐著的高裡。
“高裡,你一個人嗎?”
雖然需要一點勇氣,不過廣瀨還是盡量若無其事地說道。高裡回頭看著廣瀨。他四周的桌上散放著一些用途不明的小道具。
“其他人呢?”
廣瀨問道,高裡便用淡淡的語氣回答道:“出去買東西了。”
“能不能跟你談一下?會不會打擾到你?”
“沒關系。”
仍然是再簡短不過的回答。廣瀨正想張嘴問話,這才想到自己不知道該問什麼。他不知道講什麼才得體。
“高裡……曾經重讀哦?”
他試探性地問道。高裡筆直地看著廣瀨,用沒有表情的聲音回答道。
“是的。”
“是因為生病嗎?”
廣瀨自己也覺得這樣問是相當卑劣的行為。但被他這樣問的高裡並沒有特別在意的樣子。他很理所當然地回答。
“我好像曾經有過神隱的經歷。”
“之前橋上也這樣說過,可是,所謂的神隱……”
“大概就是失蹤吧。”
廣瀨凝視著高裡的臉。他的臉上並沒有出現任何表情。
“我不是……很清楚。”
說完,高裡微微地歪著頭。
“我在某一天就不見了,過了一年之後又出現。所以大家就說我神隱了。”
“那段時間你是怎麼過的?”
“我不記得。”
“一點都不記得?”
“是的。”
淡淡的聲音、淡淡的表情。看起來他好像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而已。
“談論這件事情會讓你感到不愉快嗎?”
廣瀨直接問道,高裡歪著頭。
“這個嘛……”
“怎麼會不知道呢?這是自己的感受問題吧?”
高裡好像思考著什麼事情似的,然後幾近毫不客氣地筆直地抬頭看著廣瀨。
“為什麼想知道?”
這是高裡對廣瀨提出的第一個問題。
“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廣瀨說完,很不好意思地淺淺地笑了。
“你不是畫了那幅畫嗎?”
“是的。”
“我覺得你想回想起來。對不對?”
高裡點點頭。
“為什麼呢?”
“因為找不記得了。”
好一個冷漠的答案。廣瀨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猶豫了一下,決定試著把自己鮮少告訴別人的事情說給高裡聽。
“我小的候曾經差一點死掉。”
廣瀨說完,高裡露出訝異的表情。那張平板的臉上第一次浮起堪稱表情的色彩。
“好像是注射引起的休克。我已經不記得前後的事情了,但是當時我覺得自己好像自到了另一個世界。”
“是瀕死體驗嗎?”
“嗯。那是一片有著不可思議色彩的天空,開滿了白色花朵的濕原。澄澈又深邃的河川流著,遠處還有一座橋。我沿著河川往前走著。天氣既不熱也不冷,走得再遠我也不覺得累。我一邊看著景色一邊茫然地走著,偶爾有小鳥或魚跑出來時,我就跟他們一起玩。出現在那邊的都是一些不怕生的東西,我想我大概是朝著橋的方向在走。只覺得走了好久。”
廣瀨想起一次又一次地反復過的景致。
“我記得的只有這些,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去的,又是怎麼回來的。只覺得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
高裡什麼話都沒說。
“我好象意識不清長達三天之久,大概是我六歲時候的事情吧。從那之後,每次一遇到事情,我爸媽就愛說:誰叫你是差一點死掉的孩子。不管是好的事情或壞的事情都一樣。我想大概不好的方面居多吧。”
高裡點點頭。看起來那是他對廣瀨產生共鳴的表現。
“或許是因為父母一直這樣說,讓我擅自編排出這樣的記憶。可是,我覺得自己確實是看過那些景象。”
廣瀨自我解嘲似地笑了。廣瀨和母親的關系不合到讓人感到絕望。母親試圖約束廣瀨,而廣瀨則最討厭受到束縛。母親想把原因歸咎於他的瀕死經驗。到目前為止還是一樣。廣潭覺得回家很無聊,而母親則一直責怪老是不回家的兒子。每次他以打工或做試驗為借口企圖推諉時,母親就會這樣說,然後掛斷電話。她會說,“你把對父母的感情都丟在那邊了。”
“每次一有事情讓我感到畏縮,我就想回去那邊。在不知不覺當中,我覺得那一邊好像才是我本來就應該存在的世界,而不是所謂的另一個世界。我發現自己跟父母親不和,跟老師對沖都是因為我不是屬於這邊的人。──到現在為止,我還略有這種感覺。”
高裡點點頭,臉上露出真摯的表情。
“我懂。”
“嗯,我就覺得你會懂。”
高裡眨了眨眼,然後垂下視線。凝視著自己放在桌上的手。
“當時我站在房子外面。那是很老舊的房子,中庭的一角蓋有倉庫,應該說中庭的一邊是用倉庫隔開的吧……。你懂我的意思嗎?”
“嗯,大致上懂。”
“我站在中庭。結果,我看到庭院的一角有一只白皙的手。”
高裡露出充滿懷念的表情。
“倉庫旁邊就是土牆。倉庫和土牆之間有一個只能容貓通過的小隙縫,那只手就從隙縫當中伸出來,對我招著。”
“只有……手嗎?”
白皙的手。廣瀨微微地皺起了眉頭。
“嗯,那個隙縫很小,根本不是容得下一個人的地方。白皙、像女人裸露出來的手從隙縫中伸出來,那只手一直對我招著。”
“你不覺得很不舒服嗎?”
高裡輕輕地笑了。
“說得也是。不過,當時我並不覺得不舒服或者害怕,反倒莫名地感到非常安心非常高興。”
“因為那只手臂嗎?”
“是的。於是我朝著那只手的方向走去。”
“然後呢?”
高裡搖搖頭。
“就只有這樣。我記得自己從庭院當中朝著那邊走過去,可是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否有走到庭院的角落。之後發生的事情都完全不記得了。”
神秘出沒的白皙的手,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啊?這種種因素有可能是互相關聯的嗎?
“當我再度清醒時,發覺自己在路上走著。我感覺有一小段時間我只是茫然地走著,然後突然醒了過來。我環視著四周,試著去辨認自己身在何處,結果發現就在家的旁邊,從我所在的地方可以看到我家在舉行葬禮。我心想,是誰死了啊?走過去一看,才知道是祖母的葬禮。”
高裡的臉完全沒有任何表情。
“我走進屋子裡,在場的人全都露出極度驚愕的表情。我被不同的人圍著,這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已經消失一年以上了。”
“你不記得那期間的事情嗎?完全不記得了嗎?”
“是的。有時候會覺得好像只記得一些顏色或某種印象,可是想了又想,還是想不出來。”
高裡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可是我覺得在那段期間我是在某個地方,而那個地方是一個讓我覺得非常舒服的地方。因為每當我想回想起來的時候,必定會產生一種非常懷念的感覺。”
高裡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那如假包換是一個微笑。
“我覺得自己在那邊是非常幸福的,所以會有一種懷念得幾近悲淒的感覺。”
“那幅畫所畫的就是那個嗎?”
“是的。”高裡點點頭。
“我在想,把它畫成畫或許可以比較清楚地想起來,可是還是不行。當我覺得想起來了,正待要落筆時,印象反而就變得模糊了。”
他的臉上真的露出悲淒的表情。廣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高裡是衷心地想回想過那一段的時間。
“原來如此……”
各種不同的思緒在心中卷起漫天狂濤,廣瀨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只能這樣應和著高裡。高裡是個失去祖國的人,就像廣瀨一樣。心中產生的是一種強烈的共鳴。他無法相信,也不想相信高裡是有意圖地對四周人採取報復的行為。
Ⅱ
就在不久之後,外出購物部隊一邊喧鬧著一邊蜂擁而回。
“咦?廣瀨老師。”
用充滿活力的聲音這樣大叫的人是巖木。
廣瀨學起手做了一個回應的動作,從原本坐著的桌上滑了下來。他對高裡說了一聲:我先走了,作勢就要離去。
“啊,廣瀨老師要回去了嗎?”
“你會幫我們的忙吧?你是特地跑來幫忙的吧?真是讓人感動啊。”
聽到學生這種自以為是的說法,廣瀨只能露出苦笑,這時巖木遞過了一個紙袋給他。
“這是廣瀨的廣告畫顏料,你愛怎麼用就怎麼用。”
“知道了!知道了!”
廣瀨將紙袋放到桌上。
“我去跟後籐老師說一聲。”
※ ※ ※
實習老師是於每年的九月前來報到的。而體育祭也是固定在每年的九月舉行。活動之所以會選在九月舉行是為了避免實習老師前來報到的這段期間延誤了課業的進行。廣瀨搜尋著自己過往的記憶,他記得體育祭結束之後第一堂進行的一般課程是研究課。他記得在準備體育祭的過程中是有實習老師在,可從來就沒有印象有實習老師和學生一起做作業的。自己之所以經常被學生使喚做事是因為自己對人特別好?還是使喚他的學生們老奸巨滑,懂得能利用就利用?
他回到準備室去把事情告訴後籐,招來後籐一頓訕笑,但是也沒再多說什麼。他寫好了實習日志,請後籐蓋了章之後又前往教室。來到二年六班的教室前面,他覺得裡面好象起了什麼爭執。
“怎麼了?”
他一邊問道一邊走進教室,只見一個叫岡田的學生回頭看著自己。
“廣瀨老師,請您制止一下巖木。”
廣瀨看到巖木站在由學生們圍成的人牆當中。他站在高裡的桌子前面,帶著險惡的表情俯視著高裡。
“巖木,發生什麼事了?”
巖木看也不看廣瀨,低聲說道,“沒什麼。”他那險惡的視線仍然盯著高裡不放。而高裡只是面無表情地抬頭看著巖木。
“到底怎麼樣啦,高裡?”
高裡沒有回答,只是用沒有任何表情的視線回看著巖木的眼睛。
“巖木,怎麼了?”
巖木終於轉頭看著廣瀨。
“築城今天不是請假嗎?我只是告訴他,最好到築城家去跟他談一談比較好。”
有一半以上的學生都露出很緊張的樣子。剩下的另一半學生不知道是不是不知情,只是帶著仿佛沒有進入情況,又像有點困惑,又像好奇心受到刺激一般的表情看著巖木又看看高裡。
“那家伙只要拄著拐杖其實還是可以到學校來的,他不來是因為他害怕。所以我覺得去好好跟他講清楚比較好。如果就這樣放著誤會不去解釋清楚,只會使莫名其妙的傳聞越傳越離譜。”
巖木說完,高裡只是皺起了眉頭。
“說什麼神隱?什麼降禍?都已經是高中生了還講那種小毛頭的幼稚的話。說得真像有那麼一回事的人是不負責任,可是什麼話都不說的高裡也有責任。大家好好把話說開來嘛!”
“巖木,叫你別說了。”
站在巖木旁邊的學生小聲地斥責他。其實不是斥責,而是一種警告,現場彌漫著一股危機感。
“你是白痴啊!”
巖木瞪著那個學生。
“你也相信嗎?怎麼會有降禍之類的事情呢?如果我因為這樣就死了,那就不是降災,而是報復了。除非高裡親自動手把我給殺了,否則不管我發生什麼事情,那純粹都只是偶然。”
巖木沒有刻意掩飾他率直的表情。
“這是幾率的問題。就因為高裡是這種性格的人,所以才會被別人刁難。一定有很多人找上門欺負你,對不對?這樣的人很多,當中也有人發生意外或者死匚。那是當事人本身運氣的問題,和高裡又有什麼關系?”
“巖木,好了。”
廣瀨出聲制止。巖木一臉愕然。
“幹嘛?難道連廣瀨老師也相信這種事嗎?”
“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那是怎樣?”
廣瀨沒有回答。巖木撇著嘴角。
“真是的,都是一群人雲亦雲的家伙。”
想必築城並不想見高裡吧?就算高裡去了,恐怕也見不到築城。築城相信是高裡降的禍。此時事實如何已經無關緊要。不論高裡去見了築城,又說了什麼,那只會更加挑起築城的不安。
突然,巖木伸出了手。一個低沉而鈍中的聲音讓所有在場的人都屏住了氣息。
“照這樣看來,我應該會死吧?”
巖木語帶嘲諷地環視著四周的學生。看到整個事情經過的學生們看起來很明顯的都比吃了一個巴掌的高裡還要狼狽。
“你可以不用客氣,盡管降禍給我。”
高裡只是望著巖木。他的臉上絲毫看不出任何怒氣或不滿。那微微皺起的眉頭是外人惴度高裡的心思唯一的線索。
“真是可笑。”
巖木輕輕地笑著說道,然後走了開去,他拿起散落於四周的道具。
“你們還呆呆地看什麼?趕快工作了!”
巖木咚的一聲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於是所有的人便開始動了起來。每個人都不時地窺探著巖木和高裡。兩個當事人都面無表情。巖木將還沒拆封的小包和備忘紙丟給高裡。
“把那些布剪一剪。”
高裡默默地點點頭,拿起手邊的剪刀。
Ⅲ
“喲。”
第二天午休時,最先出現於準備室的是巖木。廣瀨打了個招呼,巖木便笑了。
“怎麼樣?我還沒有死。”
“看起來好像是。”
“沒有發生意外,也沒有遭人暗算,平安無事。”
廣瀨只是笑著點點頭。
“今天早上我進教室的時候,大家臉上的表情都好像看到幽靈一樣。真是一群笨蛋。”
廣瀨只是苦笑著,拿出燒杯。
“咖啡好嗎?”
“要為我服務嗎?真是不錯的待遇。”
“英勇戰鬥獎。”
巖木微微一笑。
“你是說我活該嗎?──築城怎麼樣了?”
“今天好像也請假。”
“真是沒用的家伙。”
廣瀨將燒杯遞過去。
“這是信仰的問題。”
“什麼意思?”
“不是有人會在考試前到廟裡去拜拜祈求好運嗎?就是類似這種類型的問題。”
“哦,有道理。”
“其實如果有空跑到那麼遠的神社去拜拜,不如用那些時間來念點書還比較實際一點。可是如果基於這個理由而阻止別人去,那反而顯得太沒有人情味了。”
“或許吧。”
巖木苦笑著說,這時候門打開來,橋上把臉探了進來。
“喲。”
巖木舉起一只手打招呼。
“橋上學長,你看起來挺有精神的。傷勢怎麼樣了?”
“昨天發了燒,很糟糕。有點痛,不過也沒什麼啦。”
“自認倒霉嗎?”
“少羅嗦!”
橋上看起來精神挺好的。左手雖然纏著厚厚的繃帶,但是他似乎也不是那麼在意的樣子。當橋上也加入喝咖啡的行列時,又有三個學生一邊交談一邊走了近來。第一個近來的野末一看到巖木就發出呻吟聲。
“巖木學長。”
“喲。”
“聽說你昨天和高裡對上了?你沒事吧?”
巖木一邊將燒杯拿到嘴邊,一邊斜眼看著野末。
“真無聊。你們這些家伙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他粗暴地將空了的燒杯放下來。
“而且,你怎麼會知道的?”
野末用視線示意站在他後面的田。巖木看向田。
“沒想到高裡這麼受到大家的注意。照這樣看來,或許我們該叫他偶像了。”
從昨天放學後到今天午休為止的這段時間,傳聞竟然就已經傳到其他班級去了,這確實是很特殊的狀況。
“高裡做了什麼了嗎?”
橋上問道,巖木笑了笑。
“他們都說高裡會降禍。橋上學長的那個好像也是高裡的法力無邊哦。”
橋上看著自己的左手,然後哈哈地笑了。
“笑死人了。”
“我就說吧!”
巖木笑過之後,仰望著天花板。
“高裡也真是一個奇怪的家伙啊,打了他,竟然一點都不生氣。”
“他沒有生氣嗎?”
野末問道,巖木笑著說。
“他哪有生氣?要是他有足夠的霸氣因為這種事情而生氣的話,就不會出現那種傳聞了。或許就因為他不生氣,反而更讓人覺得不舒服,覺得害怕吧?”
“咦?”
橋上看著巖木。
“你做了什麼事?”
“給了他一巴掌。”
巖木手一翻,做出打人的樣子。
“幹嘛要這麼做?”
不知道為什麼,野末有點得意的樣子。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能降禍給我那就降吧,對不對?”
“我可沒有這樣說。”
巖木提出嚴重的抗議,野末裝出一臉無辜的表情對橋上說明。
“聽說他對高裡說,把我殺了試試看啊!還打了他一個耳光。狠狠地罵他如果要降禍那就降給我看啊!甚至還罵其他的人,相信這什麼鬼話,還怕成那樣?”
“我可是很清楚你是如何加油添醋的。”
巖木嘆著氣說道,橋上很愉快地看著他。
“巖木竟然這麼豪邁啊?”
“別傻了。”
“他們說你打了他一巴掌,高裡沒有生氣?應該會生氣的吧?是不是你太好心了?”
“哪有?”
巖木有點害羞,看起來挺可笑的。
“可是不管是不是出於好意,當著眾人的面被打,一般人都會生氣的啊。”
野末說道,巖木點點頭表示讚同。
“是嗎?是太有修養了嗎?在我看來可真是窩囊。”
田壓低了聲音。
“現在放心是不是太早了一點?”
他說完露出淺淺的微笑。巖木不禁揚起眉毛。
“你是說我死了最好嗎?”
“我可沒什麼說。”
田看起來似乎樂在其中。
“因為高裡確實是個棘手的家伙,我覺得現在放心還言之過早。巖木,你還是小心一點好。”
巖木冷冷地笑了。
“我倒希望講這些話的你別觸怒了高裡。”
“那是不可能的。我才不會做出激怒高裡的事……”
“是這樣嗎?”
“我才不會咧!因為我覺得高裡很了不起。”
他的語氣似乎充滿了期盼。大家都覺得很掃興,閉嘴不談了。巖木不悅地皺起眉頭站了起來。野末叫住了他。
“巖木學長。”
“我第五堂有體育課。”
巖木揮揮手說道,其余的人目送著他離去。現場留下某種莫名的沉悶空氣。
“田學長,巖木學長生氣了哦。”
野末說道,田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是嗎?”
“那還用說?你那種說法,聽起來就好像說巖木學長死了最好。”
“我沒這個意思,我可沒這樣想過。我只是給他忠告,最好不要小看高裡……”
橋上不悅地說。
“什麼小不小看,根本就沒有降禍什麼的。”
“我認為不見得。”
“就算降災好了……”
橋上瞄了自己的左手一眼,他這個舉動完全看在廣瀨的眼裡。
“巖木是出於一片好心才那樣說的。我想高裡也不至於笨到不懂吧?”
野末用力地點點頭。
“這麼看來,巖木學長還真是個充滿正義的男子漢呢。”
田也露出了微笑。
“也有句話說沒管他人瓦上霜……”
他的笑容叫人極度的不寒而栗。巖木的行為確實是善意,高裡不應該不知道。可是,為什麼會讓人有這種不安感呢?
廣瀨沉思了一陣子。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的悸動就是平靜不下來。
Ⅳ
星期五的第五堂課是理科Ⅰ的課。當天是在實驗室上課,一年級生們忙著鍍十圓的硬幣。好一陣子購買部裡不時看到銀色的十圓硬幣滿天飛,想必讓站櫃台的伯母陷入一片混亂當中吧。
結束實習課程的三分之二時,廣瀨總算也鬆了一口氣。後籐坐在實驗室後頭半睡半醒著,而廣瀨也只是時而提醒一下學生,他終於也有多余的閑散時間可以看看窗外。
實驗室的窗外是廣大的運動場,有學生正在上體育課。按照慣例,體育祭之前的體育課都會挪來做為競技項目的練習時間。可以看出學生今天是在進行騎馬戰的預演。現在有很多學校認為這個活動項目太過危險因而取消了,不過在這所學校卻被視為傳統之一而保留了下來。
“高裡和巖木應該都在當中。”廣瀨漠然地想著。雖然不知道他們人在何處。
有意無意茫茫然地看著那個方向的廣瀨隨即看到那邊發生了小小的異變。
是暈染的痕跡。一塊小小的暈染痕跡宛如落下一塊陰影似地出現在混亂的學生們的腳下,外頭是大晴天,太陽光刺眼地將運動場上的沙子曬得發白,甚至產生反光。學生們的影子又小又深。在他們的腳底下出現了一塊仿佛洒過水似的像水窪一般大小的暈染痕跡。那塊水澤宛如地下水滲透出來一般快速地擴散開來,眼看著遍及了所有學生們的腳邊。
廣瀨把臉貼在因為開了冷氣所以緊閉著的窗戶的玻璃上。糾纏在一起的學生和在一旁觀戰的老師似乎都沒有發現到那塊暈染。
“後籐老師。”
廣瀨低聲地叫了一聲,於是拄著下巴靠在窗框上的後籐微微地睜開了眼睛。
“咦?”
心裡產生強烈的悸動。高裡和巖木都在當中。
後籐望向窗外,然後站了起來。廣瀨知道正在做實驗的幾個學生正狐疑地看著他這邊。
後籐打開窗戶大叫一聲“喂!”幾乎在同一時間,哨子聲響起。騎馬陣仗崩散,朝著左右方分開來。改變了運動場地面顏色的暈染也在強烈的陽光照射下蒸發似地變淡了。
三三兩兩回到各自陣營去的人潮當中出現了一個影子。是一個學生,他整個人躺在地面上,一動也不動。但是以平常一個人倒下來所會形成的影子而言又稍嫌過大的奇怪有色影子落在他的身體底下。
是巖木,不會錯的。
他們看到體育老師口中嚷著什麼話,驚慌地跑了過去。躺在地上的白色體育服被沙子和血水給染出了斑斑駁駁的顏色。
廣瀨狂奔而出。他聽到背後響起後籐沙啞的聲音。
“全體人員坐下!都給我乘乘坐好!”
※ ※ ※
廣瀨跑下樓梯,就穿著室內鞋跑向運動場,那邊已經陷入恐慌狀態了。
“發生什麼事了?”
廣瀨撥開學生們圍成的圓形人牆,驚慌地趕到人牆最前面。沙子清一色是白的。一個學生倒在圓形人牆的正中央。站在旁邊的是體育科的實習老師。他彎著腰,一副隨時要逃的樣子。
“怎麼了?”
廣瀨喘著氣問道,心中想著,還有比這個更愚蠢的問題嗎?一看現場的情況也知道發生重大的事故了。
實習老師看著廣瀨,之後轉向後頭開始吐了起來。幾個學生也抱著頭蹲了下來。
廣瀨不知道倒在那邊的到底是不是巖木。他雖然是仰躺著,可是根本無法辨別他的臉孔。整張臉部變成了鮮紅色熟透的肉塊一般。血水和泥土肆無忌憚地沾附在體育服上。一看就知道有無數帶著土色的腳印和帶著血色的腳印雜亂地踩過他的身體。
“老師呢?”
廣瀨問道,不停地喘著氣的實習老師斷斷續續地只說了一句“電話。”覆蓋在體育服底下的胸口從剛剛就一點動靜都沒有。廣瀨在被血水染紅的地方看到了寫著“巖木”的名牌。
廣瀨環視著所有的學生。
“發生什麼事?”
他試著問出個所以然來,其實他心裡已經有譜。
“難道就沒有人發現巖木倒下來了嗎?”
人牆中沒有任何回應。
“和他一起組騎馬陣的是誰?”
“老師……”
一個幾乎要哭出來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三個學生站在人牆最前排,緊緊地靠在一起。是二年五班的學生。
“是你們嗎?”
他們點點頭。看起來像怯懦的小學生一樣。
“不可能會這樣的。”
其中一個再也忍不住地開始抽噎起來。
“巖木撐著我的左腳。從我聽到哨子聲到隊伍崩散之前,一直、一直都有人撐著我的左腳的!”
嘩──人牆一陣騷動。
“如果不是巖木的話,那會是誰?”
其他兩個人也點點頭。看起來像在耍性子一樣。
“我旁邊確實是有人,雖然沒有看到臉,可是我們的手是拉在一起的,要是人不見了一定會曉得。怎麼可能會這樣呢?”
“我們不知道巖木倒下去了。照道理說要是巖木倒下去的話,在他後面的我一定是第一個跌倒的,可是真的什麼事情都沒發生。要是巖木不見的話,那麼一直跟我拉著手的人又是誰啊?”
人牆再度騷動起來,往一個奇怪的方向分隔開來。前方站著一臉茫然的高裡。
廣瀨可以聽到有人在某個地方低聲說些什麼。他聽得不是很清楚,可是廣瀨可以想像得到會是什麼內容。人牆中開始彌漫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氛。“太危險了。”瞬間廣瀨產生這個念頭。
“高裡。”
這個地方太危險了。躺著這麼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體的地方太危險了。
“你到準備室去。”
高裡一副有話要說似地看著廣瀨。
“趕快去!到化學準備室去,乖乖呆在那邊等我回去,聽到沒?”
高裡輕輕點點頭,轉身離去。體育老師剛好跟他擦身而過,回到現場來了。
Ⅴ
體育課就此中斷,學生們被叫回教室,在實驗室裡的一年級生也回到教室去,校方命令全體學生自習。救護車急駛而來,後來知道當時巖木勉強還有一口氣在,可是最後還是死在救護車上了。
教務主任和學生主任一再詢問事情的發生經過,但是也只知道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到巖木跌倒了,同時也沒有人發現自己踩到人了。
第六堂課變成自習時間,校方召開緊急會議。看來體育祭是一定得停止舉行了。
※ ※ ※
漫長的會議結束時,已經超過晚上九點了。
“體育祭要取消啊?明年開始大概也不會再有騎馬戰了。”
從職員辦公室回到陰暗的走廊途中,後籐喃喃說道。
“……是啊。”
“你也看到那個了吧?”
“暈染嗎?”
“嗯。”
“看到了。”
“你認為有關嗎?”
廣瀨閉上了嘴巴。他不認為沒有關系。那塊暈染一定跟造成巖木死亡的意外有著莫大的關系。
廣瀨什麼都沒說,保持沉默,來到樓梯口時,後籐拍拍他的肩。
“我先回去,門窗就有勞你了。”
後籐只交代了這些話,便脫掉白衣遞給廣瀨,走下通往一樓的樓梯。
廣瀨茫然地低著頭,默默地在走廊上走著。事件發生之前不到一個小時,他還跟充滿活力的巖木碰面交談過。走進準備室的巖木笑著說。
──怎麼樣?我還沒有死。
廣瀨閉上眼睛,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打開準備室的門。巖木再也不會像廣瀨現在這樣打開這扇門走進準備室了。二年級學生,十七歲,才十七歲。
在沒有燈火的準備室裡,只有一片陰暗。走廊上也沒有點燈,但是從運動場和中庭這兩邊投射過來的朦朧燈光使得準備室也不算完全的漆黑。窗戶上掛著薄薄的窗帘,整齊的拉合起來的冰冷窗帘布輕輕地飄動著,在從運動場射進來的燈光的照射下,看起來像一片四方形的水面。準備室本身就像一個大型的四方形水井一樣。廣瀨茫然地看著黑暗又空虛的水井。
後籐擺在窗前的畫架所帶來的奇妙感覺將廣瀨拉回了現實。塗在畫布上的顏料的表面閃著濡濕的光芒。廣瀨把視線望向那個地方,頓時全身僵硬。他站在門口,倒吸了一口氣。
他發現有人坐在高及腰際的窗戶底下的地板上。在朦朧的燈光下,他沒辦法仔細看清楚是誰,不過可以確認是穿著體育服的學生,他蹲在那邊,抱著膝蓋似地看著廣瀨。瞬間廣瀨想起巖木──平常的他和剛剛別種淒慘的樣子──他正想後退一步,隨即想起另一件事。
“高裡嗎……?”
陰暗的房間中有聲音回答道。
“是的。”
廣瀨打開了燈。確認了茫茫然站起來的人是高裡,不禁鬆了一口氣。
“對不起,我把你忘了。”
廣瀨趕緊向他道歉。
“不好意思,我太激動了。”
“哪裡的話。”
感覺不出高裡的聲音中有任何感情。
“真的很抱歉。”
廣瀨讓高裡坐到椅子上,然後去泡咖啡。
“哪裡,謝謝您。”
“你這樣會讓我很過意不去,別這樣。”
高裡搖搖頭。
“因為呆在那種地方讓我有點害怕。”
“是嗎?”
廣瀨用手帕墊著,把咖啡遞給高裡。高裡睜大了眼睛,然後露出淡淡的微笑接了過去。
“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他一邊喝著咖啡一邊低聲問道。
“什麼事?”
“為什麼叫我到這裡來?”
“因為現場彌漫著一股讓人不快的氣氛。”
“您是要保護我?還是隔離?”
廣瀨看著高裡。他的眼睛緊緊揪住廣瀨的視線,動也不動。散發出一種不允許欺騙或隱瞞的極度真摯的氣息。
“我是打算保護你。”
沉靜的眼神定定地看著廣瀨。
“高裡……你知道關於只要激怒你就會被降禍的傳聞嗎?”
廣瀨這樣問道,高裡只是點點頭。
“事實是怎麼樣?”
他移開了視線,沉默了一會兒。
“……我發現我的四周有很多人發生意外或死亡。每件事好象都跟我有關,而大家都害怕這樣。可是,不是的。”
“什麼不是?”
高裡嘆了一口氣。
“那些事情跟我有沒有生氣是沒有關系的。”
廣瀨看著高裡。高裡只是低垂著眼睛,看著自己兩手拿著的燒杯。
“你沒有對巖木感到生氣嗎?”
“我為什麼要對他生氣?”
廣瀨點點頭。高裡不是笨蛋,至少他能夠理解巖木的用意。
“那麼橋上跟築城呢?”
高裡抬起頭來,微微地歪著脖子。
“橋上……是那個三年級學生嗎?”
“嗯。”
“他說什麼生體實驗,我只是覺得他是一個會說莫名其妙的話的人。至於築城也沒什麼……因為大家都在說啊。”
廣瀨露出苦笑。
“說得也是。”
“只是老是有人說又會發生什麼事情,這讓我有點討厭。”
“譬如說築城或橋上會發生意外?”
“是的。我覺得要是真的話,那就很討厭了。”
廣瀨有點猶豫,不過他還是試探性地問道。
“那關於修學旅行的事情呢?”
高裡抬眼看著廣瀨,然後又露出了苦笑。
“我就算被打也不會生氣。”
“為什麼?”
“因為那是沒有辦法的事啊。因為我與眾不同,所以大家不能允許我的存在。”
他的語氣好淡然。廣瀨定定地看著他,高裡便抬起頭來。
“……就算自己的存在不被允許,你也不會生氣嗎?”
“因為我就像不同種的生物混雜在人類當中。”
高裡看著自己的手說著。
“物種明顯地不同,如果搞不清楚那是什麼,難免會讓人感覺不舒服。因為大家沒辦法判定這個物種到底是有害還是無害。而且我看起來好像是有害的,所以那就更沒辦法了。”
廣瀨覺得高裡說得好像事不關己一樣。
“所以就算被打,我也沒有特別的感覺……。可是,大家卻都死了。”
頓時一股寒意竄過背部。就因為高裡的語氣是那麼的淡然,更讓廣瀨覺得這番話太恐怖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
高裡的語氣聽起來好像真的感到很不可思議。
“難道真的是因為我的關系嗎?”
高裡自言自語似地說道。
“不是你的緣故。”
廣瀨雖然沒有這種自信,但是他姑且這樣安慰高裡。高裡仍然低著頭,沒有把頭抬起來,廣瀨也沉默了一陣子,移開了視線。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啊?出現在運動場上奇怪的暈染。巖木明明已經倒下來了,那支撐著騎馬陣的又是誰呢?這一切都顯示出這不是一個可以用常識來理清的異常事態。
神隱、降禍的傳聞、抓住築城的腳的手、在橋上手上定入釘子的某個人。
──無法解釋的事情太多了。
廣瀨偷偷看著高裡。
他不認為沒有關系。所有的事情都有某種關聯,而重要的關鍵就在高裡。
“……根本沒有理由的。”
聽到高裡喃喃自語的聲音,廣瀨抬起頭來。高裡帶著空虛的表情看看半空中。
“他根本沒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廣瀨沒有回答。高裡也不再說什麼了。
※ ※ ※
他在夜裡急急地趕著路。他是小學六年級的學生,過著非常忙碌的生活。他的母親說,小孩子的工作就是念書。如果真是這樣,那工作也未免太繁重了。他在心中發著牢騷。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父親總是以結帳為由,非得三更半夜才回到家。他記得很清楚,父親說過,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會讓人受不了。“我可是工作了十三個小時哪。”他自言自語地說。放學之後還要到兩個補習班上課。母親總是說,現在辛苦一點,以後就輕鬆了。他覺得這種說法好奇怪。就算升上國中,一定也會像隔壁的姐姐一樣上補習班上到三更半夜,進入高中之後,也還是要到補習班上課吧?長大成人就業之後也還要結帳,超時工作。
“過勞死是不列入職業災害當中的。”
他這樣嘟噥著,可是並不是真正了解這其中的意涵。那只是補習班最近流行的牢騷用語。
事實上,他對於現狀並不是那麼地感到不滿。去上個補習班倒也是理所當然的,而他也參加了有名的私立中學的考試課程,這就是他還殘留有一絲希望的証據。盡管如此,他還是很討厭這麼晚回家。從車站到家裡的這段路如果抄捷徑的話,其實距離不算很遠,只是捷徑的旁邊有長長的寺廟的土牆,那讓他覺得有點不太舒服而且討厭。再加上因為季節的關系,補習班最近正流傳著一些怪談。今天在休息時間和回家的電車上也一樣又聽到許多讓人不快的故事。
就因為這樣,老實說,有提多地方他都是提心吊膽地急忙趕路的。在車站前的紅綠燈右轉,再過了下一個紅綠燈,彎過第一個轉角,就來到一條單行道上。走過單行道,過了架在河上的石橋,就是寺院旁邊的路了。
沒有舖設過的五十公尺左右長的道路右邊全部是土牆,左邊則是一片竹林。他開始小跑步。為了帶動跑步的沖勁,他用力地甩著書包。
過了橋還走不到幾步,竹林那邊就發出咯沙的聲音。他全身僵硬地停下腳步,出於反射地看向聲音的方向。要是沒有看到任何東西,或許他就會開始往前跑。然而,他看到了竹林內有一只白狗背對著他。他頓時鬆了一口氣,心中知道自己剛剛那一瞬間是嚇到了。因此覺得很難為情。所以後來又響起咯沙的聲音時,他在心態上便有了準備,慢慢轉頭去看著聲音的出處。
狗的身影被竹林下的草葉給擋住,不是看得很清楚。不過因為可以看到白色的毛,因此從其體形大小,他推測那應該是一條狗。一個人影出現了,好像是在追趕那只狗似的。他想起自己家裡養的柴犬,也想到帶狗出去散步時的辛苦。
從竹林裡面出現的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她守護著狗似地從黑暗中走出來,然後似乎感受到視線般地抬起頭來。女人長得有點像出現在他經常收看的特別節目當中,穿著粉紅色制服的隊員。
她看了看狗之後,朝著他走過來。他從她臉上的表情解讀出她好像想說什麼,便停下腳步。
她一來到路邊,就把視線停在他身上,動也不動。他先確認她是有腳的,然後看著微微歪著頭的她。“好溫柔的人啊。”他心裡想著。
“你認識ki嗎?”
溫柔的聲音響起,聽起來有點悲哀。
“什麼ki?有葉子的樹嗎?”
“taiki。”
他俯視著他。
“我沒聽過。那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她點點頭,露出悲哀的表情。他心裡想著,原來她這麼晚帶著狗來到這麼荒寂的地方就是要找東西啊?
“非常重要,我一直在找。你沒有聽說過嗎?”
“嗯,沒有。是什麼樣的東西?也許我可以幫你去跟朋友打聽。”
她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不是東西,是獸。”
他把視線望向竹林當中。那只狗還在那邊發出沙沙的聲音。她要找的可能是那只狗的老婆或老公吧?
“狗?他叫ki嗎?”
她點點頭。
“他的名字叫taiki。”
他狐疑地歪著頭。
“我沒聽過。不過我會幫你到學校去問問看。是姐姐養的狗嗎?什麼樣的狗?”
他問道,她卻搖搖頭。
“不是狗,是ki。”
他還是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我沒聽過什麼ki,那是長什麼樣子?”
她搖搖頭。
“不知道。”
“不知道?”
她點點頭。
“這邊所有的物體形狀都是扭曲的,所以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樣子。”
他覺得她講話好奇怪。
“那找也沒有用啊。”
“因為我感覺到有他留下來的氣息。”
他的視線望向把鼻子伸進草葉裡的狗的方向。
“那是一種像味道一樣的東西嗎?”
所以她才帶著狗來找東西啊。
“像光一樣的東西。平常可以看得更清楚些,但是taiki的氣很微弱,很快就會消失,所以我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他歪著頭,再怎麼努力也沒辦法正確地理解她所說的話。
“或許是生病了……”
“嗯。”
他不知道怎麼回應,只好這樣含糊地回答,於是她嘆了一口氣,然後說了聲謝謝,就回到竹林當中去了。他目送著她離去,覺得很不可思議。
她直接消失於竹林當中。當她經過狗的旁邊時,輕輕地對它說了些什麼。狗的毛嘩地甩動了。
他大吃一驚,因為聽到她的叫聲而抬起頭來的狗竟然只有一只眼睛。他不發一語地看著她跟那只狗撥開了草葉走向竹林深處,遠處隱約可以看到某個地方的土牆。
而她撥開了草葉走進土牆,和狗一起仿佛被吸進去似地消失於土牆當中。
他尖叫起來。叫了一聲之後便一溜煙地朝著家的方向直沖而去。